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伍德对“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反思和超越
2016-03-01张晓兰
张晓兰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艾伦·伍德对“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反思和超越
张晓兰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摘要]“基础-上层建筑”模型是当代马克思主义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问题。艾伦·伍德认为这一模型的发展和变形都是不断被曲解的过程,这种曲解使问题被束缚在固定框架和术语当中。汤普森试图打破这种束缚,批判了教科书体系和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阐述了具有重要价值的隐喻说见解。艾伦·伍德在借鉴和吸收汤普森见解的基础上,强调基础和上层建筑并非刚性分离,而是一种连续性结构和有机联系。这种重构不仅重申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原意,而且为批判资本主义打开了新空间。
[关键词]艾伦·伍德;汤普森;基础-上层建筑;反思;超越
“基础-上层建筑”模型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过程中的重要理论成果,社会形态问题的讨论也一直采用这一模型。这种建筑式的隐喻模型具有一定价值,在当代备受学者关注,然而它在发展过程中的各种变形却给我们带来很多理解上的分歧和麻烦。在政治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艾伦·伍德(Ellen Wood)看来,这一模型的变形过程就是不断被曲解的过程。这种曲解造成了经济和政治之间刚性分离的永久化趋势,使其不断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服务。同时这种曲解使得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纷争被特定术语束缚在固定的框架中,各种变形也被当作信条,成为判定接受和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标准。任何想在不同选择裂缝中进行阐释的人,像爱德华·汤普森(E.P. Thompson),都可能会被视为争论中的异端,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试图将其拉入现存的范畴和选择中。艾伦·伍德充分肯定了汤普森试图打破固定框架和术语束缚的努力,强调他的见解中包含着被虚假选择所遮蔽掉的马克思主义的传统线索。艾伦·伍德正是在对以前曲解过程的反思基础上,在汤普森见解的启发下,重构了“基础-上层建筑”的模型。
一、“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曲解
马克思在其政治和经济学的著作中,都从政治方面展现了社会,特别突出了经济的政治方面,而这往往在古典经济学家那里是隐而不显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并非仅仅只是一种经济关系,而在根本上是一种政治关系,即劳动者和资本家之间的社会关系和权力配置。与古典经济学家相比,马克思看到了经济与政治的连续性,这源于他将经济本身视为一种社会关系而非一种简单的物质力量。在艾伦·伍德看来,马克思很少使用“基础-上层建筑”模型,只有在暗示性的陈述中才有可能出现,但后来理论的发展却赋予这一模型远远超出其自身承担能力的分量。马克思最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简单阐述了“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一模型,“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1]随后,恩格斯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了系统的阐释,他将经济和政治、意识形态表述为自我封闭的不同领域和层面,二者虽然辩证地相互作用,但这种作用关系是一种外部关系。
第二国际理论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历史唯物主义机械地解读成了“经济决定论”,主要代表为拉法格(Paul Lafargue)。他强调用经济因素的发展规律来解释历史发展进程,将“经济决定论”视为一种历史方法,认为“这是马克思交给社会主义者的新的工具,为的是要靠它的帮助把秩序带进历史事件的混沌状态中去。”[2]更严重的曲解是,斯大林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归结为马克思主义教条的核心原则,强调社会不同阶段的经济制度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政治、法律和哲学等则处于从属地位,后者随着前者的变化而变化,甚至会随其消亡而消亡。[3]“教科书体系”吸收和发展了斯大林的阐述,作为系统理论不断广泛传播,至此“基础和上层建筑”模型也就沦为了“机械决定论”或“庸俗简化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采取了“人本主义”的形式来反对“庸俗简化论”,凸显人的主体性,强调上层建筑各领域的相对独立性。在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中,阿尔都塞在“庸俗简化论”和没有结构划分的人主体性作用的中间,发现了一种新的解决办法。他强调将人的作用从社会科学中排除出去,坚持完全的“结构决定论”,同时考虑历史现实的偶然性和独特性。在阿尔都塞看来,马克思为我们呈现了决定作用和反作用链条的两端,“一方面生产方式(经济因素)归根到底是决定性因素;另一方面,上层建筑及其特殊效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他要求我们在这两端之间去寻找……”[4]。阿尔都塞通过强调经济因素“归根到底”的决定性,来区别于黑格尔所强调的辩证结构的那种“追本溯源”,从而将历史唯物主义阐释为一种多元决定论。在施密特看来,阿尔都塞通过对理论具体和现实具体的区分来阐释马克思哲学,粗暴地将马克思理论划分为两个异质的部分,这“意味着一种本体论的退步,因为它放弃掉对自然存在与人类——社会存在的历史性的基本见解”[5]。艾伦·伍德强调阿尔都塞实际上造成了结构的决定性只存在于纯理论当中,而现实的经验世界却盛行偶然性,即陷入结构与历史、理论世界与经验世界、结构决定论与历史特殊性之间的二元论困境。阿尔都塞的阐释不仅没有从斯大林主义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反而制造了新的错误选择。
后阿尔都塞结构主义则放弃了绝对的结构决定论,而坚持绝对的偶然性。后马克思主义者也强调政治和经济之间的“非相关性”和“非连续性”,这种分离隐含着对阶级政治的放弃,不再相信阶级冲突在历史运动中的中心地位。他们抛弃了阶级,却又肯定了政治,强调“我们现在正处在后马克思主义领域。已经不再可能坚持马克思主义所阐述的主体性和阶级概念,也不可能再维持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的看法,自然也更不可能再抱有关于共产主义是没有对抗性的透明社会的观念”。[6]在艾伦·伍德看来,这种后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不仅反对了“庸俗简化论”,而且同时也反对了“基础-上层建筑”模型本身所意指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洞察力。“基础-上层建筑”模型发展和变形到此,不仅丧失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和理论精髓,而且还将会把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引向错误的方向。
二、汤普森的隐喻说阐释
汤普森作为英国第一代新左派的代表,处在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纷争的夹缝中,他的观点不符合对立双方的任何选择。“反对斯大林主义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原理的教条主义阐释,是汤普森多年来着力最多的一个理论话题”。[7]针对“教科书体系”坚持教条化普遍真理的错误,汤普森强调“基础-上层建筑”模型本质上只是一种辅助性的建筑学“隐喻”,认为“这种基础与上层建筑并没有真正存在过,它不过是为了帮助我们理解曾经存在过的一种东西的隐喻。”[8]113他认为这种隐喻模型仅仅只是一种认识论范畴,而非实在论范畴,马克思对其采用也只是为了说明真实历史过程,而模型本身并不具有实在独立性。按照这种逻辑,如果我们将其视为实在论范畴,那么马克思所强调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也就成为了物理学式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之间的关系,社会历史过程也就成为了一种机械装置。最终这一社会过程就成了技术决定论,将人的复杂作用排除于历史之外。汤普森对马克思“隐喻”原意的恢复,实际上也就是向真实社会历史过程的回归。
汤普森对阿尔都塞也进行了批判,认为他将“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相等同,并将资本等同于黑格尔的“理念”,强调历史尚未展开,自身就已经内在包含着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在艾伦·伍德看来,汤普森的这一批判虽然缺乏一定的思考,但仍然有重要价值。“因为阿尔都塞和巴利巴用于区分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的那种方式,不仅没有纠正这种混乱,反而强调了混乱。其中,部分是由于他们的纠正只是再生产了他们想要纠正的基础-上层建筑隐喻中的错误;部分是由于他们剥除了这一隐喻中的确包含的那些宝贵的洞察力,而这本来是他们想要传达的。”[9]53艾伦·伍德看到了阿尔都塞结构主义一定程度上所制造的结构与历史、决定性与偶然性之间的僵化对立,完全回避了马克思自己提出的挑战,即认识生产方式的内在逻辑后,如何将人的作用和历史的偶然性包含进来。而汤普森的隐喻说见解恰恰就是对这一挑战的回应,这种见解概括来说呈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汤普森强调经济的观念并非是与社会对立的空间上分离的物质领域,经济本身就是社会的,是由社会关系构成的物质观念。汤普森对“基础”做出了不同理解,认为“基础”不仅包含经济而且包含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形式和关系,法律和政治的形式和关系不能简单归为空间上分离的上层建筑领域。在艾伦·伍德看来,他将“基础”具体化为实际的社会关系,将思维和意识等内在于经济基础之中,这并非是对唯物主义的背叛,而恰恰是对马克思理论原意的阐释,是对唯物论最好的坚持。
其次,按照这样的理解,生产方式就“同时”包含着经济和文化的不同表现形式,它不仅体现在经济逻辑中,而且体现在思维方式和文化形式中。即使一些部分具有上层建筑的性质,但其本身也是和经济因素一样真实的,它可以“一直延伸到构成基础的生产关系内部,使其边缘与后者成瓦状重叠。”[8]261汤普森强调意识形态和文化有自身的逻辑和“真实性”,上层建筑具有与经济基础“同时性”的位置。社会各领域不是根据上升的顺序,不是从决定性的经济基础到表象的上层建筑,而是各领域“同时决定”。这种“同时性”并非想否定经济基础的决定作用,而是更加强调这种决定作用呈现在任何时间和地点上。艾伦·伍德认为这一“同时性”概念用的非常精妙,反对经济超越于文化之上的特权,强调了文化的真实性和重要地位。这使得唯物主义从传统公式中解放出来,避免了社会各领域的空间分离,同时也拯救了马克思主义关于生产方式的理解,使其不再等同于抽象技术决定的资本主义经济。
最后,“汤普森认为,这种隐喻未能考虑不同的阶级与生产方式发生关联的不同方式,也未能考虑它们各自的机构、意识形态和文化‘表现’生产方式的不同方式。“基础-上层建筑”模式可能对解释统治阶级的机构和意识形态、统治的支撑结构和‘权力共识’有一定价值,但它并不适合于描述被统治者的文化”。[9]65被统治阶级按照自身的方式所“体验”的生产关系以及所形成的文化,将造成与权力共识之间的矛盾,导致最终需要通过阶级斗争来重组和改造生产方式。在汤普森看来,历史的这种转变并非因为简单机械的经济基础变化所引发的上层建筑的变化,而是因为物质生活变成了相互斗争场所,即被统治阶级所感受的关系与统治阶级关系之间的冲突。“基础-上层建筑”模型将统治阶级的文化与生产方式之间的关系普遍化,忽略了历史运动不同种类的关系。汤普森的见解像马克思一样认识到机械唯物主义本质上是一种唯心主义,而当代马克思主义在固定框架中的争论再次生产了资产阶级思想,违背了马克思试图解放人类的初衷。
汤普森的隐喻说遭到了伊格尔顿和科恩等第二代新左派的批判,他们认为汤普森为了反对“教科书体系”,将基础和上层建筑视为没有实在性的认识论范畴,实际上在不自觉中否定了经济基础的客观实在性,掉入了认识论的工具主义立场。另外,他们指责汤普森强调经济与文化的同时决定性,将物质生产和意识形态等其他因素的作用放在同等地位之上,这种“同等性”一定意义上也就否定了某一因素的决定性。伊格尔顿曾指出要素的决定性实际上是有等级区分,科恩强调物质生产的真正决定作用体现在对上层建筑的生产过程中,“由于基础需要生产建筑,因而它就‘创造’一个”。[10]这些批判虽然有些苛刻,但却是比较中肯的。相对来说,艾伦·伍德更多地看到了汤普森隐喻说的价值,认为其重申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阐释,并在其理论基础上重新思考和建构了这一模型。
三、艾伦·伍德的反思与重构
当传统教科书式的机械简化论像古典经济学一样,撇开资本主义的社会和政治内容来抽象地坚持“经济”决定性地位时,经济与政治之间的刚性分离也就成为了一种永久趋势,而这种分离恰恰是资本主义所具备的一种特殊历史现实。在艾伦·伍德看来,“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曲解过程也就是对经济与政治刚性分离的制造与坚持过程,马克思与古典经济学家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其强调经济与政治之间的有机连续性,而他之所以能探索到这种连续性就在于其将经济因素视为一种社会关系。经济领域本身是由社会关系构成,但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者却将社会关系视为一种外部的东西,政治成为了空间分离的领域,最多只能对经济进行干预,而经济本身的内容被抽空并被非政治化。实际上,“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对生产的分析抽去了其中特殊的社会规定,从而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普遍化了。马克思的研究则不同,他坚持生产体系是由特殊的社会规定组成的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所有制和统治形式、法律形式和政治形式。”[9]22在艾伦·伍德看来,这不仅仅意味着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映,而且意味着经济基础本身就存在于社会政治和法律等形式之中。而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为了维护意识形态则将生产体系与社会属性相分离,将社会变成抽象的外部东西,将生产描述为与历史无关的永恒自然规律,于是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也就成为了不变的自然规律而永远存在。
艾伦·伍德强调社会的政治和法律等形式是生产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不应将其视为偶然性的纯反射性关系。他对纯粹反射关系和有机联系进行了一定区分,认为如果将经济与政治视为分离和封闭的领域,无论怎样强调二者的相互作用,甚至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反映和反射,都使生产的基本原则失去了批判的锋芒,掉入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框架当中。这种反映关系或纯粹反射关系无法体现生产领域本身是具有社会性的,并且也将现实的社会变成了一种抽象物。生产单纯地成为了技术,而失去了其真实的社会内容。艾伦·伍德强调不能将二者人为割裂。马克思曾坚持资本只有在特定社会条件下才成为资本,坚持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脱离社会条件的资本是没有意义的,马克思所坚持的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坚持经济的社会性并非意味着没有经济和生产规律,“政治马克思主义”并没有脱离外部存在来定义生产,也并没有将社会活动不加选择地纳入其中。艾伦·伍德在对以往曲解过程反思基础上强调不能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视为自我封闭、刚性分离的领域,而必须将二者的关系视为一种社会关系,一种连续性的结构。
在批判传统的教科书理解模式中,艾伦·伍德确立了自己的立场和理论前提,并在《民主反资本主义》中系统阐述了对“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超越性理解。艾伦·伍德强调“历史唯物主义所反对的是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意识形态抽象,认为资本是一种社会关系,坚持经济范畴反映了某种确定的社会关系”[9]23,强调所谓的“基础”存在于具体的社会关系和特殊的法律和政治形式当中,不存在与生产方式相对立的社会因素,并因此将作为上层建筑的政治和法律等社会因素纳入到了“基础”当中。这种纳入完全符合二者的有机联系和实际上的连续性,但这并非是要否定上层建筑的存在。“被包含在生产‘基础’中的法律-政治‘领域’至少有两种意思。首先,生产体系总是以特定的社会规定、特殊的组织形式和统治形式、使生产关系得以物化的财产形式而存在,这三种形式的最后一个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基础’,以便与生产体系在‘上层建筑’的政治-法律属性相区别。”[9]28艾伦·伍德强调政治和法律等社会形式实际上就是经济基础的现实表现形式,而上层建筑也是基础的重要构成要素。
按照这样的理解,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连续性的结构,并且一些方面也是汤普森所强调的“同时性”和“成瓦状重叠”。在艾伦·伍德看来,生产方式之所以处于支配地位,是因为法律和政治形式是生产方式的表现形式和特定属性,而并非是因为它处于法律和政治形式之上或先于这些形式存在。生产方式并非单纯是技术方式,恰恰是生产活动的一种社会组织和社会关系,剥削方式在本质上也就是权力关系,这种权力关系也就是对立阶级和政治组织之间的矛盾问题。这种观点与马克思所强调的经济范畴表现为特定的社会关系相一致。
艾伦·伍德承认了生产关系的特殊性,但并没有将基础与上层建筑从多个层面上视为刚性分离的领域,即并没有一边强调基础性的客观经济结构,一边强调政治和法律形式,而是将二者视为构成社会关系的连续结构。实际上这种观点在马克思唯物主义中的论据就在于,人类物质条件下的劳动,不仅源于自然馈赠,而且也在于人类生产活动是一种社会关系体系,是一种历史产物。艾伦·伍德的理解正是在马克思唯物主义基础上,强调人类的社会活动所产生的社会关系形式本身就是一种物质力量,与汤普森拒绝掩盖物质力量本身的社会性的观点相一致。物质力量并非单纯指技术和自然的力量,同时也包括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二者有机地、连续地联系在一起,这恰恰就是马克思历史观的原初意义。因为“历史不是由离散间断的板块构成的,其中,并不是相互分离的不同上层建筑与各自的基础相匹配;相反,历史是过程中的运动”。[9]71
艾伦·伍德对“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超越与重构,实际上是将模型放到马克思的整体思想中去理解,看到了汤普森和马克思的一致性方面,并以此为思想基础重新阐释了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他通过对这种模型的理解给我们提供了思考资本主义经济与政治之间分离关系的契机,有利于在更深刻的层面展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当人们说资本主义是以分化出一个经济领域为标志时意味着什么呢?主要来说,这似乎意味着生产体系中的生产和分配都采取了完全经济的形式,社会劳动和资源配置都采用了商品交换的经济机制。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也就是所有权“取得了纯粹经济的形式,因为它摆脱了它以前的一切政治的和社会的装饰物和混杂物”[11]。更为重要的是意味着剩余劳动的占有完全是通过经济手段完成的。即使政治领域在维护私人财产和占有权中仍然是必要的,但恰恰是经济自身的强制作用迫使工人将剩余价值转交给资本家。
资本主义不同于前资本主义要依靠超经济的政治和军事的强制来完成对剩余价值的私人占有,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的经济权力才从超经济的权力中分离出来。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经济与政治之间发生分离,经济获得了独立性而政治功能也开始分化到私人与公共领域,最终使得同榨取剩余价值联系的政治功能与公共性质的政治功能相分离。在艾伦·伍德看来,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可以被视为是一定的政治权力不断被改造成为经济权力,并作为了独立领域的过程。经济领域的分化,并非意味着政治领域成为了外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东西。资本主义的政治领域所具有的特殊性,在于其支撑着资本主义的剥削强权不归生产资料占有者所掌握,并且不以生产者在政治和法律上对生产资料占有者的人身依附为基础。实际上,即使资本与劳动表面的平等交换和自由已经从强制要素中分离,但强制权力一旦形成并与统治结构结合则将仍然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基本条件。这也就意味着经济领域的交换关系仍然需要政治和法律形式上的维护,虽然经济从政治领域当中分离出来,但仍然对政治领域有所依赖。这在根本上也就反映出经济领域本身所具有的政治维度,经济领域的分化与独立也就意味着经济自身有了自己的政治形式,而这些形式的目的本身是纯经济的。“绝对的产权、契约关系和法律机器是维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法定的条件,它们构成了新的权力关系即占有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统治和从属关系的基础。”[9]30
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的分离,使得榨取剩余成为了经济领域的问题,而非政治问题。阶级斗争的中心问题是剩余分配的问题,因此阶级斗争的问题也就不再是政治问题,而只是争取更好劳动条件和环境的斗争。资本主义的独特性就在于将阶级斗争集中到了生产领域,仅仅成为了一种经济斗争。马克思强调无论增加工资的斗争多么激烈,根本上都没有触动劳资关系本身。如果阶级斗争仅仅是生产过程的组成部分,那么阶级斗争也就带有一定的局限性不断被内部化。资本主义政治和经济的分离悖论式的结果也就造成了工人阶级的斗争性与政治意识的分离。在艾伦·伍德看来,“只有当争夺统治权和管辖权的纯‘政治’斗争不仅牵连到国家机构,而且还涉及到已经被私有化并转移到经济领域的政治权力时,这种斗争才能完成。在这种意义上,正是资本主义经济与政治的分离——阶级与国家之间共生的劳动分工——使得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的统一成为必需的,并且使社会主义和民主成为同义语。”[9]47
艾伦·伍德强调经济与政治之间是连续性的有机联系,如果将二者封闭和分离,无论如何强调其相互作用,都是违背历史唯物主义本意,而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服务的。艾伦·伍德对“基础-上层建筑”模型的重新阐释,虽然遭到了一些质疑和批判,但其反思和重构仍然具有重要价值。这种重构不仅克服了传统机械论的理解,而且在经济和政治分离方面为我们打开了批判资本主义的新空间,呈现出他试图通过“民主反资本主义”来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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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明全曹妍〕
Ellen Wood’s Reflection and Transcendence of “Basis-superstructure” Model
Zhang Xiaolan
(SchoolofPhilosophy,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Abstract:The “basis-superstructure” model remains an important issue in contemporary Marxist reconstruc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Ellen Wood believes that the development and deformation of the model be constantly misunderstood, misinterpreted so that the problem werelocked in the fixed framework and terminology. Thompson tried to break the shackles, criticized the textbook system and Althusser’s structuralism, and expounds the important value of metaphor theory. Through drawing and absorbing Thompson's views on the issues, Ellen attempts to emphasize between foundation and superstructure there cannot keep a rigid separation, but a continuous structure and organic connection. This reconstruction not only reaffirms the original intention ofhistorical materialism, but also extends its critique of capitalism.
Key words:Ellen Wood; Thompson; basis-superstructure; rethinking; surpassing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3-0043-06
[作者简介]张晓兰(1984-),女,黑龙江绥化人,博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