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美国新英格兰诗人艾德文·阿灵顿·罗宾生的诗歌分析
2016-03-06陈惠良
陈惠良
(华北电力大学,北京 102208)
自卑与超越:美国新英格兰诗人艾德文·阿灵顿·罗宾生的诗歌分析
陈惠良
(华北电力大学,北京102208)
个人心理学家阿德勒提出:由身体缺陷或其他原因所引起的自卑,既能摧毁一个人,使人堕落或引发精神疾病,也能让人发奋图强,埋头苦干,追求卓越以补偿自己的缺陷。一个人的重要性要取决于他对他人生活所作的贡献的大小。艾德文·阿灵顿·罗宾生早年生活的不幸遭遇不但没有摧垮诗人的创作热情,反而成为他一生创作的不尽源泉,他的诗歌作品中的反讽基调开创了美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先河,成为美国诗歌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个人心理学;罗宾生;孤独
一
艾德文·阿灵顿·罗宾生是20世纪初期的重要诗人,他的诗歌创作可以分为两个阶段。1916年前,以描绘新英格兰风土人情、塑造性格特征鲜明的人物为主,如风度翩翩的《理查德·考利》中的考利、孤独年老的《弗拉德先生的聚会》中的弗拉德先生等。诗中,诗人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刻画出一幅幅动人的失意者的“心理肖像”。他的诗谑而不虐,把嘲讽与怜悯熔于一炉。他的诗以写人为主,写景很少。第二阶段,他对亚瑟王传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重述了梅林、兰斯洛特和特里斯特拉姆的故事,并借题发挥,发表了西方衰落的长篇哲理性议论。诗风时而庄重,时而冗长隐涩。一般文学界都比较看重他早期的诗歌作品。诗歌反映了诗人对物质主义、对庸俗的现代生活给以无情的批判。他更关心人与人交流的渴望、心灵的焦虑与孤独,以及人的意志与非人的命运之间永远无法消除的矛盾。和他同时代的英国作家哈代那样,缅怀浪漫时代英勇的过去,留恋曾经的信仰和传统。罗宾生的诗歌情调阴郁而富于讽刺性。他擅长运用传统韵律来表达具有现代意味的“悲剧观”,他的诗歌格律工整,用字贴切,立意清新,为美国诗歌增添了一种严峻、诚恳、精确的文风。
阿德勒(1870-1937),奥地利的精神病学家和“个体心理学”创始人。主要著作有《自卑与超越》《人性的研究》《个体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自卑与生活》等。其中自卑情结是他的动机理论的重要概念,他是指由于品质性缺陷的自卑感。他认为作为人类的一种情绪,起源于童年时期的弱小和无助感,而器质性和社会性的挫伤会加重这种情绪的形成。而实际上,自卑也不仅仅是一种缺陷,它也是改善人类地位的原因,“一个人由于感到自卑才推动他去完成某些事业,由此,产生积极的心理需求——自我实现”。阿德勒把这种补偿或减轻由于某种原因自卑情结带来的不适感而作出的为改变自身的命运的努力称之为补偿。
二
艾德文·阿灵顿·罗宾生是一个具有典型自卑情结的诗人,早年生活的困顿成为诗人立意进取的一个重要动力,最终成为美国文学史上一位重要诗人。他1869年出生于缅因州泰德镇,一岁时,举家迁往比邻的嘉德纳镇。罗宾生后来的许多诗歌都是以此镇为创作背景的。他生活的年代正是美国历史上一个经济得到迅速发展的时期,在一个典型的商业文化的氛围中成长,用一切手段,寻找一切机会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是这种文化的主要特征。父亲是一个富裕的商人,母亲是一位教师,尽管他的父母也意识到他的才华,但对他关心甚少,他们更宠爱他的两个哥哥,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家里是一个局外人。在家里缺少家庭温暖,和镇上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也格格不入,养成了孤僻内向的性格。“人是一个弱小的生物,当一个人面临困难、障碍时,他不是去设法克服这些困难与障碍,而是用一种优越感来自我陶醉或者自我麻痹。”[1]1884年到1888年,他就读于嘉德纳高级中学。在校期间,他醉心于英语诗歌的音乐美,这种爱好影响了他一生的诗歌创作。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外出工作,而是赋闲在家四年,过着在旁人眼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生活;实际上,他一直在努力地进行诗歌写作,期望能实现在诗歌创作上有所建树的艺术理想。1891年,罗宾生考取哈佛大学,但两年后因父亲去世学业未竟的他奉召回家。随后一连串的灾难接踵而至,变化之猛之快使他感到身心交瘁。他的兄弟迪安据说是个吗啡鬼;另一个兄弟赫尔曼在金融危机中赔掉了大部分家庭遗产;他自己也得了严重的耳部感染,严重的时候,病疼难忍,几乎令他发疯。他的女友因为无法忍受他的贫困与孤僻,也离他而去,从此以后他孓然一生、终身未娶。在这期间,除了继续他的诗歌创作以外,也尝试着做起了各样生意,但都不尽如人意。后来他母亲也离他而去,他母亲死于致命的白喉。因为怕传染,大夫、殡葬人员和神甫拒绝接近她,整个丧葬仪式只好由她的亲属,特别是诗人自己来履行。1896年,他自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激流与前夜》,没有产生任何反响;1897年,他离开自己的家乡嘉德纳来到纽约,来寻找他的诗歌之梦。1897年,出版了他的第二部诗集《夜的孩子》,也没有引起读者的注意,却花去了他本来就不多的收入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收入。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在纽约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他曾经在哈佛一间办公室短期工作过,后来在纽约地下铁路建设中当过工时记检员。这个时候的他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加上公众对他的诗作一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令他心灰意冷,他便开始大量喝酒以求解脱。1902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首长诗《克莱格船长》,也以失败告终。
这种早年生活的体验给他的诗歌创作上打下了很深的烙印,孤独成了他诗歌中反复吟唱的一个主题。他就好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羊羔独自走在无垠的大草原上,舔舐着自己心灵深处每一处伤痛。孤独无助之感在他的作品中附拾皆是。诗歌《理查得·考利》的同名主人公是一个富有的、风度翩翩的绅士,修长的身材、温和的性格、衣食无忧的生活令镇上的穷人都对他惊羡不已,都希望自己能有像他这样的地位和财富。可就在一个平静的夏夜,这位被所有人认为是命运的幸运儿的人用一颗子弹击穿了自己的头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读者和镇上的人们自然会问:为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诗人没有告诉我们。但罗宾生曾经说过:“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就连我们所说的幸运儿……也表演他们自己的精神悲剧,过着囿于我们的偏见而倾向于认为不可能的远为深奥和广阔的生活。”主人公的富足与突然的自杀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促使人们去思索深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秘密。
“艺术作品绝对不是不可理喻的胡言乱语,而是一种途径,这种途径可以帮助我们解决生活中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紧张和焦虑。”[2]《米尼佛·切维》发表于诗集《河流下游的城镇》,诗中塑造了一个牢骚满腹、愤世嫉俗的小孩形象,真实地再现了一个城镇破落少年充满怨恨的心灵。和诗人一样,诗歌的主人公生活在19世纪后半叶拜金主义盛行的美国,不满意周围世界的人们对物质财富的贪恋,一心向往着古代英雄时代的辉煌,但他回天乏术,无奈之余,只能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而郁郁寡欢。他怀念昔日腥风血雨、铁甲金盔的英雄时代,每每想到那些传说中的英雄豪杰扬鞭跃马、驰骋疆场的场面,便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他为这些他所崇拜的英雄人物和他们所创造的不朽业绩倍受现代人的冷落而深感悲哀。诗中,主人公对崇高的向往可以说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自己不能像他心目中的英雄那样佩戴着铜甲铁盔而是普通的衣服而深感失望。他鄙视一切平凡,可就是因为他的贫穷使他生活拮据,贫困潦倒。于是主人公开始思索自己的境遇,却无法找到任何的答案,只好把它称为命运,感叹自己实在是命运不济生不逢时。
《残酷的爱》一诗中的男女主人公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却要朝夕相处。诗是从女主人公的角度写的,抒发的是女主人公的心理感受,她之所以忍受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因为她害怕没有婚姻后的她将面对自己面壁而泣的更加寂寞的生活。表现了诗人经常表现的主题:内心的孤独,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生的残酷,就连爱这种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纽带也成了孤独与痛苦的象征。
《弗拉德先生的聚会》一诗讲述了一个名叫埃本·弗拉德的老人,在一个月光朗照的夜晚步履维艰地沿着崎岖的山路登上梯尔伯利镇人迹罕至的山头,和一个臆想中的也叫弗拉德的先生聚会,也就是他心目中的另一个自己聚会,反映了主人公既想逃避人群又渴望表达的精神状态。这是一个丰收的满月,本来是一个如愿以偿的时刻,这里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讽刺意味。一个人独自在一个丰收的满月来到空寂无人的山头与一个遐想的老朋友对饮,看起来似乎可笑,细细品味却满是悲戚苦涩。正如美国诗人狄金生在她的《响亮地作战非常勇敢》一诗中所说的那样:在战场上作战的人固然勇敢,而默默地在内心深处与自己搏斗的人则更为壮观。
《路克·哈佛戈尔》这首诗采用戏剧独白的形式,以死者的口吻,对着一个叫作路克·哈佛戈尔,其实也是对所有人的诉说。与其说它是一种交流,不如说是诗人的内心独白,因为真正能够明白他的话语的人本来就是少之又少。“从坟墓中走出去,我告诉你这一切”,诗歌运用了《圣经路加福音》第十六章第十九到三十一节的一个典故。这里拉撒路是一个乞丐,他死后被天使带到亚伯拉罕的怀抱,相反平时享尽荣华富贵的财主则进了地狱,财主见拉撒路在享福,便要求亚伯拉罕派乞丐拉撒路给他送些水来浇凉他被烈火烧得极其痛苦的舌头。可亚伯拉罕没有准许,财主又请求亚伯拉罕派拉撒路回到自己家,把他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他的五个兄弟,要他们早早悔改,免受地狱之苦,并说要是有一个从阴间来的人告诉活着的人关于死后的一切,他们必定会相信。亚伯拉罕说:阳世的人一定要听先知的话,否则的话,即使有人从冥界归来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听从。诗歌运用戏剧独白的形式劝导人们放弃尘世的浮华走向死亡的宁静。
贫困的早年生活并没有击垮诗人,相反为他一生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活素材。诗中通过刻画梯尔伯利镇上不同的人物反映了诗人自己的内心世界。米尼佛·契维实际上是生活潦倒的诗人的一个替身。孤独一人登山与自己约会的弗拉德老人是诗人内心孤独的写照。《残酷的爱》表达了诗人对婚姻生活的担忧。
三
阿德勒认为:促使人类做出种种行为的不是其过去的经验而是人类对未来的期望。虽然这种目标是虚假的,它们却能使人类按照其期待做出各种各样行为。个人不仅常常无法了解其行为的用意为何,有时他甚至不知其目标何在,因此,这种目标经常是属于潜意识的。阿德勒把这种虚假的目标之一称为“自我的理想”,个人能借之获得优越感,并能维护自我尊严。“我们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为基础的。”[3]正是基于人类内心的自卑情结,人们追求卓越,以弥补内心的缺憾,对认可与卓越的追求成为人改变自己的强大动力,创造出无数优秀的作品来。即使是在诗人最为失意的诗作中,也总能找到一线希望的灯光,尽管这些光是如此的微弱,它也在昭示着诗人努力前行。在诗作《洛克·哈佛戈尔》中,诗人告诉他的朋友哈佛戈尔在西门的墙上爬满紫藤,但这紫色的爬藤又象征着什么,也许连诗人自己都不知道。但他肯定它象征着某种意义。诗中又说:落叶飞舞时你能领悟到某种真理,只有在黄昏的寂静中耐心倾听才能听到真理的召唤,你也许不明白这种真理是什么,你只要走下去,走向西边的门,你就会感受到真理。在他著名长诗《天边人影》里更是塑造了一个在一个为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处孜孜不倦地寻找生活意义的人物形象。他说:人要生存,要寻找生存的意义这一简单意志为信仰提供了一种基础,诗人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孓然一身,终身末娶,却对诗歌创作痴心不改、笔耕不辍。帮助他克服生活中种种失意的是他对诗歌创作的强烈爱好和对人生终极价值的不懈追求。
命运也真不总是一味地对诗人弃之不顾。后来,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读了他的诗集《夜的孩子》,非常赏识他的才华。在了解到他的生活现状以后,帮他在纽约海关谋到一个挂名领薪的闲差,使他过上温饱的生活,能有更多的时间写诗。罗斯福总统还在《展望》杂志上专门为他的诗歌写了评论,高度赞赏了他的诗歌才华。从此,他的诗歌引起了公众和出版界的关注,1901年以后专事诗歌创作。1911年他应邀到新罕布什尔州的克道威尔艺术村度夏,以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夏天在艺术村里写诗,其他时间回到纽约修改他的诗作,会晤他的朋友,偶而去看看戏。1910年他出版了诗集《河流下游的城镇》,最终使他功成名就,1916年出版的长诗《天边人影》更使他声名鹊起,家喻户晓。
到20世纪30年代,他已经跻身于美国主要诗人的行列之中。1921年出了一本《诗歌集》并获得了“普列策奖”,第二年罗宾生获得耶鲁大学荣誉学位。而最令人惊异的是,1927年出版的亚瑟王三部曲的末篇——《特里斯特拉姆》竟成了一本全国畅销书。他一生默默耕耘,最终功成名就。他每年出一册书,直到1935年逝世,一直盛名不衰,并成为美国现代诗坛上具有开拓性的、坐标性的人物。
[1]阿德勒.自卑与超越[M].李心明,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46.
[2]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23.
[3]阿德勒.阿德勒人格哲学[M].罗玉林,等,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13.
I106.2
A
1671-2862(2016)01-0035-03
2015-09-15
陈惠良,华北电力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