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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译介

2016-03-06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苏鲁斯特拉序言

陈 晖

(中国政法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2249)



鲁迅对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译介

陈晖

(中国政法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2249)

在尼采的众多著作中,鲁迅似乎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有着独特的偏爱,他对此书的两次翻译便是佐证。鲁迅于1918年以文言文首次翻译了其《序言》的前3节,又于1920年以白话文形式对此进行了复译。前后两部译文各有特点,但都蕴藏着其日后所主张的“硬译”“宁信不顺”的翻译原则。此外,鲁迅更积极促成了徐梵澄对此书的通译。

鲁迅;《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译介;复译

自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文化不可避免地被置于与西方文化的对撞、冲突和交流之中。对异域文化的接受从而对中国旧文化进行合理的改造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大重任,这个进程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变得更为紧迫。一大批现代知识分子认识到中国要在世界上谋生存、与西方各国对抗,首要之事为“人”,而这种“人”并非以往封建制度下唯唯诺诺的傀儡,而是在个性获得充分解放的基础上,能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人”。对此,中国知识界必须直面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打破国人的固定观念,改变其因袭性而代之以创造性,消解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封建文化传统在当时国民意识形态领域中至高无上的位置。在这种历史境遇中,当时中国的进步人士发起了“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他们开始进一步向西方哲学界寻求真理,寻求反击保守派的有力武器。而1900年去世的德国哲人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因其强烈的个性和批判精神进入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视野,大量进步人士纷纷参与到译介尼采著作、思想的活动中来。尼采的代表作AlsoSprachZarathustra(汉语一般译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下文简称为《查》)作为其第一篇被译介至我国的著作,其译介与接受活动更是贯穿了这一文化事件的始终。

尼采曾经不无自豪地宣称,在他的著作中,《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占有特殊的地位,它是自己给予人类的前所未有的馈赠,这部著作发出的声音将响彻千古,它不单是世界上最高迈的书,而且是最深沉的书,它从真理最深的蕴蓄中产生,是一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水,放下去的每个汲捅无不满汲着黄金和珠宝而归[1]。 尼采的确没有自夸。仅就对后世的影响力度而言,在尼采的其他著作中,也许没有一部能跟《查》媲美。我国现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对其的关注似乎是这种说法的进一步证明。

一 鲁迅对《查》的两次翻译

鲁迅与尼采的关系研究已经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课题。1925年,在杂文集《热风》出版之后,因为其中多次对尼采话语的引用和对尼采思想的阐发,便有人送给鲁迅一个崭新的称呼——“中国的尼采”。此外,刘半农也曾经送给鲁迅一副联语——“托尼学说,魏晋文章”,而鲁迅本人对这幅联语的评价也是颇为认同的。据统计,鲁迅一生至少有22次在自己的作品中直接或间接地提及尼采、阐发其观点或者引用其语句,除此之外还在10余封书信中提及了尼采[2]。

在尼采的众多著作中,鲁迅对《查》有着独特的偏爱。《查》的译者之一徐梵澄曾经说过:“尼采的一部主要著作,便是这《苏鲁支语录》,甚为鲁迅所欣赏。”[3]1而他对《查》的两次翻译,更是其对此书偏爱的佐证。

据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回忆:“鲁迅学了德文,可是对于德国文学没有什么兴趣……这里尼采可以算是一个例外,《察拉图斯忒拉如是说》一册多年保存在他的书橱里。到了一九二○年左右,他还把那第一篇译出,发表在《新潮》杂志上面。”[4]实际上,早在1918年,鲁迅便以文言文首次翻译了《查》书《序言》的前3节,译名为《察罗堵斯德罗绪言》。这堪称是我国对《查》首次的正式翻译(1904年王国维曾经将《查》书中的几节译出并连载于当年《教育世界》第85、86期,但其主旨并不在翻译层面)。徐梵澄在读过其译文后,认为:“那译笔古奥得很,似乎是拟《庄子》或《列子》。以原著的思想及文采而论,实有类乎我国古代的‘子书’。宋五‘子’尚不在其列。”[3]1鲁迅对《查》这3节的翻译活动似乎持续了较长的时间,因为译文前两节与第3节对书中的Zarathustra这一主角人物所做的中译名并不统一,前两节译名为“察罗堵斯德罗”,从第3节开始,译名更变为“札罗式多”。

与当时盛行的对西方作品中的文体至语言进行大肆删改的“豪杰译”不同,虽然这篇译文中充斥着陈旧的词语和句子,如“欧哕”“老耈”“昌披”“乡者”“百昌”“如彼莽蠭,屯蜜有赢”“汝苟悦夫是,则是之悦彼徒也至矣”等,但抛开译介语言选择这一层,译文并未对原文进行结构上的改动,删减的句子也仅限于《序言》第1节第5段的最后1句“ich bedarf der Hände,die sich ausstrecken”(我需要向我伸出的双手)。此外,译者在词汇和语句乃至标点方面对《查》的翻译都是严谨的,从中不难看出其日后主张的极端异化的“硬译”“宁信不顺”的翻译原则。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之一,鲁迅欲与旧文化彻底决裂的文化态度已经在其译本中崭露头角,这种文化态度也是他翻译文本和翻译策略选择的决定性因素。这3节译文当时并未正式刊发,后来被收录于唐弢编纂的《鲁迅全集补遗续编》中的“文艺复兴丛书第二辑”。

周作人的回忆是没有错的,继1918年对《查》的首译之后,1920年鲁迅又用白话文重新对《查》书《序言》进行了整体性翻译,题名为《察拉图斯忒拉的序言》,并于同年9月1日以笔名“唐俟”将其刊发在《新潮》第2卷第5期。鲁迅使用白话文对《查》进行复译的目的,固然与其对此著的喜爱有着很深的关系,但也体现了译者对“五四运动”中所大力提倡的“白话文运动”的支持和响应。

二 前后两部译文的特点与比较

对比鲁迅针对的《查》书《序言》所做的前后两部译文,文言文译文片断于今天大多数的读者来说,是很难理解的。相比起来,白话译文则琅琅上口,清晰易懂。此外,二者对比,新的白话文译文还有以下3个变化:

其一,对“Zarathustra”这个人物名字的翻译在秉承音译原则的基础上进行了变更。上文中提到,在文言文译文中,译者对Zarathustra这一主角人物所做的中文音译名并不统一,而在白话文译文中,译者将其译名再一次变更为“察拉图斯忒拉”。新的译名与德文标准发音更为相像,与今日所普遍接受的“查拉图斯特拉”也很接近。

其二,文言译文中所缺失的片段在白话文中得以补全。如针对上文所述的文言译文中所缺失的《序言》第1节第5段的最后1句“ich bedarf der Hände,die sich ausstrecken”,译者在白话译文中对此进行了补足——“我等候伸出来的手了”。

其三,白话译文整体上传承了文言译文中作者对《查》原著的理解,但仍然存在部分重要词语的变更,此外,原译文中的一些明显失误或者存在争议之处也被重新修订。如:针对第1节中的“untergehen”一词——untergehen历来是饱受译者们争议的一个词,兼有“下落、下沉”和“毁灭、灭亡”双重含义,实际上是尼采设置的一个一词多义的双关语文字游戏——在鲁迅的两个译本中,针对此词的翻译有从“沦降”到“下去”的变更,说明译者对尼采的这个文字游戏给予了充分的重视,并有了不同的理解。

此外,从译文中我们依然可以感知,整体上而言,译者对《查》一书的理解并没有大的变化。一些明显误读点在白话译文中依然存在,例如:对Gott的翻译都为“神”(从尼采反基督教思想的角度看,译为“上帝”更为合适,比如著名的语句“Der Gott ist tot”一般译为“上帝死了”)等。

值得注意的是,在新译文之后,鲁迅还特意做了一个《附记》。在《附记》中,鲁迅首先介绍了《查》一书的构成和成作时间,并对其特点做了简明概要:“这本书并不能包括尼采思想的全体”,“里面免不了矛盾和参差”;接下来,鲁迅对译文中涉及到的《查》书《序言》的第1-10节思想内容逐节进行了归纳,并对其中部分“含有意思的名词和隐晦的句子”,如“下去”“走索者”“游魂”“小丑”“坟匠”“老人”“鹰和蛇”等,进行了扼要的阐释。这篇《附记》是鲁迅一生中讨论尼采学说最集中、篇幅最长的文字,其中的这些阐释体现了其个人对《查》的理解[5]29。

在《附记》中,鲁迅还表示“译文不妥当的处所很多”,并承诺:“待将来译下去之后,再回上来改定。”[6]遗憾的是,鲁迅终究没有履行自己的这一诺言,将《查》一书继续“译下去”,并对上述译文片断“再回上来改定”。对于这一点,他在1929年的《致〈近代美术史潮论〉的读者之君》一文中做出了解释:“我终于并不藐视翻译。……我所选择的书,这样的就够了,虽然并非不值得有伟大的歌德,尼采和马克斯(即马克思),但自省才力,还不能移译他们的书,所以也没有附他们的书以传名于世的大志。”[5]34

三 鲁迅对《查》完整译本的促成

鲁迅“自省才力”,没有“移译他们的书”,并不表示他已将此夙愿抛诸脑后。相反,他对此事是一直念念于怀的:“中国曾经大谈达尔文,大谈尼采,到欧战时候,则大骂了他们一通,但达尔文的著作的译本,至今只有一种,尼采的则只有半部。”[7]1935年,即其去世前一年,他将留德归来的徐梵澄,亦即《尼采自传》的译者,介绍给了当时《世界文库》杂志的主编郑振铎,积极促成了《查》整书的翻译,并亲自定名为《苏鲁支语录》,完成了他这一夙愿。

而徐梵澄译本中对Zarathustra做出的“苏鲁支”之译亦出自于上述鲁迅白话译文后的《附记》:“Zarathustra是波斯拜火教的教主,中国早知道,古来译作苏鲁支的就是;但本书只是用他名字,与教义无关,惟上山下山及鹰蛇,却根据着拜火教的经典和神话。”[6]这是我国《查》汉译本中仅有的对“Zarathustra”进行归化式翻译的两个译本之一(另一个是林语堂译《查》片断,译名为《萨天师语录》)。从《苏鲁支语录》这个译名中,我们可以窥见鲁迅与徐梵澄浓浓的本土宗教文化前见,将Zarathustra“格义”为拜火教的“苏鲁支”,比音译的“查拉图斯特拉”更能凸显出书中主要人物的宗教本源,亦对文本中宗教的异域性做出了着重的强调。

[1]NIETZSCHE F.Kritischen Studienausgaben in 15 Bänden:Band 6[M].COLLI H V G, MONTINARI M, ed.Berlin:Walter de Gruyter, 1999:259.

[2]张正吾.鲁迅早期尼采观探索[J].中山大学学报, 1981(3):81-88.

[3]徐梵澄.《苏鲁支语录》缀言[M]//尼采.苏鲁支语录.上海:商务印书馆,1997.

[4]周遐寿.鲁迅的故家[M].上海:上海出版公司,1953:390.

[5]黄怀军.中国现代作家与尼采[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6]唐俟(鲁迅).《察拉图斯忒拉的序言》附记[J].新潮,1920,2(5).

[7]鲁迅.“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M]//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11.

(责任编校:钟巧灵)

Lu Xun′s Translation of Thus Spake Zarathustra by Nietzsche

CHENHu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2249, China)

Among numerous writings of Nietzsche,ThusSpakeZarathustrahas long been favored by Lu Xun, to which the fact that he translated this book twice is a testimony. In 1918, Lu Xun translated the first three sections of the Introduction ofThusSpakeZarathustrainto Classical Chinese for the first time, and in 1920 he retranslated the same part into vernacular Chinese. Although each translation has its own characteristics, both of them were translated on the translation principles advocated by Lu Xun, such as "literal translation" and "rather to be faithful in thought than smooth in language". Encouraged by Lu Xun, Xu Fancheng finished the translation of the wholeThusSpakeZarathustra.

Lu Xun;ThusSpakeZarathustra; translation; retranslation

2016-03-19.

陈晖(1980—),女,山东青岛人,中国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德国文学与文化。

H059

A

1673-0712(2016)04-00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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