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另一种解读
2016-03-02甄换换
甄换换
(西华师范大学)
《老王》的另一种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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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师范大学)
在立足文本深处后,换个角度找到新的解读《老王》的途径,那就是要站在文本作者与学生相互对话的角度发现其中的“不对等”“不平衡”所在,还要善于发掘课文的空白之处,领悟《老王》中的老王非真实的“老王”。
《老王》;情感体验;中学生
对于《老王》这部经典作品,我们可以多角度去解读。不过大多数人都趋向于两种路径,一是从作者着力描写的对象出发,揣摩老王这个人物形象,二则将关注点放在文本最后一句,从而阐释作者的情感态度,即这篇文章的旨归或思想内容。当然上面谈到的两种解读不外乎从课文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出发,而我所寻求的深入文本、细读文本的金钥匙同样也不能脱离这两个人物,只是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摸索出另外一条对人物进行深化理解和剖析的道路。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老王》所浸染的人生况味和情感体验超越一般中学生的人生体验和情感共鸣
《老王》这篇课文被选入人教版语文八年级上册,对于八年级学生来说,虽然他们的同情心、责任意识正处于关键阶段,但是处于这一学段的学生接触并深深体味文革时期一位人力车夫的孤独与凄凉和一代高级知识分子对社会最底层人的悲悯与愧怍还是颇有些吃力的只因他们生活经历的欠缺和心智发展还不足以能设身处地地站在老王的角度读老王,站在杨绛的角度读杨绛。
首先,我们来感受一下老王的孤独与凄凉,老王的“不幸”非一般中学生能理解。文本一开始“我常坐老王的三轮”就为我们点出了老王的职业——蹬三轮的人力车夫,想想前几年社会上也有人力车夫,现在也有拉人的车夫,只是电动的,不需卖力,倒也能维持基本生活,可课文中的老王却是文革时期这个特定年代的人力车夫,他的生命状态只能是“活命”,老王的“不幸”可谓“悲到极致”,老王人生处境的辛酸与悲苦在课文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
从老王的人生处境来看,“他靠着活命的只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说明他生活上无着落;心无所依,精神上无依靠,“常有失群落伍的惶恐”;生活上,老王“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
该句看似平常却值得我们如茶般悉心品味,读来韵味无穷: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此句有反语言运用的简明原则,可确是行文惜墨如金的杨绛故意为之,于是我们就要特别注意其中的两个“,”,逗号表示停顿,有了停顿就会有思维的空间,有了思维的空间就会有情感的跌宕起伏。读到“有个哥哥”我们就会替老王高兴,而作者笔锋一转写“死了”两字带给读者的是情感上的巨大落空感,还好“有两个侄儿”,可以给他生活上的依赖,最起码有亲人,可是他们居然“没出息”,短短的14字就让我们情感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再落,将“死了”和“没出息”放在后面,更加突出地强调了老王孤苦无依的悲凉处境。这也正应了林筱芳对杨绛文学语言的评价:“干净明晰的语言在杨绛笔下变得有巨大的表现力。”这些语言好像杨绛已与老王融为一体,是老王自己在向我们深情倾诉。
文中“荒僻”、“破破落落”、“塌败”都表明老王的居住环境极差,当杨绛问起那里是不是他的家时,老王为何没有正面回答,而只是浅浅一说“住那儿多年了”呢?老王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答案不言而喻,前者是物质层面,此时则是精神层面,老王怎么会有自己的家?这样破陋不堪、简陋至极的房子也许还不是老王的“菜”,可见他生活艰辛之程度,更能深刻体会到老王内心之孤苦。其实老王在回避“家”这一字,他这么浅浅的一说中包含了多少难熬的“悲”与“苦”,如果没有较多的人生阅历,加之不细细品读,八年级学生能真心体悟到吗?
如果说这还不足以体现老王的“苦”和“悲”,我们再来看看:老王生理上有缺陷(“只有一只眼”),可就是这缺陷却成了“有人”的话柄——“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了一只眼”,在这简单平实的叙述间,似乎涌动着一股情感:“这”本指代物品或前面提及到的事物,这里分明有情感上的鄙视,再加上“老光棍”那是对老王极大的讥讽与嘲弄,可“有人”说是“大约”是这么回事,明明自己也不确定,这无不会让人汗颜,令人悲愤。何止我们,诚如杨绛所说“他也许是从小营养不良而瞎了一眼,也许是得了恶病,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如何理解“更深的不幸”?我以为,得恶病总不是什么能入耳的话,物质的贫乏倒也罢了,可这精神上的诋毁和打击是更大、更深、更甚的不幸了。老王已沉默无言,这不幸不仅是老王自身的不幸,更是那个时代的不幸啊!
一群十五六岁的当代学生,心智还处于发展期,尚未涉世,阅历较少,加之如今生活条件的极大改善,像老王这样情形的人少之又少,处于这个学段的一般学生怎能对老王这莫大的“不幸”和悲凉的心境感同身受呢?因此,中学语文老师就应在这方面对学生进行循循诱导,使学生深刻体味老王的“悲苦”。
其次,杨绛的悲悯与“愧怍”也非一般中学生凭借着自己的生活体验所能达到与作者情感上的共鸣。杨绛为何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深感愧怍呢——“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幸运与不幸,当然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我以为不幸与幸运表现在:老王生理有缺陷,杨绛身体算康健;老王在那个年代没有住处,而杨绛及其家人虽然遭受打击,但最起码有家人,有住处,甚至还有“冰箱”;老王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只有和杨绛一家还比较熟悉,从他为杨绛家送冰车费减半,送钱先生看病不要钱,行将就木时送珍贵的香油和鸡蛋可知,老王已把杨绛及其家人当作朋友甚或亲人。而杨绛一家除了常坐老王的三轮车及给他鱼肝油吃,对老王的好意总是用钱解决,杨绛与老王之间就是用钱化开一条鸿沟,更重要的是杨绛并没有把老王当作朋友,更不用说是亲人,而这正是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杨绛和作为社会最底层人的老王之间身份和阶层差异所在,因而双方情感付出的悬殊也就情有可原;老王死了,杨绛还活着。这些无不具有一定的道理。
李华平教授曾说:“‘我’的‘幸运’是老王给予的,老王的‘不幸’是‘我’给予的,这样,‘我’的‘愧怍’才是有道理的,也才是可信的。”从实际来看,杨绛夫妇在“文革”中受尽践踏和凌辱,他们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受批斗、关牛棚、戴高帽、扫厕所……后来女婿含冤自杀,全家被迫逃走异地。杨绛已如此不幸,对老王充其量也就同情、可怜,可他愧怍什么?
我以为,他之所以感到愧怍,首先在于他心中强烈的悲悯的平民情怀。这是一颗怎样高贵和善良的心!《老王》作为一篇回忆性散文,这是一代知识分子精英对自我灵魂的拷问与救赎,同时他也在拷问着每一个人的心。正如他曾在《走到人生边上》写道:“人生的价值在于修炼灵魂,在于完善自我。”其次我认为来源于杨绛内心的矛盾。该怎么理解杨绛因矛盾而产生愧怍?这一问题稍后再作浅要分析。
杨绛的这份愧怍和悲悯,岂是一般中学生所能体会?《老王》中所渗透的杨绛的人生况味和情感体验是未经历文革的当代语文老师也不能真切站在杨绛本身读懂他的这种情感来。因此,中学语文教学中,教师要先自己扎扎实实、彻彻底底领悟其中的愧怍情感,并给学生加以积极地引导。
二、《老王》中的“老王”非老王
《老王》中的“老王”非老王个体形象的纯写实刻画,老王是杨绛情感化了的“老王”,这种情感确是复杂的。杨绛越是认为老王该是“更深的不幸”,越是深感自己对老王的愧怍,她笔下的老王就越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老王,杨绛写起老王来其内心就越觉得复杂矛盾,那么杨绛就越要把老王写得可怜、悲到极致,就越要隐忍自己的善意和悲悯写对老王的不近人情与拿钱侮辱老王,就越要委屈自己说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越要接受来自自己灵魂深处对一个不幸者愧怍的拷问与救赎。
需要我们注意的是,杨绛的原稿这样写:“这是一个多吃多占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多吃多占”一般指物质层面的占有,“幸运”说的是精神层面,杨绛这样改写意在表明她自己的幸运和老王的不幸都应该在精神层面,而实际上,她则处于文革的精神熔炉,而老王除了物质贫乏,杨绛更看到了他内心的煎熬和悲苦,看到“有人”对老王精神的戕害,仿佛也正是杨绛自己感到自己遏制了老王想要表达人情温暖和关怀的心意,她将自己放在同老王一样平等的“活命”状态,这是一个多么有大智慧、胸怀悲悯的人啊!正因为心怀不同常人的悲悯情怀,也就使自己“渐渐明白”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这种愧怍致使她无法还原老王的本来面目。
杨绛明明跟老王有身份差异,还烦老王送钱先生去医院;她明明问老王凭一位主顾能否维持生活,老王也在病重时托老李来传话,杨绛还说自己不知他得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杨绛明明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直僵僵的身体好像不能坐”、“直着脚一级一级下楼去”,而且还关心地问老王“你好些了吗”,却非得讲“说得可笑些”,杨绛这里是笑老王还是笑她自己?杨绛明明听老李说老王“是回民,埋在什么沟里”,却还说自己“没多问”,是没工夫多问?没心情多问?没兴趣多问?还是没忍心多问?没敢多问?没脸多问?没勇气多问……
这些是文本的空白,也是杨绛内心复杂矛盾情感的表现,更是她愧怍的缘由所在,所以一再追忆老王和自己的对话,并“想他是知道”自己领受了他的谢意,更是“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最后道来“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了“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可惜已不能补过。总之,《老王》是杨绛怀着复杂矛盾的心绪和悲悯的情怀铸就的拷问灵魂的篇章。文本中的“杨绛”非现实中的杨绛,文本中“老王”也非生活中的老王。
[1]杨绛.走到人生边上[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7-08.
[2]李华平.幸运与不幸的相对性:《老王》教学解读[J].语文建设,2015(11):36-39.
·编辑丁可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