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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德方言的语音演变及其历史层次

2016-03-02黑维强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黑维强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陕西方言与民俗文化研究]

绥德方言的语音演变及其历史层次

黑维强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摘要:就语音条件而言,绥德方言大致形成于唐五代,在之后的历史发展中,语音演变速度有的韵摄快,有的韵摄慢,形成了今天的不同层次。从声母、韵母、声调三个方面就绥德方言的语音演变及历史层次进行较为系统的描写与分析。

关键词:绥德方言;唐五代;语音演变;历史层次

绥德方言的形成,从语音条件看,目前能推测的时代大致是唐五代。在此之后的历史进程中,同一韵摄的音,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其演变并不同步进行,而是表现出了相异的演化速度,形成了现今不同的语音层次。语音层次的含义,学术界有不同理解。王福堂的解释是“同一古音来源的字(一个字或一组字)在方言共时语音系统中有不同语音形式的若干音类”,[1]1还有来自异方言的音类;汉语方言语音可以分为异源层次、同源层次、底层等。绥德方言亦大抵如此。

绥德方言的语音层次,迄今尚未作过系统考察,本文试作描写与分析。

1 声母的发展及其历史层次

1.1鼻音声母

绥德方言鼻音m-、n-、ŋ-,都有同部位的浊塞音b、d、g的成分,即读mb-、nd-、ŋg-,这是陕北晋语共有的现象。据罗常培考察,这一现象属于唐五代西北方言特征,他指出:“在前面所引的四种藏音里,凡明母字之不附-n或收声者皆对以’b,泥母字之不附-m或-收声者皆对以’d,而疑母字则不论收声是什么一律都变成’g:这类声母的变读要算是唐五代西北方音的一种特征。我在上文已竟证明这个’b,’d,’g,前面的’号是含有鼻音成素的,因此我觉得这三母的读音应该同现代文水兴县平阳的[mb],[nd],[ŋg]相近。在我们从前所有的方言材料里除去上面所举的三个山西方言以外,其他陕西甘肃的方言还没有同样的佐证,最近白涤洲先生赴陕西调查,发现陕北的安塞延川清涧吴堡绥德米脂等处也有类似的读法,这便是从唐五代沙州附近的方音一脉相传下来的。”[2]142-143也就是说,现代陕北晋语鼻音带有同部位浊塞音现象是唐五代西北方言现象的遗存。

1.2见系字

蟹、咸、山、梗摄的见系开口二等字在许多方言中都有舌根音k-、k‘-、x-,说明这组字具有很强的保守性,同时这种读法又具有广阔的区域性。绥德方言见系二等字读舌根音例字有:秸解解开街见⊂kai、去溪k‘əʔ⊃、鞋匣⊆xai、咸闲匣⊆xæ、解匣,懂得xai⊃、杏xɯ⊃、瞎晓匣匣⊆xa、下匣xa⊃、陷馅匣xæ⊃。白读音读舌根音,这是中古时期的音,文读音读舌面音,时代在近代以后,文白异读形成两个层次。如“下”在“下火”“下午”“下酒菜”“下棋”等词语中读ɕia⊃,这几个词语是外来的,ɕia⊃这个音是随着词语的引进而进入的,这几个词绥德方言中说成“泻火”“后晌”“喝酒(就)的菜”“选棋”(带赌资);其他词语中,“下”读xa⊃,如“底下”“下面”“下去”等。读舌根音与舌面音形成两个层次。

1.3分音词

分音词中的见组音反映了它们的产生在尖团音合流和见系开口二等字细音化之前,如圪捞(搅)。

1.4古全浊声母字

中古音全浊声母在后来的发展中,多数方言是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绥德方言仅有33个古全浊声母字今读送气音:避部簿败钹勃饽雹焙並p‘-、舵递~进缔~造洞串~:雨水、山洪冲刷而成的洞沓踏铎犊定t‘-、截褯从tɕ‘-、族造凿从ts‘-、镯撞碡澄tʂ‘/ts‘-、宅澄ts‘/tʂ‘-、绽澄ts‘-、直~端走着睡~掷忽~:撒落辙澄tʂ‘-、跪群k‘-、圈~羊去。群tɕ‘-。这是例外,但将此现象放到陕北晋语的大环境下,就能够看得比较明白。绥德方言沿河区属于吕梁片,相较城区来说历史更为古老,保留的仄声字送气音更多,绥德周边的清涧、吴堡等方言也是如此。因此,可以推测绥德方言在历史上,全浊声母清化时曾经历过不论平仄均读送气音的阶段,绥德方言的底层应该是一个仄声读送气音的层次,时代在前,否则不会有今天三十多个例外字的存在。因为从绥德方言在陕北晋语中的中心、权威地位来看,三十余字的残存,只能是自身发展轨迹的印记,而不大可能是向周边方言借来的。也就是说,绥德方言在全浊声母清化时不论平仄都曾读送气音,后来受到权威方言的影响,逐渐趋同于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的演变模式,以致今天仄声读不送气音了。读送气音是白读音层,读不送气音是文读音层。文读音是共同语的层次,出现时间较晚;白读音与唐宋西北方音的关系密切,时代较早。罗常培[2]对此有详细的考证,在此不赘。

1.5精组字

精组字的“就从tɕiəu⊃/tsəu⊃、秦从⊆tɕ‘iŋ/⊆ts‘əŋ、脊tɕiəʔ⊃/tsəʔ⊃、须⊆ɕy/⊆suei”,白读音保留了中古音,与文读音之间构成不同的两个层次。

2 韵母的发展及其历史层次

2.1果摄

一等字绥德方言读a、ɯ、əŋ、uo,三等字读i、ye,它们的演变现状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以语音分布为条件进行连续性音变类型,是语音系统自身发生的音变,一等字读ɯ、uo和三等字读i、ye的音,它们是由﹡、﹡ǐ或﹡ǐu演变而来,①本文中古音拟测都是来自王力的《汉语史稿》,载于《王力文集》第9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就属于该类型。第二,以语素为分布条件的词汇扩散方式类型,一等端系多数读əŋ,见系多读ɯ,而读a音的“他、大、那、哪”和“我、阿”就属于这一类型。第三,系统内部的牵引音变型,开口一三等字读əŋ音就属于该类型,它们是与曾梗臻摄字白读音合流后受到这三摄字文读音影响发生的音变。

果摄字这些读音代表三个不同层次:(1)a。如:他⊂t‘a、大ta⊃、那⊂na、哪⊂la、我⊂ŋa、阿⊂a。这个音时代在前,属于中古时期读音的保存,在最底层,绝大多数的古音拟测论著,将果摄字拟为﹡,说明读a是中古音时代读音的保留。(2)ɯ、uo或i、ye。如:哥⊂kɯ、可⊂k‘ɯ、河⊆xɯ、讹⊆ŋɯ、饿ŋɯ⊃、波⊂puo、唾t‘uo⊃、坐tsuo⊃、科⊂k‘uo、火⊂xuo、茄⊆tɕ‘i、瘸⊆tɕ‘ye、靴⊂ɕye。这两组音是a或ia的演变,时代在a之后,属于第二层。ɯ的发展过程是﹡>﹡ɔ>﹡u>ɯ。uo的发展过程是﹡u>﹡uɔ>uo。i的发展过程同假摄字i的形成过程,见下文。从i、ye前的声母读舌面音tɕ-、tɕ‘-来看,它们是在中古见母字颚化之后进入的。ye的形成大致经历了﹡ǐu>﹡ǐua>﹡ǐuɛ>﹡ǐue>ye。(3)əŋ。如:多⊂təŋ、拖⊂t‘əŋ、挪⊆nəŋ、左⊂tsəŋ、骡⊆ləŋ、锉ts‘əŋ⊃。这个音限于端系,产生时代应当在曾梗臻摄与果假摄字合流之后的时代,属于第三层。

这里要特别提及“个”的层次问题。“个”的演变更为复杂,它除了读kɯ⊃,还有其他读音,又读kər⊃、⊂kuai、kuəʔ⊃/kəʔ⊃,入声韵我们已作讨论,[3]不赘。这几个读音,其中入声韵时代最早,可能是上古音的保留;其次是⊂kuai,此音可能就是古音学上所谓的“歌微通转”的遗迹,[4]229时代比入声韵要晚,但是比kɯ⊃音要早;kɯ⊃音时代最后,它是中古以后发生的音变。这里的kər⊃是kɯ⊃的儿化音,kəʔ⊃是kuəʔ⊃的变体。现在受北京话影响,新派中年龄段较小的人读gè,可又算一个层次了。

2.2假摄

假摄三等字绥德方言读ia、i、ie、əŋ。它们反映了四个层次:(1)ia。只有两个字:也、爷白⊂ia。它们时代最早,是最底层的音,属于中古时期读音。(2)i。如:借tɕi⊃、斜⊆ɕi、野白⊂i。i是由ia演变而来,属于自然音变,为a逐渐高化,最后脱落的结果,时间比中古时代要晚一些。ia到i经历的演变过程不是ia韵中直接将韵腹a脱落,而是大致为﹡ia>iɛ>ie>iɪ>i这样的过程。(3)ie。如:也文⊂ie、野文⊂ie、爷文⊆ie、笡tɕ‘ie⊃。它是外来权威方言音进入的,层次最上,时代最晚。(4)əŋ。如:遮⊂tʂəŋ、车⊂tʂ‘əŋ、赊⊂ʂəŋ、惹⊂ʐəŋ,这也是一种较为特殊的读音,限于章组三等字,它的层次应该在ie之前,与果摄字“多、拖、挪、罗、左”读əŋ属于同一层次。

果假摄字读舌根鼻音尾的用例在北方方言中极为罕见,南方方言中也少而又少,而且韵母限于央元音-ə。[5]①韦名应《汉藏语“阴转阳”条件试析》(载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所举方言例子中,没有一个是果假摄字的用例,而且多限于今读合口呼的字。从音理上看,绥德方言读舌根鼻音尾没有什么演变的根据,难以作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果假摄字读鼻音尾的呢?这可能与文白异读有关系。沈明最近对此进行了一个推断。她认为,首先是曾梗摄字消失鼻音尾-ŋ,与果假摄字合流,这是第一步,属于自身演变;曾梗摄字读元音韵,是白读音层次。其次是受到官话方言曾梗摄字读鼻音的影响,果假章组三等摄字同曾梗摄字一起读鼻音,是为第二步,属于层次问题。[6]在音理无法解释的情况下,沈说是目前所见最有说服力的解释,绥德方言在中古以来的确存在过臻深曾梗摄非入声的白读音读元音的现象。

沈明的解释说明,绥德方言经历了一些有趣的发展过程。第一,第一步的演变,意味着绥德方言曾梗摄字曾经有过一个白读音层的存在,曾梗果假章组三等四摄字的发展经历了一个循环过程:鼻音——元音——鼻音/元音见系开口。第二,曾梗摄存在过的白读层曾经整体覆盖了原有韵摄,古代阳声韵的发展仅剩通摄字从古到今未变,通摄字因为鼻音尾-ŋ的粘合性最强而成为一枝独秀。这一现象也广见于湘语和吴语,特别是南部吴语。第三,“曾梗丢失鼻尾-ŋ合流到果假三等章组在先,深臻合流到曾梗在后”,而不是相反,即非先由深臻合流到曾梗(今天的绥德方言深臻合并到曾梗摄中了),而后口语中脱落鼻音尾,再与果假摄字合流。第四,果假摄见系之外的帮组、知系读鼻音尾,曾梗臻见系不读鼻音尾,没有同步发展,是语音自我发展有快有慢的体现,也正是语音层次形成的体现。绥德方言果假摄字读鼻尾音问题的讨论,需要放在晋语整体背景下来进行。“陕北晋语根据调类划归晋语五台片,实际上其语音系统和吕梁片更接近。也就是说,吕梁片是五台片的前世,五台片是吕梁片的今生。”②笔者阅读沈明《晋语果摄字今读鼻音韵的成因》一文,曾就有些疑问向沈先生请教,这是她电子邮件中的话,谨致感谢!

韦名应对此类现象从音理上也进行了解释。他是在汉藏语的大背景下进行讨论的,认为这是一种自身音变,不仅仅是一般所说的鼻音声母同化结果,更为重要的条件在于高元音韵尾和辨义功能较弱的鼻音韵尾系统,是“口鼻耦合”的结果。可以概括为CV>CVN/CV>CVN,即第一步是共时变异,形成变体CVN/CV,第二步是变体CVN/CV经受系统选择,继而扩散,形成音变。绥德的具体形成过程是“多拖驮骡罗遮车Cəŋ<əɯ<ɯɯ”,这里的ɯɯ是指长元音,他认为汉语中所有的单韵母都是长元音。韦名应进一步解释说:“晋语绥德话的果、假两摄字均带鼻音韵尾,是在它们合流并高化之后发生的:*a>*>*o>*u>ɯ。《切韵》时代歌韵为*,麻韵为*a。晋方言中,两者在9世纪合流,10世纪以后高化为*o。歌韵字在今祁县、汾阳、汾西等地读ɯ,清徐读ɣɯ,娄烦读əɯ,形成一条高化、裂化链。元音高化、裂化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域、不同语言和方言中重复发生,是一种普遍现象。”[5]这一变音模式是普遍现象,没有什么问题,推导过程也是合理的,但是该解释只注意到了一般规律的普遍性,没有注意到具体音系的特殊性,即没有考虑到绥德方言具体的整体语音格局,没有将果假摄的鼻音化现象与曾梗臻摄的音变关系联系起来考察。因为绥德方言果假摄字的读音与曾梗臻摄有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曾梗臻见系开口一二等字韵读ɯ,与果摄见系字合流,读音一致,哥果=耕梗=根臻⊂kɯ,河果=恒曾=亨梗=痕臻⊆xɯ。换句话说,曾梗臻读ɯ是与果假摄字曾经有过合流历史的体现。后来果假摄字读əŋ,这正如沈明所谓的受到曾梗摄外力作用拉动所致。相比之下,韦名应的解释不够全面,说服力弱。

2.3效摄

效摄字在中古时期四等俱全,到了《中原音韵》时代,它的分合不像中古四等俱全的咸山蟹摄按等进行分类,而是归属到萧豪一个韵之中,唇舌齿音一二三等分立,是为三类,因此显得比较特殊。[7]139从音值上看,绥德方言的开齐合撮都是具备的,如 -a、-ia、-ua,-ə、-uə,-əŋ、-iŋ、-uŋ、-yŋ,-əʔ、-iəʔ、-uəʔ、-yəʔ,唯有效摄的-ɔ与-iɔ一组差异非常突出。那么,仅仅是音值的差别,还是另有来历?我们推测可能与其来源有关系。一二等与三四等形成对立,一二等在见系上也形成对立。见系二等字中,“搞”字来自其他方言,只体现在见系字上,三四等除知系字合流了。

2.4止摄

本摄中存在“支微入鱼”现象,就是支微韵的字与鱼韵字读音合流。绥德方言仅存5个字:慰影vei⊃/y⊃、尉影,姓vei⊃/y⊃、苇云⊂vei/⊂y、纬云,织布用~线⊂vei/y⊃、魏地名vei⊃/y⊃。y音时代早,ei音时代在后。陕北晋语的清涧、延川方言也存在这一现象。“支微入鱼”现象在陕西方言中较为普遍,王军虎对此做过考察,如西安、渭南、凤翔等地都保存。[8]刘勋宁针对这一现象,认为“这种ü的读音实际是古中原官话的读法。后来在北方官话的影响下,ü[y]韵母成为历史残迹,与北方官话来的uei韵母叠置在一起,成为两个语音层次。ü[y]韵母在全国分布这么普遍,原因就在于古中原官话本来是汉语的标准音”。[9]是为的说。

止摄还有“肥⊆fei/⊆ɕi、尾⊂wei/⊂i”两个字,i音时代要早于ei音,也构成不同语音层次。这一现象在关中方言中存在,而且字数保留更多,如:惠姓氏ɕi⊃、碑⊂pi、飞非妃⊂fi、匪⊂fi、费fi⊃等。

2.5深臻曾梗摄

此四摄非入声字合流,存在两个层次:(1)əŋ、iŋ、uŋ、yŋ。它们属底层音,是中古时代读音的保留。(2)ɯ。这个音时代在后,是əŋ类音脱落鼻音尾读音演变的结果。在陕北晋语中,曾梗摄见系字的鼻音尾较为稳定,如神木、清涧、延川、延安、佳县等,唯独绥德方言完全脱落。为什么限于见系字əŋ的鼻音尾容易脱落呢?从汉语方言鼻音尾韵母演变的规律看,韵母中韵腹是低元音,鼻音尾就易脱落,元音和鼻音尾彼此之间的粘合性不强,韵腹高的粘合性强,鼻音尾也就不易脱落。绥德方言亦此,咸山摄全部丢失鼻音尾,读元音æ、uæ、ie、ye。宕江摄鼻化,接近脱落。绥德方言除此规律之外,深臻曾梗摄四摄字就今天的现状看,鼻音尾的脱落又与声母有直接关系,声母是见系字,则音节中鼻音尾与元音的粘合性较弱,鼻音尾容易脱落,读ɯ就是这一现象的体现。见系字之外的端系、知系以及帮组字,音节中鼻音尾与元音的粘合性强,鼻音尾不易脱落,仍读əŋ、iŋ、uŋ、yŋ,就是这一规律的体现。据张光宇的研究,汉语方言“鼻化运动”分为两组进行,一组是an领先,继之以ən,然后是aŋ、əŋ;一组是an领先,继之以aŋ、ən、əŋ。[10]绥德方言应该是第二组情况。从城区的情况看,aŋ组音已经变化为组,而义合区已经合流到ɔ音中了,城区的发展趋势不一定要与-ɔ音合流,但发展为元音应该是其趋势。

2.6宕、江摄入声字

宕、江摄入声字绥德方言读ə(ɯ)、u、ie、ye、uo、əʔ、uəʔ、yəʔ,后三个音保留入声韵,其余都是舒化音。此外“学、雀、落、索、着、烙”六个字有例外读音,即ɔ、iɔ、a,这些例外的读音,实际上反映出了不同的语音层次。

“学”有三个读音。(1)⊆ɕie(新派⊆ɕye)。如:学校、同学、学习。(2)⊆xɯ。如:学人家说话叻、学舑(t‘æ⊃)学舌、学唇舑舌学舌。ɯ是ə演变来的,是ə高化的结果。(3)⊆ɕiɔ。如:学会、学骑自行车。这一意思主要用于学习某种技术、技巧。音(3)词语可读音(1),但不能读音(2)。音(1)词语中不能读音(2)、(3)。音(2)、(3)、(1)构成先后三个层次。

“雀”有二个读音。(1)⊆tɕ‘ye。如:孔雀。(2)⊂tɕ‘iɔ。如:雀儿麻雀、雀雀鸟的总称。

“落”有四个读音。(1)⊆lə。如:落霜、枣儿落下一层、墙上落个雀儿。(2)lɔ⊃。如:落的几块钱、落不下个好、本钱落下。(3)⊆la。如:丢落、落把把的。(4)lia⊃。如:走着走着就落的后面。这四个读音中的词语,除了音(2)的“落不下个好”中可以读音(1)外,彼此都不能换读。

“索”有两个读音。(1)⊂suo。如:绳索、勒索、线索。(2)sa⊃。如:利索、索利利索、索索利利利索。两个音之间不能互换。

“着”有四个读音。(1)⊆tʂə。如:着急、着慌、着怕、着凉。(2)⊆tʂ‘ə。如:睡着、看着、着紧、着心、不着家、着地、着火、就着火。(3)tʂəʔ⊃。如:小着小的时候、明儿着明天的时候、赶集起着赶集的时候。(4)tʂɔ⊃。如:猜着、说着、吃着。这四读音不能互换。

“烙”有两个读音。(1)⊆lə。如:烙铁、烙饼子做饼。(2)lɔ⊃。如:烙饼名词、烙烙饼做烙饼。

这六个字的读音,看似杂乱,背后隐藏着不同的层次。刘勋宁曾就宕江摄字的入声进行过深入讨论:“宕江摄入声韵母,中原官话为uo/e型,北方官话为ao型。经过长期竞争,互有所获。中原的‘学’xue战胜了北方的xiao,可是中原的‘药’yue却败给了北方的yao;北方的‘薄’bao掩盖了中原的bo,中原的‘落’luo却顶住了北方的lao;北方的‘弱’rao不敌中原的ruo,中原的‘郝’he却莫名其妙地输给了北方的hao。”[9]借此来观察,绥德方言的ə/ie(ye)是底层音,ie (ye)属于早期的中原官话层,“学”读x-声母还保留着中古音的特征,ə的时代更早;ɔ/iɔ音是属于后起的北方官话层,今天老北京和河北方言中还有这个音。绥德方言这六个字不同读音现象能为刘先生的分析提供又一很好的材料。

文白异读现象是一个方言中不同读音层次的体现,它能够为语音层次的揭示提供极有价值的材料和线索,但是语音层次不完全等同于文白异读。不同层次语音的体现,并非都是文白异读,自身语音演变而形成的层次,很难说就是文白异读,却形成了不同的语音层次。绥德方言假摄的ɯ、uo是﹡a演变的结果;端系字读鼻音尾əŋ,是绥德方言自身受到深臻曾梗摄的类化作用,从ɯ或uo演变来的,因为周边晋语及整个汉语方言都不见此现象。果摄的读音存在着几个不同的层次,我们却很难说这几个音是文白异读。所以有学者说,最好不用文白异读这一术语,而用语音层次来表达,是有其道理的。

3 声调的发展及其历史层次

绥德方言的声调演变层次不够突出。如果说有相对比较明显的层次的话,就是入声舒化。今一些韵摄入声调消失后都合并到阳平中了,例外情况有两类。一是22个字并入阴平上了:眨tsæ、靥ie、页ie、腌ie、揖i、薛ɕie/ɕye、撇p‘ie、屑ɕiɔ、抹muo、掇tuo、挖va、掘tɕye、摸muo、索suo/sa、雀tɕ‘iɔ、削~铅笔ɕiəu、陌muo、戟tɕi、僻p‘i、犊文tu、轴tʂəu、粥tʂəu。二是44个字合并到去声:压nia、妾tɕ‘ie、给kei、捺na、癞lai、轧nia、泄ɕie、孽nie、哕ie、诀tɕye、恤ɕy、勿vu、倔tɕye、幕mu、踱tu、诺nuo、烙~饼lɔ、骆ləŋ、错ts‘uo、跃iɔ、雹p‘ɔ、朔su、匿ni、忆亿i、翼i、栅tsa、剧剧烈,戏剧tɕy、炙tʂʅ、译易i、液腋ie、觅mi、溺ni、划xua、卜萝~pu、牧mu、肉ʐəu、郁y、育y、玉狱y、索~利sa。这些合并到去声中的字,其演变时代要早。保留入声比较完整的许多方言,如陕北晋语的米脂、榆林、神木方言,这些字已经舒化,也都读去声,山西晋语一些地方的读音也是如此,如“剧、育”。[11]166-169这一现象大致可以从侧面证明绥德方言并入到去声的入声字,它们在合并到阳平之前就完成了去声的演变。可见入声在演变过程中存在着两个不同层次。

绥德方言的入声调类不分阴阳,只有一个。入声调类是一个类,这是晋语五台片的特点。我们知道,中古以后,声调因为清浊不同情况,汉语声调无论是共同语,还是方言都发生了不同的演变,或合或分,没有不变的情况。那么,绥德方言的入声一个调类,它是中古时期入声的直接继承,即没有变化呢,还是也因为清浊条件的不同而曾经有过先分后合的变化呢?要对此作些说明,就绥德方言一个点而言,是难以看清楚的,需要放在绥德方言所属五台片和邻近方言吕梁片大的环境中加以比较,进行侧面观察。晋语五台片的入声发展演变问题,沈明曾经进行过全面的讨论。[12]在与晋语吕梁片比较的基础上,她认为五台片入声演变有岢岚型和神池型两类,绥德方言属于岢岚型的演变模式,今天一个入声调类是在历史上清入和浊入合并的结果,保留下来的是清入调。是为一说。

入声调的消失与入声韵母的发展紧密相联。绥德方言一部分入声字塞音韵尾-ʔ消失,入声调合并到阳平调中。具体演变的起始点是从哪里开始的?从现在绥德方言入声字读音的情况来看,我们推测可能最先始于一组音节段的末一音节,而后扩展到前边音节上。换言之,就是与它在和别的音节组合时的所处位置有关系。例如,读入声韵母的“吃”在“吃饭”与“快吃”两组读音中,塞音尾-ʔ读的并不完全相同,第一组中“吃”的塞音尾-ʔ比较紧促,阻塞的特征显著,而第二组中塞音尾-ʔ则比较松弛,即“前紧后松”。再如,十五—五十、直端—站直、局限—气局、笔记—毛笔、做事—没做,等等,无不“前紧后松”。又如,数数中让对方注意计数情况时,边数边念出的“一十、二十、三十、八十、九十”,后松的特征十分突出,注意这里的“十”不是轻声。这一现象的发生,可能与音节组合而成的音节段的轻重模式有关系。在一组音节组合段中,特别是双音节结构段中,吴为善认为汉语节律的自然倾向是“后重”(指后一个音节重读),亦即一般情况的读音模式是前轻后重。[13]这里需要注意“重”的实现,不是通过加强音强而实现的,而是主要通过延长音节时长来实现的。赵元任指出:“汉语重音首先是扩大音域和持续时间,其次才是增加强度。”[14]23徐世荣发现汉语音节重读后的影响,表现为主要元音变得长些。[15]133王士元通过声学实验证明,汉语的重音也有时间的因素参与其中。[16]3-103这就是说,绥德方言“快吃”“五十”“没做”的“吃”“十”“做”处于重的位置上被读成了重音。对于有塞音尾韵母的音节,如果要实现重音的延时过程,就必须要将塞音尾丢掉或弱化,否则无法实现。在这一作用下,绥德方言塞音尾-ʔ松弛自然因此而引发。这种松弛状况进一步持续发展,-ʔ就完全脱落,促声韵就变为舒声韵了。有了这样的舒化开端后,然后再以韵摄为条件进行系统舒化。以韵摄为条件舒化也是有一些原因可考。从与陕北周边保留入声比较完整的方言对比中,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情况,绥德方言入声韵只有以央元音ə为韵腹一套,其他方言如绥德沿河区、米脂、佳县、神木等,另外还保存a为韵腹的一套入声韵或a、e/ɛ为韵腹的两套入声韵,而它们在绥德方言中却都消失了。从音理上说,与a、e/ɛ比较,央元音ə的稳定性最强,也最具竞争力,所以如果发生变化,一般就从a、e/ɛ开始,a、e/ɛ中,e/ɛ又是先变的,如神木方言中就没有e/ɛ组韵母,它们合流到ə组中了。再如山西晋语中的入声,据侯精一、温端政《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山西境内入声有三种类型:一组型、两组型、三组型。一组型只有三个点,较殊,ʌ为韵腹,其余二、三组类型的,都有ə组的存在。[11]49-53由此说明,绥德方言为什么只有ə一套入声韵的原因所在。这套入声韵母,从现今的语言环境来预测,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将会逐渐消失塞音尾-ʔ的,最后入声调在绥德方言中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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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H1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914(2016)03-0038-06

收稿日期:2016-02-2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后期项目(12FYY004);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10XYY0004);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3&ZD119)。

作者简介:黑维强(1962—),男,陕西绥德县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近代汉语、训诂学、方言学。

The Phonetic Evolution of Suide Dialect and Its Historical Levels

HEI Weiq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19,Shaanxi,China)

Abstract:In terms of phonetic conditions,Suide dialect is generally considered to have formed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In the later historical development,the speed of the evolution of the finals of the phonetics is fast with that of some of the finals being slow,to end up with different layers of phonetic formations.A systematic description and analysis is made of the phonetic evolution and historical levels of Suide dialect from three aspects of initials,finals and tone.

Key words:Suide dialect;Tang and Five dynasties;phonetic evolution;historical lev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