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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山乡一缕愁
——白忠德散文集《斯世佛坪》的情感世界

2016-03-03

西安财经大学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秦岭沈从文乡愁

张 勇

(西安财经学院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1)



那年山乡一缕愁
——白忠德散文集《斯世佛坪》的情感世界

张 勇

(西安财经学院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1)

白忠德散文集《斯世佛坪》,在对故乡佛坪自然生态与农民命运的记录与思考中,写出了故乡农民的生存困境与盲目无助,也展现了蕴含在农民生活与人性中的真善美,表现了作者对故乡佛坪真挚的热爱之情与浓郁的乡愁。作者的乡愁具有鲜明的人道主义精神,乡愁与人道情怀使其作品表现出质朴含蓄、空灵浪漫的审美特点。与20世纪沈从文为代表的“京派”散文相比,《斯世佛坪》具有接续中国现代散文艺术传统,又具有当代中国感受的独特价值。

白忠德散文;《斯世佛坪》;情感世界;乡愁

2014年8月,白忠德在西安出版了自己的散文新作《斯世佛坪》。

相比于他的生态散文集《我的秦岭邻居》,《斯世佛坪》写了更多关于人的故事,读来如同咀嚼着略带苦涩的秋天野菊,将读者引入一个淳厚的情感世界之中,这个情感世界中最动人的部分便是作品中浓厚的乡愁。

《斯世佛坪》的乡愁,有其独特的缘起、品质与意义。

这缕乡愁的缘起,我们还得从作家自身说起。白忠德是地道的陕西作家,出生于陕西秦岭深处——佛坪县的一个小山村。他在秦岭深处度过了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后落脚于省城西安。但西安与秦岭似断实连的空间关系又将作者拉回到佛坪的山水与村庄。因此,作者的乡愁也都离不开佛坪的山水与生活于斯的农民,并表现出独特的乡愁内容。

《斯世佛坪》的乡愁发端于作者对故乡山水的爱,沉淀于对故乡农民的同情,但最为醒目的是,作者展示出的故乡农民与秦岭自然在生存搏斗中的双重失落:自然更野蛮了,人也更孤独了。这时的乡愁已不再只是对个人命运的悲伤感慨,而更有了生态保护的现代精神,这种乡愁更加令人揪心。作者对曾经炸山造田的疯狂行为所酿成的生命悲剧反省道:

人类对自然盲目疯狂的掠夺占有,将其作为征服改造的对象,没有一点平等敬畏之心。这,才是病根所在啊。猫儿沟爆炸事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该在废弃的洞口前竖一面碑,借以铭记那段荒唐癫狂的岁月,缅怀那些逝去的鲜活生命 ,警示后人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寻访猫儿沟》)[1]13

自然与人的异化关系所生的乡愁,在其他篇章中也呈现了出来,比如《秦岭金丝猴》、《秦岭无闲草》、《“千斤砸”下的冤魂》等。造成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原因是十分复杂的,作者虽然写的只是秦岭一隅的悲剧,却洞悉了中国贫困地区官僚政治、经济困境、教育失败等诸多方面的社会问题。他的乡愁从佛坪出发,又带着理性的翅膀飞越了秦岭大山的阻隔。

作者的乡愁包含着对故乡农民深切的同情,并指向中国农民命运与中国社会变革的复杂关系。作者说:

假如我是农民会怎样?我这样想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要是农民,就没有现在拥有的一切,要么在秦岭深处那个小山沟里种地锄草,要么在他乡打工。我的模样不佳,又笨拙懒散,穷困得肯定讨不起媳妇,只有打光棍的命了。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死于煤窑垮塌事故,我的另一个小学同学在外打工,多年未归。……(《我是农民》)[1]194

作者对农民命运的同情思考还向着更为深层的乡村文化与农民心理世界开掘。他看到,面对现代中国快速的城市化,乡村正在消失,中国农民也在盲目或被迫地接受这种与传统生活断裂的单一化的现代化模式。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农民与其村庄正在失去自己的精神纽带。没有文化多样性与精神安顿的现代化过程令人叹息,蕴于其中的乡愁更令人心痛。作者写道:

余家沟,一个让人留恋而感伤的村庄,一个行将消失的村庄。……那些充满泥土味的乡村淹没在我们匆忙追逐的脚步和荒凉的背影里。和许多中国村庄一样,余家沟也在经历着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考验与淘洗。……站在院坝边,脸上的平静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与凄婉,我想挽留什么,我又能挽留住什么?(《风过余家沟》)[1]7

作者想挽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乡愁,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如果将它追根溯源,它就是至今仍吸引我们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家园之乐,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自然安宁。但这一切,在以工业化与城市化为内容的现代化中面临被抛弃的命运,爱与美在当代农村的出路何在?作者看不到方向,因此他有些悲伤地说:“我又能挽留住什么?”这是所有对爱与美、对情感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价值有自觉的人的悲伤。白忠德对故乡的山野与农民有着本能般的依恋。于是,情感成了他与这种病态现代化“风车”搏斗的武器,有些无奈,更有着唐吉诃德式的天真与勇敢。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有限性,于是他也更绝决地以情感作为自己面对时代困惑的精神武器。他说:

农民之于我,我之于农民;三农问题之于中国,中国之于三农问题,于我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近乎一个白痴,说着白痴般的话,写着白痴般的文字。……如果说,这本书(指《回望农民》)还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是情感,一种未必深刻大气却绝对真实真挚的情感,一个“返乡”城里人对农民的忏悔、理解、尊崇、热爱、期盼……(《吃着别人嚼过的馍——〈回望农民〉创作札记》)[1]203

白忠德所说的真挚之情源于乡愁。可以说,乡愁给了他思索和勇气。同时,佛坪的山乡与农民也使作者的乡愁具有一种感性而倔强的个性,并使其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审美品质。

《斯世佛坪》里的乡愁之情具有独特的美学品质:它哀而不伤,愁而不怨,含蓄而安宁。《冬日访墓》、《王志英的心愿》,小说《青青的藤叶》、《带露的栀子花》都是这样的作品,表现出令人回味无究的审美感受。

在作品《冬日访墓》中,写的是一位名叫苗苗的小女孩,在大山深处与奶奶相依为命。她纯真、善良、好奇,却因家庭贫困、交通不便与缺钙病而辍学在家。她与奶奶生活于古代一位贵妇的墓旁。历史的繁华落尽了,古墓召来凭吊者的感慨,而我们身边的乡愁谁又真正关怀过?作者悲伤地写道:

苗苗自己腿脚不好,却时时体贴关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多么聪明懂事、善良可爱的孩子!这样好的孩子,我这半辈子是第一次经见,她的命运竟是如此悲惨。我的眼眶湿润了,喉头发哽,鼻子一阵阵发酸。……苗苗稚嫩、热情的声音,飘荡在浓浓的暮色里,悠长悠长的。(《冬日访墓》)[1]59

这种悲伤发乎真情而止于言语,令人回味。

《王志英的心愿》记录了一位自尊、诚实、勤俭的佛坪农民。他经历了解放后一桩又一桩的命运不公,在生命的暮年里,“像一截枯黑的老树桩,就那么挺立着,静静地、定定地”[1]41。王志英应该有多少怨恨呀!但当“我”“告别的时候,突然发现房侧有几棵枣皮树。已是冬末,枝头鼓满黄黄的苞芽。王志英看着,久久无语,最后幽幽地说:‘枣皮开花了,春天马上来了……’”[1]43

还有一位动人的山村姑娘——冬香。她就像她的名字,在贫困的生活中保持着对美的热爱,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城市客人,悄悄地以山花来表达她的敬重,也表达她对山乡纯朴生活的执着。“我终于醒了,鼻子里充溢着缕缕淡淡清爽的香味。我坐起来,只见小小书桌上摆着一只饰有精致花纹的瓶子,里边插着一束新鲜淡雅的栀子花。花是刚刚折下的,洁白的花瓣上沾着晶莹欲滴的露珠。”(《带露的栀子花》)[1]103

暮色、古墓、贫困的黑暗中有苗苗的人性之光在闪烁;在暮年与艰难生活中,王志英对生活的信念之光在闪烁;在贫困压迫与物质诱惑之间,冬香的勇敢和对美的执着令人赞叹。这些作品叙事从容,虽然主人公的命运都有着令人哀愁的内容,但他(她)们的心灵又都那么健康、光明而热情。这使读者在悲伤中又对生活有了信心,有了同情。这时的乡愁成为哀与乐交织的曲子,它使我们的心灵获得一种平衡,于是整个作品呈现出含蓄宁静的美感,令人回味。

这种令人回味的乡愁究竟是什么?它是一种牵挂!这种令人牵挂的乡愁不同于呼天抢地的悲痛,它无以名状,这种无以名状的牵挂本质上是人与“存在”的真正交融。在这种牵挂中,我们与作品中的人、我们与世界不再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存在者”,我们在与无限“存在”的交融中获得了自由隽永的艺术感受。

如果将《斯世佛坪》中的“牵挂”解剖开来看,它是作者与佛坪故乡、故人的精神共鸣与融合。在作者笔下,他牵挂佛坪的山水,牵挂佛坪的人物,甚至牵挂佛坪的小吃风俗(如《菜豆腐》《佛坪吃货》),更甚者,他还“牵挂”着佛坪的神鬼(如《西河“美女”》)。白忠德当然不是真相信有鬼魂存在,这些鬼魂的故事本质,是曾经的故乡人与当代故乡人、与作者自己穿越时空而进行的一次文化“约会”。故乡的文化风物使他们互相牵挂着而精神相通!

其实,可以说《斯世佛坪》都是在写作者与佛坪的互相牵挂与精神约会,这使我们想到了现代作家沈从文与故乡湘西的精神“约会”。当然,白忠德自己也提到了沈从文的写作与其湘西的亲密关系[1]3。

《斯世佛坪》的含蓄朴素、哀愁而不伤怨的美学品格,源自于作者的人道主义追求与故乡文化的共同影响,使作品具有了独特的散文价值。

《斯世佛坪》中,白忠德对文学的价值功能评价道:

文学精神的最大特质在于具有特定的人文性质与价值指向,诸如表达崇高的生存理想和对真理的追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的同情和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突出地展示人类共同的精神困惑和精神危机,表现人类面临的共同困境和对未来远景的憧憬与期盼。(《人类的精神灯塔》)[1]216

白忠德的人道情怀与其农民的朴实品格相结合,使其作品从文体到境界都带有鲜明的中国散文烙印与当代特点。

从文体看,《斯世佛坪》中,有几篇别致的小品文《石头河》、《园中竹》和《怀念一棵树》。从情感视角切入,可以说,中国古典小品文以欲言又止的篇幅卷藏着巨大的情感能量,参透着历史变迁与人生幻灭,它本身就是一种情感内敛、“短”歌当哭的散文文体。在《斯世佛坪》的小品文中,乡愁如同露水凝成了冰晶,已升华成了一种晶莹轻灵的审美感受。白忠德的小品文少了皮日休的孤愤、张岱的幻灭,他那淡淡的乡愁中多了乐观与坚毅。只是在整个文集中,这种短小隽永的作品还太少,但却具有醒目的意义。

从散文创作看,《斯世佛坪》所具有的“乡下人”视角,使我们看到了沈从文“京派”散文的影响。《斯世佛坪》中的优秀之作,都潜心于人性的真、善、美,作者究心于秦岭山区农民的哀乐、倔强、贫困与善良。《冬日访墓》里“苗苗”多么像《边城》中的翠翠,白忠德对佛坪故乡的文化之旅仿佛沈从文的湘西游记。再者,从散文语言看,沈从文尽可能脱去语言的装饰,以极致的白描与“水上人的言语”[2]来传递湘西之爱与人道关怀。白忠德《斯世佛坪》的语言也以质朴白描见长,并热衷对家乡土语、山歌、风俗的引用。这些都使《斯世佛坪》具有令人沉痛隐忧而又浪漫轻灵的散文风格。

如果问,《斯世佛坪》的乡愁还有什么不足?可能我要说,《斯世佛坪》里的乡愁还需要“提纯”。白忠德对佛坪故乡的爱太深了,就像他自己说:“这辈子,我是走不出这片土地了!”(《斯世佛坪》)[1]4是啊,文章中斯世斯人的遭遇都曾是他的同学、朋友、亲旧,这种乡土之情是那么纯,但有时又那么顽固,使作家不由自主地被它所约定。因此,作者可能还需要一个从故乡自我“流放”的过程,就像屈原,在流放中,他才更清醒、更坚定了楚国之爱;也就像沈从文,从湘西从军流浪,一直流浪到了北中国的都市后,他才找到了比历史、政治更永恒的价值——美,并重新发现了故乡湘西。我们希望白忠德再有一次对佛坪的重新发现。

《斯世佛坪》的乡愁有思索,有感伤,它有时让人酸楚难受,但并不令人绝望,不仅因为佛坪大自然的美好,还因为山区农民质朴而倔强的性格。他们在艰难的生活中以健康的生命力,迸发出真善美的人性光彩,作者以人道的情怀寄以哀愁,也为当代秦岭农民的生活创造而乐观。我们在《斯世佛坪》的乡愁中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斯世佛坪》也让我们看到了当代中国散文的希望!

[1] 白忠德.斯世佛坪[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4.

[2]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联书店,1984:325.

(责任编辑:马红鸽)

Crossing Time and Space with Homesickness: the Sentiment Analysis on Bai Zhongde’s Prose Anthology Affection towordNativeLandFoPing

ZHANGYo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Xi’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Xi’an 710061, China)

In the prose anthology affection towordNativeLandFoPing,the writer Bai Zhongde focuses on the natural ecology and peasants’ fate in modern times of China,and shows intense homesickness by revealing cruel hilly life and a warmer inner world of Chinese peasants with human sympathy.The prose writings provide implicit ,natural and graceful aesthetic features, while contrasting with the Beijing style prose -the 20th Chinese modern prose school ,for example, the classical writer Shen Cong-wen’s works ,Bai’s prose works carry forward the good traditions and forge ahead into the future of Chinese modern prose.

Bai Zhongde’s prose;NativeLandFoPing; sentiment analysis; homesickness

2016-03-18

张勇(1971-),男,陕西汉中人,西安财经学院文学院讲师,中国思想史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思想史。

I207.6

A

1672-2817(2016)06-01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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