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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魅力

2016-03-07陈立新

关键词:对象性共产主义异化

陈立新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上海200241)

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魅力

陈立新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上海200241)

扎根于现实生活过程,马克思坚守“抓住事物的根本”的理论原则,论证物质生产决定人类历史的本质,阐述经济发展及其所需要的架构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现实,由此揭示现代生活的真相和出路,在批判资本主义“旧世界”中发现共产主义“新世界”。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一条理解现代社会、参与现代生活的现实道路。

马克思;马克思主义;物质生产;异化;对象化;资本;共产主义

弗朗西斯·福山曾认为,1989年苏东剧变证明自由民主制度战胜了其他各种意识形态,而成为“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未来将不会出现新的社会原则和制度,如此便构成了“历史的终结”。法国的解构主义哲学家雅克·德里达则断然拒绝福山的这种解读。在德里达看来,马克思主义及其共产主义所遭遇的一次又一次的围剿,恰恰促成了马克思主义这一幽灵般的精神一次又一次地显形或复活;没有马克思及其遗产,人类就没有将来。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诸如此类在马克思主义阵营之外围绕马克思主义而展开的批判与辩护、反对与赞成的思想争论——辩护和赞成的那一方未必就是要取悦马克思主义——总是经常发生的。毋宁说,这是马克思主义拥有当代生活话语权的确证。马克思主义问世之后,但凡世界历史出现了重大的事件或变化,人们都程度不同地把视线聚焦于马克思主义,力求在马克思主义之中或者通过马克思主义而获得可靠的理解、解答与慰藉。马克思主义正是在满足并解决社会生活需要之中实现自身的理论抱负,并就此获致自身发展的资源和动力。依照马克思的判断,“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1]9本文深入于马克思扎根现实生活过程的思考理路,揭示马克思“抓住事物的根本”的理论思考原则及其运用,由此彰显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生活世界出场、拥有经久不衰之生命力的理论品质。

一、揭示历史的本质

马克思开始理论活动的那个时代,人们“虽然对于‘从何处来’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疑问,但是对于‘往何处去’这个问题却很糊涂。”[2]415为了解决“往何处去”的时代课题,与当时纷纷问世的众多解决方案相比,马克思则独辟蹊径地完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创制,为认识现代生活本质及其发展提供了可靠的方法论。

一般说来,人们对于社会生活的认识,总是从映入自己眼帘的身边事物或现象着手,近便地抓住“现象中的矛盾”,形成观点或判断。诸如那些“抽象的经验论者”,热衷于寻找“僵死的事实”,纵使能够给予确有思想含量的理论阐述,实质上也莫不止步于“现象中的矛盾”这样的认识层次,遑论获得真正的认识。黑格尔明察流俗认识的肤浅与缺陷,富有洞见地从“现象中的矛盾”引申出“本质中的矛盾”。黑格尔通过发现和论证事物“作为中间环节而存在”的基本规定,从各种规定的对立出发,寻找可以履行中介作用的“居间者”,凭借这个“居间者”形成“合乎理性的关系”或“推论”,进而实现“本质中的理念中的统一”,试图就此阐明和解决“现象中的矛盾”。黑格尔的思辨阐述虽说仅是“从表面上”解决矛盾,却也透露了关乎问题之根本的重要消息:指出“现象中的矛盾”并给予合理可靠的解释,固然十分重要,但全部问题的关键,尚在于揭示这些矛盾赖以产生的根源和必然性,从这些矛盾的本来意义上来把握它们。就此来说,黑格尔展示了解决问题的真正前景:不在于到处寻找逻辑概念的规定,而在于“把握特有对象的特有逻辑”[3]114。然而,一旦把阐明矛盾的根源作为本质重要的理论要求提示出来,“本质中的矛盾”就合乎逻辑地需要进展到“现实中的矛盾”。因为任何矛盾都根植于现实生活,生活世界才是矛盾产生而又能够得以解决的舞台。比方说,当费尔巴哈“看到的是大批患瘰疬病的、积劳成疾的和患肺痨的穷苦人而不是健康人的时候”,马克思则“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1]78。毫无疑问,马克思独具匠心地开启了思想史变革和方法论转向,而决定性的行动是深入解剖市民社会,这是因为“市民社会是全部历史的真正发源地和舞台”。

众所周知,黑格尔是比较看轻市民社会的,只是同时代的“国民经济学”才肯定市民社会生活。不过,国民经济学完全局限“在私有制的范围内”,使私有财产同人融为一体,把人本身理解为私有财产的本质,这其实“彻底实现对人的否定”,是“敌视人”的。国民经济学“使具有活动形式的私有财产变为主体,就是说,既使人成为本质,同时又使作为某种非存在物(Unwesen)的人成为本质,所以现实中的矛盾就完全符合他们视为原则的那个充满矛盾的本质。”[2]179-180这就是说,国民经济学无批判地表现着市民社会的现实,为之提供理论论证和文化辩护,自身成了一个落入二律背反困境的理论范型。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作为前提的劳动,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的本真的劳动,而是有着某种历史形式的、自相矛盾的劳动——“异化劳动”。马克思便抓住“异化劳动”这个“根本”来剖析市民社会。

在马克思看来,如果劳动产品是劳动的对象化或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而劳动的对象化亦即“劳动的现实化”,那么,在国民经济学以之为前提的那种劳动状态下,“劳动的这种现实化表现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这是异化劳动最直接最显著的症候,马克思进而分析了异化劳动的其他表现。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指出:“通过异化的、外化的劳动,工人生产出一个同劳动疏远的、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对这个劳动的关系。工人对劳动的关系,生产出资本家对这个劳动的关系。”[4]157,166毋庸置疑,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入手展开的批判性分析,把资本主义现实生活中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对抗性关系凸显出来:资本与劳动的关系,就是“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与“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的关系,实即“作为劳动之排除的资本”与“作为财产之排除的劳动”的关系。于是,资本主义“现实中的矛盾”便昭然若揭了。十分清楚,正是抓住了“异化劳动”这个市民社会的“根本”,马克思切中了资本主义社会最基本的“现实中的矛盾”,由之便能够从本质基础和发展动因的高度阐明资本主义社会“往何处去”的时代课题。

还原到思想史上下文联系的整体脉络来看,马克思实现的这一认识转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恩格斯后来在为《资本论》撰写的书评中便一语道破:“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马克思“第一次”科学说明了这种关系,并达到无与伦比的透彻和精辟[5]589。具体来说,揭示资本与劳动之间动态展开的辩证关系,马克思便洞穿“现象中的矛盾”而把握了历史表象背后的“本质中的矛盾”,史无前例地发现了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基本现实即“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另一方面,资本与劳动之间的辩证互动关系,作为社会生活的基本关系,始终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建制,推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成为可能,并构成其现实运行的主导内容。马克思由此认为,物质生产或经济发展是社会生活的现实基础、时代发展的现实动因、全部历史的现实主题。众所周知,这些观点乃是整个马克思主义一以贯之的基本原理或理论主干。

就此可知,马克思深入到“事物的根本”,令人信服地让历史的本质硬核豁然开朗,即:物质生产决定人类历史的本质和前景,经济发展及其所需要的架构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现实。基于深切领悟历史的本质性及其实际开展,马克思主义开辟了一条理解现代社会、参与现代生活的现实道路。马克思主义这一划时代的思想创制,当今某些思想家置身于当代生活某些新颖变化所营造的时代处境之中,以反证的方式给予了确证和阐扬。这里首先是指当代社会发展兴起的以“消费社会”为标识的新的生活场景和境遇,以及以此为据而来的对于马克思主义存在性质的评价。

20世纪以降,现实生活世界的总体面貌,更加直接和显著地处于由消费主导生活节奏和生活情趣的氛围之中。鲍德里亚心领神会且颇有卓识地提出,“消费本位主义”取代了工业社会的“生产本位主义”,成了当代生活的主流;“每个人都被动员为消费者”,成为当代生活的常态。而马克思沉浸在“生产浪漫主义”的理论情绪之中;“如果说有一件事马克思没有想到的话,那就是耗费、浪费、牺牲、挥霍、游戏和象征主义。马克思思考的是生产,他是根据价值来思考的。”历史唯物主义坚持物质生产的基础性和决定作用,已然是落伍了的“历史的欧几里德几何学”。马克思所用的“生产之镜”没有反映当下生活及其根本的颠覆性,甚至通过“物质生产的决定论”而传播再生产的“幻象”,呼应整个西方的形而上学,所以必须与之划界,打破这面镜子[6]24,29,93,99。鲍德里亚以“消费社会”为名所构建的社会诠释理论,公认具有切中当代生活实情的理论成就,从而被誉为当代思想的一个标杆,这是鲍德里亚理论研究意义的证明。鲍德里亚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马克思的有关理论,由之而来的思想震撼和影响当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当代生活中被用来质疑马克思主义之理论主干的另一种现象,是21世纪以来表现得越来越强劲的虚拟经济。如果说“消费社会”与虚拟经济可谓互为表里、共生共荣,那么正是金融业的迅猛发展为两者的存在、交织和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和动力。在当代,金融业上升为经济社会的领袖行业,是资本独立化运动发展为“虚拟资本”的现实载体。依马克思当年之见,虚拟资本并不代表足值的实际资本价值,而只是“代表取得收益的要求权”。虚拟资本显然有其独特的运动,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存在性质。“随着生息资本和信用制度的发展,一切资本好像都会增加一倍,有时甚至增加两倍,因为有各种方式使同一资本,甚至同一债权在各种不同的人手里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7]527,532-533毋庸讳言,这种状况在当代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基于当今西方发达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最新数据,提出“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是“资本收益率”超过“经济增长率”(亦即r>g)。这一矛盾作为社会生活“主要的不稳定因素”,将不断加剧收入不平等,“潜在地威胁各民主社会以及作为其基础的社会正义价值”。作为财富分化的根本力量,“r>g的根本性不平等”,与任何形式的市场缺陷无关,而有其普适性。马克思在探讨“迅猛发展的工业资本主义的原动力”时,尽管富有洞见地发现了资本不可逆转地“无限积累”原则,但没有涉猎到上述不平等状况,以至于《共产党宣言》关于资本主义必然崩溃的预言并没有实现,社会生活的不平等却愈演愈烈,r>g将再度成为“21世纪的准则”。当代需要设计一些公共制度和政策,以便应对资本主义这一基本的结构矛盾。皮凯蒂虽然把征收“全球累进资本税”当作一个“正确的解决方案”,却依然落入不看好“任何真正的替代选择”的纠结之中[8]10,27-28,589-591。

以上列举的两种观点,是晚近质疑马克思中最有代表性的做法,其批评锋芒皆指向最关乎马克思主义本质的那一原理——物质生产是历史发展的基础。他们实际上宣布这一原理过时了。果真如此吗?

20世纪中叶以后,整个世界进入了一个总体上相对和平与稳定的生存处境,国际社会围绕发展问题达成了最大可能性的共识,“丰裕社会”逐渐成为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活景象。近代早期初露端倪的“西方先进”与“东方落后”的世界历史,随后便发展到“中心国家”与“边陲国家”的实际分化而形成了有着明显差距的世界格局。向西方先进国家看齐,效法先进国家的经验甚至套路,便成为后发展的落后国家所选择的发展方向。于是,先进国家呈现出来的消费主导生活节奏的新变化,很快就在全球传播开来;而包括鲍德里亚、皮凯蒂在内的西方众多学者,颇有识见地以理论形式阐述或解读发达国家那些具有变革性质的生活变迁,恰好为这些新变化向全球输送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鲍德里亚、皮凯蒂的研究描述了当代生活的部分实情,能够满足当代社会发展的某些需要。更有关键性意义的还在于,诸如消费社会、虚拟经济等等现代社会生活图景,绝不是晴天霹雳般地突如其来,而是有其历史成因和根据,这正如费尔南·布罗代尔“长时段”历史理论所提示的,还原于历史长河才能洞穿其来龙去脉,从而更深刻地把握其意义。于是,从世界历史的宏大视野来看,资本降临世间以后,依其本性必然发生的运动,历史性地从生产领域过渡到消费领域,并实际造成这两个领域的共生共荣。消费社会在当代的繁荣,让资本的历史性运动全景式地呈现出来。与工业社会相比,消费社会确有其自身的特点,但两者不过是资本文明发展的先后阶段,而并无根本性质相异这一事——后起的消费社会仍在资本所有权规范的架构内运行,仍然执行着资本依其本性发布的行动指令。从工业社会到消费社会,无非对应着资本历史性运动从“短缺经济”阶段向“过剩经济”阶段的跃迁,其中包含着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交互作用。毋庸置疑,没有前一阶段奠定的基础,后一阶段的出现是不可想象的。马克思多次借用一个童叟皆知的道理来表达自己原则上的坚定性和立场方面的一贯性: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马克思早年批判费尔巴哈时提到的是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1]77,[9]580。既然马克思主义所洞见的历史本质,在当今的生活世界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我们今天仍然生活在马克思所揭示的社会现实之中,那些试图撇开马克思思想发现的当代研究,虽然提出了发人深省的见解,却算不上富有历史意识的社会诠释理论,更有浓厚的后见之明式的理论自负和主观虚妄性。

二、道说文明时代的生活真相

马克思曾提出,我们这个“文明时代”犯了一个相反的错误。“它使人的对象性本质作为某种仅仅是外在的、物质的东西同人分离,它不认为人的内容是人的真正现实。”[3]102“文明时代”的这个错误,马克思通过深入到“异化劳动”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之中,做出了富有原则高度的透彻剖析,独具匠心地以现代生活处境为底本,挑明了问题之所在的症结及出路。

在现代生活中,异化是现代性问题的焦点和集中表现,顺理成章地被那些旨在探究现代社会生存状况的文化批判当作主要的论题。人的对象性本质成为与人相分离的外在东西,不用说乃是现代生活中最基本的异化现象,无疑在现代社会的“异化劳动”中有其根苗。马克思以前及其同时代的很多思想家,皆把批判的矛头对准资本文明时代的劳动异化问题,有的批判甚至相当地深刻。这些批判的确能够揭穿异化劳动有悖于人性的存在性质,却也通过尖锐批判的形式止步于异化劳动之否定性质的单向度认知,自觉不自觉地把异化默认为永恒的“人类状况”,使异化劳动成了天经地义的生活事实。结果,所谓的批判非但没有击中要害,相反却在十分激进的表达方式中走向了为现实异化生活进行粉饰的“无批判的实证主义”。在这种情况下,资本文明时代不合理的东西却有了形式上的合理性,现实生活实情却在这些文化哀婉式的批判中遭到了最关根本的扭曲和遮蔽。

就此试问:这个“文明时代”竟然让“有害的”、“造孽的”异化劳动扩张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自身却能够持存且仍有发展,这究竟是如何成为可能的?

马克思给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解答。马克思并不是一味地批判异化劳动,而是通过批判从斑驳陆离的异化现象中区分出“对象化”与“异化”这两种存在形式。马克思指出:“劳动的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4]157从此可以有两点推论:其一,对象化是一切劳动之共性,对象化确证了劳动的现实开展,没有对象化的劳动是不可想象的。其二,劳动是人的“生命活动”,意味着人的“自为的生成”,劳动的对象化正是劳动者自身本质力量的外化。不过,实际的劳动进程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劳动者创造的产品反过来成为役使劳动者的力量,劳动者沦为自己劳动产品的奴隶。这种情形下的劳动对象化,就是异化。由此可见,对象化是劳动的肯定方面和一般性质,异化是劳动的否定方面和特殊性质。卢卡奇对此有着更为简练的解读:“对象化是一种人们借以征服世界的自然手段,因此既可以是一个肯定的、也可以是一个否定的事实。相反,异化则是一种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实现的特殊的变种。”[10]34所谓“特殊的变种”,就是说在劳动的异化关系中,劳动者创造了一个与己对立的独立的异己力量,劳动的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劳动者“被对象奴役”,劳动的实现表现为劳动者的“非现实化”。十分清楚,“对象化”与“异化”具有一体两面共存的现实复杂性:人外化自身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过程,首先只有通过异化的形式才有可能。不消说,从现实生存实况中揭明其实际运行的源始动因和基本机制,就成了为现实生活世界服务的重要而迫切的理论任务。马克思是以精详论证“对象性的活动”原理来承担并完成这一历史任务的,其要点可归纳如下:

(1)“对象性的存在物”。一个在自身之外没有对象的存在物,不是对象性的存在物,其存在就不是对象性的存在;非对象性的存在物只是想象出来的抽象的东西,是“非存在物〔Unwesen〕”。“人有现实的、感性的对象作为自己本质的即自己生命表现的对象;或者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人的“生命”与“对象”有着如此这般不可移易的相关性,人与对象之间的关联毫无例外具有源始性、本质性和必然性,以至于“对象”就是另一个“感性地存在着的人”。(2)“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一个感性的“受动的”存在物,从而也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人的主体性,并非人的意识先在内部做好设计再转而创造对象的主观能力,并非黑格尔所论证的是自我意识“笼罩在客体上的主体性”,而是人通过外化自己的“本质力量”而设定对象的生命活动过程,是人对自身本质力量的自我确证和自我表现。(3)“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动”。既然人的本质规定中包含着“对象性”,人就要通过“对象性的活动”而筹划自己的生活,重建自己的“对象性本质”。人在生活世界的实际身份,首先并不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思想者”,而是一个扬弃“对象性本质的异化”而“现实地占有自己的对象性本质”的“活动者”。“对象性的活动”正是“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或自我对象化的行动”[4]194,209-211,216。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一条”,马克思用“感性活动”代替“对象性的活动”的提法,以此来表述“实践”。在马克思显而易见赋予实践原则之存在论意义的情况下,“对象性的活动”原理作为实践原则的前期成果和思想构件,意味着马克思已然从劳动对象化之于历史的积极作用中提炼出关乎于存在论原则建构的基本内容,由此形成了认识和把握社会生活的基本立场或原则高度。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则立场,马克思对劳动异化的批判,并不停留于单纯否定的激进外观,而是“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于是,与众多“虚有其表的批判主义”实际兜售“愤世嫉俗的宿命论”迥然相异,马克思以“抓住事物的根本”为己任,透过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世界,匠心独运地挑明作为人生存在世之“真正现实”的那个“内容”: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仅追求“应当做怎样的人”,而更为重要、更加优先的选择,是自己把自己建构为“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换言之,“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1]67。这里没有任何例外地彰显了社会生活的源始动力,马克思的理论思考和研究奉献给人类的,正是切中了社会生活实际的新原理。

就此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鲜明的对比:黑格尔把对象化等同于异化,扬弃异化也就要扬弃对象化,且满足于在思维领域中实现这样的扬弃。在扬弃异化的过程中,“对异化了的对象性本质的全部重新占有,都表现为把这种本质合并于自我意识;掌握了自己本质的人,仅仅是掌握了对象性本质的自我意识。”[4]207这种情形下的异化扬弃,实际上不过是“思维利己主义”的抽象演绎,却疏离了现实生活异化的真正成因,自然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异化无能为力。马克思则基于对劳动对象化的剥离和肯认,深切领悟“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之自我创生品格及其实际开展,把扬弃现实生活中真实出现的异化作为“真正的人的生活”的基本任务,从而能够启明社会发展的源始动力。正如海德格尔所指证的,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历史的本质性一度中去,使得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比其他学说优越[11]401。正是这样,当马克思与同时代的众多思想家一样,对现存的一切实施无情的批判时,马克思的过人之处,是明确意识到批判旧世界是为了建立一个新世界,力求并真正实现“从世界本身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新原理”,藉以引导人们认清“究竟为什么而斗争”[2]418。马克思独具匠心地超越了思维领域,把黑格尔最先在哲学中为其划定存在地盘却又用思辨框架加以约束的社会历史领域凸现出来,廓清了笼罩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思辨迷雾,史无前例地植根于现实生活过程来阐释社会历史领域的真理和本质,为哲学开辟了一个赖以安身立命的崭新园地。

马克思所洞明的“文明时代”生活真相及其内在机理,在更加宽广的思想史视域中尤能显示其切中现代社会现实的适用性和理论担当。卢梭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毋宁说,卢梭说出了“文明时代”的生存悖论:“自由”与“枷锁”同在。迄今为止,人们对于现代这个“文明时代”的存在性质及其发展前景,大体上有积极乐观与消极悲观两种截然相反的判断或评价。但是,现代世界的发展状况和态势,较之积极乐观的评价要欠缺一些,相比消极悲观的判断又要丰盈一些。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发达国家兴起了针对现代性弊端的文化批判运动,大多数人皆认为,当代社会是一个“控制型”的社会、一个保持着总体上持久动员状态的社会、一个“不合理成分存在于其合理性中”[12]17的社会,而且更是一个不断再生新型控制形式的社会。倘若诸如此类的评说正成为当代思想界的共识,那么这不过是表明,“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1]775恰是现代社会的生活常态。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这样一种充满着清晰可见之缺憾的生活常态,能够持存和发展的真正动因毋庸置疑值得追究,以便有助于充分释放人性中的积极因素,为社会发展凝聚必不可少的正面能量。试问:如果不能深入于现实生活过程,不能“抓住事物的根本”,我们竟能享有如此这般重要的收获吗?马克思的思想创制不可阻挡地获得当代人的关注和青睐,这绝非偶然。马克思从现代世界“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基本特质中洞穿了现代生活的存在真相,以至于历史唯物主义阐扬的社会发展前景与实情提振了当代人的生活信心。

三、“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

由上文的分析可知,马克思从现实世界的劳动异化中剥离出劳动对象化,并把劳动对象化指证为构成历史发展的深层源始动力,真切领悟了社会生活的本质,道说了历史发展的真相。这是基于植根于现实生活过程而“抓住事物的根本”的理论自律才能达到的。这一理论创制历程堪称苦心孤诣且卓尔超群,马克思直视资本主义社会哪怕是最残酷的现实生活,不作夸张高调或恣意否定的虚妄之论,始终坚持审慎理性的科学精神,解答“资本主义何处去”的问题,展露人类社会的发展前景与出路。

马克思在剖析现代世界存在性质时,富有识见地发现这个以“物的依赖关系”为社会生活基础的资本文明“新时代”,拥有一个以往时代皆难以比拟的特征,即大行其道的“抽象统治”或“观念统治”[13]114。

所谓“抽象统治”,首先相关于资本上升为社会生活原则在现代社会全方位的影响力和控制力。现代社会是随着诸如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等等现象同步发展起来的,交换价值可被视为资本的实体性内容和象征,是资本实际存在并发挥作用的标识。换言之,交换价值已然成为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向和尺度,整个社会建立在无止境地追逐交换价值的基础上,并以实现价值增殖为最终目标。由于交换价值的质是抽象劳动,交换价值的量是撇开具体劳动形式的可用量化方式表示的一般人类劳动时间,所以,正如马克思所分析的,交换价值是“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的一种一般的东西”[13]107。如此便可以相信: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资本文明新时代,社会生活能够达到形式上的公正和平等。只要是等量的抽象劳动,不管人们之间在社会地位以及财富等方面是如何地悬殊,但商品交换皆能公平地进行,以满足交换者的各自需要。此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人们相互之间的经济行为纯粹出于自愿,由此本质重要地确证了自由的存在。可以说,与前资本社会相比,只有资本社会才需要并建构了平等和自由。一如人所周知的,平等和自由是人类梦寐以求的生存状态,所以,资本社会以抽象劳动为基础的生活态势能够获得人们的认同,资本制造的“抽象统治”俨然成为内在巩固的生活常态。这样我们可以简要归纳资本“抽象统治”的一般症候:追求社会生活的同一性、程式化、可计算性等等。

所谓“观念统治”,主要是指由黑格尔集大成的近代形而上学对于现代世界现实生活过程的实际影响和控制。如果资本及其现实展开构成了现代世界的世俗基础和物质领域,那么,近代形而上学则为之提供相匹配的文化辩护和精神动力,成为资本原则的“观念的补充”。在黑格尔看来,哲学的真正出现,是以哲学把“从自身出发的思维”亦即“内在性”当作基本原则为标志,思维才是哲学自己的“家园”。笛卡尔乃是近代引领哲学回“家”的开创者,内在性原则肇始于笛卡尔提出的、被黑格尔喻之为“转移近代哲学兴趣的枢纽”的“我思故我在”原理。而意识内在性之为哲学原则从而真正成为近代形而上学的基础,是笛卡尔之后经过众多思想家的努力,直到黑格尔提出“思有同一”原理才大功告成。海德格尔就一语破的:“形而上学在体系中首次由黑格尔把它的绝对地被思的本质表达出来了。”[11]396正因此故,黑格尔自信地宣布:“思维是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共同事业、共同原则;凡是应当在世界上起作用的、得到确认的东西,人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思想去洞察;凡是应当被认为确实可靠的东西,一定要通过思维去证实。”[14]60近代形而上学正是通过倡扬“每一个人都生来就是思维者”、“真理内在于人心,人心可以把握真理”等观念,从思想旨趣、性情品质、问题视野、认识能力等方面,力图塑造适应资本原则要求的现实的人,由此参与资本文明的创造。这就是说,近代哲学以思辨的形式与自己的生活基础保持同步,用思想上的矛盾表述世俗生活的分裂,并把后者推到了它所能达到的极点,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资本原则及其制度化展开的观念模型,用哲学话语接续并推进资本原则在世俗生活中的“抽象统治”。

这些简要的分析可以看出,尽管“抽象统治”或“观念统治”有着不可抹杀的缺陷,但它们相互支撑、彼此拱卫,为资本文明新时代建构存在根据,把“资本的绝对统治”变成现实,则是无可辩驳的。马克思曾经论说了作为这个新时代“19世纪特征”的伟大事实,入木三分地暴露了这个新时代的内在紧张或分裂:“一方面产生了以往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想象的工业和科学的力量,而另一方面却显露出衰颓的征兆,这种衰颓远远超过罗马帝国末期那一切载诸史册的可怕情景。”[1]774问题在于,纵使资本制造了社会苦难,给人类带来了困境,但资本自始就是现代社会的支柱,且始终保持并发挥了这样的功能,至今仍活力四射。正因为植根于现实生活过程,马克思的理论探索形成了具有指导意义的方法论原则:认识资本文明的这个新时代,只有“抓住事物的根本”,我们才能不会错失现实生活世界的真正问题;只有“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1]76,我们才能透过任何深奥的问题阐释框架,发现本质重要的经验事实;只有切中现实世界“真正的人的问题”,我们才能获得一个不会疏离问题之实质的可靠视野,一个洞穿并把握社会现实的原则高度。基于此,马克思并不是简单地否定现存世界,也不想教条式地预想未来,而是在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中发现“新世界”。这个“新世界”,就是“共产主义”。

流俗所了解的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主要集中在共产主义作为优越于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这一方面。这种状况的出现有其根据,马克思的确探讨并阐述了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不过,这只是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思想的一个方面含义。问题在于,流俗却滞留于这一点来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一些据说是严格的学术研究也为这种流俗之见提供学理上的论证和支持。由于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制度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真正建立起来,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就被指责为与思想史上众多的乌托邦思想一样,是渺茫的不可实现的空想。应该说,这是当今批评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时尚。如此这般片面的理解,恰与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论证的基本精神相去甚远,毋宁说与马克思的洞见失之交臂,毋庸置疑让马克思主义的当代意义打了折扣。显然,这种状况是不能继续下去了,以马克思的文本为依据,发掘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深刻寓意,正是刻不容缓的理论任务。

首先请看《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段论述:“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1]87在这里,两个“不是”所表达的内容,明确无误地标识了马克思毫不妥协的划界,亦即与当时流行的其他共产主义理论区别开来。这里用肯定话语表达的共产主义,我们只要紧扣“消灭现存状况”、“现实的运动”、“现有的前提”这三个关键词,就不难理解马克思的真意。而且,我们就此还能发现,马克思的这一理解显而易见是其以往思想取向和认识方法的延伸和发展。

随后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明确提出:“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1]293这段论述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上一论断——共产主义是“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的补充和深化。所谓“传统的所有制关系”,主要的最大的部分无疑是指以资本原则为核心的资本主义所有制;而“传统的观念”,主导的核心的方面就是指由黑格尔集大成的近代形而上学。进而言之,在马克思看来,基于“现有的前提”的共产主义运动,实现“消灭现存状况”的目标,就是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以资本为原则的“所有制关系”是物质方面的构成,“传统的观念”则是精神生活方面的构成——实质上不过是资本原则“在观念上的延续”;两者的合谋制造了现代社会的生活困境或“时代错乱”。这就是说,共产主义的现实运动,不容争辩地必须同时进行“双刃的批判”——既要批判资本的普遍统治,又要批判这种统治的“抽象继续”即形而上学的思辨专制。这里的“实行最彻底的决裂”的提法,并不是要否定一切、拒绝一切的意思。马克思十分清楚,社会生活现象作为事实的存在是否认不了的,我们只能就社会生活现象不断改变的“对象性形式”而追问其存在的合法性[10]62-63。所以,共产主义所要实行的“最彻底的决裂”,正是以“人的解放”为标准而指向“现存状况”中的那些“文明缺陷”,是毫不妥协地宣布这些“文明缺陷”在存在权利上的根本不合法,是与这些缺失存在合法性的生活形式的分道扬镳。一言以蔽之,共产主义革命实质上正是与人类生活原则重建有关的改弦易辙。马克思曾认定“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终结于资产阶级社会形态[5]33,实际上宣告共产主义正是人类新型生活的开始。

为什么“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以资产阶级社会形态而告终?

在资本“抽象统治”的生活状态下,“平等和自由不仅在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交换中受到尊重,而且交换价值的交换是一切平等和自由的生产的、现实的基础。”[13]199较之以前时代“人的依赖关系”的生活状态,资本文明时代发展了“人的独立性”,平等和自由正是“人的独立性”的基本内涵。资本文明时代通过发展“人的独立性”而消解了“人的依赖关系”,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巨大变迁和进步。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1]287资本文明时代的生活家园,无一例外地建造在“物的依赖关系”这个强大的基础上,整个社会生活的改观不外是“过去表现为个人对个人的统治的东西,现在则是物对个人、产品对生产者的普遍统治。”[15]176这就是说,“人的独立性”根本上从属于“物的依赖关系”,其存在空间是有限的、相对的。资本主义社会制造了人的片面发展,资本文明时代实则把人锻造为“物性”的人。由于资本对整个社会的无限渗透和超强控制,以及资本原则所具有的生产性、肯定性、造就性等特质,资本在自我展开的运动中,必定要求且需要人生存下去,遂把“非人化”生存作为生活常态不断地再生出来。这样一个“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的社会形态,当然只能是“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了。就此确定不移的是,如果针对这一“史前时期”的共产主义革命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这一变革的核心内容一定是社会生活之根本原则的变更,亦即资本原则必须让位于劳动原则。

依照马克思的分析,与资本原则的现实运动最终产生“物性”的人相区别,共产主义的现实运动则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向人自身亦即“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4]185。这里的区别,纯全相关于不同生活原则之导向的分殊:前者以资本为原则导向,后者以劳动为原则导向。由于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马克思主张的共产主义运动是在以往发展的全部成就基础上生成的,所以,以劳动为社会生活原则导向的共产主义,毫无例外地需要面对资本与劳动在现实生活中的相互作用,需要充分吸收并合理发挥资本在积极向度上的作用。这就绽露了共产主义作为“现实的运动”的复杂性和必要性:资本依然是“新世界”现实生活之所需,社会生活原则的变革不是轻而易举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共产主义要想实现“人类解放”的历史使命,必须克服以往空想论的缺陷,在“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中发现并执行自己的任务;只有建构了崭新的生活原则,新型的社会生活制度亦即共产主义制度才有可能现实地确立。在资本力量仍是当代生活的基本建制,资本的现实作用仍有积极与消极的两面性的情形下,马克思的这一思考无疑具有切中当下生活世界之实际的理论优越性。问题的重要性还在于:当今对资本进行任何形式的批判,都不可能否认资本在现实生活中的事实存在,让资本销声匿迹,而只能划定并标识资本有助于人类生活意义上的合理存在范围。这样说来,除非人们故意回避,否则,马克思先期关于共产主义作为“现实的运动”的思考和论证,恰好能够启发当代人做出合乎时代要求的认识与评判。

当然,虽说以劳动为原则导向的共产主义“新世界”不可逆转地生成于资本原则大行其道的“旧世界”,但资本原则自觉不自觉地充当了“新世界”的开拓者,由社会生活原则转向而来的变革当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资本文明实际上持守着“以物为本”,那么,共产主义“新世界”以劳动原则为导向,便是弘扬“以人为本”。这是因为,劳动作为人的“生命活动”,构成人的本质以及人的现实存在。这里的区别,无疑有着关乎于事情之根本的重要性:社会生活原则的转换,标志着人类生活性质的改变。由于在资本原则绝对统治的情势下,现实生活中的劳动都是以异化的形式展开的,劳动的积极方面(劳动对象化)蔽而不明,所以只有深入于世俗生活基础的分裂与矛盾之中才能发现问题的出路,这正是共产主义首先必须作为“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的实际根据和真正理由。基于此,“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作是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1]122这样的话,共产主义的现实运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推动“劳动转化为自主活动”,促使劳动活力的充分迸发,使“个人的独创的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一句空话”[16]77,516。与此相应的推论则是,只有按照劳动原则组织社会生活,实现资本与劳动之间的良性互动,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制度的确立才是可能的。

这表明,在马克思的整体思路中,从资本主义“旧世界”中生长的共产主义“新世界”,意味着社会生活性质的根本变革,是人类新型文明的开始。当然,“新世界”处于“旧世界”的包围之中,“新世界”依然需要借用“旧世界”的力量(如资本),共产主义“新世界”需要有步骤、分阶段地执行自身的历史任务,从而逐步形成自身独有的成熟稳定的存在特征。基于洞悉现代社会的根本和现代生活的真相,马克思无与伦比地为现代社会发展描绘了蓝图和方向。因此,在当今资本力量仍如日中天的情形下,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时不时地被当作空想的例证而遭到批评、讽刺或挖苦,但是,当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现代生存困境的根源,越来越急迫地寻找有效的解决方案时,马克思的呼声便越来越在全球广泛地传播。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令人信服地打动了人心。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鲍德里亚.生产之镜[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11]海德格尔.路标[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12]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1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责任编辑 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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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511X(2016)06-0005-09

2016-03-11

上海市社科创新基地华东师范大学文化观念与核心价值课题的阶段性成果。

陈立新,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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