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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到“历史理论”
——马克思叙述历史话语体系的命名问题

2016-02-28

学习与探索 2016年6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唯物史观马克思

王  莅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从“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到“历史理论”
——马克思叙述历史话语体系的命名问题

王莅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摘要:马克思在其理论生涯中对历史问题展开了多方面的探讨,留下了丰富的理论遗产,在以往的研究中我们通常冠之以“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之名。然而,当深入经典作家的文本中进行仔细研读时,我们发现“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是恩格斯在阐述马克思对“唯心史观”和“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的变革时提出的两个概念,重在揭示马克思研究历史的理论性质。除此之外,马克思还针对具体的历史问题写就了大量的文本,它们体现出马克思研究历史得到的理论内涵。基于此,只有将理论性质和理论内涵两方面结合起来,才能建构起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

关键词: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历史理论”;马克思

历史研究无疑是贯穿马克思多年理论生涯的重要议题——博士论文时期研究的古希腊哲学史,克罗茨纳赫时期研究的英国、法国、德国历史,19世纪40年代准备编写的社会主义学说史,1848年革命时期研究的欧洲历史,50年代研究的政治经济学史,60年代研究的剩余价值学说史,70年代前后研究的东方社会历史,80年代前后研究的古代社会历史和世界历史……然而,当深入马克思的文本时,我们发现他关于历史研究的理论遗产极具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一方面表现在他本人没有对自己研究历史的所得结论进行命名或总结,只在《德意志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等少数几处明确提到自己的“历史观”的基本要点;另一方面,在从资本主义的历史深入人类历史的研究过程中,他发现了具体情境对于历史研究有制约作用,许多基于资本主义社会得出的方法和结论需要进一步检验。为了深化对资本主义的认识,进而对人类历史做出整体上的把握,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出版之后深入对前资本主义历史史料的具体研究,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完成。

在马克思逝世之后,出于理论争辩和宣传的需要,恩格斯率先对马克思研究历史的理论成果进行命名和概括,这构成我们建构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的切入点。无可否认,恩格斯在马克思思想的传播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恩格斯的提炼、概括和再阐释,马克思的很多重要思想都将面临被误读的危险。因此,在讨论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的命名问题时,恩格斯的特殊指认显得尤为重要,这主要体现在他重点使用的两个概念上,即“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下文笔者将按照出场学研究的方式具体分析恩格斯在何种背景下提出这两个概念,这两个概念具有怎样的理论功能,以及这两个概念能否表征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等问题。

一、“唯物史观”的出场语境

从概念使用的时间先后上看,恩格斯最先用“唯物主义历史观”*恩格斯曾使用过“唯物主义(的)历史观”(die materialistische Anschauung der Geschichte)和“唯物史观”(materialistischer Geschichtsauffassung)两个概念指称马克思研究历史的理论成果,但通过文本语境详细比较我们认为两者的内涵基本一致。因此,本文除引文之外,均以“唯物史观”简称“唯物主义历史观”,并且将两者视为等同概念。指称马克思研究历史的理论成果。早在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出版之际,恩格斯就将马克思的名字与科学的、独立的、德国的经济学联系在一起,他说:“这种德国的经济学本质上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础上的,后者的要点,在本书的序言中已经作了扼要的阐述。”[1]597按照恩格斯的提示,“唯物史观”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经典表述”的称谓,即马克思自称的“我所得到的,并且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我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1]591。如果联系恩格斯此后对“唯物史观”的使用与阐释,我们会发现他一直用这一概念指称“经典表述”的内容。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以“唯物史观”表达从人们的存在说明其意识的观点,并且明确指出:“唯物主义历史观从下述原理出发:生产以及随生产而来的产品交换是一切社会制度的基础;在每个历史地出现的社会中,产品分配以及和它相伴随的社会之划分为阶级或等级,是由生产什么、怎样生产以及怎样交换产品来决定的。所以,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当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2]547

从以上的引文可以知道,恩格斯在使用“唯物史观”这一概念时有明确的理论指归,即从人们的社会存在说明社会意识,并且认为社会存在的基础是现实的经济生活。虽然这段话在文字表述上与“经典表述”不相同,但是引文涉及的“生产”“交换”“经济”等议题是“经典表述”的主要内容,并且与马克思的思想是一致的。至此,恩格斯以“唯物史观”这一明确命名提炼出“经典表述”的主要观点,对后来的研究者把握马克思的思想提供了便捷而准确的道路。除此之外,“唯物史观”这一概念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它提示我们从与它的对立面即“唯心史观”的关系辨析中,思考马克思哲学的变革作用。对此,恩格斯表述道:“现在,唯心主义从它的最后的避难所即历史观中被驱逐出去了,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被提出来了,用人们的存在说明他们的意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用人们的意识说明他们的存在这样一条道路已经找到了。”[2]547如果将恩格斯的上述论述对应到《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的表述,我们将会发现“唯物史观”这一概念在揭示马克思历史观的性质方面与马克思本人的思想高度一致。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针对唯心主义历史观阐明了自己历史观的主要观点:“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3]544

考虑到《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上述内容在马克思、恩格斯生前并未发表这一事实,如果我们再联系“经典表述”的内容,就不难发现“经典表述”关于社会结构理论的原型脱胎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只不过到了“经典表述”阶段马克思所使用的经济学术语更加成熟,在运用政治经济学理论批判现实社会方面更加深入。将以上两个文本关联起来进行分析,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经典表述”的内容关涉对“唯心史观”的批判问题,进而是马克思哲学对德国古典哲学的变革问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尚未发表、马克思本人尚未对自己的历史观进行命名的时候,恩格斯以“唯物史观”这一概念一方面揭示出马克思对“唯心史观”的变革意涵,另一方面又在不违背马克思思想的前提下准确提炼出他研究历史的基本观点,对于我们把握马克思理论的性质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但从相反的方向来看,我们也需要意识到“唯物史观”只是表明马克思“历史观”的基本观点,并且有反对“唯心史观”的强烈诉求。恩格斯本人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1888年单行本序言》中反思《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唯物史观”时就指出:“这种阐述只是表明当时我们在经济史方面的知识还多么不够。”[4]266从马克思研究历程来看,在1845年,甚至到了1859年,马克思对于历史问题的研究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大量的历史材料并未进入马克思的视野,并且研究的范围主要在资本主义社会。因此,“唯物史观”不等于马克思研究历史的全部理论,不宜用于命名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

二、“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语境

除了“唯物史观”,恩格斯还使用过“历史唯物主义”(historischen Materialismus)指称马克思研究历史的理论成果,时间主要集中于1890年之后。在此,我们需要思考恩格斯为什么在马克思逝世以后重新提出一个概念指称马克思的思想,以及这一命名的提出相较于“唯物史观”具有怎样的理论价值。从文本出处来看,恩格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最明确的表述出现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1892年英文版导言》。在这篇文章中他指出:“我在英语中如果也像在其他许多语言中那样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个名词来表达一种关于历史过程的观点,我希望英国的体面人物不至于过分感到吃惊。这种观点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2]508-509

从引文的内容可以发现,“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并没有提出比“唯物史观”更多的理论内容,甚至可以从理论内容表述上将它视为“唯物史观”的同义语使用。但是,“同义语”的解释并不能回答恩格斯为什么要在1890年之后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近年来,国内学界根据MEGA2第一部分第32卷以“论历史唯物主义”为题出版通常所称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1892年英文版导言》的德文翻译本这一文献学事实提示出恩格斯在德文翻译过程中重点建构“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并将其作为文章标题,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理论行为。 研究者的上述结论具有一定的启发性,它将“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提出与恩格斯晚年的理论活动关联起来。按照这一思路,当我们回到恩格斯稍早一些的通信中就会发现他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理论背景。在1890年9月21—22日恩格斯致约瑟夫·布洛赫的信中,他指出:“我也可以向您指出我的《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实行的变革》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我在这两部书里对历史唯物主义作了就我所知是目前最为详尽的阐述。”[5]593按照恩格斯的这一提示,我们有必要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提出原因和出场语境作进一步阐释。

在《反杜林论》及其简写本《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恩格斯重点辨析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英国唯物主义、法国唯物主义的关系,并且引证了《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在“对法国唯物主义的批判的战斗”一节中讨论的内容。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唯物主义在它的第一个创始人培根那里,还以朴素的形式包含着全面发展的萌芽”,但是“唯物主义在以后的发展中变得片面了”,这种片面性具体表现为“唯物主义变得漠视人了”[3]331。具体说来,马克思通过梳理培根之后霍布斯和洛克开启的两种不同唯物主义路向,证明英国唯物主义的机械论特征和法国唯物主义在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上的空想性,指出他们在研究历史问题时要么漠视人、要么以虚幻的方式谈论人。到了《反杜林论》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阶段,恩格斯再一次比较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英国、法国唯物主义的区别,并以“历史唯物主义”命名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之时,他的理论意图是要划定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英国、法国唯物主义的界限,进而是与机械论、不可知论和空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界限,以此防止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被降低为一般的唯物主义。

进一步,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又提出了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划界的任务。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黑格尔哲学如日当空的年代无疑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对于这一理论贡献都直言不讳。但是,当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接触到社会现实,进而是人类历史领域时,它的片面性就突显出来。马克思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指出:“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3]530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具体分析了费尔巴哈在社会领域内没有前进,因而在历史观上转向了唯心主义。对于马克思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区别,恩格斯表述道:“自从历史也得到唯物主义的解释以后,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也在这里开辟出来了。”[4]281-282因此,恩格斯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是要在划清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与英国、法国唯物主义的界限之上,进一步划清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界限。这一点可以从1893年2月7日恩格斯致雅柯夫列维奇·施穆伊洛夫的信中得到印证:“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在我看来,您在我的《费尔巴哈》(《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就可以找到足够的东西——马克思的附录其实就是它的起源!”[5]647至此,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恩格斯是在批判费尔巴哈唯物主义时提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并且将“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追溯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即:马克思全面批判费尔巴哈的起点。

与以上两类唯物主义划界是马克思在世时就已经完成的理论任务,“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提出一方面与这一工作关联紧密,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直接导致恩格斯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原因是马克思逝世之后思想界和无产阶级对马克思学说的普遍误解。这种误解的典型代表和主要根源就是保尔·巴尔特,他在《黑格尔和包括马克思及哈特曼在内的黑格尔派的历史哲学》中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解读为“经济决定论”(可视为一种“经济唯物主义”思想),认为现实历史的一切发展变化都可以运用经济因素进行解释。这种解释一方面因简单而易于理解,另一方面又由于有马克思的表述为根据,在当时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但恩格斯对此完全不赞同,他批评道:“对德国的许多青年著作家来说,‘唯物主义’这个词大体上只是一个套语,他们把这个套语当做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再不作进一步的研究,就是说,他们一把这个标签贴上去,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5]587进一步,恩格斯指出:“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起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5]591

因此,当恩格斯在1890年之后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指出马克思在历史领域内彻底贯彻唯物主义的原则时,他的理论旨趣在于与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划界,其中包括英国的机械论、不可知论唯物主义,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唯物主义,费尔巴哈的半截子唯物主义和以保尔·巴尔特为代表的经济唯物主义。由此可见,“历史唯物主义”是继“唯物史观”之后,恩格斯对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的性质的进一步探讨。从理论内容上看,它并没有提供比“唯物史观”或“经典表述”更多的东西;但是,它的重大意义在于在厘清了与“唯心史观”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厘清与“从前一切唯物主义”的关系,是马克思在历史领域内彻底贯彻唯物主义的准确说明。为此,恩格斯反复强调“历史唯物主义”只是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能代替对历史问题的具体研究,他告诫我们:“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在这方面,到现在为止只做了很少的一点工作,因为只有很少的人认真地这样做过。在这方面,我们需要人们出大力,这个领域无限广阔,谁肯认真地工作,谁就能做出许多成绩,就能超群出众。”[5]587可见,我们同样不能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的理论总和,这一概念同样不适于命名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

三、“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建构初探

恩格斯提出的“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概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表述经过第二国际和苏联教科书的强化,成为“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解马克思对历史问题研究的“标准答案”——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内的应用。然而,他关于“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的谆谆教诲却被思想界长期遗忘了。在将恩格斯的表述“正统化”过程中,“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对马克思研究历史问题的深入挖掘,误将恩格斯对马克思理论性质的指称当做马克思研究历史的全部结论。回顾马克思主义发展史,对于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在西方学界肇始于20世纪20年代初,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是这一学术动向的开山之作。然而,真正从历史研究角度反思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的学术探索则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之后。其中,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1973年)、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1976年)、科恩《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种辩护》(1978年)和吉登斯《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批判——权力、财产与国家》(1981年)是四个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对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标榜的“应用说”进行深刻批判。

在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望月清司从史学研究的角度反思“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与我们建构的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有相同旨趣。他认为以往的研究是用“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这样一些马克思主义的概念遮蔽了对马克思本人思想的深入挖掘。正如他在《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一书中所说:“一般认为,表明马克思历史观的各种命题和记述直接就可以等同为‘唯物主义的历史认识’(所谓‘唯物史观’)或者‘历史唯物主义’。但是严格地说,所谓马克思的历史观等只是‘唯物史观’的下属概念。因为,后者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它还包括恩格斯和列宁的历史观。”[6]2与本文的观点一致,望月清司也认为尽管恩格斯、列宁在“唯物史观”的阐释和实践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但这并不能代替对马克思本人思想的深入开掘。在历史问题研究上,望月清司极力主张要从“马克思主义”回归到“马克思本人”。他说:“时代要求我们去回答当代资本主义和当代社会主义所提出的问题,去重构本来意义上的马克思,而不是去重构马克思主义。”[6]5-6在重构马克思关于历史研究的思想方面,望月清司提出了“历史观”“历史认识”和“历史理论三个概念”,并且重在通过“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建构将马克思从马克思主义中分离出来,进而将他视为一位独立的历史理论家。如果把对于马克思的各种不同理解作一个比较,我们将会发现“历史理论”是日本马克思主义学界对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的代表性指称,它的提出是针对正统马克思主义将“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做教条化理解这一时代背景的。从概念使用上看,“历史理论”一词曾出现于内田义彦和平田清明的著作中;事实上,望月清司对这一概念的使用也源自以上两位学者。然而,他的学术贡献主要在于通过考察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研究,具体阐明“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内涵,丰富我们对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的认识。基于以上考量,望月清司明确提出了“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定义:“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是从本源共同体以后的人类史=世界史的积累出发去具体描述资本主义在世界历史中的过渡性逻辑的。同时它还是论证资本主义属于本来就能为必将到来的‘更高级的社会形态’创造客观条件的历史过程的理论。即它不是要解释和整理过去,而是要预见未来。”[6]5

如果我们将望月清司的这一概括与恩格斯关于“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定义做一个比较,那么将不难发现望月清司关注的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历史的实际研究过程和具体研究结论,特别是通过追溯资本主义的起源和揭示资本主义的矛盾来为共产主义创造条件。在实际研究过程中,他高度重视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对于分工、地租、市民社会、农奴制等具体历史事实的分析,这一点与“经典表述”和恩格斯的指认有很大的区别。在此,我们并不否认“经典表述”“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从社会结构和人类进程的宏大叙事结构把握历史的理论价值。但是,我们也需要指出对于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的厘清工作不容忽视他本人对具体历史问题(特别是涉及资本主义社会的重大历史问题)的分析,这一点恰好构成马克思超越以往历史哲学从先验框架和概念范畴把握历史演进的关键。因此,望月清司的理论启示在于要通过马克思研究历史问题的具体进程仔细甄别和判定他得到的结论,这一点已经从恩格斯对于理论性质的指认深入到马克思的文本进行理论内涵的建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借用了日本马克思主义学界的“历史理论”这一概念。

望月清司对“马克思历史理论”这一概念的重新提出与阐释已经触及马克思思想的内涵层面,其实质是以一种史学研究的视角揭示马克思对人类历史(特别是资本主义历史)上重大问题的分析。这种研究方式将关注点放在具体问题的分析上,是在“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被人误读、受人诟病的年代重新展示马克思思想丰富性的重要努力。事实上,在反思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突出强调马克思对具体历史问题的研究是一个重要的议题。除了望月清司以外,科恩在《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种辩护》中明确指出:“马克思至少提出四组思想:哲学人类学、历史理论、经济学和对未来社会的远见。”[7]将“历史理论”作为马克思思想的独立甚至是重要组成部分,不管对列宁关于马克思思想的“三个组成部分说”(马克思思想由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三个部分构成),还是对斯大林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应用说”(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内的应用)都是一个重要的超越,我们也认为将历史问题研究作为马克思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加以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但是,以往的学者在阐释马克思历史理论这一概念时由于时代背景和问题视域的限制,都还存在一些缺憾。例如,科恩的研究可谓“辩护有余而建构不足”,他所谓的“历史理论”主要是对“经典表述”的有效性辩护,主要体现为生产力首要性命题和发展命题,事实上并没有挖掘出马克思研究历史的更多理论成果。望月清司虽然在挖掘马克思研究历史所得结论方面有重要贡献,并且完成了个人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建构,但是他的主要缺陷在于“建构不彻底”。换言之,他并没有将马克思研究历史的全过程纳入考察范围。在《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一书中,望月清司的讨论主要集中在《资本论》及其之前的文本,重点是《德法年鉴》《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雇佣劳动与资本》、《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资本论》。《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一书的中译者韩立新教授在分析“东方社会能否纳入市民社会”这一问题时也同样指出了望月清司理论建构的不彻底:“很遗憾,望月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解读是到《大纲》为止,那以后的《资本论》《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及其草稿以及晚年的东方社会研究和人类学笔记等并没有进入本书的分析视野,因此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6]6因此,站在建构马克思历史理论的角度,我们并不满足于望月清司已有的研究。很明显,在《资本论》第一卷出版之后马克思对于俄国、印度等东方社会的历史以及爱尔兰、波兰、北美合众国等西方国家的历史都进行过仔细研究,对于无产阶级如何通过革命实现共产主义进行过长期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对于俄国公社能否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难题做出了审慎的思考,并在生命的最后岁月摘录了人类学、历史学研究的大量实证材料……以上这些马克思对历史具体问题的分析都应该成为建构“马克思历史理论”的重要材料。

综上所述,马克思为了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用多种形式、从多个方面展开了历史研究。其中,既包括从历史观层面把握历史的哲学思考如“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也包括从具体历史事件分析得到的理论内涵。以上两方面构成马克思叙述历史的话语体系的理论内含基础和方法论前提,我们用“历史理论”这一概念加以命名。囿于篇幅所限,本文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性质、方法论基础、内在逻辑、主要内容、理论地位等诸多问题都没有涉及,我们将在另外的文章中加以详细阐释。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M].韩立新,译.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7]科恩.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种辩护[M].段忠桥,译.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387.

[责任编辑:高云涌]

收稿日期:2015-11-10

作者简介:王莅(1990—),男,博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中后期思想、历史唯物主义研究。

中图分类号:B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6)06-0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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