裘帕·拉希莉小说中的世界主义思想
2016-03-07云玲
云玲
(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裘帕·拉希莉小说中的世界主义思想
云玲
(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摘要:裘帕·拉希莉是著名的印度裔小说家。她的作品聚焦于印度裔美国人的离散经历,反映出普世价值观。世界主义是其作品中的重要主题之一。拉希莉在作品中通过书写多元文化间的旅行者,建构“第三空间”,塑造爱国者的形象,关怀作为“属下”阶级的女性,倡导异质文化的共荣共生来践行自己的世界主义思想。这些世界主义思想超越了民族与国家的界限,呼吁全球正义。她以这种方式为少数族裔离散者争取权利,充分体现出自己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伦理诉求。
关键词:裘帕·拉希莉;离散;世界主义;伦理诉求
随着全球化与信息化的发展,当今的世界已经成为一个地球村。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和通讯设施使人们之间的距离日益缩短,不同国家之间在信息、人员、经济、知识方面的往来日益频繁。王宁指出,世界主义是指一种“超越了特定的城邦(民族)之上的普世的价值观念”[1](P98)。他将世界主义概括为十个方面,其中包括:“(1)作为一种超越民族主义形成的世界主义;(2)作为一种追求道德正义的世界主义;(3)作为一种普世人文关怀的世界主义;(4)作为一种以四海为家,甚至处于流散状态的世界主义;(5)作为一种消解中心意识,主张多元文化认同的世界主义……”[1](P103)裘帕·拉希莉本人就是个世界主义者,她的世界主义思想体现在王宁先生提到的第二、三、四点,即她是一个具有普世人文关怀的作家,她的作品中有很多具有普世意义的主题包括爱、亲情、家庭关系、孤独感和渴望联系。而她本人就是一个跨界旅行者和世界主义的践行者。她祖籍印度,出生于英国伦敦,幼年移居美国,嫁给了拉美裔的丈夫,现居罗马。她将自己多元主义的文化观、流散感和旅行经历书写在作品中,使世界主义成为她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
一、书写多元文化间的旅行者
世界主义(Cosmopolitan)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语(Kosmopolites),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犬儒主义者(the Cynics),他们认为自己是宇宙的公民,以此来对抗传统的城邦概念。后来该观念被斯多葛(the Stoic)学派进一步发展。康德提出了“世界主义秩序”的构想来确保主权国家之间的和平与安全。世界主义者大都有多元文化背景,他们不会将自己囿于一个国家、一种文化,往往辗转于不同文化之间来获得多重体验。特纳曾指出:在当今社会,“我们主要的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都要通过身体这一渠道来表达”[2],因此移动或者旅行的身体成为世界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周丽昀也指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世界公民的伦理基础是‘四海为家’的身体,他们经常因工作、生活或者旅行等原因在国家、地区间流动……某种意义上,环游世界的旅行者是世界公民的象征:他们是流动的漫游者,以遭遇不同或差异为乐,愿意冒险,对其他文化保持开放的姿态。”[3]这种世界公民往往具有多元文化背景和流动的身份,他们频繁地跨界旅行使他们不会与任何一种特定的文化产生认同。拉希莉在短篇故事《疾病解说者》中创造出一个世界公民——印度导游卡帕西先生。他博览群书,是一个擅长多种外语翻译的学者,能够在英语、法语、俄语、印度语、古加拉特语等多种语言之间运用自如。他志向高远,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外交人员和高管的翻译,解决国与国之间或者人员之间的冲突。他生活在落后的印度,各种才能并没有得到发展的机会,以至于后来他沦落在小诊所里为说古加拉特语的病人和孟加拉语的医生之间做翻译。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具有世界主义者的梦想。在美国游客达斯夫人的眼中,卡帕西先生独立、自信而又知识渊博,他显然不仅仅是一个疾病解说者,更应该成为人类心灵疾病的解说者,沟通东西方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所以她才大胆地将自己与丈夫的朋友出轨、生出私生子波比以及内心强烈的负罪感这些都告诉卡帕西。卡帕西显然是一个融合东、西方文化的典型代表:一方面他熟谙印度古老的文化,较好地完成了导游的职能,为渴望了解印度文化的达斯一家完美地诠释了印度文化;另一方面他又能较好地适应西方文化,他对达斯夫人表现出强烈的好感,又主动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渴望与来自美国的达斯夫人一家保持联系。他这种文化旅行和翻译的思想正好契合作者拉希莉的主张。拉希莉也在访谈中提到我是一个“被翻译的人”,并乐观地宣布“我翻译,故我在”[4],来彰显离散者在世界全球化和跨国主义浪潮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拉希莉的世界主义思想还体现在,她在作品中创作了跨越多个民族和国籍的人物形象。例如在《别管闲事》中,印度裔的女孩桑长相不错,毕业于纽约大学,可以说是一个优秀的女孩。桑的姐姐在英国伦敦,因此她经常在美国和英国之间穿梭。经常有很多优秀的印度裔男士打电话给桑,希望与她见面,然而,桑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所有事业有成的男士,她和白人保罗有着暧昧的关系,最终选择了来自埃及的法罗克做男友。拉什迪在《想象的家园》中指出:“我们的身份是多元和不完整的。有时候我感觉我们跨越两种文化,还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两头儿都落空。”[5](P16)谈到离散者的文化属性,他指出:“出生在世界的另一端,我们(离散印度作家)成了‘被翻译的人’(translated men)。很显然,翻译过程中总会有一些损失;但我坚信,这个过程也会有新的惊喜。”[5](P17)这可以说是对“世界公民”的文化翻译角色的高度赞许。
二、建构“第三空间”
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中指出,文化交流并不是简单的文化对立,而是要创造出一个新的“第三空间”,或者是混杂的、居间的“阙限空间”(liminal space)。这个新的场域为个体释放压力和重塑自我身份提供了新的动力。拉希莉的世界主义思想还在于,她的作品中除了经常出现的印度加尔各答、美国新英格兰的城市意象外,还构建了其他城市作为主人公的“第三空间”。这些“第三空间”能够使主人公超越美、印两种文化身份非此即彼的艰难选择,突破单一文化身份带来的束缚,为自己提供一个新的栖身之所。意大利罗马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叙事地点。在《不适之地》中,卡西克与海玛的邂逅之地——罗马成为一个永恒的怀旧之城。罗马是著名的文化古城,曾是世界文艺复兴的中心,因为建城历史悠久而被称为“永恒之城”。这里有丰富的文化遗产,古罗马神话传说中美好的爱情故事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浪漫气息。而对于海玛而言,罗马也总让她想起加尔各答,因为它们都有太多的古代文明。海玛是一个大学教师,她的研究对象是伊特鲁里亚人,他们是一个已经绝迹的民族,古罗马人的祖先。这种神秘的文化成为罗马文化的前身。因此海玛熟悉古罗马的语言、历代统治者、作家以及城市的兴亡史。她喜欢罗马,那种古老的文化让她着迷。她与卡西克最后的相遇和刻骨铭心的爱情发生在罗马。而在《离船上岸》中,整个故事也是在罗马发生的。拉希莉花了大量笔墨描写罗马的餐厅、遗迹、街景、角斗场、咖啡厅、教堂和博物馆。这些城市符号表征着罗马曾经作为世界文化中心的辉煌地位,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怀旧感。在这里的伊特鲁里亚博物馆中,伊特鲁里亚人的古城门、骨灰坛和石雕像都让海玛着迷,罗马人浪漫、休闲的生活方式也令她心醉。因此,这里是主人公的“阈限空间”,无论是海玛还是卡西克,在这里,他们摆脱了自己在印度和美国文化之间的两难选择,超越了夹缝之中的尴尬身份,从而成为具有国际视野的世界公民。这种国际视野使他们能够充分感受不同文化碰撞带来的冲击力,从单一的南亚文化或者美国文化中跳出来,充分认识文化差异,平等对待不同的文化。
三、塑造爱国者的形象
奎迈·安东尼·阿皮亚在《世界主义:陌生人世界里的道德规范》中指出,世界主义也是一种爱国主义。如果一个人放弃了对自己家庭、亲人、社区和国家的关心,那么他就不是一个世界主义者。一个人只有先热爱自己的国家才能去超越边界关心其他民族的人。他还指出:“世界主义者共同接受的一个思想是,任何区域性忠诚,都不能迫使人们忘记,每个人对别人还负有一份责任。”[6]而在《低地》中,拉希莉塑造的两兄弟尤德彦和苏巴什都是爱国主义者。作者的叙述跨越多个国家和地域,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中重新书写了印度纳萨尔革命这段历史。多重地点的叙事使主人公的爱国主义超越了民族主义的藩篱,成为一种关心世界受苦受难人民的全球正义行为。尤德彦是一个纳萨尔运动的革命者。印度纳萨尔运动是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一场暴力革命,它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纳萨尔村,理论渊源来自于俄国的马克思历史,目的是推翻印度当时的反动政府,使广大农民获得土地和各种权利,实践的手段是暴力革命,而它的实践基础则是基于中国革命的胜利。像尤德彦这样的革命者相信印度的革命运动会像中国一样取得胜利,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在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中,世界是一个共同体。中国的革命借鉴了苏联的经验,印度的无产阶级运动效仿中国,这充分显示出拉希莉的世界主义思想。中国的胜利让印度革命者看到了在英国的殖民主义和印度的专制政府之间还存在着“第三空间”,这使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重建民族身份的可能性。也揭示了这样的普遍道理:在关注处于苦难之中的人民时,国与国之间不分彼此,没有界限,应该相互借鉴和学习。
四、关怀作为“属下”(Subaltern)的女性
阿皮亚的世界主义思想是以个体的价值和个体与他人的关系为基础的。因此世界主义的内涵就表现在关爱他人,尊重差异,尊重人类价值的多样性,关心弱势群体这些方面。王宁指出,世界主义的内涵是:“所有的人类种族群体,不管其政治隶属关系如何,都属于某个大的单一社群,他们彼此分享一种基本的跨越了民族和国家界限的共同伦理道德和权利义务。”[7]王宁的这种主张可以理解为超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之上的对普世价值的关注和对弱势群体以及他者的伦理关怀。顺应这一思想,拉希莉的世界主义思想表现在她对保守、落后和固步自封的印度本土文化的批判和作为他者的印度女性的普世关怀。拉希莉在作品中批判了印度社会的父权专制、重男轻女思想对女性的戕害,揭示了种姓制度带来的社会制度的不公,抨击了本土印度人的保守排外思想。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尤其关注女性在社会上遭遇的歧视与不公。在印度社会,虽然主要诸神都是女性,但印度封建男权的社会体制长期压抑女性,她们没有收入,没有财产,没有地位,还得经常忍受社会歧视和性暴力。她们终其一生,都是某个男子的女儿、妻子、母亲或者外祖母,很少有机会接受教育。拉希莉批判了印度文化中的女性地位低下、厌女主义和贬低女性的思想。一个女性无论多么优秀,她终究是婚姻市场的商品,必须接受挑选,而此时她的容貌变得极为重要。例如在《第三块大陆,最后的家园》中,玛拉有不错的家庭背景和教养,还能做饭、刺绣、画风景画、背诵泰戈尔的诗句,却终因皮肤不够白皙在相亲时屡屡遭到拒绝,最终不得不跟随丈夫远渡重洋来到美国,远离亲人,为的是把自己推销出去。《同名人》中阿西玛的相亲经历却更加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阿西玛同样家庭背景不错,相亲之前正在读大学。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很有文采,可以说是一个内外兼修的女性。然而,她的两个相亲对象,包括一个中年丧妻、拖着孩子的鳏夫都无情地拒绝了她。在《比比·哈尔达的治疗》中,作者更是用同情的口吻描述了一个大龄而又容貌欠佳的印度女孩的困境。为了将自己嫁出去,比比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甚至由于社会压力而精神失常。拉希莉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讽刺了印度父权社会导致的女性在婚姻市场的被动地位,对重男轻女的社会制度造成的女性弱势地位进行了抨击,呼吁男女平等。
五、倡导异质文化的共荣共生
托马斯·博格是当代世界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博格的世界主义强调一种全球正义,倡导世界主义和道德普遍主义,强调在道德面前人人得到同样的尊重,个体是道德关怀的终极单元。他提出的世界主义的四个基本要素中的一个就是要“不偏不倚,即世界主义的道德标准在于平等地对待所有个人,而不偏向任何特殊个人”[8]。这与拉希莉在作品中提出的反对种族歧视的思想非常契合。种族主义是美国长期存在的社会问题。美国白人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认为种族差异是存在的,白人无论在体力和智力上都优于其他人种,形成一种“白色为美”“白人高贵”的种族偏见。拉希莉在作品中多次批评了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思想。在《第三块大陆,最后的家园》中,拉希莉用第一人称叙述了男主人公“我”作为一个带着对“美国梦”的憧憬移民美国的知识分子,从印度加尔各答辗转英国,最终到达美国后遭受的种族歧视。“我”在去之前对美国充满了美好的希望,积极通过手册学习美国文化以期更好地适应新生活。然而,到达美国的主人公却感到自己处处受到来自强权文化的挤压,美国并不是梦中的天堂,现实无比令人失望。“我”遇到的房东克劳夫特太太是一个典型的大国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者。“我”在克劳夫特太太家居住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让“我”对美国登月这件事表示赞美,并要求“我”直呼“了不起”。她的态度蛮横无理,下命令时就像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虽然“我”告诉他“我”是个已婚男士,可是老太太拒绝“我”带女性回家。她总是带着一种提防的态度,甚至反对女儿与“我”聊天。“我”发现克劳夫特太太经常会“目不转睛地打量我”[9](P182),这种“凝视”也使“我”产生了一种“双重意识”(double consciousness),即总是通过他人的眼光看待自己,从而产生一种较低的自我感,甚至自卑感,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印度裔美国人遭遇的种族歧视和排斥还反映在《性感》这个故事中。白人少女麦蓝达回忆了自己少年时的邻居狄克斯一家的不平等遭遇。狄克斯一家是居住在白人社区唯一的印度人,为此他们处处遭受排斥。“一条街的爸爸们抱怨狄克斯先生不好好给草地浇水,不按时除草……街上的妈妈们从不邀请狄克斯太太参加她们阿姆斯特朗游泳池的池边聚会。等校车时,只要狄克斯家小孩儿站在一边,其他一群小孩儿就会悄声说‘狄克斯,跌个屎’,爆发一阵哄笑。”[9](P99)这些叙述揭示了白人对南亚文化的不理解和偏见。通过这些故事,作者似乎在暗示不同的种族都有在地球上平等生存的权力。白人应该废除种族优越感,承认和接受移民为美国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平等接纳他们。美国社会应该积极接纳不同的文化,创造出包容的社会,倡导异质文化的共融共生。
六、结语
裘帕·拉希莉擅长书写印度裔离散者的移民经历。她的世界主义思想在全球化和跨国主义深入发展的今天具有重要意义。当今世界已经成为一个地球村,不同的民族和国家之间在贫困化、环境污染、疾病防治这些重大问题上存在着广泛、密切的交流与合作。频繁的贸易往来、文化交流以及便利的交通和通讯设施使世界人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彼此的亲密存在。拉希莉在作品中通过书写多元文化间的旅行者,建构“第三空间”,塑造爱国者的形象,关怀作为他者的女性,倡导异质文化的共荣共生来践行自己的世界主义思想。这种世界主义思想超越了民族与国家的界限,呼吁全球正义,积极为少数族裔离散者争取权利,充分体现出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伦理诉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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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奎迈·安东尼·阿皮亚.世界主义:陌生人世界里的道德规范[M].苗华建,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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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裘帕·拉希莉.疾病解说者[M].卢肖慧,吴冰青,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Cosmopolitanism in Jhumpa Lahiri’s Fictions
YUN Ling
(School of English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Jhumpa Lahiri is a famous Indian American writer. Her works focus on Indian American diasporic experiences, reflecting some universal values. Cosmopolitanism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themes in her works. She practiced her cosmopolitan ideas through the writing of travelers between cultures, constructing the “third space”, depicting the patriot,showing concern for women as Subaltern class and proposing the coexistence and co-prosperity between different cultures. These cosmopolitan ideas have transcended the border of nationality and country, calling for global justice. Through this way, she has fought for the right of Indian American diasporic people and showed her strong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ethical concern.
Key words:Jhumpa Lahiri; diaspora; cosmopolitanism; ethical concern
收稿日期:2016-03-15
作者简介:云玲(1977-),女,甘肃天水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美国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访问学者,主要从事亚裔美国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69X(2016)03-0029-04
【文学·语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