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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郭璞《游仙诗》对汉魏风骨的继承

2016-03-06陈祥伟臧守刚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陈祥伟,陈 亮,臧守刚

(1.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 江苏 如皋 226500;2.南通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试论郭璞《游仙诗》对汉魏风骨的继承

陈祥伟1,陈亮2,臧守刚1

(1.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 江苏 如皋 226500;2.南通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摘要:初唐陈子昂在《修竹篇序》中说:“汉魏风骨,晋宋莫传。”这一说法不能成立。郭璞是东晋人,其《游仙诗》产生的时代背景与汉魏诗歌相近,其诗歌精神实质是坎壈自伤,运用的表现手法是比兴寄托,抒情风格表现为激烈悲愤,这几个方面是对汉魏风骨继承与发展。《游仙诗》具备汉魏风骨特征。

关键词:郭璞;游仙诗;汉魏风骨

初唐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说: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

在这篇序文中,陈子昂首标“汉魏风骨”一词。那么“汉魏”具体指哪个朝代呢?从其将“正始之音”与“建安作者”对举互文可以看出,此处“汉魏”指的是汉末建安和曹魏正始两朝。“汉魏风骨”又有什么内涵呢?陈子昂没有作直接说明,但从他对东方虬《咏孤桐篇》评价,我们可以大致推知。他明言《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则《咏孤桐篇》的特点也就是汉魏风骨的特点。所谓“骨气”,即指风骨。“端”指语言端直精确,“翔”指诗歌有飞动气势和劲健力量。“音情顿挫”指诗歌节奏和感情抒发要跌宕起伏,这样才能具有感化人的艺术力量。“光英朗练,有金石声”指文辞鲜明,音韵铿锵。总的说来,主要指两个方面,“风”是对诗歌内容要求,要求内容充实,抒情跌宕起伏,有感发人的气势和力量;“骨”是对文辞方面要求,要求文辞端直精要,刚健有力。除了汉魏风骨,陈子昂还标举了“风雅”“兴寄”,即《诗经》《离骚》传下来的比兴寄托手法。“风骨”属于美学范畴,“兴寄”属于表现手法,二者本异。陈子昂将之并提,应该是认识到了比兴寄托手法的妙处,即此类诗歌情感抒发,或更激烈,或更深婉,都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这也是刘勰对比兴手法的认识:“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1]412当然,将“比”仅仅理解为怀着愤激感情来进行批评和指责,未免过于狭隘,但这并不影响“比”的手法是可以用来抒发愤激感情的。

建安诗歌主要内容是关心动荡乱离的社会现实,抒发建安诗人建功立业抱负,其风格特点是慷慨悲凉。正始诗歌代表诗人是阮籍,其八十二首《咏怀诗》表达了心灵深处苦闷,充满愤世嫉俗感情。从表现手法上来说,建安诗人和阮籍都运用了比兴寄托手法,阮籍运用得更为普遍。如果从以上几个维度来分析的话,晋代诗歌中也具有汉魏风骨,郭璞《游仙诗》就是一例。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生于晋武帝咸宁二年(公元276年),卒于晋明帝太宁二年(公元324年)。博学多才,精通阴阳卜筮等术。好古文奇字,曾注释《尔雅》《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等书,诗赋皆富文采。其代表作为十四首《游仙诗》。下面笔者就从郭璞《游仙诗》时代背景、精神实质、表现手法及抒情风格等维度进行分析。

一、性命之忧——郭璞《游仙诗》时代背景

曹操之前不杀名士,曹操杀了孔融、杨修,又假手他人杀了弥衡,此后名士便命如危卵,动辄被杀。如丁仪、丁廙、夏侯玄、嵇康、陆机、陆云、潘岳、石崇、欧阳建、孙拯、嵇绍等,皆死于非命。因此,文人也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性命来。在这种情况下,文学创作很容易形成一些共同主题,如生命短促、游仙、隐逸等主题。

郭璞生于西晋武帝时代,经历了西晋由治世到乱世过程。在他少年时代,正值西晋社会最为繁盛之时,史称“太康盛世”。但晋武帝一死,晋惠帝上台,惠帝不智,政权落入皇后贾南风之手。由于贾南风杀戮异己,导致“八王之乱”,晋国由太平盛世转为战事频仍的乱世。这时郭璞利用自己能卜善筮之长,预知天下将乱,中原将为异族蹂躏。《晋书》本传云:“惠、怀之际,河东先扰,璞筮之,投策而叹曰:‘嗟乎,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其剪为龙荒乎?’”[2]1607为了避祸,郭璞集结亲友数十家南下渡江。

必须要说的是,卜筮术数对郭璞一生极其重要,可以说他的人生是以卜筮术数始,又以卜筮术数终。他借卜筮术数以避难谋生,因卜筮术数结交显宦乃至皇帝而做官,借卜筮术数而救济时弊、匡扶天下,最后又因卜筮术数而断送了性命。

南渡途中,郭璞率众投奔将军赵固,适逢赵固心爱的马死了,不愿见客。郭璞便用术数救活了他的马,他很高兴,就赐给郭璞一大笔钱。到了江南,先是宣城太守殷佑请郭璞做参军,后是东晋渡江后最为倚重的大臣王导请郭璞做参军。他们看重的都是郭璞的卜筮之术。郭璞曾经算出王导有雷击之祸,并帮他解除了这一灾厄。元帝刚镇守建邺,人心未附,对于登基之大事也犹疑不定。王导令郭璞卜筮,郭筮为吉,元帝顺利即位,郭璞也因此得到元帝重视。元帝见郭璞辞赋写得好,便任命他为著作郎,郭璞因此有了上疏言事的机会。

郭璞虽以方士知名,但他不仅仅是个方士,他还是个忠于晋室、忧心黎民的忠义之士。清代顾沅编选《乾坤正气集》,专门收录那些公而无私、为国忘家甚至舍身为国的诗人作品,其中就收入了郭璞的诗歌。我们从他“嗟乎,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其剪为龙荒乎”的深重叹息中就可感受到他对中原百姓将要遭受灾难的同情,对千万百姓性命担忧。但那时他无能为力,只能自保。在朝中做官后,郭璞针对时弊,积极上疏。如对于当时役赋转重、刑狱繁兴之弊,他利用卜筮之术,先后三次上疏元帝,请求大赦天下,施恩百姓,并终获允。

郭璞以卜筮术数成名,也以卜筮术数为累。本传言:“明帝之在东宫,与温峤、庾亮并有布衣之好,郭璞亦以才学见重,埒于峤、亮,论者美之。”[2]1612后温、庾二人皆为朝中显要,但郭却官小位卑。其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郭璞的性格。本传云:“然性轻易,不修威仪,嗜酒好色,时或过度。”[2]1612但他轻狂性格背后,是对自己天命的预知。当时干宝告诫他说:“你这样做不是顺应天性啊。”郭璞回答道:“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2]1612他清醒知道自己的天命,所以在有生之年尽情享用。二是郭璞卜筮之技。本传的传论说他“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可称为“中兴才学之宗矣”[2]1621。但他为卜筮之术所累,因为当时公卿大臣虽然也相信卜筮之术,也和方术之士来往,但却从来不会授以要职。本传云“璞既好卜筮,缙绅多笑之”[2]1612,传论又云“斯亦伎成之累也”[2]1621。有此奇能异术却不能为社稷黎庶谋福利,郭璞内心是痛苦的。他的轻狂傲岸,放浪形骸,可以说是他痛苦心灵无处发泄下的有意为之。对郭璞而言,成也卜筮,败也卜筮。

乱世文人命如鸡犬,是因为他们极易卷入政治斗争漩涡。郭璞本在朝中任职,因母亲去世而离职,未及一年,王敦起用他为记室参军。以郭璞卜筮之能,他对王敦篡位野心不可能没有察觉。时陈述也在王敦手下任职,名声很好,受到王敦重用,不久死去。郭璞哭得很伤心,呼曰:“岂知这不是福呢!”他认为陈述早死未始不是好事,可知他已预知王敦会谋反。而他的政治立场是拥护东晋王室。当时晋室大臣温峤、庾亮让他为王敦占卜,他含糊其词。二人让他为自己占卜,郭璞说“大吉”。二人便坚定了讨伐王敦的决心。当王敦要举兵时,也请他占卜,他说:“无成。”王敦大怒,加上有人在王敦面前诬陷郭璞,王敦本就怀疑是郭璞劝说温、庾讨伐自己,于是杀掉了郭璞,郭璞年仅49岁。当时郭璞内心肯定是十分矛盾痛苦的,追随王敦,就会成为叛臣,反对王敦,必然被杀。或许,用卜筮之数来劝谏,冀侥幸于万一,是他当时最好选择。

生于乱世,生命朝不保夕。既忧心黎民命运,也担忧自己命运。虽博学多才,有卜筮预知的奇能异术,仍无力扭转乾坤,最终难免被杀。因此,借游仙以寄托对生命永恒的追求,抒发生命不自由的苦闷,以及奇能异术不得大用于天下的痛苦,应该是郭璞大力创作游仙诗的背景。

二、坎壈自伤——郭璞《游仙诗》精神实质

游仙诗发源于屈原《远游》和庄子《逍遥游》,汉乐府中有《董逃他行》《步出夏门行》《王子乔》等,曹操、曹植诗中也有很多此类诗。“游仙”二字始见于曹植乐府中《游仙篇》,后来嵇康、张华、何劭、张协等也有《游仙诗》,其次便是郭璞。但郭璞以前的游仙诗多是歌咏赤松子、王子乔等仙人的,是正宗游仙诗,而郭璞则是借游仙以抒怀,是坎壈自伤的咏怀诗,在游仙诗中属于变格。

通过解读其《游仙诗》,笔者认为《游仙诗》精神实质有以下几点:

(一)抒发生命短促的忧伤

对生命短促的体认及由此引发浓郁的悲凉乃至绝望感觉的是东汉末年《古诗十九首》,它往往伴随着才华不得施展、志业无成的悲哀。郭璞延续了这一主题。如《游仙诗》其十四:

静叹亦何念,悲此妙龄逝。在世无千月,命如秋叶蒂。兰生蓬芭间,荣曜常幽翳。

这首诗是残诗,主旨是感叹生命短促。诗歌一开始就以浓重的悲凉意绪将读者带入韶华流逝的哀感中,然后直言人生不过百年,生命却如秋叶般脆弱无常。最后以兰花自比,以蓬草比小人,哀叹自己的才华被一群小人埋没。生命本就短促,满腹才华又迟迟不得施展,郭璞的一腔幽怨,唯有诉之于诗。《游仙诗》其四也表达了对岁月流逝的悲叹:“临川哀年迈,抚心独悲咤。”年华渐渐老大,美好的生命一步步消逝,仅此一点已令人伤感,何况还有很多愿望没能实现,更加令人悲慨万端。结合郭璞才高一世却仕进不显的生平来理解这首诗,我们感受会更加深切。

应该说,对生命短促的体认,对美好生命的留恋是郭璞创作游仙诗的一个原动力。因为成仙可以超越时空,永远长存。

(二)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

郭璞既然才高一世,又困顿一生,人生理想无法实现,其内心必然痛苦无比。将这种痛苦发之于诗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如《游仙诗》其五:

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圭璋虽特达,明月难暗投。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

诚如诗中所写,有着强健翅膀的鸟想着凌空飞翔,能够快跑的马想着奔向远方,有才华的人也一定想着把才华施展出来。郭璞无疑是逸翮之鸟,迅足之马。但空有才华,没有外在条件,也无法施展,就像一条没有波浪的清浅水流无法让吞舟之鱼畅游一样。可是就算有了客观条件,就能轻易去做官吗?如果遇到一个昏暗暴虐之主,不就像明珠暗投一样被埋没了吗?所以,在乱世,择主而栖很重要。就拿郭璞自己来说,王敦请郭璞做参军,他本身要造反,郭璞就被牵连其中,要么追随,要么反对,而这两种选择都可能危及自身。如果郭璞不答应王敦之请呢?也会很危险,因为王敦手握重兵,惹怒了他,仍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因此,他的悲剧是早就注定了的。幽潜之处的禾穗会埋怨得不到阳光照抚,那么是不是长在高处就好了呢?山上兰花一到秋天就会被风霜摧残,它同样是悲哀的。人的出处也是这样难以抉择。想到这儿,诗人不禁泪流满面。

郭璞悲伤的既是一己之命运,也是国家百姓命运。才华不能大用于世,便不能用来平定国难,不能解民于倒悬,这是仁者之心的悲伤,是更深层次悲伤。

(三)抒发对现实不满

郭璞明知神仙不可求,时光不可挽,生命不可永,但他仍然神游仙境,描绘出一处处明丽盛大、祥和安闲仙境,其本意,乃是借神游仙境反衬现实世界黑暗。如《游仙诗》其九:

采药游名山,将以救年颓。呼吸玉滋液,妙气盈胸怀。登仙抚龙驷,迅驾乘奔雷。鳞裳逐电曜,云盖随风回。手顿羲和辔,足蹈阊阖开。东海犹蹄涔,昆仑 蝼蚁堆。遐邈冥茫中,俯视令人哀。

诗歌写采药游仙的逍遥洒脱,令人神往。诗人在山中吃的是灵药,喝的是琼浆玉液。待体内真气充盈,就可脱去凡胎,化身仙人。坐上驷龙驾的车,乘着奔雷遨游太空。衣服是用鱼鳞做的,在闪电下闪闪发光,车盖是彩云做的,在风中回旋。手里拉着太阳车缰绳,来到天门前,天门为我打开。此时往下界望去,东海小得就像一泓水,昆仑山就像蝼蚁垒起的土堆。而那辽远迷茫人世间,又是多么让人悲伤。诗歌前面十二句描写想像中游仙生活,奇情壮采,逸兴遄飞,意境开阔,毫无人间烟火,但结尾两句又将诗人拉回现实:中原大地上正狼烟四起,生灵涂炭,令人悲哀!诗人始终不能超脱尘世,不能忘怀民生所受的痛苦。对于动荡乱离社会现实,郭璞虽才高一世,却也无力改变,只能悲哀心痛,令人感慨。

(四)抒发对隐逸生活向往

由于是借游仙以抒愤,所以郭璞游仙诗并不痴迷于虚幻仙境,可以企及的隐逸生活也是他所向往的。在他笔下,隐逸即游仙,二者常常是一体的。如《游仙诗》其一:

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临源挹清波,陵岗掇丹荑。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漆园有傲吏,莱氏有逸妻。进则保龙见,退为触藩羝。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

这首诗整体上采用了对比手法。京城是追求功业的人的聚焦地,山林是隐士栖居地方。对于这两种人生,哪一种更值得追求?诗人接下来作出了选择:荣华富贵不值得荣耀,不如去隐逸。隐逸有什么好处呢?可以在源头喝最清澈的水,可以去山冈采摘赤芝。还可以在灵溪盘桓,欣赏美好的风景。隐逸生活如此美妙,还追求什么高官厚禄呢?如果仕进为宦,顺利时固然可以志满意得,可是一旦失意,就会进退两难,如触藩之羝了。还不如高步踏上尘世之外,像伯夷、叔齐一样做一个隐士呢。霍贵高先生认为这首写于郭璞应王敦之召时,“郭璞歌颂了(伯夷、叔齐)这种忠于前朝的气节,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忠于东晋王朝”。[3]结合诗意,这种说法是合理的。郭璞知王敦要反,不欲应召,但又惧其势大,不得不应召,故有此进退两难心境。全诗以仕宦富贵人生反衬隐逸高蹈人生,其中对隐逸生活的描绘,清新自由,超尘拔俗。对隐逸思想议论,可见他向往隐逸的真实意图,乃是明哲保身。

从以上对《游仙诗》内容分析可以看出,郭璞游仙诗仙气不多,愤气不少。既有对现实世界关怀,也有个人才华不得施展的愤懑,既有对生命短促的忧虑,也有对求仙不成的苦闷。钟嵘说他的《游仙诗》“乃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4]52。由此可以看出,《游仙诗》在精神实质上与汉魏风骨是相通的。

三、激烈悲愤——《游仙诗》抒情风格

郭璞借游仙以抒怀,是继承了《诗》《骚》正始以来比兴寄托传统。他对比兴寄托的最大贡献,是开创了以仙比俗先例,为比兴寄托在题材上增添了一大门类。陈祚明云:“景纯本以仙姿游于方内,其超越恒情,乃在造语奇杰,非关命意。《游仙》之作,明属寄托之词,如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5]朱自清说:“后世的比体诗可以说有四大类。咏史,游仙,艳情,咏物。”[6]86“游仙之作以仙比俗,郭璞是创始的人。”[6]87陈祚明、朱自清皆从宏观方面肯定了游仙诗中比兴寄托手法,他们认为仙境是作者出于对现实动荡血腥或污浊黑暗的不满而创作出来的,是对世俗生活的否定,是寄托了作者美好生活、理想社会的另一个世界。可以说郭璞的游仙题材扩大了比兴寄托功能,为后世文人反映现实、批判黑暗、表现理想开出了新路。

由于郭璞并不是真正的寻仙访道,而是借游仙来抒发心中不平与愤懑,正如刘勰所论:“比则蓄愤以斥言”,所以其诗激烈悲愤,而非辞意夷泰。钟嵘说他:“《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4]52刘熙载也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遁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7]

《游仙诗》也有祥和安闲境界,也有逍遥自由快意,但其基调,仍是激烈悲愤。如其二: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翘迹企颍阳,临河思洗耳。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诗的前十二句描写了隐士生活环境,离尘绝世,风生云起,真乃人间仙境。女神灵妃,明艳照人。在极力抒写了隐遁避世,企慕仙子的情怀后,诗人笔锋陡然回转,借世无蹇修,求爱无媒,来表现自己求仙不成,学道无路的苦恼,让人心意难平。他之所以要求仙,还是想摆脱险恶的现实环境,追求一种自由适性的生活,说到底还是对现实不满情绪的发泄。

与郭璞生活态度上旷达狂放不同,郭璞在诗歌创作态度上是严肃认真的。他的真实情感,他的无奈、悲愤,都表现于诗中。十四首诗不算多,但其中 “悲”字出现三处,“哀”字出现两次,足以看出郭璞心中有多么悲哀。在句式上郭璞多用反问句,使得感情表达更加激烈。如“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选择反问句式,多是因为诗人内心蕴积了太多愤激不平之气,难以平和叙述。从这点我们也可以推知郭璞内心,必是激荡难平的。郭璞这种激烈悲愤的抒情风格,在精神实质上不正和慷慨悲凉的建安诗歌一脉相承吗?

文学是现实生活反映,同样的时代背景容易产生同样主题、同种风格的诗歌。即便形式有异,其精神实质也会有承继贯通之处。建安诗歌时代背景是“世积乱离,风衰俗怨”[1]507;正始之时,处于晋魏易代之际,司马氏大肆杀戮异己,名士少有全者;郭璞之世,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王敦逆谋相仍,三者皆可称为乱世。内容上建安诗人反映动荡乱离的社会现实,表达自己远大政治理想;以阮籍为代表的正始诗歌以隐晦手法表达激烈动荡内心,表达对黑暗现实不满;郭璞则借游仙以抒愤,他们在内在精神上前后相承的脉络已是很清楚了。在抒情风格上,建安诗歌慷慨悲凉,郭璞激烈悲愤。综上所述,有理由认为郭璞《游仙诗》继承了汉魏风骨,陈子昂 “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的论断是不能成立的。当然,继承不代表完全相同,郭璞《游仙诗》和汉魏风骨也有一些差异。在表现手法上,《游仙诗》采用了比兴寄托手法,比较委婉。汉魏诗歌则多用赋法,直接表现社会动乱和百姓痛苦,直接表现自我志向和慷慨悲凉情怀。可以说,郭璞《游仙诗》对汉魏风骨既有继承,也有发展。

参考文献:

[1] 刘勰著,王志彬译注.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 房玄龄等著,许嘉璐主编.晋书[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

[3] 霍贵高,冯瑞珍.郭璞游仙诗多重意蕴解读[J].作家,2009(18).

[4] 钟嵘著,徐达译注.诗品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

[5] 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M].北京:中华书局,1962.

[6] 朱自清.诗言志辨[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7] 刘熙载.艺概[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张玉秀)

On Inheritance of the Dynasty Han and Wei Style inPoetryaboutImmortalsby Guo Pu

CHEN Xiang-wei1,CHEN Liang2,ZANH Shou-gang1

(1.Chinese Department,Nantong Normal College,Rugao 226000,China;2. Chinese Department,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Chen Ziang, the poet in early Tang Dynasty, once remarked in his Preface to Long Bamboos, “ The Vigorous Style of the Han and Wei Dynasty hasn’t been inherited in the poems of Jin an Song Dynasty.” However, the statement isn’t proved true. The background of The Poetry about Immortals by Guo Pu who was born 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is similar to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poems composed during the Han and Wei Dynasty. The spirit of the poem is essentially sentimental. The analogy is applied as the?expression technique?in the poem. Furthermore, the lyric style in this poem is presented as fierce grief. According to these mentioned aspects, it is indisputable to draw a conclusion that the poetic features of Han and Wei Dynasty are inherited and improved in Poetry about Immortals.

Key words:Guo pu; poetry about immortals; vigorous style of han and wei dynasty

收稿日期:2016-04-05

作者简介:1.陈祥伟,男,汉族,江苏徐州人,文学硕士,南通师范高等专科人文系学校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2.陈亮,男,汉族,江苏宿迁人。文学博士。南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1.臧守刚,男,汉族,江苏连云港人。文学硕士。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6)02-0023-06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6.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