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方言的体貌系统

姚亦登，李明敏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潼关方言的体貌系统

姚亦登，李明敏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潼关方言的体貌有经历体、完成体、起始体、实现体、进行体、持续体，还有动量减小貌。它们共同构成了潼关方言的体貌系统。

潼关；方言；体貌

近几十年来，汉语的体貌系统受到学界的日益重视。张振兴《汉语方言持续态举例》一文指出：西方语言里动词有时（tense）、体（aspect）等不同，往往可以依靠动词本身形态的变化来实现。[1]1-5汉语同样的时和体的不同，很难从动词或形容词的变化看出来，往往要依靠动词或形容词前后的其他语法成分来实现。所以汉语的“体貌”和西方语言的“体貌”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不是一回事。

因此，根据张先生的观点，我们不能以生搬硬套的态度把潼关方言的体貌问题与西方语言中的体貌问题扯在一起来看待。同样道理，中国的语言学包括方言学，要注意在立足本土传统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借鉴西方的理论。

1 潼关方言经历体与完成体

1.1 经历体

潼关方言经历体的体标志是“过[kuɤ31]”。例如：这个人，我前几年就见过，他一直就镇（这么）胖的｜这本书我给你送过，你咋还给我要呢｜全国各地我都去过，就是没在东北去过｜他原先做过生意｜我吃过这菜，难吃得很｜前几天冷过，这几天热咧。

普通话和潼关方言的“过”字还可以表示完成体，例如：我吃过饭咧｜我已经见过你们领导了。

1.2 完成体

潼关方言完成体的体标记主要有“了、毕、上/下、着/的、起”。

其一，“了”字。“了1”潼关读作[liɔ31]；“了2”在潼关有两个变体：一读作[lia31]，二读作[liɛ31]，以下均写作“咧”。“了1”是完成体助词，“了2”是已然体助词兼语气词。例如：我买了三张票｜刚换了衣裳，你却[khɤ31]（又）弄脏咧｜他睡了一个钟头儿｜这一课我念了三遍｜你走了十分钟他就来咧｜这个戏我看了一半儿就叫人叫走咧｜我在图书馆借了两本书｜我也寻了个旅馆住了一晚上｜晴了三天咧｜我把你给我的钱买了书咧｜害了三天病｜你把贼咋能放了呢？｜你把诉状撤了｜你不爱听就把收音机关了｜你把他杀了能咋呀？｜你给他帮忙把场碾了再走｜

你把娃饶了，娃记你一辈子好处。

潼关方言的“了1”后头可以带受事宾语，可以构成一般动词句、动宾谓语句、存现句，单独成句或充当分句。例如：老婆提了个笼（篮子）过来咧｜他吃了饭就上班去咧｜你有了多给我些，没了少给些｜他不小心把个碗打了，打了就吃不成饭咧。

“了1”后边也可以带表时量、动量宾语等。例如：钱都缴了三年咧，房还没到手呢｜他说话不合窍，我把他瞅了一眼｜他踢了我一脚｜我想看了/毕电影儿再回去｜我寻了三回都没寻见他｜他睡了一会儿就醒来咧｜等你长大了，你就懂得这些事咧｜说错了不要紧，再说一遍就是咧。

其二，“毕[pi31]”字在潼关方言里常作为动词完成体的标记。例如：我开毕会再给你办事｜我想叫他盖毕房把剩下的材料卖给我呢｜我[ŋɤ31]的（我们）把节目演毕就回来咧｜等几个领导把这个事情研究毕再说。

我们从《金瓶梅》第30回找到“毕”字充当动词完成体标记的例子：“这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脐带，埋毕衣胞，熬了些定心汤，打发李瓶儿吃了，安顿孩儿停当。”

潼关“毕”还可连带“了1”。例如：把这个事研究毕了再说｜我的把节目演毕了就回来咧。

其三，轻声调的“上/下”在潼关方言里常常作为动词完成体的标志。“上/下”表完成的语法意义，置于动词后，表示动作已经结束，结果已经出现；前面也可以是形容词，表示状态已经出现；有一种比较句，也可以将“下”放在形容词后头，表示比较的结果。例如：老师把题都出上/下咧｜天都阴上/下咧｜我都把面下上/下咧，你吃了再走。

潼关方言“上”的使用频率还是没有“下”高，如下例句一般以“下”字作为完成体标记：小张吹下牛咧｜他胡说话闯下祸咧｜他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承认下咧｜他做买卖短下钱咧｜你的衣裳要是多下咧，就给他两件｜我大（父亲）比我妈大下十岁呢｜谁比谁能强下多少呢？你有啥了不起的？

我们从李芳桂剧作看到大量“下”字表示完成的例句，举例如下，括号里是随文注释。

囊斋：哎，我都瞅下了。——彩兰：你瞅下是那个？｜囊斋：我就瞅下你这好宝货。（《清素庵》）

潼关完成体的“上”在连带表示数量比较少的“些、几块、一点儿”等且多数处在祈使句时，“上”不作“下”。例如：你拿上些钱咧啥的去，看娃缺啥就给娃买些｜你给他帮上几天忙去，就说我叫你去的｜我想要上一点儿芝麻给你烙些芝麻馍呢。

以下是西安易俗社剧作家剧作里“上、下”表完成的部分例句：

你把哥这话听下，没错儿。（李桐轩《一字狱》）

哥哥，你把驴子备上牵来。（孙仁玉《柜中缘》）

这再在家里引上个白面书生，倒怎么了呀？（《柜中缘》）

我本来是我娘亲生的，我姐姐乃是要下人家的。（范紫东《三滴血》）

其四，“上/下”在潼关方言里作为动词完成体的标记主要用于动趋式之间，例如：把娃引上/下来｜把东西捎上/下去｜那就看你是跑上/下去吗走上/下去呢？

2 潼关方言的起始体与实现体

2.1 起始体

潼关方言起始体标记主要是“开”，张成材《商州方言里的“宾＋动＋开/毕”》（《汉语学报》2006年第2期）指出：商州始动态用“宾＋动＋开”式，终动态用“宾＋动＋毕”式；其中商州的始动态“宾＋动＋开”在关中很普遍。贾平凹《古炉》有这样的例句：“麻子黑说：仗要打开了，我首先就崩了她！”孙立新、阎济华讨论了户县起始体标记“开、起”和“行咧”。[2]“开”的这种用法广州方言也有。[3]潼关的类似语序形式为“动宾词组＋开咧”。例如：天下（雨）开咧｜做开活咧/吃开饭咧｜这娃做活起不行，念书起能行｜叫白面书生做重活起肯定不行｜她唱歌起能行，跳舞起也行/她唱歌起、跳舞起都行｜这个人谝（大话）起能行得很，办事起连屁大个本事都没有。

潼关方言“开”用作起始体表现在三方面：一是

附着在动词后表示动作行为的开始，处在谓语后。例如：还早得很呢，你就睡开咧｜他俩正说话呢就骂开咧。二是处在动宾之间。例如：客人还没来他就吃开咧｜弟兄俩为遗产还打开官司咧。三是附着在形容词后边表示状态发生了变化。例如：打了春咧，天暖和开咧｜都十月咧，慢慢冷开咧｜只要风顺，场扬开咧能扬几下？｜戏演开了再去就赶不上趟咧。

2.2 实现体

潼关方言以轻声调的“上”作为实现体的标记，趋向动词“起/起来”也可以作为实现体的标记。

其一，“上”。“上”字可以表示实现的语法意义，指动作、行为、状态已经成为现实。当“上”字附着在可持续动词或形容词之后时，表示某动作、行为开始并继续。例如：我娃念上书咧｜我娃把书念上咧｜你把锄给咱拿上｜他一耍上扑克就没下数了｜天早都冷上咧｜他把县长当上咧/*他把县长当下咧。①有“*”标志的表示不能说，下同。

附着在不及物动词后，表示动作已经实现，出现了结果，后头大都带数量宾语。例如：你把他踢上几脚，他就安宁咧｜那些年吃上一顿肉难得太太｜叫我再吃上一个馍。

“上”字附着在连动式的第一个动词后，表后面动作的方式、状态等。例如：老二跟上他哥到深圳去咧｜车来咧，赶快把娃抱上上车去｜你给咱把车子拉上前岸走，我就来了。

其二，“起/起来”，潼关方言口语多用“起”。例如：你把房盖起/起来再上班来｜这些书摞起/起来肯定有一人高呢｜他一个月就把一部中篇小说写起/起来咧｜他一天时间就把十个板凳做起/起来咧｜他太乏咧，叫他先睡一会儿，睡起/起来再给你帮忙。

3 潼关方言的进行体与持续体

3.1 进行体

潼关方言进行体的标记为“呢”或“着呢”。

其一，“呢”的用法可从四个方面来看：一是可以单独用在句末，也可以跟副词“正”配合使用，表动作正在进行。例如：我吃饭呢，他洗手呢/我正吃饭呢，他正洗手呢｜他哭呢/他正哭呢｜我妈在炕上坐着补衣裳呢。二是在疑问句里可用于问句和答句。例如：他这会弄啥呢？——睡到炕上看书呢｜他几个这会是打牌呢吗打麻将呢？——打麻将呢。三是在否定句里与“不是”搭配，若否定词用“没”，则句末不用“呢”。例如：我不是耍游戏呢，我是上网查资料呢。四是由进行体引申出表示惯常性的动作行为，或正在从事的职业等。例如：我娃这几天考试呢，我走不开｜他天天黑了（晚上）都回来呢｜学校是六点吃饭呢，学生宿舍十二点才熄灯呢。

其二，“着呢”的用法。孙锡信指出：“着呢”是动态助词“着”和语气词“呢”的复合形式。[4]190-192动态助词“着”从唐代就可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这种用法一直延续至今。

潼关方言仍在使用着近代汉语时期的“着呢”，例如：他正望这儿走着呢/他望这儿正走着呢｜他最近正高兴着呢/他最近高兴着呢｜你做啥着呢？——我正给领导汇报下乡情况着呢。

3.2 持续体

潼关方言持续体标记主要有“着/的/住、上/下”。

其一，“着/的/住”的用法。一般情况下，有“着/的”的句子末尾带着语气词“呢”。当动词不带宾语的时候，“着/的”后一定要带“呢”，所以不能用“上/下”替换。例如：恁些人都在门口挤着呢｜我的锄呢？——在墙上挂着呢｜你夜的（昨天）在哑搭（哪里）住着呢？——（我）在我姨家住着呢｜门开着呢，屋里头没人。

当不着意表示动作或状态的持续，而主要表达存在，或描写环境、陈设时，若宾语前不带数量定语，则动词后一般用“的”，句末不用“呢”；若宾语前带数量定语，则动词后一般带表持续的“着”。例如：我拿的伞，不害怕下雨｜这搭搁的立柜，兀搭摆的沙发，那搭搁的茶几｜墙上挂着一幅画/墙上挂的一幅画｜案上放着菜/案上放的菜｜我这搭刚还搁的包包（小包）咋不见咧？

“住”是粤语以及南宁平话的持续体标记，也是陕甘方言的持续体标记，如“天暗住了，可能要下雨｜老师把逃学的学生堵住了｜水涨得连桥都淹住了”。[5]71-72潼关“住”读作轻声时[pfhu]又作为持续体的标记，但使用频率没有“着/的”高。例如：（惯用语）逮[tai31]（抓）住贼娃子连夜审｜你把他给我挡住/下，我有话给他说｜他采住小偷儿的袄领子送到派出所去咧｜那几年，锅一漏，我妈就拿面把锅糊上/住做饭呢。

其二，“下”字的用法。潼关方言轻声调的“下”相当于普通话的“着”，表示某一动作的持续和动作

完成后状态的持续。从构成的句子来看既可用于陈述句，又可用于祈使句。例如：坐上，叵起来｜拿上，拿回去给娃吃去｜你先停下，等他过去（再说）/等他过去了着｜他吃饭爱立下/他爱立下吃饭。

潼关方言把字句里持续标记只能是“上/着”，不能是“下”。例如：你把书拿上去/你把书拿着去/*你把书拿下去｜你把新衣裳穿上来/你把新衣裳穿着来｜叫他把他偷的东西送上投案来/叫他把他偷的东西送着投案来｜你把钱拿上回去给你妈/你把钱拿着回去给你妈/*你把钱拿下回去给你妈。

其三，“下”和“的”的差别。潼关方言用“下”重在叙述描写，用“的”重在说明。所以，存现句带宾语时，“下”之后的宾语必须有数量词修饰，“的”之后直接带宾语。不带宾语时，“下”可以直接结句。“下”有结句功能；“的”后必须带“呢”，没有结句功能。如对话语境：

甲：你今儿吃的啥饭？——乙：我今儿吃的面。

甲：你今儿给人家行的啥门户（送的什么礼）？——乙：我给人家拿的被面子。

潼关方言“背着个/背上个书包上学去咧”可以成立，“V着个/V的个”不能表示持续体。若把“V着个/V的个”里的“着/的”换作“了”就可成立。例如：他拿了个篮球过来咧｜他背了个书包上学去咧｜小伙子刚才掮了个麦桩子（装满麦子的布袋）上楼咧。

4 动量减小貌

动量减小貌表示动作的幅度小、时间短或尝试的意义。潼关方言的单音节动词一般没有AA式重叠，复合动词也ABAB没有AA式重叠。潼关方言以“嘎子/一下”作为动量减小貌的标记，其中“嘎”是“给下”的合音字，“嘎子”的口语化程度很高。例如：看嘎子/看一下｜尝[ʂaŋ35]嘎子/尝一下｜寻嘎子/寻一下｜你几个领导，把我的申请研究嘎子/研究一下，得行（行不行）？

[1]张振兴.汉语方言持续态举例[M]//戴庆厦.中国民族语言文学论集：语言专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2]孙立新，阎济华.与户县方言表示时态的“着”字有关的几个问题[J].甘肃高师学报，2007（1）：8-10.

[3]彭小川.广州方言的动态助词“开”[J].方言，2002（2）：127-132.

[4]孙锡信.近代汉语语气词[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9.

[5]莫超.白龙江流域汉语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The Aspectual System in Tongguan Dialect

YAO Yideng,LI Mingmin
(School of Humanities,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Shaanxi,China)

The aspects in Tongguan dialect can be summarized as the experienced aspect,the perfect aspect,the initial aspect,the accomplished aspect,the progressive aspect,and the continuous aspect with momentum decrease state included.All the aspects listed above make up the system of the aspects in Tongguan dialect.

Tongguan;dialect;aspect

H172.2

A

1672-2914（2016）05-0039-04

2016-05-09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YJA740094）；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项目（15JK1260）。

姚亦登（1969—），男，江苏高邮市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