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穀梁子实有其人
2016-03-02杨德春
杨德春
(邯郸学院 文史学院,河北 邯郸 056005)
论穀梁子实有其人
杨德春
(邯郸学院 文史学院,河北 邯郸 056005)
穀梁子实有其人,并非假托人物。穀梁子名赤的说法见于我国早期文献,这是一种可信度较高的说法。穀梁子名俶字元始的说法在汉魏时并没有出现,可信度较低。穀梁子名寘之说,其可信度低于名赤之说。穀梁子名喜以及名嘉的说法出现较晚,可信度均较低。穀梁子生活的年代应为战国中期。
《春秋穀梁传》;穀梁子;赤;战国中期
《春秋穀梁传》是儒家十三经之一,它对中国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在中国经学史乃至整个文化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然而,自近代以来,对于《春秋穀梁传》的研究却一直相对比较薄弱。
值得注意的是,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1978年年底,在近30年的时间里,中国大陆的学者只发表过两篇研究《春秋穀梁传》的论文。这两篇论文都发表于20世纪50年代,一篇是张西堂的《穀梁为古文学补证》[1],另一篇是金德建的《瑕丘江公作“穀梁传”的推测》(《人文杂志》在发表这篇文章时误将作者印成了“金建德”——笔者注)[2]。20世纪80年代之后,对《春秋穀梁传》的研究较以往更为深入,但是,整体研究状况仍然与《春秋穀梁传》在我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不相称。对《春秋穀梁传》的研究应当得到加强,这是目前我国学术界的共识。而要研究《春秋穀梁传》,首先就要回答《春秋穀梁传》的作者是谁这个问题。
一、由穀梁为实有之姓氏知穀梁子实有其人
一些人认为,书名中的“穀梁”二字是姓氏。唐代林宝的《元和姓纂》卷十云:“穀梁,鲁有穀梁赤,治《春秋传》。子夏门人也。尸子云:‘穀梁俶,传《春秋》十五卷。’案颜师古说穀梁名喜。”[3]但宋代以后,有人认为“穀梁”并非一个真实的姓氏。
宋代罗璧《识遗》卷三云:
公羊、穀梁:公羊、穀梁二姓,自高、赤作传外,考之前史及后世,更不见再有此姓。万见春尝谓公羊、穀梁皆姜字切韵脚,疑其为姜姓假托也。按文公语录已有此说。盖战国时,去春秋未远,《传》之所载,多当时诸侯公卿大夫及其家世事迹,有当讳晦者,难直斥之。而事之直者,又不容曲为之笔。故高、赤传其事,因隐其姓,后世史官,于当代难言之事,每阙之。或晦其姓名,疑其辞义。高、赤缘时忌,没其姓,容有此理。《左传》作者之名曾无真的,是传者亦欲假托也。按二传皆云出自子夏,子夏授公羊高,汉景帝时,胡母子都始以《公羊》著之竹书。穀梁云秦孝公时人,其书宣帝时始传。先儒因谓二书皆作自汉儒。孔颖达曰:“《公羊》道听途说之学。杜预言肤,引《公》、《穀》适足自乱。”《大观群典》曰:“《公》、《穀》诡辨之言,非先儒说。或者又汉儒假托也。”[4]
罗璧的上述分析存在主观猜测的成分。但由于罗璧是阐发朱熹之说(罗璧称“文公语录已有此说”),其观点影响较广。《朱子语类》卷八十三《春秋·纲领》云:“问:‘《公》、《穀》传大概皆同?’曰:‘所以林黄中说,只是一人,只是看他文字疑若非一手者。’”[5]朱熹引林黄中之说指出,《春秋穀梁传》和《春秋公羊传》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文字有所不同。可见,朱熹的确认为《公》《穀》二传的作者皆为假托人物。朱熹之说为语录,比较简略,而罗璧论公羊、穀梁皆为假托人物则较为详细。《识遗》还指出,万见春认为公羊、穀梁“皆姜字切韵脚,疑为姜姓假托”。宋代的朱熹、万见春、罗璧都认为穀梁赤为假托人物,他们否定穀梁赤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也就是否定穀梁赤拥有《春秋穀梁传》的著作权。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
《识遗》十卷。宋罗璧撰。璧字子苍,自号黙耕,新安人。《宋史》无传。不知其时代。据书中“前定”一条,引陈抟“寒在五更头’之谶,称“第五庚申后又十五年而祚移”,则其成书在宋亡以后矣。观其谓“宋代文章多粹,自伊、洛发明孔孟,便觉欧、苏气象不长”。又谓“夫子之道至晦翁集大成,诸家经解自晦翁断定,然后一出于正”云云,盖传朱子之学者也。其论养老之制,谓《礼记》“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数语为委巷之谈论,排诋经文,殊无忌惮。谓公羊高、穀梁俶皆姓姜,亦属杜撰。谓班史原于刘歆,引葛洪《西京杂记》后序为证,不知洪序谓“刘子骏有《汉书》一百卷”者,自汉魏以来绝无是说。乃轻信伪书,尤为疎舛。然其他爬梳钩索,征据旧文,尚颇可采,不独钱曾《读书敏求记》所举“孔子生卒年月”一条为足资考证也。在讲学之家,犹可称言有根柢矣。[6]
由上述文字可知,四库馆臣认为罗璧在治学方面有偏激之处。四库馆臣的观点很明确,他们认为,“谓公羊高、穀梁俶皆姓姜,亦属杜撰”。罗璧《识遗》所谓“公羊、穀梁二姓,自高、赤作传外,考之前史及后世,更不见再有此姓”的说法,四库馆臣认为缺乏依据。
要之,否定“穀梁”是一个真实的姓氏,就是否定穀梁赤的存在,也就是否定穀梁赤拥有《春秋穀梁传》的著作权。对于罗璧等人的观点,除了四库馆臣之外,也有其他人表示反对。朱彝尊《经义考》卷二百八十二云:“鲁穀梁赤,宋赠龚邱伯,改赠雎阳伯。详见春秋部。应劭曰子夏弟子。按罗长源撰《路史》:‘炎帝之后不言有公羊、穀梁氏。’罗子苍《识遗》云:‘公羊、穀梁自高、赤作传外,更不见有此姓。万见春谓皆姜字切韵脚,疑为姜姓假托。’然自高传子平,平传子地,地传子敢,敢传子寿。见于戴宏所记。而班氏《古今人表》载有二子,居第四等。计刘氏、宋氏《世本》亦必载之,未必假托也。又按《春秋》为孔子所作,则说《春秋》者必系孔氏门人。若《公羊传》所称沈子、司马子、女子、北宫子、鲁子、高子。《穀梁传》所称尸子、沈子皆是已。子言之《春秋》属商,其皆子夏之徒与。”[7]朱彝尊通过分析戴宏所记《公羊传》的传承和《汉书·古今人表》的记载,认为穀梁赤、公羊高未必是假托人物。
对于罗璧等人所提出的“穀梁”并非一个真实姓氏的说法,皮锡瑞也进行了驳斥。皮锡瑞《经学通论》第四篇《论今古学》中“论《公羊》、《穀梁》二传皆当为传其学者所作,《左氏》亦当以此解之”条有如下说明:“古人著书,亦有自隐其姓名者,而二子(指穀梁赤、公羊高——笔者注)为 《经》作《传》,要不应自隐其姓。至谓‘公羊、穀梁,高、赤外不见有此姓’,则尤不然。《礼记·檀弓》明云:‘凿巾以饭,公羊贾为之也。’何得谓公羊高外,不见公羊姓乎?……《汉书·古今人表》有公羊、穀梁,列四等,必实有其人可知。近人又疑公羊、穀梁,皆卜商转音,更无所据。”[8]皮锡瑞指出,《礼记·檀弓》明言“凿巾以饭,公羊贾为之也”。但据笔者查证,《礼记·檀弓》上篇、下篇皆无“凿巾以饭,公羊贾为之也”之语,遍检《礼记》,在《杂记》下篇中发现了“凿巾以饭,公羊贾为之也”之语。可见,皮锡瑞此处引用材料有误,正确的说法是《礼记·杂记下》明言“凿巾以饭,公羊贾为之也”。由此可见,宋罗璧《识遗》卷三所谓“公羊、穀梁:公羊、穀梁二姓,自高、赤作传外,考之前史及后世,更不见再有此姓”的论断是站不住脚的。
笔者再补充一点。万见春提出,公羊、穀梁“皆姜字切韵脚,疑为姜姓假托”。皮锡瑞提出,“近人又疑公羊、穀梁,皆卜商转音”。这些说法其实都只是猜测,万见春等人并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的观点。笔者认为,所谓公羊、穀梁皆卜商转音,以及公羊、穀梁皆姜字切韵脚等观点,虽以音韵为说,其说服力并不强,因为在古代汉语中,双声字和叠韵字都是十分常见的。
宋人郑樵也认为“穀梁”的确是一个姓氏。郑樵《通志·氏族略》云:“穀梁氏。鲁有穀梁赤,传《春秋》。尸子云:‘穀梁淑,字元始,鲁人。’亦传《春秋》十五篇,望出下邳,《姓纂》云:‘今下邳有穀梁氏。’”[9]
明人凌迪知同样认为“穀梁”是一个姓氏。凌迪知《万姓统谱》云:“穀梁。下邳有穀梁氏。周穀梁赤,传《春秋》。穀梁淑,字元始,鲁人。亦传《春秋》。”[10]
郑樵和凌迪知都认为有两个穀梁子。有两个穀梁子的说法源自林宝的《元和姓纂》。唐代林宝《元和姓纂》云:“穀梁,鲁有穀梁赤,治《春秋传》。子夏门人也。尸子云:‘穀梁俶,传《春秋》十五卷。’案颜师古说穀梁名喜。”但林宝的这一说法并没有可靠的证据。据杨士勋的《春秋穀梁传序疏》记载,最早说穀梁子名俶字元始的是南朝梁代人阮孝绪[11],唐代林宝《元和姓纂》所谓尸子云“穀梁俶,传《春秋》十五卷”之说当是将阮孝绪之说说成了尸子之说,属于林宝的发挥,不足为信。郑樵和凌迪之说,均源自林宝的《元和姓纂》,当然也不足为信。
二、由穀梁子之名知穀梁子实有其人且实为一人
既然穀梁子实有其人,那么接下来就应当对穀梁子的名字进行考证了。《汉书·艺文志》云:“《穀梁传》十一卷,穀梁子,鲁人。(师古曰:名喜。)”[12]1701钱大昭在《汉书辨疑》中说:“喜,闽本作嘉。”[13]蔡邕的《正交论》、应劭的《风俗通》、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序录》均指出,穀梁赤即穀梁子,鲁人[14]114。王充的《论衡·案书》中作“穀梁寘”[15]。阮孝绪的《七录》中又作“穀梁俶”。杨士勋的《春秋穀梁传序疏》中将“俶”写作“淑”。齐召南的《春秋穀梁经传注疏考证》云:“《疏》云:穀梁子名俶,字元始,鲁人,一名赤。俶监本刊作淑。臣召南按:俶训始,故字元始。《玉海》引此《疏》云:穀梁子,名俶。又自注其下云:一云名淑。《文献通考》亦作俶。然则此《疏》原文本作俶也。但穀梁子名,诸说不同。云名赤者,本之应劭。云名俶,字元始者,本之阮孝绪。而颜师古《汉书注》则又云名喜。”[11]齐召南在《春秋穀梁传注疏考证》中对穀梁子名字的分析有一定的说服力。但是,所谓“俶训始”,只能证明穀梁子名俶字元始有训诂依据,并不能证明穀梁子本人名俶字元始。
吴承仕的《经典释文序录疏证》云:“穀梁子之名,桓谭《新论》、蔡邕《正交》、应劭《风俗通》并云‘名赤’,《论衡》作‘寘’,《七录》云‘名俶’, 杨士勋《疏》作‘淑’,颜师古云‘名喜’。按:尗与赤声相近,……尗又与喜声近,……寘即置之异文,置、喜同部。……故字异而人同。《汉书》颜《注》本或作‘嘉’,则喜形之伪也。皮锡瑞曰:‘一人岂有四名,抑如公羊之祖孙父子相传非一人乎?’不明声类而妄为说,其过弘矣。陈汉章说亦然,真所谓不谋同辞者也。”[14]117吴承仕认为,赤、淑、俶、寘、喜这些字音近通转,“故字异而人同”。
穀梁子名俶字元始这一说法,源自梁代的阮孝绪[11]。而穀梁子名赤这一说法,则源自东汉的桓谭、应劭。从文献学的角度来分析,桓谭、应劭之说的价值要高于阮孝绪之说。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人们一般把桓谭视为东汉人,但桓谭实际上生于西汉,因此,桓谭之说(桓谭在《新论》中作“穀梁赤”)的文献价值不仅高于阮孝绪之说(阮孝绪在《七录》中作“穀梁俶”),而且也高于王充之说(王充在《论衡·案书》中作“穀梁寘”)。同理,王充之说的文献价值也高于阮孝绪之说。穀梁子名俶的说法不见于先秦、两汉典籍,梁代阮孝绪的著作中始有记载,唐代林宝在《元和姓纂》中记载了尸子所谓穀梁俶传《春秋》十五卷。因此,穀梁子名俶这种说法的可信度较低。
颜师古云穀梁子名喜。就成书年代而言,颜师古的《汉书注》晚于阮孝绪的《七录》。就音韵而言,喜、寘与赤存在关联。虽然《春秋穀梁传》在先秦时期已经有古文文本,但古文文本并非人人都可以读到,在传写、印刷的过程中,穀梁子之“子”有可能被误记为赤、喜、寘。穀梁子名赤、喜、寘这几种说法产生的年代相对较早,笔者认为,赤、喜、寘与“子”声韵相同或相似,且古代汉语中多双声字和叠韵字,因此,出现穀梁子名赤、喜、寘等说法应当是穀梁子之“子”在传写、印刷过程中被误记所致。就字形来分析,赤实为“子”之形讹。据此笔者认为,穀梁子名赤、喜、寘等说法当皆源于讹误。
钱大昭的《汉书辨疑》以南宋中后期的建本为依据,提出“喜”当作“嘉”。今本《汉书》来源于百衲本《汉书》,而百衲本《汉书》来源于北宋景祐国子监本《汉书》。北宋景祐国子监本《汉书》今藏于国家图书馆,该书末尾附有余靖之上言,上言云:“景祐元年九月,秘书省余靖上言,国子监所印两汉书,文字舛讹,恐误后学。臣谨参括众本,旁据它书,列而辨之,望行刊正。诏送翰林学士张观等详定闻奏,又命国子监直讲王洙与靖谐赴崇文院雠对。”又云:“凡增七百四十一字,损二百一十二字,改正一千三百三字。”国家图书馆所藏北宋景祐国子监本《汉书》补刻痕迹明显,具名之刻工有程保、王文、孙生等人,其中程保是南宋初期人,则国家图书馆所藏北宋景祐国子监本《汉书》补刻的时间为南宋初年,底本为北宋仁宗景祐元年至景祐二年之国子监本。该本由北宋仁宗时秘书省、翰林院勘误,文献价值明显高于民间刻本。就年代而论,该本早于南宋中后期的建本。南宋中期建安黄善夫、刘元起所校刻流布的《汉书》为民间刊本,日本国立松本市博物馆所藏黄善夫本《汉书》与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刘元起本《汉书》的书版是相同的,但黄善夫本《汉书》无刘元起本《汉书》之牌记。刘元起本《汉书》之牌记列出校字者五人:黄颐、陈熙、虞应仲、刘之问(元起)、叶蕡。与北宋景祐国子监本进行比较后不难看出,刘元起本《汉书》的文献价值相对较低。黄善夫为南宋中期人,刘元起年辈不及黄善夫,建本《汉书》成书的年代也晚于北宋景祐国子监本补刻的年代。可见,建本《汉书》的文献价值明显低于北宋景祐监本。钱大昭的《汉书辨疑》以南宋中后期的建本为依据提出“喜”当作“嘉”,似乎并不可靠。北宋景祐监本及其衍生版本均作“喜”,故一般认为南宋中后期之建本作“嘉”当是传写、印刷过程中出现了讹误。笔者认为,“嘉”很可能是“赤”的误字,而“喜”很可能是“嘉”的误字。“嘉”的读音与“赤”的读音差别较大,而“喜”的读音与“赤”的读音则较为接近。
《汉书·艺文志》云:“《穀梁传》十一卷,穀梁子,鲁人。”[12]1701但《汉书》中未记载穀梁子的名字。《汉书》之前的书籍也均未记载穀梁子之名。但在《汉书》之后的书籍中却记载了穀梁子的名字,良可疑也。
综上,围绕穀梁子的名字是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争议。穀梁子名赤的说法见于早期文献,笔者认为可信度较高。然而,这个赤很可能是穀梁子之“子”的音讹和形讹,亦可能是“子”形讹为尗,尗又形讹为赤。穀梁子名俶字元始的说法在汉魏时没有记载,可信度较低。笔者认为,俶来源于尗,而尗实为“子”之形讹。认为穀梁子名寘是因寘与子或赤声韵相近,寘为所书之代字,名寘之说的可信度低于名赤之说。穀梁子名喜和名嘉的说法出现较晚,可信度均较低。笔者认为,在上述种种猜测无法得到证明的情况下,将其人称为穀梁子是最为稳妥的。
既然穀梁子实有其人,且实为一人,下面就进一步研究穀梁子生活的大致年代。
三、穀梁子生活的大致年代
探究穀梁子究竟生活在哪个朝代这个问题,清代惠栋的研究成果非常有参考价值。惠栋在《穀梁古义》中指出:
《孝经说》云:“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以《春秋》属商,《孝经》属参。’”故应劭《风俗通》言穀梁为子夏门人。杨士勋谓受经于子夏。余案桓谭《新论》云:“《左氏》传世遭战国寝藏,后百余年,鲁穀梁赤为《春秋》。残略,多所违失。”然则穀梁子非亲受经于子夏矣。古人亲受业者称弟子,转相授者称门人。则穀梁子于子夏,犹孟子之于子思。故魏麋信注《穀梁》以为与秦孝公同时也。
杨士勋言穀梁为经作传,传孙卿,卿传鲁人申公,申公传博士江翁。案:孙卿齐愍、襄时人,当秦之惠王,则在其后。又卿著书言天子庙数(僖十五年传:天子七庙云云,是以贵始德之本也。荀卿《礼论》同)及赙赗襚含之义(隐元年:车马曰赗云云,在《大略》篇),述《春秋》善胥命而言盟诅不及三王(隐八年传,亦在《大略》篇末),诸侯相见,仁者居守。又以太上为天子(隐二年传:知者虑,义者行,仁者守。隐二年传:大上故不名,今在《君子》篇),皆本《穀梁》之说,其言传孙卿,信矣。又隐元年传云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颜渊》),僖廿二年传云过而不改是谓之过(《卫灵公》),廿三年传云以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子路》),今皆在《论语》中。郑《论语序》云仲弓、子夏等所撰,《论语谶》亦言子夏等七十二人共撰仲尼微言,其诸圣人之徒私淑诸人者乎?又传中所载与《仪礼》、《礼记》诸经合者不可悉举,故郑康成《六艺论》云“《穀梁》善于经”。[16]
上述所引桓谭《新论》之说见于《经典释文序录》,但《经典释文序录》的文字略有不同。唐代陆德明在《经典释文序录》中说:“桓谭《新论》云:‘《左氏传》遭战国寝藏。后百余年,鲁人穀梁赤作《春秋》,残略多有遗文。又有齐人公羊高缘《经》文作《传》,弥失本事。’”[14]114
惠栋依据桓谭的《新论》来考证鲁人穀梁赤生活的年代。惠栋所引“孝经说”即《孝经纬·钩命诀》,其中引用了孔子的话:“吾志在《孝经》,行在《春秋》。以《春秋》属商,《孝经》属参。”《孝经纬·钩命诀》指出,子夏传孔子《春秋》之学。惠栋即以此立论。
“弟子”与“门人”这两个词在古代可以通用,但惠栋认为,东汉应劭在《风俗通》中所说的“穀梁为子夏门人”与杨士勋在《春秋穀梁传集解序疏》中所说的“受经于子夏”(即亲受业于子夏),其实是存在矛盾的。惠栋指出,“亲受业者”称弟子,“转相授者”称门人。那么,穀梁子究竟是子夏的“弟子”还是“门人”呢?惠栋认为,从东汉桓谭《新论》言穀梁赤撰《春秋穀梁传》在《左传》“行世百余年后”这一点可以看出,穀梁赤不是子夏的亲传弟子。从时间上来分析,穀梁子生活的年代与子夏生活的时代相距较远,在这种情况下,穀梁子只能师从子夏之弟子。惠栋指出,荀卿为“齐愍、襄时人,当秦之惠王,则在其后”。他认为穀梁赤生活的年代比荀卿生活的年代要早,穀梁赤与秦孝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惠栋的《穀梁古义》对穀梁子所生活年代的考证很有价值,但相关说法也并非无懈可击。《穀梁古义》所引《孝经说》并不可靠。《孝经说》即《孝经纬·钩命诀》,学术界多质疑纬书的可靠性,认为不可将其作为史料。清代的汉学家出于对汉学的崇拜,认为纬书是辅翼经书之书,有别于图谶之书,是有史料价值的。但这只是一家之言。《孝经纬·钩命诀》中所记载的“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以《春秋》属商,《孝经》属参”不见于先秦典籍,当属汉代传说性质的文字。仅凭这样一段文字,就断定子夏传孔子《春秋》之学,显然不能令人信服。仅仅因为桓谭《新论》有鲁穀梁赤为《春秋》(即《春秋穀梁传》)之语,就断定鲁穀梁赤必为子夏门人,同样也不能令人信服。
桓谭在《新论》中指出,《左氏》传世后百余年,鲁人穀梁赤为《春秋》(即《春秋穀梁传》)。有研究者认为,《春秋左氏传》成书于春秋末年(约公元前5世纪后期),即《春秋左氏传》的主体部分完成于“西狩获麟”之后。他们作出这一判断主要依据《汉书》和《经典释文序录》中的记载。
《汉书·艺文志》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载籍残缺,仲尼思存前圣之业,乃称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12]1715
唐人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序录·注解传述人》云:“古之王者必有史官。君举则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诸侯亦有国史,《春秋》即鲁之史记也。孔子应聘不遇,自卫而归,西狩获麟,伤其虚应,乃与鲁君子左丘明观书于太史氏,因鲁史记而作《春秋》,上遵周公遗制,下明将来之法,褒善黜恶,勒成十二公之经,以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为之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14]114
《汉书》和《经典释文序录》都提及《春秋左氏传》的主体部分完成于“西狩获麟”之后。桓谭也认为,《春秋左氏传》的主体部分完成于春秋末年(约公元前5世纪后期)。桓谭在《新论》中指出,《春秋左氏传》传世百余年后,鲁人穀梁赤为《春秋穀梁传》,即鲁人穀梁赤撰写《春秋穀梁传》的时间当在“西狩获麟”之后百余年。那么穀梁赤大约就是在公元前4世纪中后期撰写《春秋穀梁传》的,此时为战国中期,则鲁人穀梁赤生活的年代应当是战国中期。秦孝公即位于公元前361年,卒于公元前337年,此时正当公元前4世纪中后期。笔者据此认为,穀梁子“与秦孝公同时”[14]114的说法基本上是说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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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黄晖.论衡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1163.
[16]惠栋.穀梁古义[M]//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七:五经总义类.
【责任编辑王素】
2015-12-17
杨德春(1968—),男,河北遵化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与文献。
K231
A
2095-7726(2016)05-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