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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 陌陌

2016-03-01周辉枝

四川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天宝田中旅店

周辉枝

天宝定尔仍在大街小巷寻找住宿。他想:奇怪,那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了,刚才还是火红的太阳,一眨眼儿,闪电雷鸣,大雨如瓢泼,山洪席卷而来,冲毁的公路如刀切的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真他妈的怪物!唉,人不留客天留客,那南来北往的观光游客,把个巴掌大的禹王镇,挤得喘不过气来了,难道容纳他一个人的地方都没有了?不服气,他沿着大小巷道转了个遍,求情下话没少说,那些旅店老板,好像互相通了气一样,都异口同声“住满”了,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走了。他抬头望着黑夜里的灯光,光亮里夹着豆粒大小的雨点,亮晶晶的,周围还罩着透明的雨雾。当他把目光投向两根电线杆的拐弯处时,眼前一亮,一道门的横担左右挂一串红灯笼,进门左边挂着的吊牌上写着“HELLO陌陌”黑体字样,这是哪个公司的招牌呢?

这位大哥,你也是找旅店的吧?他身后的女人称呼道:什么“HELLO陌陌”,还是新名词儿呢,这里是旅店吗?

不知道。天宝定尔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的女人,个儿不算高,背上背个牛仔包,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如落汤鸡。他说: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吧。

猪肝色的柜台里面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人,约莫50岁左右,嘴上叨一支香烟。他笑容满面地问道:两位好,你们是住宿的吧?唉呀,今天,这场大雨……听说正在抢修公路呢。你们是一家人?老板右嘴角上的香烟,一甩一甩的,又说:“只有唯一个两张床的单间了,登记吧。”

我们不是一家人。天宝定尔解释说。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老板问。

我不知道“HELLO陌陌”是旅店,只想走进来看一看,没想到,她就跟着进门来了。天宝定尔看着老板说“求求老板再想点别的办法吧”。

我有什么办法。老板说:那你另找旅店去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天宝定尔急了:你帮我弄床席子,我在过道里躺一晚黑,旅馆费照付。

我哪儿给你弄席子?老板说:我不是看见你们被雨淋成这样,我还懒得和你废口舌嘞!

可她是女的呀。天宝定尔说。

女人怎么啦,女人不是人啊?那女人往天宝定尔身边一靠,从头到脚看了看他,说:大哥,我看你这个人也太封建了,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你说是吧?不过,我俩是初相识,顾虑难逸。但你要相信我是正经人。我看你这人也没有什么歪心儿,是个本分人。现在你我就落难了,还能有啥相法。况且,你睡一张床,我睡一张床,把房门大大开着,怕个啥?人家老板看我们可怜,才网开一面的。再说,你我都是过来人了,什么没见过?嘻嘻……她边说边笑提着自己的兰色牛仔包正要往房间方向走,老板说把身份证拿出来登记,派出所要查五小门店。那女人从衣包里掏出身份证和一百块钱,递给天宝定尔说:“大哥,你帮我登记一下,我先去房间里换身干衣服”。

天宝定尔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心里说:女人就是女人,尽占男人的上风。他拿着她的身份证,在一张寸照的女人头相左边印着姓名田中苗,女,羌族,出生1980年10月。咿,这么说我才大她两岁呢。这么一对男女住一个房间,若让外人知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管他妈的尸,她女人不怕我男人怕个球,这世界上哪有这等好事。他拿着两张住宿票走上5楼,3号房间的门大大开着,一眼就看见两张单人床摆在正中,左右一个床头柜上,放着茶杯和小包茶叶,一部白色电话座机,一台彩色电视正播放着县电视台采集的新闻—禹王镇遭受洪灾其公路被冲毁正在抢修。他自言自语说:这“HELLO陌陌”旅店会做生意呢,居然把一对不相识的男女安在一间房里过夜,唉,谁相信这是事实?这时,一位住宿旅客从门口路过,偏过头看了看他们的房间,不知是过余敏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天宝定尔赶紧把房门掩了掩,心里说:万一,让熟人认出他了,走进房间与他聊天,又看见床上有女人的东西,如何是好呢!不知怎么,他现在的思想却复杂起来了。这时,洗手间传来流水哗哗,他想,都半个小时了,她还不洗完,好像水不值钱一样,要把那100块钱的住宿费报复回来。哼,你个田中苗啊,你洗那么干净干啥?你以为我会跟你上床么?要不是身份证,你姓猪姓狗,我还不晓得呢。

这时候,田中苗从洗手间走出来了。她披头散发,粉红粉红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是红红的,嘴上含一支发夹,左手揽着头发,右手用梳子不停地往下梳理,身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子,上面绣着一对“二龙抢宝”,紧紧贴着左右乳房,栩栩如生,好像整个房间除了她田中苗,就什么也没有了。

天宝定尔神乎乎的站立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龙抢宝”。但他的想像能力是丰富的:这是一个妖娆性感的女人,如果不尝试的话,永远不知道自己也有惊艳性感的。不行,不能紧盯住她了。他想:那样会跑光的。他凭直觉这女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五的风流。但她对他的印象又怎样呢?这恐怕要试探,一个巧妙的试探。

大哥,我怎么称呼你呀?田中苗梳理完毕,一屁股坐在床上,床铺承受负荷发出嘎支嘎支的响声。

我姓天宝名定尔,他说:你不是已经叫我大哥了,你就叫我天宝大哥吧。其实,我看了你的身份证,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岁数,就那么两岁多点吧。

那天宝大哥,如今在哪儿发财呀?田中苗的两只手放在胸前不停地扯着大指拇。

摄影爱好者,一年365天在外面跑。天宝定尔说:发财这两个字不敢想,够稀饭钱就行了。人一辈子不要贪,只要有吃、穿、住就高枕无忧了。你在哪儿发财?

唉哟,天宝大哥,发啥财哟,田中苗将两只手撑着床边,说:我在文化馆编舞蹈,经常下乡搞采访,搜集民间舞蹈素材,送文化下乡演出。你大哥不知道,文化馆是个清水衙门,做生意不懂行,现在这个社会,著书无人读,写诗无人看,书法和美术又只有那个水平,卖不了钱,唉,好在国家把我们规范为公益性文化事业单位,每个月就那么四千元左右的薪酬,够吃了。可奇怪的是事业单位职工增长工资,要参照国家公务员工资级别执行,这是哪门子道理啊?人都是人,人人平等,可遇到实惠就另走一条路了。唉,不说这些屁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天宝定尔像一根木桩桩站立在床前,说:天宝大哥,你去洗一洗吧,把淋湿的衣服拧干晾在窗子上,这么热的天气,明早上就干了。

天宝定尔看着田中苗不好意思一抿笑,转身就进了洗手间。他想: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是比男人细心。她刚才对事业单位职工增长工资要参照国家公务员工资级别执行的评论,还是满有道理的,人都是人,哪有贵贱之分呢。不过,她的这些评说于他是对牛弹琴,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是一个自由摄影者,全靠自己的摄影作品挣钱吃饭,与他何相干!但是,他感觉这女人不一般,说出的每一句话,不是含政治色彩,就是一种傲骨。他猜想她背后可能有一股力量撑着的,不然,一个文化馆的小小职工,哪有那么大的说话口气!

田中苗半坐半靠在床上。她在大脑里梳理着天宝定尔的一举一动,说话的音调,她递给他身份证时的表情和刚才的那一抿笑,总觉得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一般来说,从事文化艺术工作的人,爱说爱笑,爱唱爱跳,在群众中采访,都成了哑巴,哪儿去找素材?他作为摄影爱好者,每天与人交往,与山水景观接触,性格应该开朗,怎么会是一个内向的人呢?这时,一般夜风吹来,拂得房门像耗子叫,心里觉得怪害怕的,自言自语地说:除了“HELLO陌陌”旅店老板晓得她们不是两口子,还有谁知道她们不是两口子?她纵身走过去“哐啷”一声把房门关了。

天宝定尔光着上身从洗手间走出来,大摇大摆地从田中苗眼前走到阳台窗子下面,将兰色的短袖衬衣晾在一根铁丝上。他探出头看了看马路上的雨点,公路低洼处的水凼,一点一个泡。他想,久晴必有久雨,啥时候才会天晴呢,啥时候才能离开禹王镇?他感觉自己某一个部位,也像干旱的土地,早该回家搂住老婆浸泡浸泡了。他又觉得自己愚笨,那些大街小巷里的洗脚房,不都可以走进去抱住洗脚女人浸泡么?花100块大团结,即可得到满足。但他认为那些女人如粪桶,不知有多少搅屎棍给搅了,想起就恶心。也难怪,她们要生存。人要生存就要有食粮和衣物,不然,怎么活下去啊!现在社会上流传一首打游诗“两手空空去打工,没有资本开发子宫,银水长流成富翁,林肯奔驰坐老总”。这是不是现实呢?他不知道。虽然眼前这位田中苗可以唾手可得,而且,他猜想这个女人有可能超过他老婆的性感水平,但毕竟是才认识的女性,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和爱好。要了解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女人。不过,他要试探一下,到了嘴边的肉不吃,未免可惜了。他问她道:你不是说把门大大开着吗,怎么改变了主意,把门关得死死的了?

你想我把门打开吗?田中苗撑起身子问。

你想好了就把门打开吧。天宝定尔有意地说。

还早着呢,隔壁的旅客还没睡着。田中苗说:你老婆是做什么的,有娃娃了吗?

我老婆开了一个面食店,专卖包子、抄手和面条。天宝定尔说:我老婆生不出来娃娃,变成公母人了。

女人本身就是生娃娃的料,田中苗说:女人生不出娃娃,只怪你们男人没用。生男生女不怪女人,只怪你们男人的基因。男人的基因好了,一炮准打响。

我不怪自己的老婆。天宝定尔说:我只怪自己没出息。你不知道,我这个职业是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哪儿有时间和耐心陪老婆。

我和你不相上下。田中苗说:我们两口子调到这个县工作才三个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我老公分管公安、农业、交通,一年365天难得回家一次,不怕大哥笑话,我想怀娃娃从哪儿来呀。

我看你又聪明又笨。天宝定尔用了一个双关语。

我本来就生得笨。田中苗听懂了天宝定尔的双关语,说:你的意思是叫我偷个男人生娃娃?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基因对不上号,因为……

你不要说什么因为了。天宝定尔说:我从你的口气中猜想你老公是个七品官员儿,身为县太太还下乡自讨苦吃?你在干啥呢!

什么七品官儿哟,别提他了。田中苗生气地说:女人和男人都是人,只要变了人就会懂感情,我那个老公能懂什么感情!他长期在外面花天酒地比皇帝过的日子还潇洒。我一个女人家活守寡,你说容易吗?

那倒是。天宝定尔心里明白了,说明这女人也如干旱的土地,需要雨水浇灌了。他说:我们都是人,我理解。

这么说,你读懂我了?田中苗兴奋起来。

可以这么说吧。天宝定尔伸出右手捶着腰身和肩膀。自从白天那场瓢泼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以后,浑身就犟拐拐的疼痛,啥身体呢?还不如眼前这位女人。你看人家淋了雨,澡一洗,换身干衣服,梳妆打扮,漂亮极了,精力旺盛着呢!

天宝大哥,你说这世界上的男女做爱,是树缠藤还是藤缠树?在我们乡下有这样一首情歌:哥是山里树一根嘞,妹是树上一条藤哟,狂风吹着树摇摆嘞,藤儿把树缠得紧哟……她一边哼唱一边笑。

你们女人说话就是巧妙。天宝定尔说。

嘿,你听我说,西门庆一生中拥有那么多女人,你知道他最爱的是哪个女人吗?

不知道。天宝定尔说。

西门庆心里爱的是李瓶儿。田中苗说:李瓶儿死后,西门庆私下说“她来了咱家,大大小小,没曾惹了一个人,且是又好个性格儿,又不出语”。

李瓶儿给西门庆生了个大胖小子,接着西门庆就当官了,这么个福宝贝儿,难道不心存感激!天宝定尔说:人生如走路,一路艰辛,又一路风景。

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有货,田中苗说:你这个闷葫芦,一旦投机了,你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逼我说的。天宝定尔说。

我没用筷子撬开你嘴巴哈。田中苗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天宝定尔跟前,好像比身高一样,两个人面对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表白。田中苗感觉到天宝定尔如一座火山,心脏跳得促促的,仿佛要把她撕裂,一口一口地吞下。她想自己不能轻浮,要沉着看对方的举动。

天宝定尔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如一团清澈的碧水,他的身影在她眼珠上晃动,红润的嘴唇泛起柔软的光泽。她的眼神告诉他,渴望中含着几分柔韧和羞涩。慢慢地,他伸出一只手,一只像弯弓一样的右手,轻轻儿搅过她那纤纤细腰,嘴唇凑近她耳边说,我俩是过客。但你要相信没有人预测每个过客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怎样的痕迹。

过客怎么样,那才放心呢,无忧无虑的。田中苗说:我看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想留下过客的痕迹?

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想。天宝定尔搂住她的纤细腰身说:我先给你拍一张特写镜头,然后进入正题。他说罢松开了右手,把摄影包提了过来。

光线不行吧,怎么照?田中苗说。

我有闪光灯。天宝定尔从包里取出了尼康数码照相机,说:你把衣服脱了,躺在你的床上,我模仿法国画家马奈的作品《奥林比亚》给你拍一张照片,这样,不就把“过客”留下痕迹了。只要你保管好,十年八年都不会变色。

那样不好吧。田中苗紧张地说:万一,让老公知道了,不理我,他会用屁股对着我睡觉的,或者古得摆的。到那时,我去哪儿找你?

你不是咒你老公砍脑壳死的吗?天宝定尔说:况且,我俩做爱还是要脱衣服的。怎么,你现在怕了?

你不要误会,我不想拍照片,不拍了!我脱了衣服,你就上来。田中苗伸出右手两个指拇解开第三颗细扣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咚咚咚……她边扣纽扣边说:谁这么晚了敲门?吃饱了噎着了!

哪个?天宝定尔走到门边问。

派出所的,开门!

天宝定尔伸手打开门。迎面是一男一女两位民警。那位男民警手里捏一个兰色的笔记本,女民警右手捏着智能手机。那男民警问:你们是一家人?

不是。天宝定尔如实说来;我和她才认识的。

那你们怎么能住一间房呢?男民警问。

老天造成的。天宝定尔指着电视机说:你看那条新闻,洪水冲毁了公路,好几千人堵在禹王镇,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大小旅店都住满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家“HELLO陌陌”旅店,老板开恩,让我和她住进这个仅有的房间,怎么,不该住吗?

不是不该住旅馆,男民警说:你们两个才认识,又不是一家人,就住一起了,这说明什么,一见钟情?

唉呀,你太冤枉我们了。天宝定尔说:不然,把旅店老板叫来,让老板来证明。

你们的身份证呢?女民警走过来问。

我和他的身份证都登记了。田中苗说:这位名叫天宝定尔是自由摄影的,我叫田中苗是县文化馆搞舞蹈的。你们放心吧,我们都是正派人呢!

谁知道你们干了些什么,女民警说。

啊吗也(羌语:惊叹),你还挺懂窍门的嘛,田中苗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晓得我和他搞什么事了?你要给老娘说清楚,说不清楚,老娘要你当不成警察,信不信由你!

这位大姐,您别生气。那位男民警听田中苗的口气,好像来头不小,也不便问她的背景,赶忙劝说道:这位女民警才从警校毕业回来上岗的,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再说,我们也是执行公务。

你们警察就是靠猜测办案的?田中苗没好气地说。

什么事嘛?深更半夜的还闹得污喧喧的,旅店老板走进门来:你们这样会引响人家休息呢。明天县上要来大批领导检查灾情,我得早起做清洁嘞!

老板,你好心办成了坏事。天宝定尔说:这两位民警以为我和田中苗是故意住一个房间睡觉的。你要给我们作主啊,不然,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就是嘛,尤其那位女民警说话更难听。田中苗哭丧着脸说:老板,我们俩住进这个单人房间的原因,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们就不解释了,你给他们说说。

老板在那位男民警耳边嘟哝了几句,又拍了拍男民警的肩膀,便转身走下楼去了。那位女民警站在门口看着田中苗,好像有话要说似的,但终究没能说出来,随手咔嚓一声把门关上了。

唉哟我的妈也,差点把我吓死了。田中苗说:幸好我俩没有那个,不然我们真的被他们抓起来了。唉,裁缝的剪刀供得高,算我俩的运气好呢!

你打退堂鼓了?天宝定尔说:那女民警关了门,说明她懂得起。他说着屁股一甩便坐在田中苗床上了:你还为他们的举动怄气?我看没有那么夸张吧,正义和非正义是正常的事情。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床头柜边,拿一只杯子用温水瓶里的开水洗了洗,再倒一杯开水递给田中苗说:你喝口水,消消气。

我倒懒得怄气哟。田中苗接过杯子,咽了口开水,说:人的激情不是说来就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搭起来了,却被他们一瓢冷水给泼了,真是的。

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嘛。天宝定尔说。

兴趣是基于精神需要,田中苗说:第一次的兴趣失败了,很难激起第二次的。唉,我们都是过来人了,那些过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天宝定尔说;喝水吧。

你这个人真好。田中苗说:你会心疼女人。

何以见得?天宝定尔乘机捏住田中苗白嫩的右手,心想亲口手背,但他觉得是一种性骚扰行为,忍住了。

我老公的前妻因为不生娃娃离婚了。我嫁给他是填房。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给我舀碗饭倒杯水。田中苗越说越来气:他把前妻离了,可那女人嫁出去不多久,就让男人一炮打响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你说怪谁呀?他自己没出息,孬种!种玉米还选好种子呢。

打是心疼骂是爱,我看你还是在乎他的。天宝定尔说: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好人坏人又没在额头上刻字,你怄什么呀?

只怪我运气不好。田中苗低着头说:这世界上最神奇的是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有人说托尔斯泰有伟大之处,那毕竟是少数。她说着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天宝定尔的右手背上,轻轻地拍着又说:你是一个好人。你身上有着别人希冀得到的东西。

我只是一个活力摄影爱好者。天宝定尔发现田中苗对“人”的理解不可思议,说:我两个肩膀抬张嘴,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如果,你需要我身上有的,我绝不吝啬。

你说过,我俩只不过是一路过客。田中苗仍然拍着天宝定尔的手背,说:我俩的区别是一男一女,但都是人。正如大山中的那么多树叶,绝对找不出两片大小完全一样的,但都是树。书上说:“人”是来自阿爸的四个染色体和来自阿妈二十三个染色体偶然结合而成,每个染色体有一百多个基因,每个基因变了,你就变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诞生你的机率只有300万亿分之一,假设你有300万亿个兄弟姐妹,那么还是你自己。所以,我觉得你的基因很好。可惜,你身上的狼性太弱了。

那不一定吧。天宝定尔说着从田中苗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接连不断地捶着左右肩膀,说:我俩接触才几个小时,何况途中又被民警泼了瓢冷水,火一样的铁块就冷却了。你能断定我没有如狼似虎的性格?其实,天下任何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先天不足和缺陷,人不例外,狼也同样。

你肩膀疼吗?田中苗又伸出手捏住天宝定尔的手,说:你把鞋子脱了,坐上床来,我给你理疗理疗。你别小看我哟,想当年,学校放暑寒假的时候,我在一家按摩店打工,跟着师傅还真的学了点按摩技术呢。怎么,你不相信?我给你说哈,我那砍脑壳死的老公,还没享受到这种待遇呢!

天宝定尔闷着不开腔。他不是不相信,只觉得两个人在一张床上,动手动脚,摸摸擦擦,难免触动内心的欲火。他说:我七岁那年,因为没去山里放羊,被阿爸用木棍打的。后来,不知怎的,只要遇到天气变化和淋了雨水,两个肩膀就疼得厉害。没事的,天晴就不疼了。

你阿爸也太狠心了。田中苗双手抓住天宝定尔的两个肩膀,一把将他拖上床,坐在她两腿之间,举起两只捏紧的拳头,在他左右肩膀和背上,嘣嘣地拍了起来,说:我没有跟你暗合,别见怪。我是为了减轻你的痛苦,你不疼痛了,精神恢复了,我俩不就可以舒爽舒爽……

天宝定尔心知肚明。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人心是反复无常的,嘴上说的和实际行动是两码事。此时,他感觉浑身轻松多了。他将伸直的腰身略略朝前弯成驼背,任凭田中苗嘣嘣嘣地拍打,越拍越舒服。他又把腰板伸直,张嘴叹了一口声,说,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谢谢你。

我们两个人还说啥谢?田中苗说;你受了寒邪侵入了人体,营卫失调,气血受阻,经络涩滞,怕冷,寒战,身体就疼痛。她边说边张开双手,借用手掌和十指,在他背上按压和推拿。天宝定尔的身子随着田中苗推拿的力量,像打秋千一样,前倾后仰。于是,他张开两只手按住她的大腿支撑着,任凭她在他身上按压和推拿。半响,他感觉到浑身发热,屁股墩贴着田中苗的小肚子滚烫,仿佛有一股女人的腥味扑来。他明白她怎么回事了。他问她:你累不累?

嗯?她像酒醉了,她说:你再问,我就咬你的耳朵了。

别!他将屁股错动了一下,忍住勃起的地方。

你不要动。她说:推拿是运用双手在患者身体及表的点、线、面上进行推拿操作,通过患者身体的内因变化,调和营卫,疏通气血,经络畅通,功能恢复,使体内各种器官相互协调,人体内部生理机能趋于正常,才能达到治癒疼痛的目的。她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身背,已经出汗了。又问:怎么样,松点了吗?

好、好多了。天宝定尔的大脑被瞌睡虫给混沌了。

你听好了。田中苗说:公路通车了,如果你回家去,叫你婆娘选点二伏天上了粉的洋芋,有韧性的,煮熟、剥皮、晾冷以后,放入木窝窝(石槽)里,用木槌反复舂碎,待洋芋黏了,舀起来有缠绵不断的丝就成了。然后烧一锅开水,加入腊肉颗颗和山上采来的鹿耳韭泡的酸菜,把砸好的糍粑切成条状,放入锅里一起煮,撤上盐巴、小葱和红油辣椒,吃上一大碗,盖着被盖睡一觉,出一身汗水,你身上的寒湿就驱除了。嘿,你听清楚了吗?嘿!

天宝定尔已经拉起了长长的呼噜。

一头死猪,哼!田中苗无奈地嘀咕道:没戏了,白忙活,狗日的!不知怎么,她突然心生怨恨。心想:折腾了一晚上,为了什么呢?她沉默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阴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实施她的计划。她看着天宝定尔心里说:你听过一首歌曲么?“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她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躺着,自己下床去打开房间的门,又将窗户门推开。窗外的夜色乌黑黑的,奔腾咆哮的岷江翻滚而下。她抓住天宝定尔的摄影包,看着躺在床上的他,心里说:死猪,你别怪我哈,便将摄影包丢进了“HELLO陌陌”旅店背后的岷江河,又把窗户门关上。然后,她回到床上,照旧把天宝定尔搂进怀里,背靠一床折叠的被盖进入了梦乡。

天宝定尔迷迷糊糊翻了翻身,朦胧里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还有汽车的喇叭声音。他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已经亮沙沙的了,自己仍然躺在田中苗的两条脚空中间。他想难道昨天夜里就这么躺在她的肚皮上?干了事没有呢?他回想自己瞌睡时的前前后后,确定没有。他记得她给他推拿按摩,还讲述了一些治疗寒湿的基本方法和原理。他很明白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很后悔没有和她做一回爱,是他的疼痛荒废了本来可以的开心事。他看着她那熟睡的模样儿,像一条鱼,美极了。这时,田中苗突然睁开了眼睛,问,你起床了,还疼吗?其实,她没有睡着。

好多了。天宝定尔看着她说:房间的门怎么打开了?

不知道。田中苗说:你睡得像一头死肥猪,我很苦恼,你知道吗?我在睡梦中和你梦遗了,谁开门了?哪个打开了门?

坏了,我的摄影包不见了!天宝定尔边说边在房间里寻找,说:一部尼康相机,两个变焦镜头,还有一架摄像机,我走南闯北,花了半年时间,全部的摄影作品存在相机里,还没来得及整理,完了,这下全完了!他像疯了似的,双手抓住头发一屁股坐在床上。

是不是小偷开门进来拿走了?田中苗装模作样地说:你仔细再找找吧,你还记得放什么地方了吗?

还找个球!天宝定尔不耐烦地说;我就放在床上的,一眼就把屁大个房间看清了,找个球!

你别着急,消消气。田中苗故作镇定地说:要不要去派出所报案?就是昨晚上那两位民警。

报个屁案!天宝定尔说:门是女民警关的,你去报案怎么说?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要不找旅店老板说说?田中苗说话不露丝毫马迹:在旅店丢了东西,难道他们不负责?

找老板屁用。天宝定尔指着墙上说:贵重物品,请寄放保管室,那意思是在房间里丢了东西,他们不负责。谁叫你不听他们的警示!

这么说,千错万错是自己错了?田中苗假惺惺地叹着气说;唉,这人世间的事,谁都说不清楚。

你的包呢?天宝定尔问。

唉哟,当真我的包呢!田中苗故作紧张地说;我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女人用的东西,你看看。她伸手抓出衣服在他眼前抖了抖又说:不值钱,小偷会要吗。

天宝定尔没精打采地走到窗户跟前取下晾干的衣服穿上,两眼望着波浪滔滔的岷江河,自言自语地说:洗白了,这下全洗白了。

这时候,旅店服务员走进门来做清洁。他们说公路已经抢修通了,县上的领导带着一帮职能部门的人,已经来到禹王镇开始检查灾情和饮食卫生,叫天宝定尔和田中苗离开房间,他们要打扫卫生了。

你们“HELLO陌陌”旅店有保卫吗?天宝定尔问服务员。

我们旅店没有专门保卫。服务员说:只有老板和服务员轮流值班。

这么说,我们这间房子的门,只有老板和服务员才能打开?天宝定尔问。

你们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一位服务员问。

我们昨晚上都睡着了。田中苗赶紧接上话说:不知什么人打开了房间的门,把这位摄影师的摄影包偷走了!我给你们说哈,这位摄影师的摄影包要值四五万块钱呢,你们旅店没有责任?

你们找旅店老板去吧,我们只是一个打工的。一位服务员边扫地边说:咿,谁丢的发夹,是这位大姐的发夹?

我的发夹怎么丢在那里呢?田中苗急中生智地说;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去洗手间小便,不小心丢了。

她的发夹怎么会丢在房间门口呢?天宝定尔想起她在洗手间洗了澡出来,嘴里含了一只发夹,又亲眼看见她别在头上的,怎么会掉下来呢?莫非是她误开了门,被小偷钻了空子进门来拿走了他的摄影包?他觉得没有办法确定这种悠远的思索或想象,成了一桩无头案。

田中苗背上牛仔包,站立在房间门口看着天宝定尔一脸的不高兴,心里怒恨地说:昨晚上,你知不知道我好苦恼哟,你害得我还梦遗了,死猪,你不那样对我,我会忍心甩了你的摄影包?你心疼了吧,活该!然后,她一脸微笑地说:大哥,你还舍不得离开这个“HELLO陌陌”旅店啊,这个房间对你有恩?我们走吧!

天宝定尔跟着田中苗走下五楼。门外坝子里停放着许多小车,人来人往。这时候,人群里喊了一声“王副县长,上车吧”。田中苗听后一惊!她再也没有给天宝定尔打声招呼,一转身,一脸的甜美和微笑,迈开轻盈的步伐跑了过去。

天宝定尔没在意,也不想在意。他猜想王副县长就是田中苗的老公,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昨天晚上,他和她在床上缠缠绵绵地搂在一起,她还诅咒老公砍脑壳死的,这都是一时的屁话。看来,人之初,性本善,人终究是人,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吧,不是说,女人的心如秋天的云么?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吊牌上“HELLO陌陌”旅店的黑体字,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强迫他住进这个有洋人文字的旅店,害他丢了摄影包不打紧,心疼的是那些摄影作品。唉,这好像是一场梦,一个刻在心上而有痕迹的梦。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和她在暗中的故事,就让他在暗中了结吧。至于,他和她住一个房间的风情,若让旅店老板和那两位民警当笑饼传到她老公耳朵里了,其后果,会怎么样呢?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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