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林燿德的《高砂百合》
2016-03-06蔡榕滨
蔡榕滨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福建 福州350019)
论林燿德的《高砂百合》
蔡榕滨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福建 福州350019)
《高砂百合》是林燿德完成于1990年的一部史诗性小说。从色即是空、虚实之间、不可逆转的渐变性、信仰即希望的所在等四个方面解读,可以发现,作品看似书写虚空,实际上隐含着无限的希望。
林燿德;《高砂百合》;虚空;希望
《高砂百合》是台湾才华洋溢、极富创作力的文坛多面手林燿德完成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部长篇小说。这是一部“洋溢着新气象、大气象”,犹如“盛开在艳阳下早春的第一朵百合的”“大山大洋小说”[1]4-5。林燿德在这里“尝试使用‘复调小说’的方法来重新书写台湾历史的一些边缘”[2]320。作品被设置于三万年前的太古时期直至1947年2月27日11时59分,即“二·二八”事件前夕的历史语境中。在意识流和倒叙中,几万年的台湾史“深刻细致而精准”地在作品中“鲜活、生猛地展开”“境界阔大而壮丽”[1]1。当然,正如林燿德的自述,他是在“重新书写台湾历史的一些边缘”[2]320。为此,作品并不止于对台湾历史的写作,更不止于反映“泰雅族从强盛走向衰落的流变过程”[3]。事实上,作品不仅凸显了台湾原住民的历史生态,也凸显了基督教文明、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大变局,以及汉药、汉诗人所呈现的汉文化。在空间上,小说横跨东西并包南北,在历史长镜头下,有美国、西班牙、意大利、法兰西、菲律宾、日本、葡萄牙、荷兰、梵帝冈、英国、印度、埃及、新加坡、德意志、俄罗斯、中国等国家,以及罗马、巴黎、波多黎各、巴达维亚、阿姆斯特丹、海牙、爪哇等城市,可谓“五大洲七大洋”都有所涉及[1]4。而小说中所提及的历史人物则有17世纪中荷之战中的中国移民郭怀一、郑一官、颜思齐、郑大木(郑成功),荷兰的培德尔上尉、柯伊首长,20世纪叱咤中国政坛的毛泽东、蒋介石,日本历史人物稻叶一辙、裕仁天皇,明治时代富有传奇色彩的西乡隆盛,建立了日本帝国近卫军的山县有朋,率领日本近卫军登陆台湾的乃木希典中将,美国著名军事家麦克阿瑟将军,印度“圣雄”甘地,法兰西帝国缔造者拿破仑三世,普鲁士国王(德意志帝国第一任皇帝)威廉一世,第一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第四任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台湾“二·二七”公务员杀人事件中所涉及的重要人物:缉私员叶得根、警察吴稚晖、受害市民陈文溪、林江迈及时任行政长官陈仪等。在语言的使用上,既有泰雅族语,又有汉语、台语、日语等。同时,在作品中也清晰可见作家的眼、耳、口、鼻四官均向时空开放,听、嗅、视、味、触等感觉细腻呈现,时空变幻,虚实相间,真假难辨。不清楚相关历史的读者本来就难以通读明了,何况小说中比喻、拟人、通感、暗示、双关等修辞频繁使用,相关术语频频出现。在笔者看来,当作家的博学、睿智在小说中淋漓尽致地展现时,也使得作品更显得晦涩难懂。本文拟从色即是空、虚实之间、不可逆转的渐变性、信仰即希望所在等四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色即是空
《般若心经》中有语“色即是空”。林燿德是一个惯于且擅于使用色彩词的人。作品中所写及的颜色丰富异常,红、绿、黄、蓝、白、黑、灰等尽铺纸面,真可谓是满眼斑斓。比如,“白色虫与黑色体腔,僵破血管,桃红色骨骼,灰濛濛的空洞……”[4]175-176仅四
①笔者参考的是联合文学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的《一九四七·高砂百合》,小说共计242页。
小分句、二十三个字便有白、黑、桃红、灰濛濛等四种颜色词;又如“乐声飘零成无数小德兰所未曾见过的、惊人的大百合花,淡紫色的肋带,比死亡更苍白的白瓣,在小德兰灰色的视觉中竟然透亮出奇炫的色彩”[4]43。尽管小说中所使用的颜色词颇多,但纵观作品,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红、黑、白、灰四色,因为其中的红色多为血的颜色,所以原本暖色调的红色给人的非但不是温暖感,反而是恐怖感。同时也由于红色加了白色而降低了温度,使之向让人产生距离感的冷色转化[5]53,因此整部小说的基调是偏于中冷的、不明丽、不温暖,其间甚至还常常弥漫着一股沉重无比的霉腐味道,如同小说中的中医廖清水那间充斥着辛辣霉腐气味的药库。作家在作品中如此有选择性地使用色彩词,除了与作品中追索的宇宙性的大寂寞、大荒凉与大乡愁相关外,自然也与作品内容所富有的历史感有关。这部于20世纪90年代写成的小说,呈现的是20世纪40年代甚至久远至几万年前的故事,作家像是通过回溯那一张张已成为灰色构图的黑白照片,揭开一层层过去的记忆。
二、虚实之间
林燿德是以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来完成《高砂百合》的写作的。从三万多年前的太古时期,写至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前夕,几万年的台湾史在这不到250页的作品中铺展开来①,“境界可谓是阔大而壮丽”[1]1。当然,诚如上文所述,《高砂百合》的内容其实远不止于对台湾变迁史的呈现。就整部作品而言,可以看到作者还原史实的努力,比如葡萄牙的法帝玛事件、17世纪的中荷热兰遮之战、日本西南战争、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埃及政变、日本新加坡之战、二战后日本的原爆事件、美德海战、台湾雾社事件、台北“二·二七”公务员杀人案等。林燿德在对这些庞杂内容的书写时并非直白陈述,而是用了梦魇、联想、幻觉、回忆以至神话传说等形式,在时空转换中、在虚实之间结构完成的。比如,祖灵与众山神观看拿布猎熊的情节,仿佛《伊利亚特》中众神在奥林匹克山上观看阿基琉斯决战赫克托耳,极具神话色彩。因此,故事是在现实与魔幻的交织中,在现实空间、心理空间、幻想空间的转换中,在跨越万年的流变中完成的,虽然小说中的时间,尤其是空间的切换不免影响了小说的节奏[2]293,甚至有些令人无法适应而产生困惑。有评论者指出:“小说《高砂百合》虽有一个泰雅民族的神话框架支撑其中,但事实上这一框架所包容的现实人物及其历史,实在是过于庞杂,不堪重荷;尤其是小说的前半部,从第十二章到结尾,这个神话框架已被撑得变了形。”[6]但是,就某个层面而言,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虚构而又真实的环境的建立中,作家才得以成功地烘衬出小说人物的时代气质和独特韵味。何况,作品所涉人事虽然繁多,历史感虽强,但作品的主要旨意却是清楚的,即那些生存在台湾的人,不论是彷徨的山地人,自以为是主人的汉族移民,还是客居此地而以此地做为献身之所的外国教士,乃至于被视为侵略者的日本军人,都以多元化的意识各自活在“他自已的台湾史”中[2]321。
三、不可逆转的渐变性
虽然《高砂百合》的主要旨意是清晰的,然而解读作品却并不容易。不但因为其间比喻、拟人、通感、暗示、双关等修辞的频繁使用,还因为其间充斥着无处不在的矛盾。当然这些矛盾也并非全像“黑键”与“白键”那样清晰对立,更多地则像“菊”与“刀”并存于日本文化中那样而深层纠结。比如被日本人视为具有非凡神格而甘愿为其赴死的天皇,实际上世俗至极;比如那个看似百合般纯洁的姑娘璐伊,实际上却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妇;那个非凡的圣女小德兰,实际上却“像一朵春风中的黑色花朵,在风和日丽的大原野中展布出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颤栗的邪恶”[4]49;就连看似虔诚无比的神父,他那豪华的黄粱美梦却也将贪欲暴露得一览无余;而作为日本军阀的强悍的中野,却也仍然有着凡人的柔情;甚至被视为泰雅族英雄的拿布、拜扬,也都有迟暮与脆弱的一面。尤其是拿布的死被作家书写得那么莫名且不光彩。因此,在某种层面上,作品是去英雄化与圣哲化的:不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他们都并不完全脱离我们生活的日常性和基本的人性,都不过是拥有个性的人。当然,作品的矛盾性并不限于对小说内容的书写上,小说风格亦是庄谐并存。如上文所述,这是一部色彩不明丽而且历史感极强的作品,作家在努力将历史背景、人物真实化的同时,对其中不少内容也进行了诙谐地写作,在反讽中呈现其意旨。比如写及安德肋神父对古威的教导及其陷入梦境中“张开口腔,唾液爬出口角”的丑态[4]33,对医师廖清水与迂阔读书人吴有的描写则颇具反讽意味。丰子恺先生曾说过:“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7]1虽然作品中的人事繁多,各种矛盾杂陈,但作品的意旨是清晰可见的。在诸种矛盾中,有一组矛盾是最为根本的,即在时空的流变中,相对于恒定而言的不可逆转的渐变性。正如床上的娼妇,无论她的姓名,不论她的长相,没人(嫖客)在乎在他之前,她已经历过多少的男子,她不过就是性的化身而已。见证了1947年“二·二七”公务员杀人事件的记者某,到底是否真有其人,也并不重要,人们所关注的是事件本身的发展。因此,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不论是伟大的拿布、拜扬,还是平凡的满之助,他们都不过是历史中的过客。无论是英勇的族长拿布,还是英武的祭司拜扬,或者是红发神父安德肋,日本军人中野、吉田,抑或是一个原本看似最不易受影响的地区、种族、国家甚至整个宇宙,或者由着自然的规律生老病死,或者因为受到外界的侵扰而改变,虽然有些改变从何时起似乎已不清楚,然而不论如何,它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一切都在时间的“渐”中悄悄地改变了[2]287。正如洛罗根一边怀抱着浓浓的乡愁渴望保持种族的单纯不受侵袭,一边却也慢慢地融入汉人与日本人在山岳边缘建立起的世界中。
四、信仰是希望的所在
在宇宙的变动中,无所遁逃的人总是显得渺小,在时空的流逝变更中,似乎无论对错一切终将逝去。正如作品中上万年的台湾史,那些人,那些事,即便是“二·二八”事件,也终将会成为黑白照中的灰色构图。但是即使如此,却也并不意味着一切都是虚无的。当有些东西消失无踪的时候,有些我们所熟悉的事物与日常活动则仍然会作为历史证据而被保存下来[2]127。尽管小说的底色并不鲜亮,作品中泰雅族四代人从荣光的历史岁月一代不如一代地走向衰败,甚至远离山地而去;尽管作品呈现的是一段饱经苦难的台湾史,美丽的福尔摩莎在荷兰、日本异族侵入后,在国民党入台后,物质精神层面曾经受过极大的痛苦转变,但这却是一部依然留有希望的作品,在林燿德看似客观的书写姿态下,实际上在情节的设置中仍隐含了其情感的偏向。作家以看似客观的文字,书写出日本中野家族三代人的信仰崩塌,中野英经最终饮弹而亡,西班牙安德肋神父三代人在犹疑中理想难以实现。这从泰雅人古威的猎犬行为即可见一斑:一方面,写出了泰雅族一代不如一代的衰弱,但是,另一方面却也预告了神父试图用宗教改造山地人的理想的破灭。唯有泰雅族人,虽然一代不如一代,虽然历史暗沉,前途依然茫茫,但是他们的未来毕竟有了传承者洛罗根。只要他能将三万年来绵延不绝的神话传承下去,那么就意味着(泰雅族)有永生的契机[4]241。布里德曾说:“如果我们只能用一个字来描绘一个昌盛繁荣的时代,那个字就是‘信’。”[2]134小说不单呈现“色即是空” 的荒芜感,这还是一部关于信仰的作品。无论是血腥的征战、非正义的杀戮还是宗教文化的侵入,无论是在“渐”中人事多么不可违背地转变,正如对于洛罗根而言,那遥远的群山间的社寨就要和幻境一样缥缈了,抓不住了,甚至想念也抵达不了,但只要有信仰,复兴就将存在,民族就将存在,希望就将存在。这也是作品不断呈现的主题之一。
[1] 尹章義.百合盛开艳阳下[M]//林燿德.一九四七·高砂百合.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2006.
[2] 杨宗翰.黑键与白键[M]// 杨宗翰.燿德佚文选III:创作卷:下. 台北:台北天行社,2001.
[3] 林承璜.洋溢新气象、大气象的作品:读《1947高砂百合》[J].文学自由谈,1993(4): 134-136
[4] 林燿德.一九四七·高砂百合[M].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2006.
[5] 赵国志.色彩构成[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1989.
[6] 钱虹.历史与神话(摘录):评林燿德的小说《高砂百合》及其它[J].台港与海外华文文学评论和研究,1991(2): 47-48
[7] 丰子恺.丰子恺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王菊芹)
An Analysis ofLiliumFormosanumWritten by Lin Yaode
CAI Rongbin
(Fujian Polytechnic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Fuzhou 350019, China)
LiliumFormosanumis an epic novel, which was written by Lin Yaode in 1990. When the novel is read from four aspects, we can find that what the novel expresses seems to be voidness but actually implies infinite hope.
Lin Yaode;LiliumFormosanum; void; hope
2016-02-19
蔡榕滨(1980—),女,福建莆田人,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讲师,福建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
I207.4
A
1008—4444(2016)03—013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