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索引与资源约束:网络舆论的功能分析*
——对红十字会危机的解读
2016-02-28焦玉良
焦玉良
危机索引与资源约束:网络舆论的功能分析*
——对红十字会危机的解读
焦玉良
内容提要:网络技术的发展为公共事件的发生、演进和最终走向开拓出一块全新的公共讨论空间,即网络舆论。文章结合对2011年“红十字会危机”事件的分析,指出在当前网络舆论所具有的危机索引功能和资源约束功能;网络舆论不但能使社会危机充分暴露在公共视野之中,而且会通过限制资源输出的方式迫使制度作出调整。因此,网络舆论也就成了推动社会转型的重要力量。
关键词:网络舆论红十字会危机危机索引资源约束
一、问题的提出:网络舆论与社会危机
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开始对社会生活产生广泛深刻的影响;*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进入21世纪以来,网络舆论愈发对公共事件的发生、演进和走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网络舆论超出了以往公共舆论的“社会场”和“心理场”,开辟出一个信息互动频繁的“新媒体场”*余秀才:《网络舆论:起因、流变与引导》,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发生在网络社会条件下的公共事件的影响力往往不是因为事件本身,而在于其引发的广泛的舆论力量。网络舆论有两个新特征:第一,发生的频率更高。新媒体的存在能使偶然事件更加便利、迅速地演化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公共舆论事件。第二,公众参与更加广泛。这一特征增强了舆论对制度产生的影响,甚至左右事件的走向和路径、决定事件的结局。
第一个特征可以称之为网络舆论的危机反应功能增强。互联网提供了一条快捷、有效、低成本的表达渠道。*谢俊贵、叶宏:《网络群体事件的过程特性及相应对策》,《求索》2011年第9期。从危机反应过程上看,网络舆论大体经过公共话题凝聚、舆论出现、舆论风暴、网外行动四个阶段。*汪建昌:《网络群体性事件——舆论生成与政府决策》,《中州学刊》2009年第6期。借助新媒体,网络舆论更容易凸显社会的“结构性紧张”,使其展现在世人面前。*邓希泉:《网络集群行为的主要特征及其发生机制研究》,《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第1期。可见,所谓网络舆论事件就是扩散至“网络场域”并在其中充分展露的社会事件,它亦是一种结构性紧张的反应。第二个特征可以称之为网络舆论的批判功能增强。网络舆论能够唤起社会的公共精神,是一种制约社会制度的民主资源。*Victoria B,Diaspora,Cyberspace and Political Imagination:the Eritrean Diaspora Online,Global Networks,2006, (2).在21世纪的中国,网络舆论正在塑造着新型社会结构,改变着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格局。*刘少杰:《网络化时代的权力结构变迁》,《江淮论坛》2011年第5期;赵万里、王菲:《网络事件——网络话语与公共领域的重建》,《兰州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可见,信息技术是一种“驱动社会转型的结构性力量”*黄晓春:《理解中国的信息革命——驱动社会转型的结构性力量》,《科学学研究》2010年第2期。,为公众对抗制度力量提供了新的手段和武器。*吕德文:《媒介动员——钉子户与抗争政治宜黄事件再分析》,《社会》2012年第3期。在网络舆论中,公众具备了话语权、行使着监督权,这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公共权力回归社会自身,现代化进程得以大幅度地推进。*焦玉良:《信息社会中公共权力的回归——从国家到社会》,《社会学家茶座》2009年第2期。
那么,网络舆论的这两种功能的内部运作机制是什么;对于危机反应功能而言,新的公共领域何以使社会危机更容易转化为社会事件;对于网络舆论的批判功能而言,新的公共领域是通过何种手段迫使制度作出调整?本文基于对“红十字会危机”事件的分析,试图回答上述问题。
二、红十字会危机:一个网络舆论范本
红十字会危机发生至今,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广泛而深远,对慈善事业和救灾工作都产生了极大冲击。这个案例为我们考察网络舆论的功能提供了典型范本。2011年6月21日凌晨,新浪网一个用户名为“郭美美baby”的女网友发了一条炫富微博:“今天小白限行把小MINI开出遛遛~开着有点不习惯。”在网络上,时常有人炫耀自己优越的生活来引起人们的关注。通过网络炫耀私人生活细节来提高人气是一种低成本的炒作。该用户已多次图文并茂地炫耀过自己的豪宅、豪车、奢侈品。以前大家都认为她只不过是一个自我炒作的三线演员而已,也没有掀起波澜,但这次的轰动效应远远超出了一般的炫富行为。原因是该用户实名认证的身份不再是“演员”,而成了 “中国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这条微博瞬间引爆了舆论,被数十万网民即时转发。网民纷纷猜测红十字会存在腐败。有网民推断:“郭美美和红十字会之间的关系有两种可能:第一,郭美美家人或亲戚是红十字会的高官;第二,郭美美是被红十字会高官包养的小三。”*http://comment.ifeng.com/viewspecial.php?docName=&docUrl=http://news.ifeng.com/society/special/guomeimei/&skey=3833ac.
可能是网络上的巨大反响远远超出当事人的预期,当天晚上23点,该用户在微博中解释称,自己所在的公司将广告放在红十字会免费为老百姓服务的医疗车上,与红十字会只是合作关系,自己与红十字会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人们不要误会;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该声明欲盖弥彰。为了解开谜团,网民展开 “人肉搜索”。在之后几天,先后被网民怀疑与郭美美有私人关系的人员包括红十字会副会长郭长江、红十字会合作公司天略集团董事长邱振良、商业系统红十字会副会长王树民、商业系统红十字会秘书长李庆一等人,商业系统红十字会、王鼎公司、中红博爱、中谋智国等组织和公司也纷纷被卷入舆论漩涡;而处于舆论中心的还是本案的两个主角:中国红十字会和郭美美。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这两个主角做出了反应:6月24日,红十字会称已经就此事向公安机关报案;6月26日,郭美美连发了三条微博澄清,但均遭到网民的质疑。*http://weibo.com/1741865482/eCQ7sBw1yj3.
但是,人们对中国红十字会以及其他慈善组织的信任危机已被点燃,而且愈燃愈烈。郭美美事件后,各地红十字会收到的慈善捐款锐减,北京、山东、广东等地红十字会负责人均称,募捐工作受到了影响。2011年,中国红十字会年底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年的财政出现严重紧张。当年10月新上任的红十字会常务副会长赵白鸽认为郭美美事件是主要原因,“大家因为发生怀疑了,所以个人捐款有很大减少”。对红十字会的信任危机还波及其他慈善机构。数据显示,同年全国慈善组织6~8月的捐赠额降幅达到86.6%。总之,炫富事件之后,慈善界可谓是哀鸿遍野。在2011年11月的一次会议上,赵白鸽表示郭美美事件造成的影响是“三天毁了一百年”*http://news.ifeng.com/society/special/guomeimei/content-3/detail_2011_11/15/10650435_0.shtml?_from_ralated.。
在拒捐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中国红十字会分别作出人事和组织结构上的调整,但是收效甚微,未能扭转红十字会在公众心目中的不良形象。上任之初宣称三年改变红十字会形象的副会长赵白鸽也在经历了三年的苦心经营和数次募捐风波后,于2014年9月黯然卸任。*http://www.takefoto.cn/viewnews-154720.html.
三、危机索引:危机何以爆发
“索引性”是理解网络舆论与社会危机之间关系的关键概念,能够解释一些偶然事件何以引发社会危机。要理解这个概念就需要先从哲学的认识论问题谈起:人们何以对某些特定的事情感兴趣?休谟认为,人们会通过联想这种心理倾向来选择那些与我们自身经历有关的事物;*〔英〕休谟:《人性论》,石碧球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56页。康德把这种联想倾向看作认识能力,是想象力的一种重要形式;*〔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3页。帕累托把这种牢牢控制人类认识的思维方式看作人性的一种“沉淀物”。*〔意〕帕累托:《普通社会学纲要》,田时纲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年,第78页。舒茨进一步强调了关联性在认识领域的重要意义,并对引起人们对外关联的主体内部系统进行了分类,认为认识主体的对外关联主要包括主题关联(topical relevance)、动机关联(motivation relevance)和解释关联(interpretational relevance)三种形式,分别指主体世界中的情境记忆、心理动机和知识储备与外部世界的联结。他认为正是这些形成于生命历程和生活世界中的关联系统(库存的背景知识)决定了人们在接触外部世界时关注的方向和解释的依据;*〔美〕舒茨:《社会实在问题》,霍桂桓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02页。将自身的经历、印象、感受与外部世界相关联,并以此选择、解释和理解某些特定的对象,是一种人类普遍具备的认识方式,这种认识方式既决定人们将何种事物纳入我们的视野,也决定了人们如何去解释和理解这些事物。
在前人的基础上,加芬克尔将人们的日常认识方式归结为“索引性”概念,所表达的意涵是指人们在社会交往中,日常行动或者语言与交往双方共享的背景知识存在某种不言自明的关联性。如果割裂这些共享的背景知识,那么就会陷入信息空乏的交往困境。*Garfinkel H,Studies in Ethno Methodology,New Jersey:Prentice-Hall,1967, p.65.所以索引性概念所揭示的是每个认识主体在认识周围世界时都要借助(受制)于一个索引系统,而且这个索引系统具有某种程度的共享性。索引性概念强调的是意向性而非因果性,它意味着人们对某一事实的看法并不基于这一事实的客观真实性,即事件有没有真实发生,或者是否如人们所猜测的那样,而在于人们记忆中已经存在的“库存知识”与某种外部事物的关联性、在于认识主体背景知识或者解释图式的一致性。比如一个谣言可以引起针对某一现象的普遍注意,但谣言本身是不真实的。反过来,一个真实事件或者行为,由于与认识主体的关联性不明显,则不会引起公共注意和议论。总体来看,索引系统具有共享性、延展性和意向性的特点。
在红十字会危机中,被网络索引出公众的背景知识是什么?从意向性来看,当前社会竞争激烈、生活成本高昂、贫富差距加大等多重因素使大多数人深感生活不易,压力巨大。在多数年轻人正为自己的未来艰难打拼时,炫富无疑会刺激他们焦虑的心灵,用一个网络流行语来描绘他们的心态就是“羡慕嫉妒恨”。所以炫富成了一些急于上位的演员赚取眼球的方式。但仅仅是炫富,其索引性是不足以掀起红十字会危机。郭美美以红十字会管理者的身份炫富,其索引性指向了政治系统和公共利益,它勾连起公众积存于内心的各种背景知识,引起人们的联想和怀疑。在制度有效性不能保障的情况下,社会心理和公众心态表现为一种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这些构成了公众的基本焦虑状态。正是由于公共生活的不确定性和对公共机构的不信任,才使得腐败问题始终是人们普遍关注的话题。从延展性来看。郭美美以红十字会身份炫富与以往的慈善丑闻勾连在一起。自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捐款数额史无前例地超过1 000亿,引起人们对慈善捐款的关注。之后媒体不断曝光慈善界的丑闻,例如汶川地震中的天价帐篷事件、成都血站用献血浇兰花事件、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天价招待事件,等等,可见在郭美美炫富之前,慈善界的公信力已经是摇摇欲坠。从共享性来看,人们对社会事实的解释图式产生于某种一致的经验:怎么才能解释一个年轻女子拥有奢华的生活和巨额的财富?只有这样的解释是合理的:该女子家庭背景优越,财富来自父母;该女子与富豪关系密切,被富豪包养;该女子与贪腐有关,自己贪腐或者被贪官包养。而郭美美以“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的身份炫富时,这三种解释都是合理的。在多数人看来,以体制内身份炫富的年轻女子十之八九与腐败有关。事实上,调查透露的信息中,并没有发现郭美美与红十字会之间存在人们认定的那些联系。2011年7月4日,调查结论显示,郭美美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富商的情人,该富商是与红十字会之间进行过项目合作的某个企业的股东,公众所怀疑的红十字会与郭美美的关系可以说是子虚乌有。*http://news.163.com/11/0704/02/7838DOFL00014AED.html.但是事实不重要,在意向明确、共享充分、延展丰富的索引系统面前,网络舆论的爆发只需要一个借口。
在红十字会危机中,网络舆论从两个方面强化了索引性:第一,制造共享背景知识。网络舆论使社会的普遍焦虑、公众以往的记忆以及人们对社会现象的理解方式高度整合在关联系统之中,明显增强了事件对社会危机的索引性。第二,有利于事件的制造与传播。就网络事件的制造而言,互联网可以使一些微不足道的行为演变为公共事件。例如,郭美美的炫富在传统媒体条件下难以发生,更不可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新媒体给这样的自我展示提供了条件,网络舆论跨越时空,传播速度和传播范围远远超出传统媒体。
四、资源约束:制度的困境
从系统论角度看,社会各子系统生产着其他子系统所需的资源,资源生产和输出不畅时,社会系统就会紊乱。*Parsons and E.Shils,Toward a General Theory of Actio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1,p.82.生活世界,也就是舆论场,生产着政治系统所需的合法性资源和经济系统所依赖的动机资源。*〔德〕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9年,第100页。无论是传统统治、卡利斯马统治,还是法理统治都需要从生活世界中获取自己的合法性基础。“所有经验都充分表明,在任何情况下,统治都不会自动使自己局限于诉诸物质的或情感的动机,以此作为自身生存的基础。相反,任何一种统治都试图唤醒和培养人们对其合法性的信念。”*〔德〕韦伯:《法律社会学——非正当的支配》,康乐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93页。在现代社会,政治系统无法依靠它的效率优势自我合法化,而受制于社会承认这个前提。
在信任危机中,缺少动机支持的经济系统与缺少合法性支持的政治系统都会陷入困境,难以维系,前者会引发经济危机,后者会导致政治危机。由此,生活世界通过限制资源生产和输出的方式来产生两种约束力——合法性资源约束和动机资源约束,来迫使制度调整。这里需要说明:(1)两种资源约束的作用方式有所不同。合法性资源的约束是软性的,政治系统可以暂时摆脱它的约束而继续生存,例如一个丧失了合法性的政府依然可能统治社会。而动机资源的约束是刚性的,一旦人们拒绝工作或者消费的话,经济系统就会立即陷入危机之中。(2)两种资源约束常常会交互作用,共同发挥作用。实际上社会的危机都是各种危机交会而成的。(3)生活世界的资源约束不仅对经济系统和政治系统产生作用,也对作为社会文化系统的自身产生约束,引发认同危机。生活世界自身也离不开自身生产的规范资源。规范的危机引起社会失序和认同危机以及交往中的信任危机。
就红十字会危机而言,红十字会为什么会陷入如此严重的困境。这就需要分析在事件中红十字会受到的资源约束力。红十字会危机的显著效应正是来源于这个机构对合法性资源和动机资源的双重依赖。红十字会从渊源上讲,建立在普遍主义的价值基础之上,代表了最具普遍性的现代规范。坚守普遍原则使它获得了认可和支持,这决定了红十字会天然地对合法性存在强烈的依赖性。与此同时,红十字会运转经费由国家财政支持,但是灾难发生时的救助工作却依靠社会的捐助,承载的是各救助资源的再分配职能。所以与一般的经济组织相比,红十字会自身并不生产资源,因而更加依赖社会的参与。由于在需要开展社会救助工作时急迫需要依赖社会的动机支持,红十字会危机中拒绝献血、拒绝捐款等不配合的行为直接对系统产生了“致命”的约束性作用。红十字会对合法性资源和动机资源的双重依赖,让网络舆论对红十字会的约束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讲,红十字会成了公共情绪的最佳“出气筒”;也正是在双重资源约束力之下,红十字会不得不作出改革的决定。
在红十字会危机中,能够看到网络舆论强大的约束力。首先,网络舆论的质疑能力。例如,官方在炫富事件后的几天内数次辟谣,但都被舆论反驳。其次,网络舆论的动员能力。网络舆论在短时间动员公众,增强了公共领域的资源约束力。某网站做了一次网络投票,有93%的人选择再不会信任红十字会,86%的人选择不会向红十字会捐钱、捐物。*http://service.caijing.com.cn/pollcode/result/batch/1301.《新周刊》的一项调查也显示,82%的网友表示不会再给中国红十字会捐款,15%的网友表示查清了账本把每笔去向公布了之后再说,仅2%的网友表示会捐款。*http://world.people.com.cn/h/2011/0812/c226638-3320258529.html.这些调查明白无误地表明,在网络舆论的影响下,中国红十字会已经陷入了“塔西佗陷阱”。
五、网络舆论:现代转型的推动力
如前所述,网络舆论的危机索引功能和资源约束功能大大增强。但长远看,功能增强了的网络舆论,最终意义是对社会规则的改造和社会转型的推动。此起彼伏的网络舆论是一种对普遍主义原则的呼唤。现代社会,衣、食、住、行等,由原先的私人事务逐渐转变为公共事务,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直接或间接地关涉公共利益。正因为如此,社会交往规范应当着眼于公共生活和公共利益。普遍主义原则在现代社会表现为一种符合公共道德的“理性”,如同康德所言的道德律:“要只按照你同时认为也能成为普遍规律的准则去行动”*〔德〕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原理》,苗力田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5年,第39页。。普遍主义原则要求人与人无差别地遵循某些规则,尽可能地排除因身份不同引起的差异性。普遍主义属于陌生人社会的规则。在普遍主义原则的基础上产生了现代社会的一般性交往媒介,如公共权力、商品、货币、法律等。普遍主义原则的意义在于它实现了大范围的社会交往、降低了现代社会交往的成本,它不但是市场经济的基础也是现代社会秩序的根基。
普遍主义原则为现代社会交往提供确定性,人们据此约束和指导自己的行为,同时对陌生的交往对象怀有明确的期待,由此产生了一种普遍信任,这不是基于人格和私人关系的信任,而是基于制度有效性的信任。普遍信任相信在一定的制度框架的保障下,权力、政策、货币、商品、法律都值得信赖,并且能够有效运转。当这些交往媒介的效力被破坏时,普遍主义原则就暂时性地失效,就会造成公共秩序的混乱,会引起集体的焦虑。红十字会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公共媒介,它秉承普遍原则来处理已经转化为公共事务的社会救助工作,发挥着维护公共利益的功能。红十字会起源于现代战争对伤员救护的需要,自从它产生以后,战地救助从“私人—熟人救助”转变为“公共—陌生人救助”,体现了现代社会公共生活的普遍主义要求。当它的普遍价值被质疑的时候引起的社会焦虑是可想而知的。在转型期,普遍原则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关系主义、人情主义这些可被划入特殊主义原则之中的传统伦理。特殊主义强调“因人而异”,与普遍原则强调的“一视同仁”截然相反,主张对不同的交往对象采用不同的规则,注重私人关系和特殊权利。这种伦理原则不适于现代公共生活,对公共生活赖以维系的普遍原则和普遍信任是潜在的破坏。
网络技术拓宽了公共生活的范围,人们更加关注公共事务、更频繁地参与公共事务,这就更加需要普遍信任。而且,公众对于普遍原则的意义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这就是为什么在网络社会中,一些原本司空见惯的现象被调侃、奚落。例如郭美美事件中的“干爹”,在当下成了一个引起诸多负面想象而极富争议的词汇。在当前,中国还没有形成在社会中有效的普遍主义原则,特殊主义因素在很多领域依然发挥着规范功能,这就导致了公共生活的信任极其脆弱。在这种状况下,人们担忧公共事务中无不掺杂着私人关系的因素。所以,网络舆论的深层意义在于,它已经明确表达出公共生活对于普遍主义原则的呼唤,并且通过自身具有的资源约束功能来推动普遍主义原则的有效性,进而推动社会的现代转型。
责任编辑:耿旭光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当前信任危机事件的发生机制研究”(15YJC84001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2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30(2016)02-0131-06
作者简介:焦玉良,社会学博士,鲁东大学法学院讲师(山东烟台264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