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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人辑选清诗总集的“诗史”观
——以《诗观》《清诗铎》《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为中心

2016-03-06刘和文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刘和文

(安徽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芜湖 241002)



论清人辑选清诗总集的“诗史”观
——以《诗观》《清诗铎》《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为中心

刘和文

(安徽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芜湖 241002)

[摘要]清代诗坛,学派林立,学术观点异彩纷呈,“诗史”观是其中重要的观点之一,清诗总集的编辑就充分体现了这一观点,邓汉仪《诗观》、张应昌《清诗铎》和孙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是典型代表,它们从凸显“诗史”观的编纂体例、绍诗史的辑选标准、重性情的诗史意识三个层面充分展示出辑者的“诗史”观。

[关键词]清诗总集;诗史观;《诗观》;《清诗铎》;《道咸同光四朝诗史》

“诗史”观的提出,较早见于晚唐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三》:“杜所赠二十韵,备叙其事。读其文,尽得其故迹。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1]这里的“诗史”是指记载或反映一个时期重大社会历史事件的诗歌之评价。宋人也有类似的观点,陈岩肖《庚溪诗话》曾云:“杜少陵子美诗,多纪当时事,皆有据依,古号‘诗史’。”[2]历经元明清三朝,杜诗仍被极力推崇,这是基于人们对“诗史”价值的认识,这种价值主要是指“以诗补史”,即诗歌能够对历史进行补充说明,如黄宗羲《姚江逸诗序》云:“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是诗之与史,相为表里者也。故元遗山《中州集》,窃取此意,以史为纲,以诗为目,而一代之人物,赖以不坠。钱牧斋仿之为《明诗选》,处士纤芥之长,单联之工,亦必震而矜之。齐蓬户于金闺,风雅衮钺,盖兼之矣。”[3]清人的这种“诗史”意识在清人选诗总集中亦有充分体现,有“选诗之道,与作史同”[4]之说,清诗总集发挥编年史的功能,“一则以史证诗”“一则以诗证史”[5]。这里,我们着意选取邓汉仪《诗观》、张应昌《清诗铎》和孙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探析清诗总集如何构建“诗史”观。

一凸显“诗史”观的编纂体例

总集编选者为了实现其编辑理念和诗学观念,将诗歌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进行编排,从而形成一定的体例。清诗总集的编选者抱着对民族、对文化的强烈责任感,在选诗的同时赋予诗集以“史”的精神,用史的标准和精神来构架诗总集的价值体系,并通过纲目分明的体例来凸显其“诗史”观。

(一)以诗系人,以人系传

《诗观》一名《天下名家诗观》,又名《十五国名家诗观》,清初邓汉仪编选,全书共3集,初集12卷,二集14卷、闺秀别卷1卷,三集13卷、闺秀别卷1卷,凡39卷,别集2卷。今有清康熙慎墨堂刻本、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金阊王允民刊本、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到十七年(1752年)仲琮深柳读书堂重修本、清书林道盛堂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本、《四库禁毁书丛刊》本。《诗观》选评了1824人的13 110题,近15 000首诗,编纂历时20年,辑者邓汉仪借此“纪时变之极而臻一代之伟观”[6]卷首。首先,借助“以诗系人,以人系传”的体例彰显史学观,不仅编选汇集了1824位诗人的诗作,而且博采生平以立传,具体贯彻了“以诗存史”的诗学思想。其次,通过诗人籍贯地域的广阔性来体现历史意识。邓汉仪交游甚广,《诗观》收录大多系友人诗作,所录诗人跨越了地域的局限,是一部典型的全国性诗歌总集,这正是邓氏所追求的“臻一代之伟观”的地域基础。第三,辑选者抛弃主观喜好,以博大的胸怀,对各种诗歌流派和各种风格类型的作品兼收并蓄,具有实录精神。《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清末孙雄编选,全书2集,甲集8卷,乙集8卷,凡16卷,今有清宣统三年(1911年)刻本。其编排继承了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铁保《熙朝雅颂集》、阮元《淮海英灵集》等传统体例,其《略例》云:“沈归愚、铁冶亭、阮芸台诸家选诗编目旧例,凡有科目者,均以科第先后为次,无科目者约以辈行先后为次。又归愚《别裁集》于顺治、雍正两朝均先科目而后词人,康熙朝六十一年,因恐辈行先后相悬太甚,故变通其例,以六十一年三分之,科目、词人相间次第,今略仿厥意。”[7]卷首亦遵循“以诗系人,以人系传”的体例,纂集道光、咸丰以来诗家605人,诗作657首。辑者以史学家的眼光把反映因社会变革引起的社会矛盾、士人心态等的诗歌全面辑录下来,不仅再现了近代社会的各种矛盾,又将近代诗坛流派与诗学特征呈现出来,尤其是宋诗学派的发展过程在其中清晰可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诚如马卫中先生云:“他们不同的社会观点和政治观点,通过或豪迈、或凄婉的诗歌折射出来,汇成了一部波澜壮阔的诗史,而共同的政治信念和诗歌爱好,又将他们分割成许许多多的团体,造就了在数量上空前的诗歌流派。”[8]

(二)以类标目,以人系诗

《清诗铎》26卷,辑者张应昌,清后期著名诗人,今有清同治八年(1858年)永康应氏秀芝堂刻本,中华书局1960年整理版。《清诗铎》以社会问题为经线、时间为纬线,以独特的自成系统的体例结构来构建清代社会的现实框架,将清代错综复杂的社会状貌勾勒出来,呈现了一代王朝之全貌。首先,以类书的形式,将诗作分类编排为岁时、财赋、漕船、流民等152个类型,类型详尽,横向上可以说基本囊括了清王朝的政治、经济、军事、边防、社会伦常、道德风俗以及不同阶层的人的生活等内容。作者以这样一种极为广泛的视角编写一代诗歌总集,有着良苦用心、寓含深刻的命意,是一部清代社会的全面总结之作,读者可以藉此了解有清一代完整的社会全貌和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如其《凡例》云:“原编本以诗人编次,一人之诗汇录卷帙中,照各选家之式,另立题类便检,于卷首分类,各将某人之诗注于下,以便遇事检查。嗣又商榷,是编本为吏治民风而辑,与他选之论世评诗者不同,以遇事有所矜式为居要,便检之目尚嫌翻阅之劳,未爽心豁目也,故又改为分类载诗。”[9]5其次,以人系传,是清诗总集彰显其“诗史”观的一个主要特点,如《清诗铎》为了突出诗人的基本情况,卷前列有“诗人名氏爵著作目”,将所录诗人的籍贯、名氏、爵里、著作等做简单介绍。如所录张兴烈,小传记曰:“钱塘张兴烈怿斋,号镕伯,应昌从子,附贡生。广东候补知县,权翁源县事。捕贼殉难,赐卹特赠道衔,给子世职。有《云山来馆遗诗》。”[9]70所辑诗作者小传,少则几字,多则几十字,将其生平简明道出,与诗作联系起来,便于理解诗人的诗学思想,折射出辑者的“诗史”观念。

(三)采用评点模式

评点是清诗总集辑选者、诗作者与读者直接对话、交流的方式,充分体现着总集的批评价值。评点可以说是诗歌总集一种常见的体例,文学评点已成为清代文人生活的一部分,如孔尚任《海湖集》就留下了诸多评点,如朋友话旧、相互标榜,成为此时文集的一种特征。评点在清诗总集中也占有一定的比例,魏耕等《今诗萃》、卢见曾《国朝山左诗抄》、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等都是著名的清诗总集评点本,《今诗萃·凡例》曰:“近日诸选,各有参评姓氏,以著广大。乃有文不逾数十,而参选载至数百人者。”[10]足见当时评点活动的繁盛。邓汉仪《诗观》、张应昌《清诗铎》和孙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都选择评点这种编辑体例,通过总集评点表达一定的学术见解,在理解历史进程中展示作品的意义。清诗总集评点的内容很多:或通过评点来阐发诗作品的意义,如《诗观》中邓汉仪的点评,多着眼于那些反映忧患离乱的人生现实,有着沉郁顿挫、梗慨多气风格的作品,其评薛所蕴《河阳》“笔意盘郁,正复葱蒨而哀凉之指亦见”,《笼鸟吟》“非阅历忧虞祸乱中,哪来有此高识确论”,《和宁石觅醉》“胸中实有一段说不出处,借诗酒发之,似颠似狂,欲歌欲泣,后人不能知其心曲也”,《得四弟商州家信》“荒残之境,岂独商州,读过则深禾黍之感”[11]卷3,阐发诗中深于比兴、有所寄托的特点,反映出其选评的动机与倾向,直接呼应着总集编选的意图,体现着鲜明的以诗存史、以诗证史的目的。或通过评点考证诗作,如张应昌评邹在衡《车夫行》诗“以上贫贱”,同时引用其他人的诗句来考证当时车夫的贫苦生活:“安溪李文贞公句,‘富贵每因骄佚败,贫穷半是惰游成’;蒋心余句,‘古来名士穷难送,天下才人贵亦劳’。”[9]660又如其曰:“国朝朱愚庵先生鹤龄《愚庵小集》,著录于《钦定四库全书》中,集内《湖翻行》、《刈稻行咏》康熙庚戌、壬子时事。二诗皆有讽世语,并入著录,且采吴慎思评语云‘抑扬哀怨之章,当陈之采风者,煌煌圣训,咨儆臣工足征此等诗无所忌讳也’。”[9]6通过对诗作内容的考证,达到了以诗证史的目的。或通过评点训释诗句,如孙雄评翁同龢《定兴道中七夕同潘郑盦作》云:“是年翁、潘两师同典陕西乡试,翁师因汤夫人之逝,故三四联云,然潘师和作有‘青天碧海感离合,缘洒红灯几醇醒’之句,又翁师有《驿亭听雨图》,亦是时作。师郑识。”[7]卷3通过评点的训释,可见诗作者是借怀念亡妻的离合之悲,折射出时局的动荡不安。总之,清诗总集从字句的训释、作家作品的介绍和考证,到作品意义的阐发,无不体现出辑选者的诗学倾向。

二绍诗史的辑选标准

《诗观》、《清诗铎》和《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三部总集以收集同时代诗人诗作为主,持续动态地再现了清代现实社会,而成为一代诗史。

(一)开宗明义的存史之志

《诗观》、《清诗铎》和《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三部总集分别以“诗观”、“诗铎”和“诗史”冠名,开宗明义,彰显存史之志。《诗观》辑者邓汉仪为清代著名遗民诗人,诗作颇丰,多记时事、咏史,反映明末清初的社会动荡和士人心迹,有明显的“诗史”意识,并将这一观念运用于诗歌选评实践中,以申明其“诗史”观主张。《诗观》初集之序谈到《诗观》所谓“观”者,是希望此书可以“观民风、备咨诹、佐记载”“追国雅而绍诗史”“纪时变之极而臻一代之伟观”[6]卷首。《清诗铎》辑者张应昌系清中期著名诗人,所著《寿彝堂诗集》将近代社会现实揽于其中,表现出强烈的诗史意识,这在其所辑《清诗铎》中也有集中体现,如其云:“是编本为吏治民风而辑,与他选之论世评诗者不同,以遇事有所矜式为居要。”[9]5-6朱绪序曰:“专择其关乎警觉之义者录于篇,名之曰《铎》,以宣民隐,以资吏治,以厚风俗,以清政原,可以劝,可以惩。”[9]8《道咸同光四朝诗史》辑者孙雄是清代后期著名学者,工诗文,并治考据。其早年有继《湖海诗传》之旨,纂集道光、咸丰以来诸家诗作,以表其“诗史”之志,一直未能实现。到了光绪末年,方始辑《道咸以来所见诗》而完成其“诗史”宿愿,后改名为《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此集通过揭示近代社会的剧变和勾勒近代诗坛概貌,完成纂辑者的诗史追求。正如其序所云:“所有历史,史料而己。吾所录无以名之,姑名《诗史》,亦史料而已。以为史则去取必严,以为史料则去取不严,留以待后人之去取也。”[7]卷首

(二)选择作家的诗史意识

清诗总集的编纂者选取作家的一般标准为“以人存诗”与“以诗存人”两种,前者重在其人,后者重在其诗。清人选诗比较注重本朝特色,尤其对清初志士,特别看重其民族气节,因而出现了大批选录遗民及抗清殉节作家的诗歌总集,如陈济生、徐崧《诗南》、卓尔堪《遗民诗》、释弘修《诗遁》、屈大均《麦薇集》、钱澄之《南音集》等,所谓“人与诗并重,然人更重于诗”[12]卷首,无论辑者选择何种选人标准,都折射出其一定的诗学倾向。邓汉仪《诗观》为了更好地体现诗史意识,采取了“以诗存人,不以人存诗”的辑选原则,因而其选诗重史识,虽也注意到人与诗并重,但关注更多的是诗。清初期,由于朝廷干涉,尤其是“文字狱”发生之后,大量所谓“贰臣”如钱谦益、吴伟业,志士如屈大均等人的诗作,均不得入选。而《诗观》所重在其诗,选吴伟业诗作,多为“一代兴亡实迹”“全以史法为诗”之作,如《避乱》《琵琶行》《宫扇》《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银泉山》《临淮老妓行》等,以至于邓汉仪深深感叹:“有此等好诗,千载伤心,一时掩泪。”[6]卷1又如辑钱谦益诗作《南滁望滁阳王庙遂趋临濠道中感而有述》,邓汉仪评云:“虞山具一代史才,合肥每每言之,此诗略见大意。”[6]卷1这是一首借古咏怀、感叹时事之作,辑者所评道出了其诗史价值。其次,兼收并蓄,求全责备。历代诗歌总集或诗选,所录的诗人和诗作大都是大家和名作,如清人所编辑的诗歌总集直接名为“名家”“大家”,如吴霭《名家诗选》、王尔刚《名家诗永》、顾有孝《江左三大家诗抄》、王相《国初十大家诗抄》等;而文学史上名不见经传的草根诗人及其优秀作品被录入的较少,这实在是中国诗歌的一大损失和不幸,邓汉仪、张应昌和孙雄或许都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们按自己的收录标准,把符合要求的诗人诗作尽录集中,所录诗人都在数百人以上。如《清诗铎·出版说明》言:“正因为他有了自己的取舍标准,所以能突破了所谓大作家的圈子,注意到了一些并不著名的诗人。”[9]2

(三)选择作品的补史作用

清诗总集对作品的选择,比较关注“史”的因素。钱谦益、朱彝尊选录明代诗歌的《列朝诗集》《明诗综》,自序明确倡言“吾以采诗,子以庀史”[13]卷首,“窃取国史之意,俾览者可以明夫得失之故”[14]。陈允衡辑《国雅》、黄宗羲辑《姚江逸诗》、蔡均辑《东莞诗集》等,也都带有“绍诗史”之意。《诗观》以“追国雅而绍诗史也”[6]卷首为目的,真实地记录了“兴革理乱、安危顺逆之交”[6]卷首诗作者的诗歌。张应昌辑《清诗铎》,专门选录“民生暨吏事”之作,从具体作品着眼,注重诗歌“史”的价值。

推重宗杜之作是清诗总集编选者表现“诗史”观的典范。邓汉仪《诗观》选择诗作对此有突出表现,如评所录汪懋麟《出山》诗“全仿少陵入蜀,乃用其音节而能抒己之性情,此谓神似非形似也”,评《寄邓孝威》诗“老笔一气写去,逼真少陵”[11]卷2;选侯方域诗特别重视其“规模杜家”的部分,并评曰:“朝宗所制《壮悔堂文集》雄视一时,独其诗世罕推之。要其阔思壮采,皆规模杜家而出者。但未免阴袭华亭之声貌。故予选朝宗诗,必取其阔而能稳、壮而入细者,以与世共见之。”[11]卷7从邓汉仪对学杜诗的评点看,他强调的是那些揭示现实社会、具有诗史价值的作品。《诗观》收魏裔介诗32题,其中评《甲午春流民南走如蚁有夫妇至滹沱河欲渡舟子索值无以应遂并其子女赴河死余闻而哀之作投河叹》云:“情事极惨,却有此深情老笔,一为传照。其朴处真处皆得史迁神髓,岂非《石壕》、《彭卫》而后又见此作?”[11]卷2又评孙宗元《忆弟》曰:“全入少陵堂奥,却不袭其皮毛,固佳。”[11]卷7李霨之作多具杜诗风格,《诗观》录其诗44首,评《苦寒行》“与少陵何分今古”、《秋感杂述》“沈郁痛切”、《西苑感旧》“壮厉仓凉,固是感旧,非同寻常应制”、《南苑杂诗》“抚景伤怀,不胜今昔之感,诗亦顿宕森蔚”[11]卷2。张应昌《清诗铎》以收清人乐府、歌行等纪事诗为主,尽显其“以佐太史之风”之目的,辑者主要吸收了杜甫诸人“缘事而发”的批评精神,专收那些“有关人心世道、吏治民生”之作,以达到“诗教之正”[9]9-10的目的。其序言:“尝读子美《潼关吏》、《石壕吏》诸篇及香山、文昌、仲初新乐府,洵所谓言易知而感易入者。当今之世,不少子美、香山、文昌、仲初之詠,散见于各集中,爰就所见,选辑汇编。”[9]3从《清诗铎》所辑诗作内容及其审视诗作的标准来看,它是一部对清代社会作全面总结之作,表现出了辑者“以诗证史”的意识。《清诗铎》对杜甫“三吏”“三别”以及元白张王新乐府的认可,其中一个因素就是这种体裁反映时事一目了然,一篇专咏一事,篇题即所咏之事,篇下小序即该篇主旨,这种安排使得中心突出,意旨明确。清代乐府诗的创作亦采用此种方式,并且“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15]52。张应昌《诗人名氏爵里著作目》后《附录》云:“是编既改分类,其中有仿白傅《秦中吟》新乐府,篇什多者,各篇分入各类。其总序既不能载,兹补录于此,以见其匡时醒世之旨焉。”[9]70

三重性情的诗史意识

以诗代史的“诗史”观是明清士人的普遍追求,与宋代相比,清人的“诗史”观发生了变化,他们普遍超越了单纯叙事纪实的一面,表现出重性情的诗史意识。

(一)清人性情诗史观

“诗史”说由唐人提出,宋人作了论证,而明代“诗史”说能否成立却受到质疑。明人杨慎认为,杜诗的议论与《诗经》“意在言外”的诗学审美相悖,何景明也不满意于杜甫叙事诗“博涉世故”“调失流转”“兼《雅》《颂》而风人之意或缺”[16]。而清代学术,尤其是清中期学术,以考据学为主流,“道问学”胜于“尊德性”,这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诗歌等文学创作的价值取向,加上“天崩地解”的时会,学风文风的转变,诗歌是“道学问”还是“抒性情”各争一执,“诗史”说再次成为诗学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钱谦益作为明清之际的文坛领袖,认为“情动于中而形于声,乱世之不能不怨怒而哀思也,犹治世不能不安以乐也”,从而提出“灵心、世运、学问”[17]的诗学纲领。“灵心”包含“诗言志”的成分,“世运”包含《毛诗序》“声音之道与政通”的观点,而“学问”说又肯定了宋代人以学问为诗的创作思想,三者的结合,确立了“诗史”的合理性和现实性。但“诗史”是一种乱世文学,随着清朝盛世的到来,诗坛“神韵说”“格调说”“肌理说”“性灵说”相继登场,重“诗史”的诗人和诗作暂时衰隐,到了近代世乱时期,“吴伟业热”又引起了另一个重视诗史相通的叙事诗创作的高潮。另一方面,诗赋缘情,诗以道性情,性情为诗歌之本,这是中国诗学最基本的观念。“诗史”毕竟不同于史书,在反映社会现实上要表现出更多的文学特质。王夫之认为:“诗以道性情,道性之情也。性中尽有天德王道、事功节义、礼乐文章,却分派与《易》、《书》、《礼》、《春秋》去,彼不能代诗而言性之情,诗亦不能代彼也。”[18]他明确指出:“长言咏叹,以写缠绵悱恻之情,诗本教也。”[19]以此维护了诗区别于其他意识形态文本的审美特征,从而把诗人引向“诗道性情”的创作轨道。王夫之的观点在纠正历代学人对“诗史”的误解、误用方面有很大的意义。

(二)选诗重性情

综观清代的诗歌创作和价值取向,可概括为“诗之与史,相为表里”,要求诗歌以可考见的史料价值来存史存事。袁枚的“性灵说”即是本之性情的诗学观,备受后人关注,稍晚于袁枚的焦循和近代章太炎,他们同样提出了颇具新意的性情诗史观,强调诗歌的存史作用要以性情为贯通,不仅重视诗歌“史”的价值,而且注重诗歌的“文学”特质,诗歌的文学艺术成就往往与史料价值相得益彰。“诗”与“史”的融合,表现在诗人吸收了“史”的叙事手法,同时也注重了“诗”的抒情、比兴等特征。因此,清代的“诗史”观普遍超越了单纯的叙事纪实的一面,有着更加深刻的情感内涵,对家国、人生的深厚感情,是清代“诗史”观优于传统史学之所在,这在邓汉仪的《诗观》中有突出表现,它以“纬以己之性情”作为其选诗的基本原则,认为“诗必原本性情,关乎人伦日用及古今成败兴坏之故者,方为可存,所谓其言有物也。若一无关系,徒办浮华,又或叫号撞搪以出之,非风人之指矣”[6]卷首。他强调作者首先必须是“有用人”,看重作者主体的社会阅历、人生经验对诗意的积极提升,如王摇《渡河至陈桥》,邓汉仪评曰:“一行路备写史书、时事,真读书有用人。”[6]卷9他针对当时诗坛的“不无衣冠盛而性情衰”[6]卷首和那些“花草风云、厘祝饮宴、闺帏台阁”之辞提出严厉批评,认为是“谀说时人之耳目”“遗大取小”;而那些能够反映或记载历史的诗歌才是所谓“大”者,是有关“铺陈家国、流连君父之指”“取裁于古而纬以己之性情”[6]卷首。邓氏认为只要是表露性情之作,“何患不卓越”?故“纬己之性情”成为他辑诗、评诗的基本原则,他评施闰章《家长也太守招游曹山及吼山》云:“非性情与山水冥契,那得如许灵秀。”[6]卷3又言程守《寄答汪扶晨》“萧然数言,性情具见,正复人言愁我亦欲愁”[11]卷2,吴撇谦《送杜茶村归金陵》“清矫健拔,能出己之性情,与古人相敌”[11]卷5,张沂《山居》“胸次真率,故不流入迁僻,诗具见性情”[11]卷9,范承斌《捣衣篇》“不烦添脂傅粉,只一味真至便已动人,此诗之原本性情者也”[11]卷11。邓汉仪本着“主性情”的诗学观念,力图实现“以古事配今情,笔力矫健”[6]卷11的审美理想,可见《诗观》对现实题材的重视,其目的是“追国雅而绍诗史”。这种诗“主性情”的观念在《清诗铎》也有突出的表现,其《自序》云:“孔子曰:‘兴于诗。’晦翁以为兴起学者好善恶恶之心,取其为言易知而感人易入也。风雪月露之词,山川草木之什,只自写性情耳,与世道人心无与也。即本《三百篇》兴观群怨之旨,于不敢显言者,托喻以陈之;于不必深讳者,亦隐辞以寓之,固不失为温柔敦厚。”[9]3辑选者意在选择那些具有“兴观群怨之旨”抒写“世道人心”的作品,“专择其关乎警觉之义者录于篇”,注重社会问题,鲜明地反映出编者的民本思想。其之所以取名为“铎”,就是借用先秦振铎采诗以观民情之说,“名之曰铎,以昌民隐,以资吏治,以厚风俗,以清政原,可以劝,可为惩”[9]3。《清诗铎》共26卷,通过150多个门类汇集清人诗作,较为全面地反映了清代的社会生活。

(三)存心存史并重

“诗史”观自唐代始发展到清代,赖中华民族血性之士历代不衰,得以留存不绝,随着其内涵从单纯的存史演变到“世道人心”,而变为存心、存史并重,这是清人重性情的诗史观的又一表现。因此,清人诗歌艺术出现了引人注目的变化,诗歌叙事化趋势加强,其叙事功能凸显出来,如《诗观》所录吴梅村的《圆圆曲》就是典型代表。《清诗铎》中的歌行、乐府诗叙事的成份较大。清诗的叙事艺术不仅出现在写史诗作中,也出现在写心诗作中,这在《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有突出表现。在中国近代社会的乱世之中,诗人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像神韵派那样寄情山水,像性灵派那样娱心风月,更无法像格调派那样歌颂升平,他们创作变风变雅之作,除了反映乱世之外,还表现当时士子所特有的心态。如郑珍既冷淡于功名富贵,又热衷于国计民生,所以其诗作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心灵世界。其诗《郡教授独山莫犹人与俦先生七十六寿计》云:“时进携我说前哲,文章品业气勃蓬。使我眉间有生气,造次欲捕天马踪。世人解艳大官耳,安知此道非穷通。”[7]卷2“此道”指“文章品业”,诗人很欣赏前哲的“文章品业”,因其能“使我眉间有生气,造次欲捕天马踪。”而对大官却有藐视之情,诗中说大官未必有文章品业。《道咸同光四朝诗史》所辑题赠、唱和、咏怀之作,虽没有直接对当时的社会现实作深刻的反映,但利用叙事艺术将晚清时代士子的心灵世界存入史册。近代帝国主义的入侵,激起了诗人的爱国情操,如诗集中所录俞樾《感事四首》,既表现出作者俞樾痛恨外强入侵的心态,又有抵御外强、保家卫国的远大抱负。又王铁珊《和檗隝四丈杂感诗》,诗歌写王铁珊面对外强入侵、誓以身殉时的心灵变化,表现出作者在舍小家报大家时,不能再赡养父母的愧疚和御侮捐躯的热情,以及忠孝不能两全的矛盾心理。诸如此类诗作,《道光同光四朝诗史》所辑颇多,孙雄通过选择有叙事艺术特征的诗作,以达存心、存史并重,从侧面记录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反映其“诗史”观。

由上观之,作为文学批评形式的清诗总集通过凸显“诗史”观的编纂体例、绍诗史的辑选标准、重性情的诗史意识等方面承传了“诗史”观念,并藉此多方面构建了清代诗人所特有的“诗史”观,超越了单纯的叙事纪实的一面,有着更加深刻的情感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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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钟巧灵 彭巍颐)

[收稿日期]2016-05-03.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学科(专业)拔尖人才学术资助重点项目(gxbjZD2016013)。

[作者简介]刘和文(1971—),男,安徽怀宁人,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研究馆员,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传播学、文献学。

[中图分类号]K8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712(2016)03-0027-06

The View of Poems Being a Mirror of the History in the Collection of Poems of the Qing Dynasty:A Study of Of Poetry, History of Poetry in the Reigns of Four Emperors Daoguang, Xianfeng, Tongzhi,and Guangxu, and Collection of Poems of the Qing Dynasty

LIUHe-wen

(Library of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China)

Abstract:In the poetic circles of the Qing Dynasty, there were numerous schools and various extraordinary poetic viewpoints among which the view of poems being a mirror of the history was an important one. Such view of poetry was fully embodied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poems written in the Qing Dynasty, especially in Deng Hanyi′s Of Poetry, Sun Xiong′s History of Poetry in the Reigns of Four Emperors Daoguang, Xianfeng, Tongzhi, and Guangxu, and Zhang Yingchang′s Collection of Poems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compilers and editors gave a full expression of their viewing poems as a mirror of the history through their editorial styles, their criteria for selecting poems, and their attention to the poems that expressed true feelings.

Key words:the collection of the poems written in the Qing Dynasty; view of poems being a mirror of the history; Of Poetry; History of Poetry in the Reigns of Four Emperors Daoguang, Xianfeng, Tongzhi, and Guangxu; Collection of Poems of the Qing Dyna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