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戏剧性与朗费罗诗歌创作
2016-03-04柳士军
柳士军
(信阳师范学院 大外部,河南 信阳464000)
·文学研究·
论戏剧性与朗费罗诗歌创作
柳士军
(信阳师范学院 大外部,河南 信阳464000)
摘要:美国19世纪诗人朗费罗在诗歌创作中采用戏剧化的叙事策略,包括戏剧对话、戏剧独白、戏剧冲突、戏剧场景以及戏剧情境等,取得了较大的艺术成就。各种文学艺术形态之间互相渗透会为彼此带来巨大的活力,戏剧的艺术技巧与诗歌创作是一脉相承的。朗费罗诗歌所具有的戏剧性增强了诗歌的戏剧效果,凸显了诗歌的主题,使这些诗的价值内涵扩大了。
关键词:朗费罗;戏剧对话;戏剧独白;戏剧冲突;戏剧场景
英国近代文学批评家约翰·米得尔顿·默里认为戏剧是最高级、最完全的诗歌形式。在中西文学传统中,戏剧艺术与诗歌美学一脉相承,尤其是当西方戏剧发展到高潮时往往是以诗剧的形式出现。著名文艺理论家亚里士多德和贺拉斯把悲剧和喜剧直接归纳在诗的范畴中,“诗所起作用的素材是戏剧的,诗的动力是戏剧的,而诗的媒介又如此富有戏剧性,那么诗作形成后的模式岂能不是戏剧的吗?”[1]34戏剧化的审美方式是东西方诗人们常常用来探究诗歌创作的一个途径。朗费罗是美国19世纪著名诗人,除创作了美国较早的一部戏剧《西班牙大学生》之外,他的很多诗歌采用戏剧化的叙事策略,包括戏剧对话、戏剧独白、戏剧冲突、戏剧场景以及戏剧情境等,诗人运用戏剧化手法增强了诗歌的戏剧效果,凸显了诗歌的主题。本文就此做一探究。
一
“戏剧性,就像一个魔力无边的精灵,它不仅使戏剧作品具有摄人心魄之力,而且也能使非戏剧的叙事作品(如小说,史诗等)更加吸引人”[2]70。关于非叙事作品诗歌的戏剧性的讨论在欧美源远流长。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就提出所有的情节都应该有开头、中间和结尾,这样,就会使作品像一个有机的统一体。西方的史诗传统基本遵循亚里士多德所说:“史诗的情节也应像悲剧的情节那样,按照戏剧的原则安排,环绕着一个整体的行动,有头,有身,有尾,这样它才能像一个完整的活东西,给我们一种它特别能给的快感。”[3]82受到欧洲文学熏陶的朗费罗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有意和无意中运用了戏剧叙事的技巧。
戏剧独白是传统欧美诗歌中的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从历史悠久的中世纪《破晓歌》的戏剧独白伊始,到乔叟以降的布朗宁、丁尼生等都对戏剧独白创作技巧进行探索。戏剧独白有一定的叙事成分、对话质素、口语色彩。叙事学家认为人物的戏剧独白、对话表现方式是直接引语,“直接引语主要包括人物对话和独白”[4]91,而“直接引语被认为是人物说出来的话的本来面目,一般用引号将其与叙述者的话语分开”[4]90。间接话语是在独白之外,有时仅仅是以旁白的形式出现。诗歌中采用这种戏剧性的直接对话能够让读者感觉身临其境,读者跟随戏剧事件和行动的发展而阐释诗歌的内涵,如《拂晓》。
一阵风从海面上吹来,“噢雾儿”,它说,“给我把道儿让开。”它向泊船欢呼,喊着:“把帆儿扬起,水手们,夜晚已经过去。”并匆匆地向腹地飘行,叫着:“快醒来,白天已来临!”它对森林说:“吼起来!把你们枝叶的旌旗展开!”它抚过在林中栖息的鸟儿的翅膀,说道:“噢小鸟,快醒来歌唱。”它飞过农场说:“噢雄鸡,亮起你的金嗓;白天就要到来。”它悄悄地对田里的玉米说:“快来鞠躬,把拂晓迎接。“它呼啸着穿越过钟楼,“噢钟儿!醒醒,快把时间来报。”它吹过教堂的墓地,发出一声叹息,“哎,还是安静地躺着吧,不要起来!”[5]100
朗费罗《拂晓》全诗共分九节,采用双行韵,既严谨朴实,又变化多姿,节奏感和音乐性和谐。它采用拟人化的技巧将海风视为一位信使,在早晨来临之际,这位信使呼唤海船张帆,森林苏醒,鸟儿歌唱,雄鸡亮嗓,玉米鞠躬,钟楼报时,因为拂晓就要来临了。但是当她来到教堂的墓地,非常幽默地自言自语道:“哎,还是安静地躺着吧,不要起来!”这个戏剧化的结尾让读者开心一笑,暗示作者对美好生命的向往,同时也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朗费罗借助直接引语亦即人物对话和独白给读者展现出栩栩如生的“海风”形象。诗中只有一个说话的人物“风”,该人物的自言自语构成了全部的诗篇。由于戏剧独白技巧的使用,这首诗具备一种极强的戏剧效果。别林斯基所说戏剧性是生活中富有诗意的因素在此获得最好的印证。
“哪怕是一首短短的抒情诗也是戏剧性的,也是一个说话者(无论这个说话者多么抽象)对某个情形(无论这个情形多么普遍化)的反映。我们应该直接将这首诗里的思想和态度归结到戏剧性的说话者身上,如果全然归结到作者身上,也只有通过其生平来推断了”[6]116。诗歌戏剧化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戏剧性的说话者身上”就是戏剧独白的手法运用。维多利亚时代的许多重要诗人的艺术成就基本体现在他们那独具特色的“戏剧独白”诗中。在布朗宁和其他维多利亚诗人们的影响下,朗费罗蹈袭他们的足迹一路走来,创作了很多具有美国特色的“戏剧独白”诗,如《人生颂》。
不要在哀伤的诗句里告诉我:“人生不过是一场幻梦!”灵魂睡着了,就等于死了,事物的真相与外表不同。人生是真切的!人生是实在的!它的归宿绝不是荒坟;“你本是尘土,必归于尘土”,这是指躯壳,不是指灵魂。我们命定的目标和道路不是享乐,也不是受苦;而是行动,在每个明天都超越今天,跨出新步。
从诗中我们可以读出诗人以假想人物口吻所写的第一人称诗歌,诗中存在着虚构的说话人,一个听者,一个直接对话的戏剧场景。朗费罗的《人生颂》原标题下有一句“年轻人的心对歌者的话”,这位歌者就是另一个隐形作者,就是诗歌中的“我”。年轻人自言自语的那些《圣经》的教诲,对人生的认识和体悟,而其中的听者就是隐含的读者。尽管听话人从未直接说过只言片语,但从演讲人的话语里,我们不仅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且能逐渐洞悉他的愿望。戏剧性的独白体现朗费罗诗歌深层结构的意蕴美,丰富而深刻的戏剧性的意蕴同时激发读者阅读朗费罗诗歌的兴趣,如《雨天》。
我的生活又冷,又暗,又凄惨,雨下个不停,风也老刮个不倦,心情依旧萦绕着颓败的往昔,青春的希望早已被狂风吹散,日子过得又暗又凄惨。平静些,忧伤的心灵!且休要磋怨,乌云后面依然是灿烂的晴天;你的命运是大众共同的命运,人人生活里都会有无情的雨点,总有些日子又暗又凄惨。
《雨天》中“我”在此自言自语的同时,依然为听者“你”送去安慰和鼓励,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就说话者身份而论,“我”未必是诗人,而是另外一个诉说者。这是一个客观的描写和心理分析方法,表达了雨天所产生的苦闷和烦恼,呈现人生的两面性。
戏剧独白有一定的叙事成分, 诗歌创作采用戏剧独白这种方式,诗人可以将自己的声音隐藏在诗歌的独白中,促使读者更加深入地理解独白者的内心情感世界。朗费罗的戏剧独白在揭示人物“我”的内心上有独特的艺术效果,并注重诗歌中的人物内心的心理探索,这种诗歌艺术技巧必能愈久弥盛。《明天》《积雪形成的十字架》《疲惫》《总有些事情做不完》《孩子的时辰》《我失去的青春》《候鸟》《顺遂自然》等都巧妙地运用戏剧独白的形式、独特的诗歌语言来完成主人公对自我灵魂状态的书写,从而展示朗费罗诗歌戏剧独白的特色。
二
“一切诗歌的表现方式最终都是戏剧性的。事实上,我们说在所有的诗中——即使是在最简单、最浓缩的抒情诗中——我们也会发现某人对某人讲述,而讲述者的言语出自一个具体的情境”[7]48。“从某种意义上讲,所有的诗都是一部小小的戏剧”[7]112。由此看来,所有的诗歌都具有戏剧性特色。因此有无戏剧情境和场景也是我们探讨一首诗歌中是否具有戏剧色彩的重要依据。20世纪美国著名文艺批评家、诗人兰色姆说:“要理解诗歌,‘戏剧情境’差不多应是第一门径。诚如理恰兹所言,许多诗歌若没有它几乎乏善可陈。如果失去‘戏剧情境’的吸引力,布朗宁的戏剧独白一定十分单薄,因为它根本缺乏我们希望在诗歌中看到的那种总体肌质。”[8]41他在此强调诗歌中戏剧情境的重要作用,他还声称抒情诗也和戏剧密不可分,“抒情诗脱胎于戏剧独白。抒情诗完全可以直抒胸臆般‘慷慨陈词’,但它更喜欢让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作为‘人物’代言”[8]41。这些理论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朗费罗诗歌中的戏剧场景和情境。如《更高的目标》,故事发生在“阿尔卑斯山”,时间是“夜色已降临”,人物有几位:一个青年人,“他的面容忧郁,他的眼光焰灼灼,像出鞘的短剑”。一位老人说:“莫想通过那隘口!阴沉沉的暴风雪快要临头,又宽又深的飞湍在咆哮!”一位美丽的少女说:“别走了,停下来,把困倦的头颈偎在我胸怀!”一位农人说:“当心松树的断梗枯枝里,当心雪崩和滚落的土石!”还有一位僧人和一只猎犬,他们发现了一个过客:半截身子被白雪覆没,冰封的手里仍然牢执那面旗,旗上有古怪的题词:“更高的目标!”躺在冰冷的灰白曙光里,他失却了生命,但是美丽。
朗费罗通过几个人物和场面的戏剧情境的设置,让读者理解这位抱负远大的青年为了自己“更高的目标”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种向死而生的意志正是诗人所要传达的人生价值。每一诗节的最后都要重复年轻人内心的独白“更高的目标!”这一诗句的重复,既增强了作品的音乐性,又强化了作品的主题,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尤利西斯的灵魂:永不停止的精神。
诺斯罗普·弗莱论及诗歌的情节指出:“一首诗的形式与内容与每个细节都有关,不管我们在考察形式时,把它看作是静止不变或视其为从作品开头到结尾在运动,都是一回事,就像一首乐曲,不论读它的乐谱还是听它的演奏,也都是一样的。情节是处于动态中的思想,思想则是处于静态中的情节。”[9]19诗歌既然有情节,那么就有情节冲突。诗歌的戏剧冲突是在情节中诞生的。诗歌中的戏剧冲突也是朗费罗吸引读者采取的一个重要策略,“因为冲突一般都需要解决,作为两对立面斗争的结果,所以充满冲突的情境特别适宜于用作剧艺的对象,剧本是可以把美的最完美最深刻的发展表现出来的”[10]260。如《箭与歌》就是一个矛盾冲突的综合体:箭射出了,速度太快,无法寻觅。歌声传唱了,眼力没法跟上它的飞翔。然而,诗人话锋一转,箭在一棵橡树之上,保存完好。歌声保留在朋友心中,一点没有少。诗歌中的情感戏剧化冲突表达了朗费罗一种高傲的渴望。在朗费罗的长篇叙事诗歌《伊凡吉琳》《海华沙之歌》《斯坦迪斯求爱记》中都运用了戏剧冲突的技巧推动诗歌故事的发展,同时朗费罗应用简洁而单纯的风格吸引读者,结果是这些书在美国达到了洛阳纸贵的程度。朗费罗诗歌创作正如别林斯基所说:“除了归因于作者的伟大创作天才之外,还应该归因于深刻的戏剧因素,这种戏剧因素,透露在字里行间,犹如阳光穿透棱状水晶体一样……”[11]23
朗费罗诗歌中的戏剧性技巧还包括以提问的形式呈现问题。诗人在诗歌中常常以提问的形式向读者呈现有关人生思考的问题或者是与我们日常生活密切有关的问题。这种提问方式如同舞台上的表演者向观众掀开自己的胸襟,透露自己的情怀。诗人以这种叙事方式拉近了读者和诗歌中人物以及事件的距离,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使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可这个奴隶呵!有什么天使能给他送来快乐的福音?有什么震天撼地的手臂,来给他打破阴暗的牢门?”《奴隶的夜半歌声》歌咏了以色列人的胜利,歌咏光明、自由的神山,然而在结尾发出疑问:这些热爱生活的奴隶们她们的希望在哪里?
朗费罗曾经去过卡代纳比亚,那里是意大利北部的旅游胜地,位于阿尔卑斯山下风景如画的科莫湖滨。诗人在葱茏的林间漫步,那儿,梧桐树的繁枝密叶编织起凉棚,把他遮护,不透阳光,也不漏雨丝,如此良辰美景,情不自禁地反问:“我问我自己:莫非是梦境?会不会化作飘风逝水?人世间果真有这种胜境?有这种登峰造极的完美?”诗人通过这种一连串的提问式诗歌句式希望留下这夏日的宁静,留下这举世无双的湖滨的娇媚。朗费罗还通过戏剧情感对立来表现其诗歌戏剧性,如《致春天》。
啊,甜蜜的春天,从小天使翅膀上轻降,吓得讨厌的冬天狼狈逃窜;唤醒了万物——大地微笑,云雀歌唱,天空多明亮,青年的心多欢畅。你和煦的呼吸吹开一朵朵花苞,引来蜂儿在花圈里把催眠曲吟唱。山冈和山谷脱去了积雪的斗篷,溪涧和河川挣开了冰结的镣铐。但愿四季皆春——一年的最好时光,世界万物就会永远灿烂!但愿人人永葆青春年华,可是梦境再甜蜜,不过是梦儿一场。如果你来了就快乐,去了就悲伤,倒不如压根儿别来也别往。
诗歌文采斐然,读之爱不释手。诗人对春天的情感爱恨交加,因为没有人不希望在寒冬之后欢迎新春到来,春天毕竟是大自然一切生命的开始;然而春天毕竟留不住,留下的是诗人的惆怅与哀伤。这种强烈的情感变化使我们感悟出诗人心绪的波动。由于朗费罗诗歌所具有的戏剧性,这些诗的价值显然由此扩大了,“当戏剧因素渗入到叙事作品的时候,叙事的作品不但丝毫也不丧失其优点,并且还因此而大有裨益”[11]31。西蒙逊说剧作家不能使他的人物“在他们高潮时变得热情洋溢和光彩焕发,其原因在于他不能或不愿使用辉煌热烈的诗的语言”[12]382。然而,我们是否也可以如此评论诗人的创作:诗人不能以戏剧化的技巧来写作也可能会成为诗歌写作失败的一个因素!
三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艺术家要想影响别人,他的创作就应该是一种探索,他就应当是一个探索者。如果他发现并知道了一切以后,就来教训别人,或者有意讨好于人,他是不能影响别人的。如果他只是在探索,他便和群众、听众、读者在探索中结合起来了。诗歌创作技巧是一种探索,朗费罗使用一系列戏剧化探索方式有效地增加了其诗歌的戏剧效果,向读者传递了诗人的情绪,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戏剧手法十分有益于诗人传达自己的艺术情感,易于使读者产生强烈的震颤和共鸣,增强读者的兴趣,便于读者深入到诗的氛围之中,更好地把握诗的意蕴,体悟诗人的情怀,那么,诗人的目的也就完成了。
阅读西方文学史,我们会发现是英语诗歌传统,从莎士比亚、弥尔顿、华兹华斯到雪莱、济慈等人的诗歌戏剧性创作奠定的基础造就了民众诗人朗费罗。这种戏剧性使朗费罗的诗歌形象洗练、雅俗共赏,为他的诗歌增添了艺术魅力,也使朗费罗成为美国文学早期诗人中最具大众化和通俗化色彩的作家,凸显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朗费罗的这种戏剧化诗歌创作形式影响了20世纪的诗人罗宾逊、弗罗斯特等传统诗歌创作者。
(注:未注明出处的诗歌选自杨德豫译《朗费罗诗选》,2009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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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大强)
The Dramatic Skill and Longfellow Poem's Writing
LIU Shijun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nyang 464000,China)
Abstract:The artistic beauty of Drama is related with poetry aesthetics. Although American poet Longfellow in 19th century wrote earlier American play the Spanish students , many of his poems adopted the narrative strategy of drama, including the dramatic dialogues, dramatic monologues, dramatic conflict, dramatic situation, etc. Since the mutual penetration between all kinds of literature and art for each other bring enormous vigor, Longfellow have increased the effect of poems, highlighted the theme of poetry, contributed to the expansion of the value of these poems with the help of mutual penetration.
Key words:Longfellow; dramatic dialogues; monologues; dramatic conflict; dramatic situation; poem
中图分类号:I71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0964(2016)02-0128-03
作者简介:柳士军(1973—),男,河南商城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文艺理论与中西诗歌比较。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2AZD090);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15YJA752008)
收稿日期:201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