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涅槃
2016-03-01杨易唯
杨易唯
写作是一种孤独的心灵探索,当我们在电脑前绞尽脑汁,想用最准确的语言去捕捉人类最复杂的情感,再现世事最细微的变幻时,一种艰难的跋涉感相伴始终。当思维黏滞之时,打开微信或QQ,拉动屏幕,开始一连串无差别的点赞或跟一帮文友进行文艺腔的瞎扯淡后,依旧不能减轻心中沉郁的苦闷感,关上手机,长叹一声,依旧在电脑面前继续这种孤独的蹉跎。我想,很多作者大抵和我是一样的。
然而写作又是喧闹的,笔下的情感澎湃汹涌,笔下的人物交相互动,笔下的社会关系错综复杂,种种情节波澜顿挫……我们无法全凭臆想,闭门造车。
当孤独在逐渐冰封之时,我们急需围着篝火跳舞,互相安慰,砥砺前行,而这堆篝火,便是文学带给我们的愉悦。于是金秋十月,我们《四川文学》编辑部呼朋引伴,在青城山脚下连续举行了散文和小说两场笔会,和各路名家一起赏美景,抒性灵。
就像散文的风格总是居于放浪形骸的诗歌和严谨缜密的小说之间一样,头两天到来的散文家们互相亲切地问好,优雅地谈笑,一切的行事风格都如同春风拂过水面,柔和而温暖。
第二天我们开始了正式的游览行程,住在青城山脚下,我们却没有爬青城山,而是去了与青城山相隔不远的周公山。这就如同写文章一样,须要另辟蹊径,不落俗套。找到一条小径作为切入点,攀援而上,两边清新的野花就像生动的比喻,是整篇文章中最明丽的点缀;自在的山泉跌宕而下,水石相激,犹如一串音调铿锵、节奏明快的排比;秋日的艳阳和满山绵延的绿,以及清冽的空气则是丰富的通感了,勾联了身体与心灵;而这一切最终落脚于山腰一间古色古香的客栈“幽道山房”,我们与一群散文家围坐在秋色初染的银杏树下,品茗论道、追古思今,这又恰似散文最重要的灵魂,形散而神聚。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位英俊的藏族歌手四郎顿珠为我们演唱了几首带有浓郁民族风情的歌曲,满堂喝彩。老板说,这位帅哥平时有演出任务的时候就全国各地到处飞,没有演出的时候便在客栈做杂役,洗碗、扫地、刷厕所,从不计较劳动的高低贵贱。我想,这岂不是和我们文人做人与做文的道理是相通的吗?写文章的时候,我们须得像上帝一样思考,而在平时,我们则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只是比别人更多了一些敏锐的触角。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弃写作的原因,因为我们对生活充满了太多的情感与想象,必须用写作寻找出口。
下午我们到青峰书院拜见何洁老师,她的传奇已毋庸赘言。在青山四合的书院中,沏上一壶茶,何洁老师给我们讲述了她当年修筑书院的艰苦过程。木料都是她亲自从云南押运回来的,水泥和石材也是她和工人们一点点背上山的,自己亲自设计、施工,整整十年,当书院完工之时,她也俨然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土木工程师。08年地震的时候,她的书院距震中映秀只有十公里,周围一片废墟,而她的书院仅掉了几匹青瓦。她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凭着良心做事,总有一天,老天会给你公正的回报。我想,这样的人生经验不仅适用于生活领域,同样适用于精神领域。当周遭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在大面积坍塌之际,我们无法兼济天下,但至少能独善其身,当考验的惊涛骇浪席卷苍生之时,你仍旧屹立不倒,你便成了世界的榜样和楷模。
接下来的这天,游览过光严禅院和街子古镇后,我们便送走了温文尔雅的散文家们,紧跟着又迎来了性情各异的小说家们。小说笔会,我们重复同样的行程,不同的是再次来到幽道山房,丝雨如愁,让整个小说笔会的开篇却有了诗一般的意境。因为下雨,客人很少,果然看见四郎顿珠穿着运动装,拿着刷子在打扫卫生,我冲他笑了笑,他也并没有因为我认出了他而面露尴尬,而是坦然地也对我笑着点了点头,神情不卑不亢。
阿来老师的讲座无疑是整个小说笔会最耀眼的章节。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阿来老师将文学与想象的关系,创作方法问题其实是思想的问题,小说的功夫在诗外,现在叙事文学的变化,等论题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给了我们很多启发。谈到碎片化的阅读方式,阿来老师说,是因为你愿意被碎片化,实际上你完全可以拒绝这种方式。他说他曾经在某网站的游说下开过博客和微信,写一些自己的阅读感悟,但发现后面的留言大多毫无意义,于是没多久便果断关闭。想起头天晚上,接阿来老师到酒店后,我见他不时低头查阅手机,便说,阿来老师,我扫一个您的微信吧。阿来老师说,我没有微信。我说,没有微信可就跟不上潮流啰。阿来老师说,我要那么潮干什么?我当时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听完讲座后,才明白昨晚那番对话背后的深意。当我们每天热衷于各种炫,各种晒,害怕被世界遗忘之时,有的人,未登台,却早已被聚光灯追随。每天打开微信,便是各种人云亦云的观点,道听途说的资讯,相互的推销和评论……嘈杂而喧哗。或许在这个全民自媒体时代,这样的自我宣传无可厚非,有时候对自己的鲜少发言,甚至会产生是否太过自命清高的怀疑。但今天听了阿来老师的故事,转念又想,龙有龙道,蛇有蛇路,我还是喜欢率性而为。
离别的晚宴,是小说笔会的高潮。席间,几杯薄酒就让小说家们卸下防备,大家高谈阔论,恣意谈笑。我很有幸地坐在阿来老师的身边为他斟了几杯酒。多年前便看过《尘埃落定》,那种绮丽的感觉至今仍留在心中,漫山遍野荼蘼的罂粟和土司家族的华服是小说最绚烂的底色,大片大片渲染至我想象中藏域的土地和天空,亦真亦幻,如诉如歌。想当年的我,还是一个仅有满腔热情的文学青年,而现在坐在阿来老师身边的我,却心境寡然,已为人母。多少年一路走来,大多是辛酸和曲折。现如今,可以说小有收获,可面对身边的文学巨擘,却又觉得一无所获。然而如若再在身边这位曾被屡屡退稿的文学大家面前咀嚼过往的种种苦涩,恐怕不过是一种矫情吧。能够在世俗评判的声浪中坚信自我的价值,并坚持前进的方向,无疑是一种智慧和魄力。这于我,有共鸣,但更多的则是一种鼓励。
贾主编说,在这个时代,我们能做一个文学的守愿人,足矣。对此,我深表赞同。盛世重文,和平繁荣的年代,通过《四川文学》这个平台,我们能更好地为自己的信仰服务。我不喜欢“文学边缘化”这种说法,这种说法是对文学缺乏本质性的深入理解。文学,在任何时代,都具有净化心灵,推动社会进步的价值。而文学家,是长有纵目的人间之神,是世事最清醒的洞察者,是社会弊病最殷切的鞭策者,是人间喜怒哀乐最无微不至的关怀者。鲁迅用他冷峻的文笔尖锐地剖析了“国民劣根性”,改造了国民的精神状态;伏尔泰一生都在用鹅毛笔同君主专制和宗教迫害作斗争,成为法国思想启蒙运动的旗手;斯托夫人的废奴主义代表作,激起了人们对奴隶制度的极度愤慨,引爆了美国南北战争,无数的黑奴从此获得了自由和新生;杜甫是愁苦的现实,李白是瑰丽的浪漫,李清照是消瘦的爱情,李煜是悲凉的历史……无需用更多的例子来证明。何洁老师说,我与青山共白头。我说,我与文学共白头。
写作是孤独的,这份孤独只能自己独吞,而文学的伟大与自由却能让我们在孤独中涅槃,而文人之间的情谊也永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