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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言演化中的选择机制

2016-03-03张建华

张建华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语言学研究】

论语言演化中的选择机制

张建华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635000)

摘要:以往基于进化论的语言演化研究对进化论的关键词——变异、复制、选择重视不够,但是不断积累的进化论成果证实了变异、复制都是选择的结果。因此,选择在语言演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语言的社会属性决定了语言演化中选择的主体是人,因此这种选择是人为的而并非自然的。选择机制在语言演化中主要体现在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微观层面的个体语言者的选择间接地影响语言演化,而宏观层面的语言团体的选择对语言演化有直接的影响。

关键词:选择机制;选择主体;微观层面;宏观层面

一、引言

达尔文1859年出版的《物种起源》不仅在生物学领域而且在社会学领域引发了一场进化的革命。随后,进化论的思想被语言学家借用来讨论语言的起源与演化之类的问题。虽然在1866年巴黎语言学协会禁止诸如此类的讨论,但是这并不妨碍语言学家从进化论汲取思想的精华。19世纪历史语言学家的研究便是一个最佳的例证。历史比较法就是他们借用进化论的思想构建起来的一种研究方法。他们通过历史比较的方法为世界上的语言建立了较为完备的谱系图,揭示了诸语言之间的传承关系。随着进化论思想的不断发展,语言学研究更是与其有难以割舍的联系。基于新达尔文进化论思想构建起来的语言模因论借用了生物进化论研究的新成果——基因论,试图从微观角度剖析语言演化的本质。虽然有众多的学者试图从进化论思想汲取精华解开语言演变的本质,但却对进化论思想发展中的关键词——变异、复制、选择重视不够,甚至完全避开不谈。语言学家王士元先生认为,改变源于以上三个因素的相互作用。[1]进化论不断发展的成果向我们证实了变异、复制都是选择的结果。因此,选择可以说是生物演化中的一个核心机制。以进化论思想为框架发展起来的语言演化学说更应该注重对选择机制的探讨。本文试图为此做一尝试。

二、语言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

对语言本质是什么的讨论一直是语言学家热议的话题。他们所做的努力就是为了向世人揭示语言的本质,进而揭开人为什么能够成为人的缘由。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人们对语言本质形成了两种认识:自然的语言和社会的语言。[2]两种认识的差异缘于对语言特性的把握。语言的自然观强调语言的生物特性和自然特性。19世纪德国语言学家施菜赫尔和缪勒所建立的自然主义语言学说认为:语言是自然现象,语言是自然有机体。他们对语言的研究视角直接导致了语言谱系的研究,使得亲属语言谱系分类越来越清晰和明确。著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是自然主义语言学的继承者和发展者,他认为“语言是自然客体”。[3]他把语言看成是自然世界的成分(ibid)。他及其追随者一贯主张语言本质上是属于心智的。他特别强调,心智是实在的,并非属于形而上学的领域,应该采用“经验研究的方法(ibid)”。他认为,心智应该与光学、电子和化学放在一个层次上理解。因此,他对语言的研究也采取了自然主义的方式。

然而,语言与人类社会的产生、发展和进步息息相关。当操R语的最后一个人去世后,R语也就成为一门“死的”语言。在探寻语言起源中,语言学家王士元先生认为,“‘约定俗成’以造词”。[4]也就是说,一个词语能否被创造出来用于交际,与处在具体语言社团中的人们能否相互同意并开始使用有关。如果人们同意,这个词就会成为一个新词,反之则不然。例如,“男阿姨”一词能成为汉语中的新词,关键在于说汉语的人相互同意并接受其用法。语言学家惠特尼和索绪尔从理论层面向我们揭示了这样的事实:语言是社会事实。惠特尼进一步指出,语言是社会制度,语言符号是规约性的。[5]索绪尔则认为,“语言是纯粹的社会制度,任意性原则将语言同其他社会制度从根本上分开”。[6]113王士元先生指出,人类社会的演化是人类语言产生和发展的一个充要条件。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语言不仅离不开其生物学基础,更离不开人类社会。生物学基础使语言成为可能,但是人类社会却使之成为现实。动物行为学的研究发现,“人类和鸣禽、其他灵长类动物都拥有人类的原始形式,如情景记忆能力、掌握简单概念和抽象关系的能力、进行指示和其他简单交流的能力”。[7]但是动物们为什么没有演化出语言能力而人类却拥有了语言能力?答案就在人类社会。因此语言的属性应该是社会的而不是自然的。

三、自然选择还是人为选择

受自然主义研究倾向的影响,不少学者认为语言演化中的选择是自然选择。Pinker 认为,语言是“自然选择的一种适应”。[8]他从进化博弈论和分子进化论对这一观点进行了论证。姚小平认为语言的演变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他进一步指出,语言的消亡是因语言的生存竞争所导致的,吸收外来词是自然选择,语言规划也是自然选择。[9]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脱离了说R语的语言团体或者个人,R语就“死亡”了,也就不可能再发生演变。拉丁语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现在我们看到的“存在的”拉丁语与几百年前的完全一样,没有发生任何的演变,原因就在于说拉丁语的人或者语言团体已经不复存在了。

索绪尔早就指出,“在历时性上,语言的变化始于个人,但是个人的变化只有得到集体的认可才能成为社会事实”。[6]110也就是说,语言的变化源于个人语言使用的变化,归根到底就是人为的结果。Croft 认为,“语言自身不会变化,人们通过他们的行为改变语言”[10]257Keller进一步指出,对语言变化的诠释应该基于参与其中的个人,而并非语言、结构、过程或者集合。[11]Muffwene在《语言演化生态学》一书中特别强调语言接触在其演变中的重要作用。[12]在语言接触中,不同的语言系统相互作用或者影响,这只是我们看到的表象。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说A语言和说B语言的人使用各自的语言进行交际,那么A语言和B语言就不会相互影响或者作用。也就是说,语言接触离不开说不同语言的人。因此,不同语言接触归根到底是说不同语言的人或者语言团体的接触。

从上述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语言演化中的选择并非是自然选择而是人为选择。

四、选择机制

Croft认为,以进化论为框架的语言演化学说可以区分为三种模式:生物学意义上的进化模式、类比意义上的进化模式和广义的进化模式。[13]生物学意义上的进化模式强调语言的生物学基础;类比意义上的进化模式只是把语言演化简单地类比为生物进化。以广义进化模式为核心的语句选择理论认为,语言演变中存在两种机制:创新机制和传播机制。传播机制其实就是选择机制,两种机制要相互结合才能推进语言演化。离开了选择机制,创新机制就无法发挥作用;反之,离开了创新机制,选择机制就没有东西传播。Croft进一步指出,“说话人乃至整个语言团体对某个变体的不同选择,决定了不同变体的存在或者消失的命运。”[10]213因此说,选择机制是工具性的,进而是根本性的。

选择一直是社会语言学众多研究内容的潜在核心。在不同的社会体制中不同阶层的人选择使用不同的语言。例如,日本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以幕藩体制为核心,处在不同等级的只能选择使用相对应的语言。研究发现,日语中有81个第二人称代词,说话人可以根据对方阶层的不同选择不同的称呼语。标准语产生的过程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众所周知,即使在遥远的相对与世隔绝的社会中,也存在多少个语言变体。究竟哪种语言变体能够成为标准语,这完全取决于语言社团的选择。这是在国家层面上的选择。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它的官方语言为俄语。但同样是多民族国家的新加坡,它的官方语言就多达四种:马来语、英语、华语和泰米尔语。[14]因此,语言社团的不同选择决定了标准语的多寡和差异。再者,“标准化进程会长时间地影响个体语言者对自己选择的再调整”。[2]79生活在特定语言社团的个体语言者对语言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该语言社团的选择的影响。

1.微观层面上的选择

如上所述,选择过程有不同的选择主体参与其中:个体语言者和语言团体。个体语言者的选择主要体现在微观层面上,而语言团体的选择主要表现在宏观层面上。社会语言学研究发现,个体语言者的选择受到多个变量的影响或者制约,如社会制度、社会阶层、性别、年龄、文化等。例如,古代印度社会中的个体语言者只能说他所处阶层的语言,而不能说其他阶层的语言。这种现象缘于古代印度社会存在的种姓制度,种姓制度其实是基于宗教地位、职业和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特定的阶序。种姓制度把人划分为四个阶序: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15]为了维护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度,摩奴法典被制定了出来。该法典对于每个阶序的衣食住行都有繁琐的规定,甚至规定了贱民口中要不断发出特殊的声音,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不同阶序之间的语言交往,使得大多数语言交往被限制在阶序内部进行。出生在婆罗门的个体语言者因其所处的特殊的宗教地位主要从事文化教育和祭祀活动,与其他三个阶序接触和进行语言交往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其语言不会受到“污染”而保持其应有的“纯洁”。[16]其他阶序的语言选择也呈现出相类似的情形。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研究发现,纽约市中不同阶层的人(尤其是黑人)对r音选择保留或者丢弃缘于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语言交往对象。因此说,个体语言者所处的社会阶序或者阶层对其语言选择行为产生了影响和限制。

性别与语言的关系一直是社会语言学家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研究发现,男性和女性在语音、词汇使用和话题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具体表现为:(1)成年男性的声带长而厚,声音较低;成年女性声带短而薄,声音较高;(2)女性善用形容词、副词等一些修饰性的词语,男性较少采用这些词语;女性运用语气词的频率比男性高;(3)男性和女性在话题上存在差异;男性的话题量比女性要大。男性和女性在这些方面表现出的差异是他们在自己特定社会性别基础上进行不同选择的结果。再者,当下社会上出现的“伪娘”现象,正是成年男性在原有的社会性别基础上有意识地选择呈现女性语言的特征形成的,比如发音、音调、用词等。因此,虽然社会性别是男性和女性个体语言者进行语言选择的基础,但是个体语言者可以在此基础上有选择地呈现出不同性别的语言特征。另外,几百年来,传统的语言词典编撰者们一直秉承男性中心主义的理念,主要体现在阳性代词对阴性代词的包含关系等现象上,比如:“man”在一定程度上就包含了“women”的含义。汉语中 “女”字旁的词作贬义词的词素,如:奸、娼、妓、婊、嫖、姘、婬、妖、婪、妄,而“男”却很少或者几乎没有作为偏旁在其他词素中出现。这些现象表明了男性在传统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地位,男性的选择就代表了所有人的选择。这些同时也是语言性别歧视的表现。但是,随着女权运动的不断发展和深入,上述现象有所改观,“chairperson”“spokesperson”等完全中性的词就被创造出来在相应的场合中使用,以避免语言性别歧视的发生。

微观层面上,个体语言者的选择受到上述等变量的影响。这些变量对语言选择的影响并非是单一的、单向的,而是复杂的、多向的。这种影响呈现出跨社会阶层的、跨文化的特征。因此,个体语言者的选择间接地影响语言的演化进程。

2.宏观层面上的选择

如上所述,宏观层面上选择主要表现为语言团体的选择。在这里,语言团体既包括狭义的和广义的涵义,包括一般意义上的语言团体和国家层面上的语言团体。语言团体对语言演化的影响是直接的、较为明显的。如上所述,标准语的产生其实是语言团体(即国家)选择的结果。

通常情况下,语言规划是语言政策的体现,而语言政策反映国家对待语言问题的态度。语言规划主要分为两种:语言地位规划和语言本体规划。语言地位规划主要是确定某一地区或者国家的官方语言。[17]世界上多民族国家存在着多种不同的民族语言,但是成为官方语言的民族语言非常有限。中国有55个少数民族,有80多种语言,但是官方语言只有一种:汉语。同是多民族国家的俄罗斯也只选择俄语作为它的官方语言。然而,新加坡的官方语言有三种:华语、英语和马来语;瑞士的官方语言有四种: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罗曼希语。在殖民时代,宗主国向殖民地人民强制推行他们的语言。例如,英国向其所属殖民地推行英语,而法国向其所属殖民地推行法语。因此,殖民地人民当地的民族语言失去了其官方语言的地位。但是,许多殖民地获得独立之后,当地的民族语言重新获得官方语言的地位。例如,新加坡在独立后保留英语作为官方语言,但是又确定汉语和马来语也作为其官方语言。希伯来语成为以色列官方语言的过程是语言规划的一个典型例子。作为口语的希伯来语在2 000多年前就消亡了,但是却在犹太教的宗教仪式中保留了下来。移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建立以色列后选择希伯来语作为其官方语言以促进统一。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选择克里奥英语作为官方语言的一种。在上述语言本体规划中不同程度地涉及了国家层面对某种特定语言的选择。

语言本体规划即语言文字的本体规划,则指在某一语言或文字内部其自身的普及推广以及标准化和规范化的问题。[17]这是语言文字本体内部的关系问题。语言文字的本体规划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1)共同语的推广和规范化;2)文字规范和标准的制定;3)科学技术术语的标准化。以中国为例,秦朝推行的“书同文”《切韵》和《广韵》的编撰和清朝推广官话都属于语言本体规划。新中国建立以后,政府就语言本体规划主要进行了以下三项工作:1) 制定《汉字简化方案》,推广简化字;2)推广普通话;3)制定《汉语拼音方案》。《汉字简化方案》制定后,中国大陆开始使用简化字,但是并未影响中国的香港和台湾地区,这些地区都仍在沿用汉字繁体字。再者,普通话标准音并非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当时的国务院根据需要选择北京语音作为标准音,没有选择其方言音。最后,在《汉语拼音方案》制定时,提议的方案达655种之多,字母形式达7种,但是当时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选择了拉丁字母,并未选择其他字母形式。因此说,语言本体规划是国家作为语言团体进行选择的表现。

在宏观层面上,国家作为语言团体的选择并非是暴风骤雨的任意的。以简化字为例,其实简化字早在古代亦有之,只是数量不多。清朝末期,中华书局的创始人陆费逵于1909年首次公开提出使用简化字的倡议。汉字简化运动的兴起是在“五四”运动之后,1932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了《国音常用字汇》中的简化字。[18]新中国成立后制定的《汉字简化方案》在一定程度上是汉字简化运动的继续和深入实践。因此,国家作为语言团体进行的语言规划(即选择)是有连续性、传承性的。

综上所述,宏观层面上的选择主要表现为语言地位规划和语言本体规划。这种选择受到语言国情、历史环境等多种影响。

五、结语

进化论积累的成果向人们揭示了选择在生物演化中的重要地位。毫无疑问,选择机制在基于进化论的语言演化学说处于基础性地位。语言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人在语言演化中的重要地位,因此,语言演化中选择主体是人,进而选择是人为选择并非自然选择。语言演变中选择机制主要体现在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微观层面的个体语言者的选择受到多重变量的影响,呈现出复杂的、多向的特点,间接地影响语言演变。在宏观层面,语言团体(尤其是国家)的选择对语言演变的影响是直接的、显而易见的。宏观层面上的选择主要表现为语言地位规划和语言本体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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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石晓博]

Selection Mechanism in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

ZHANG Jian-hua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Sichu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s,Dazhou635000,Sichuan,China)

Abstract:The previous studies on the language evolution on the basis of the theory of evolution attached little importance to keywords in evolution theory—variation, replication and selection. However, the accumulating studies on evolution theory confirmed that both variation and replication result from selection. Therefore, selection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language evolution. The social nature of language determines that the selection subject in the language evolution is human being, so the selection is man-made instead of being natural. Selection mechanism in language evolution mainly manifests itself in the micro-and macro-level. Individual selection in micro-level indirectly affects language evolution whereas the selection of language community in macro-levels has direct impact on it.

Key words:selection mechanism; selection subject; micro-level; macro- level

文章编号:1008-777X(2016)01-0052-05

文献标志码:A

中图分类号:H03

作者简介:张建华(1979—),男,陕西宝鸡人,四川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语言学、语言变异研究。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2012年人文社科一般项目:语言模因变异的经济语用学解读(12SB323)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