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蝒”“蠜”解诂
——兼议蜀方言三种昆虫的得名
2016-03-04纪国泰
纪国泰
(西华大学人文学院 四川成都 610039)
·文献研究·
《说文》“蝒”“蠜”解诂
——兼议蜀方言三种昆虫的得名
纪国泰
(西华大学人文学院 四川成都 610039)
《说文》;《尔雅》;蝒;蠜;灶马;蜩
《尔雅·释虫》曰:“蝒:马蜩。”《说文》从《尔雅》之说,亦以“马蜩”释“蝒”。汉代以来的学者,大多坚持“马蜩”即“大蝉”的观点,如郭璞在《尔雅》“蝒”下注:“蜩中最大者为马蝉。”郝懿行疏云:
《初学记》引孙炎曰:“蝒,马蜩,蝉最大者也。”今此蝉呼为“马蠽蟟”,其形庞大而色黑,鸣声洪壮,都无回曲。《本草》云:“蚱蝉生杨柳上。”此蝉之声似之。今马蠽蟟好登树颠,尤喜杨柳林中噪,殆此是矣。[1]1125
郝疏确认“马蜩”即《本草》所载之“蚱蝉”。
然而,《说文》却不以“马蜩”为“大蝉”。《说文·虫部》将“蝒”排在“”(蟋蟀)之后,而不让“蝒”与蝉类昆虫“蜩、蝉、蜺、螇、蚗”为伍。对此,段玉裁注云:
凡言马者谓大,马蜩者,蜩之大者也。《方言》曰:“蝉,其大者谓之蟧,或谓之蝒马。”蝒、马二字误倒。此篆不与下文“蜩、蝉、螇、蚗”诸篆为伍,不得其故,恐是浅人乱之耳。[2]666
可见,段注亦坚信“马蜩”即“大蝉”。
究竟是许慎并不以“马蜩”为“大蝉”,或者《尔雅》中的“马蜩”原本就不是“大蝉”呢,还是《说文·虫部》的“蝒”篆确系“浅人乱之”呢?此问题之一。
以上两个问题,既涉及到《说文》中“蝒”和“蠜”的确切含义,又关系到《说文》篆文的排序体例,不可不辨。
笔者不揣浅陋,拟对这两个问题作解答,尚祈时贤不吝赐教以正谬误。
一、释“蝒”
要弄清“蝒”为何物,应当了解以下几个问题。
1.《说文·虫部》的排序规律
《说文》一共收录篆文9353个、重文1163个。9353个篆文被分为540部,其分部的原则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540部谁先谁后的安排,是按照“同条牵属,共理相贯”的原则来执行的。至于同一部类中的篆文,则按照“杂而不越,据形系联”的原则来安排。至于“重文”(异体字),许氏将它们分别附在正体篆文之后并加以说明。
这里最需要了解的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的原则在《说文·虫部》篆文的安排上是怎样体现的。“杂而不越”,是说同一部类中的事物种类繁多,应当使它们各归其类,不得超越;“据形系联”,是说使各类事物归类的方法是根据形貌特点及相关特性来归类。由于“虫”类动物种类繁多,所以记录虫类名称及其相关概念的篆文数量,也比其他许多部首的字要多得多。《说文》是怎样“据形系联”的呢?
《说文》“虫”篆下云:“物之微细,或行或飞,或毛或蠃,或介或鳞,以虫为象。”从总体上看,《说文》先将“虫”分为陆生、水生两大类,水生者与本文无关,略而不论。对陆生之虫,按行动方式分,有“行”和“飞”的区别;按体表特征分,又有“毛”和“蠃”的区别。“行”又有爬行和跳行的区别,“蠃”是指裸体即无毛。
用现代昆虫学分类标准来考察,《说文·虫部》的小类,已经达到“科”的层次。而《尔雅·释虫》和《方言》对“虫”的归类,大多仅达到“目”的层次。古代不少学者由于没有考虑到这种差别,又因为《尔雅》是“经”,所以往往是以《尔雅·释虫》来规范《说文·虫部》的篆文排序,这势必会产生削足适履的弊端。这即是我们介绍《说文·虫部》篆文排序规律的用意所在。
2.“浅人乱之”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马蜩”确是现代意义上的“大蝉”,或者真是郝疏所说的“蚱蝉”,那么《说文》使“蝒”与“”(蟋蟀)为伍,自然不仅是有“失其次字之旨”,而且是有悖于“杂而不越,据形系联”原则的。
《说文》流传到段玉裁生活的时代,已经有1600多年。在这1600多年的传承过程中,纵然有“浅人乱之”,难道会没有“通人正之”?要知道,《说文》并非一般的文化典籍,它是为古人“解经”而作的文字学著作,问世之后的一千多年以来,早已成为历代先儒必备的工具书。以先儒训释经典的习惯,对《说文》如此明显的“谬误”,绝不会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再说,为什么前人总是在涉及“蝒”篆的昆虫上产生疑惑。如郭璞注《方言》“蝒马”时说:“《尔雅》云‘蝒者,马蜩’,非别名‘蝒马’也。此《方言》误耳。”[3]612段玉裁在“”篆下以“蝒”为“”的异体,并产生同样的疑惑。
看来,郭璞、段玉裁等先儒误解“马蜩”的可能性最大,而“蝒”与“”为伍系“浅人乱之”的可能性很小。
段注难以自圆其说者有三。
第一,“蝒”字既见于《尔雅》《方言》,又见于《玉篇》《广韵》,可见确有其字。如果“即蝒字”,于《说文》即为“重文”。既是“重文”,许氏就当按安排“重文”的方式,或将“”篆置于“蝒”篆之下。或将“蝒”篆置于“”篆之下,如“蜩”篆下所附“”字并云“蜩或从舟”。但《说文》没有按“重文”来处理“蝒”和“”,可见“”才是真正的“蝉属”,而“蝒”与“”为伍,应当是蟋蟀类昆虫。朱骏声也认为“蝒与别”[4]751,虽然他没有确指“蝒”为何物,但并没有将它们视为“重文”。
第二,《说文》没有在“螇、蚗”二篆后注明“蝉属”,却在“”篆下专门注“蝉属”二字,这是为什么?《说文》很少在他篆用直音法注明读音,却在“”篆下专门注“读若周天子赧”,这又是为什么?这分明是在提醒读者:切莫将“”与“蝒”的意义和读音混淆,此处的“”才是蝉,前面的“马蜩”(蝒)并非蝉类昆虫。
第三,段注谓《方言》中的“蝒马”系将“蝒、马二字误倒”,无非是为了强调“凡言马者谓大”,以说明“马蜩”即大蜩、大蝉。但是,如果“蝒”即“马蜩”“大蝉”,那么“马蝒”当如何理解?难道有“大大蜩”“大大蝉”之说?可见,段氏对“蝒马”的理解,由于对“蝒”的理解有误而产生错误。
4.马蜩、蝒马与“灶马”
许慎不以“马蜩”为大蝉,所以不使“蝒”与“蜩、蝉、螇、蚗”诸篆为伍,这并非如段注所云为“浅人乱之”;许慎使“蝒”与“”为伍,说明他认为“蝒”是蟋蟀类昆虫,这应当是毫无疑义的。
但“蝒”(马蜩)究竟是哪一种与蟋蟀形貌相似的昆虫呢?
根据《说文》排序的规律,“蝒”一定是蟋蟀科昆虫;而从“马蜩”“蝒马”都含有“马”字来看,它让我们很自然地想到了“灶马”。“灶马”是什么样的昆虫呢?请看《辞海》关于“灶马”的介绍:
灶马:昆虫纲,直翅目,蟋螽科;体粗短,长约20毫米,背驼,触角甚长,翅退化,后足发达,能跳跃;穴居性,常成群栖于暗湿处,是屋内灶前常见的昆虫。[5]
根据《辞海》对“灶马”体貌特征和生活习性的介绍,这“灶马”应当就是我们川西人叫作“灶鸡母”的昆虫。
有关“灶马”得名的原因不得而知。至于得名的时间,最晚也在唐代,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七·虫篇》载:“灶马:状如促织稍大,足长,好穴于灶侧。俗言‘灶有马,足食之兆’。”[6]“促织”是北方人对蟋蟀的俗称。《酉阳杂俎》是将“灶马”作为灶神的动物图腾来介绍的,故引“俗言”为证。可见在早期的“灶神”传说中,“灶马”就是灶神。后来的灶神传说将“灶马”人格化,但“灶马”之名被保留了下来,故《汉语大词典》“灶马”条载:“灶马:木刻印刷在纸上的灶神像。”
中国的灶神传说起于何时不得而知,但不会晚于战国时代,因为在《庄子·达生》中就有相关记载:“沈有履,灶有髻。”司马彪注:“髻,灶神,著赤衣,状如美女。”[7]118
照字面意思,“髻”是发髻,这于理不通,有学者指出,“髻”是“蛣”的通假字,《广雅·释虫》载:“、蛣:蝉也。”但是,如果《广雅》所谓的“蝉”就是现代人常见的蚱蝉,这仍然不合情理。蚱蝉是飞虫,与“灶”无关,没有成为“灶神”的理据。因此,我们认为,这里的“蝉”应当就是“灶马”,就是蜀人所谓的“灶鸡母”。
“灶马”是直翅目,蟋螽科昆虫,而“蚱蝉”是同翅目,蝉科昆虫,差别如此明显,《广雅》为什么会将“、蛣”(灶马)指称为“蝉”呢?这还得从古人的昆虫分类标准和命名方式上去寻找答案。
《尔雅》和《方言》在昆虫介绍上都有两个很显著的特点:一是一虫数名或者数虫同名;二是一音多字或者一字多形。这样的后果是:后世的训释者各逞臆说,令今天的读者莫衷一是。下面举两个典型的例子来说明。
《尔雅·释虫》载:“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大戴记·易本命》将人谓之“倮虫”。《礼记·月令》则云:“鳞、毛、羽、介,通谓之虫。”至于“虫”的分类,也是五花八门,《考工记·梓人》载:“外骨内骨;却行仄行,连行纡行;以脰(引者注:即“头”)鸣者,以注(引者注:即“喙”)鸣者,以旁(引者注:指“体侧”)鸣者,以股鸣者,以胸鸣者。”[1]1119故《说文》释“蝉”亦曰“以旁鸣者”。不难想象,这样的分类标准,加上后世儒学大师们各人理解上的差异和观察上的差距,对同样一种“虫”,有人认为是“蜩”(蝉)、有人认为是“”的现象便难以避免。再加上“一虫多名”或者通语和方言叫法杂用,如“蟪蛄”就有“蛥蚗、螇螰、蛉蛄、虭蟧、蝭蟧、蜓蚞”等十多个名称;而先儒训诂解经,又大多重视“引经据典”,很少作田野调查,于是指鹿为马、张冠李戴、郢书燕说的现象便势所难免。
清人钱绎著《方言笺疏》,关于“蝒马”的解说文字多达六百余字,但仍不得要领,最后只好作这样的说明:
诸物并以“马”字居上,此独言“蝒马”者,犹高诱注《吕氏春秋·仲夏纪》以螳蜋为“天马”耳。郭氏据《尔雅》“蝒:马蜩”之文以相訾议,不思子云所采,乃异国殊语,当时必有“蝒马”之称,而后载入《方言》,不必尽与《尔雅》相合。故张揖著《广雅》亦有此文,且其所进《书表》云:“八方殊语,庶物异名不在《尔雅》者,详录品核,以著于篇。”若以“马蜩”为句,则“蝒:马蜩”三字已见《尔雅》,必不然矣。[3]614-615
按:钱绎的意思是说,如果将《尔雅》中的“蝒马蜩”三字作两种断句来理解,一种是“蝒:马蜩”,这样,《方言》说蝉的别名有“蝒马”,就跟《尔雅》不合;一种断句是“蝒马:蜩”,这样不就跟《尔雅》一致了吗?
这样的强为之解,实属无奈之举,用于《方言》尚可,用于《说文》就行不通了,因为《说文》“蝒”篆下为“马蜩也”,“马”非篆文,不可能合为“蝒马;蜩”。使郭璞、段玉裁、钱绎等人疑惑、无奈的根本原因,均在不解“蝒”为“灶马”,皆因“灶马”之名不载经典故不得而知也。
清人郝懿行著《尔雅义疏》,于“蒺蔾:蝍蛆”条下的解说文字多达四百字左右,最后只得说:“未识是何物耳,姑存之俟知者。”关于“蝍蛆”,郭注云:“似蝗而大腹长角,能食蛇脑。”郝疏征引各家,有说是“蜈蚣”的,有说是“蟋蟀”的,有说是“蜻蛚”的,有说是“蚱蜢”的。郝氏均觉不妥,最后只得“以俟知者”。
搜索百度百科,获知“灶马”有灶马蟋、灶蟋、灶蟀、灶鸡、灶鸭、灶马蟋蟀等各种称谓,并且其明确指出:“属直翅目蟋蟀科,体长15—28毫米,身宽5—5.5毫米。”这应当是“蝒”即灶马,灶马即灶鸡母的铁证。
5.“灶鸡子”的得名
如果问一个不识字的川西人“蟋蟀”是什么,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回答不了;但是说到“灶鸡子”,便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对川西人来说,“灶鸡子”已经不是蟋蟀一般意义上的方言称谓了。
有前人考证说,蟋蟀之名“蛐蛐”“促织”,是缘于人们拟其叫声而得名。那么,蟋蟀之名“灶鸡子”是缘于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了解“灶马”被叫作“灶鸡母”的缘由。笔者认为,“灶鸡母”的得名缘于“灶马”读音的变化。很可能是某一代蜀人先辈,从《方言》《广雅》上了解到“灶马”的学名叫“”,便将“”嵌入“灶马”成为“灶马”。后人以“”与“鸡”音近、“马”与“妈”音近,“灶马”便被呼作“灶鸡妈”(至今还儿化念做[tsao13i55m]),书面上则写作“灶鸡母”。
下面说“灶鸡子”的得名。
“灶马”跟蟋蟀同为蟋螽科昆虫,且形貌相似,它们的主要差别是:灶马长约2厘米,体型较大,而且背驼;蟋蟀长约1厘米,体型较小,背平。相比之下,灶马仿佛成年妇女,蟋蟀有如少年儿童。蜀人命名极善联想,且多谐趣。因此,将灶马比作母亲,将蟋蟀比做子女,这样的联想非常自然。灶马既有“灶鸡母”之名,蟋蟀之名“灶鸡子”便不难理解。相沿成习之后,民间百姓都将蟋蟀呼作“灶鸡子”,以致很少人知道它的学名叫蟋蟀了。从渊源上看,如果没有“灶鸡母”的得名,应该是不会有“灶鸡子”的得名。因为“灶鸡子”(蟋蟀)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在野外草丛中,跟“灶”是毫不沾边的。
看来,许慎所理解的“马蜩”(蝒)跟众人完全不同,或许只有他的理解才符合《尔雅》“蝒马蜩”三字的本意。《方言》的“蝒马”不为郭璞等人所理解,是郭璞等人既不知“马蜩”为何物,却又泥于《尔雅》的“蝒:马蜩”所致。如今弄清楚“马蜩”即“灶马”,上述疑虑便焕然冰释了。
二、释“蠜”
郭璞于“阜螽”下注:“《诗》曰:趯趯阜螽。”于“草螽”下注:“《诗》曰‘喓喓草虫’,谓常羊也。”据郝疏:“草螽,《诗》作‘草虫’,盖变文以韵句。虫、螽,古字通也。”是郭璞不以“阜螽”“草螽”为一虫:“趯趯”者是“阜螽”,“喓喓”者是“草螽”[1]1138。
这样一来,《说文·虫部》的“蠜”,就既可能是“阜螽”,也可能是“草螽”。
关于“阜螽”的解说,郝疏全文如下:
笔者按:以上郝疏文字可以概括为三点内容:第一,《尔雅》五“螽”无非是各种蝗虫的分类;第二,“阜螽”也可以理解为各种蝗虫的统称;第三,“阜螽”有可能就是“簸蝩”。不难看出,这样的解说,说了等于没说。但有一个信息还是值得注意的,那就是:五“螽”都是蝗虫。
关于“草螽”,郝疏的全文是:
笔者按:郝疏认为,“草螽”应当是河北、山东一带呼作“聒聒”(即“蝈蝈”)的昆虫。《辞源》从郝疏,于“草螽”条云:“虫名,雄者鸣如织机声,俗称蝈蝈、织布娘。”[8]“织布娘”,即通常所说的“纺织娘”。
由此看来,《说文》的“蠜”,如果是“阜螽”,那就是蝗虫类昆虫;如果是“草螽”,那就是蝈蝈或者“纺织娘”。
问题在于,《说文》并不把“蠜”视为“五螽”之一的昆虫,并没有将“蠜”跟“蝗”等排列一处,而是让它跟“”为伍。这就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蠜”不是“负蠜”,也不是“阜螽”,而是一种与蟋蟀很相似的昆虫。
那么,《说文·虫部》中的“蠜”究竟是什么昆虫呢?
四川地区有两种跟蟋蟀非常相似的昆虫,除“灶鸡母”(灶马)之外,还有一种被川西人叫做“油和尚”或者“和尚头儿”的昆虫。“油和尚”与蟋蟀的酷似程度,远胜于“灶鸡母”。“油和尚”的体型、大小、长短、颜色、跳跃方式和速度以及生活习性等,都跟蟋蟀一般无二,并且经常伴随蟋蟀出没于草丛中。笔者儿时跟同伴们一起到野外逮“灶鸡子”的时候,常常将“油和尚”当做“灶鸡子”,同伴们告诉我:“灶鸡子”是“枋子脑壳”(说明:川西人把棺材叫做“坊子”,把棺材盖子两端扁平上翘的部分叫做“枋子脑壳”),“油和尚”是圆脑壳。也就是说,“油和尚”跟蟋蟀的主要区别,仅在于头的形状。蜀人不知道这种昆虫的学名,就根据它头型的特点,叫它做“和尚头儿”;又因为蜀人将跳跃速度快叫做“油”,如称蚱蜢(蝗虫)叫“油蚱蜢儿”,于是又把这种酷似蟋蟀的昆虫叫做“油和尚”。
以“油和尚”释“蠜”,应当最符合许慎的本意。其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除“灶鸡母”(灶马)、“油和尚”之外,再没有能与“灶鸡子”(蟋蟀)为伍的蟋蟀科昆虫了。蝈蝈虽然“状类蟋蟀”,但是其体型比蟋蟀要长大数倍(蟋蟀长约10毫米,蝈蝈长约40至50毫米);更大的区别还在于,蝈蝈通体青色,而“油和尚”与蟋蟀都是黑褐色并且有光泽。这是螽斯科昆虫与蟋蟀科昆虫的主要区别,很可能也是《说文》不让螽蝗类昆虫与蟋蟀类昆虫为伍的主要原因。
第二,以“油和尚”释“蠜”,与段注所引《诗经·召南·草虫》文意相合。如果“蠜”是“阜螽”,但这个“阜螽”并非所谓的“蝗子”,而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油和尚”,那么《草虫》首章两句“喓喓草虫,趯趯阜螽”的文意便怡然理顺了。按郝疏所云,“草虫”即草螽,草螽即蝈蝈。蝈蝈善鸣,故谓之“喓喓草虫”;“油和尚”善跳,故谓之“趯趯阜螽”。
第三,以“油和尚”释“蠜”,最能体现《说文》“杂而不越,据形系联”的排序规则。《说文·虫部》中,排在“蠜、、蝒”三篆之前的,是蚂蚁类的昆虫“蠪、娥、螘、蚳”四篆;排在三篆之后的,是螳螂类昆虫“、蠰、蜋、蛸”四篆。如果“蠜”不是酷似蟋蟀的“油和尚”,而是螽斯科的蝈蝈或者蝗虫,岂不有悖于“杂而不越,据形系联”的规则?
但是,无论是《说文》用字有误,还是《尔雅》解说有误,按照《说文》篆文的排序规则来看,用“油和尚”释“蠜”都无疑是正确的。
结语
释《说文·虫部》“蝒”“蠜”二篆之疑,可谓感慨良多。若非《说文》有“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杂而不越,据形系联”之排序宗旨,笔者岂敢妄议段氏之误?段氏由此生疑,笔者亦由此生疑而议段氏之误,孰是孰非,尚待时贤及后之博雅君子。
若本文“蝒”“蠜”之释不误,则可见许氏的“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稽撰其说”绝非妄言。《说文·虫部》的解说文字,采自《尔雅》《方言》者不少,但不与两书合者亦非个别。《尔雅》《方言》皆以“蜻蛚”为蟋蟀之别名,《说文》却不使“蜻蛚”与“”为伍;《尔雅》以“蠜”为阜螽,《说文》使“蠜”与“”为伍。若非亲历目见、博采通人,绝不至于此。古语云:“尽信书,不如无书。” 其许氏之谓乎!
释“蝒”“蠜”二篆之疑,得蜀语三虫之实,若非妄言,岂不快哉!
[1] 郝懿行.尔雅义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 钱绎.方言笺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M].影印本.武汉:武汉古籍书店,1983.
[5] 辞海[K].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
[6] 刘瑞明.灶神神话研究补说[J].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1).
[7] 王先谦.庄子集解(卷五)[M]//诸子集成(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
[8] 辞源[K].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责任编辑 燕朝西]
Mián & Fán in Shuo Wen: Also about Naming Three Insects in Shu Dialect
JI Guo-tai
(SchoolofHumanities,Xihua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39,China)
Duan Yucai showed his confusion about mián(蝒) and fán(蠜), believing that someone mixed up the two insects. InShuoWenpeople regarded fùfán(阜蠜) and fán(蠜) as the same insect and Mr. Duan thought that fùfán(阜蠜) was also called fùzhōng(阜螽) inErYa, but the problem was that fùfán(阜蠜) was caozhōng(草螽). Caozhōng(草螽), together with fùzhōng(阜螽), is one of the five insects inErYa. As a result, what insect mián(蝒) or fán(蠜) refers to inShuoWenhas been an unsolved puzzle for over 2000 years. After further textual research, the essay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scientific name for mián(蝒) is zhaoma(灶马), the zhaojimu (灶鸡母) in Shu dialect; Fán(蠜) is similar to xishuai (蟋蟀), the former is youheshang(油和尚) or heshangtouer(和尚头儿) while the latter is zhaojizi(灶鸡子) in Sichuan dialect.
ShuoWen;ErYa; mián(蝒); fán(蠜); zhaoma(灶马); tiáo(蜩)
2016-06-20
纪国泰(1948—),男,教授,主要从事古籍整理及四川方言的研究。
H131
A
1672-8505(2016)05-003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