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什么必须坚持社会主义方向※
2016-02-28马拥军
马拥军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什么必须坚持社会主义方向※
马拥军
内容提要:只有在社会主义这一语境中,才能理解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真义,否则就会背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陷入新自由主义和萨伊定律的泥坑不能自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发展,通过它我们可以认识到,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中等收入陷阱”或“福利国家陷阱”;“中等收入陷阱”的本质是中等收入条件下的两极分化陷阱,“福利国家陷阱”的本质是消费社会陷阱,它们都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物;只有消灭资本主义制度才能消灭两极分化陷阱和消费社会陷阱,只有把初级阶段社会主义推向更高阶段才能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生产-需要”理论
马克思曾经说过:我只知道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面对那些急于诠释“供给侧改革”的学者们,我不知道习近平总书记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但他确实说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而不是其他什么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不能丢,丢了就不是社会主义。最近习近平总书记又明确提出,中国的供给侧结构改革与供给学派的主张不是一回事。这再次提醒我们,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
按照恩格斯的看法,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在学理上有两个基础:一是唯物史观;二是剩余价值理论。正是这两大科学发现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变成了科学。不了解这两大科学发现,也就不可能把握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哲学基础仍然是唯物史观,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目标仍然是人的彻底解放;但它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基础却发生了重大改变,由“改变生产关系”这个核心转向了“发展生产力”这个核心,这使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在细节上有了重要变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概念表明,现在的“生产力”已经不仅仅限于物质生产力,而更多的是指“全面生产”的能力了。学者们理应沉下心来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研究这些变化。
一、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新自由主义和萨伊定律式误认
把“供给侧改革”在理论上与供给学派联系在一起,实践上与“里根革命”联系在一起,意味着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变成了“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这种做法是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大的歪曲。对此,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提醒应当引起我们足够重视。
大卫·哈维在《新自由主义简史》中认为,邓小平1978年开始把中国引向“自由化的转变道路”,而在美国,1979年担任美联储主席的保罗·沃尔克开始“不计后果地”遏制通货膨胀;在英国,撒切尔夫人在1979年5月当选英国首相,下令限制工会力量并终止国家持续10年之久的滞胀惨状;接着,1980年罗纳德·里根当选美国总统,“通过支持沃尔克在美联储的行动,加之一系列特殊的政策配合,以限制劳工力量,为工业、农业和能源开采业松绑,并在国内和国际两方面解放金融能量”(哈维,2010)。国际资产阶级千呼万唤的新自由主义时代终于来临了。大卫·哈维认为这是“世界社会史和经济史的革命性转折点”,他甚至把邓小平开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称为“‘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
乔万尼·阿里吉在《亚当·斯密在北京》中,已经对哈维的误判作了批评。他指出,中国的改革具有过渡性,它并不必然背离社会主义方向。笔者赞同这种观点,认为只要坚持土地公有制和国有企业的控制力,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就能得到保证(马拥军,2015)。供给侧结构改革面对同样的问题。中国当然可以吸收供给学派的观点,当然可以借鉴里根和撒切尔夫人的做法,但所有这些理论和做法只能作为手段为我所用,不能允许用它们来动摇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值得警惕的是,正如有学者在重复供给学派的谬论一样,中国有的官员试图重蹈撒切尔夫人和里根那种限制劳工力量的覆辙。在他们看来,资本家的利润率和中国经济的增长率远比人民群众的幸福程度重要得多。
了解一点经济学史的人都知道,资产阶级供给学派病急乱投医,重复早已经被凯恩斯驳倒的萨伊定律,即“供给能够创造自己的需求”,这种做法本来不值一驳。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大原则”,这也给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定了位,从理论上封杀了资产阶级供给学派的空间。但里根的经济政策被中国某些专家认为是根据供给学派和货币主义理论开出的经典药方,甚至被认为,它既然曾经是美国经济走出谷底的关键,也必将成为中国经济走出下行通道的关键,似乎“萨伊定律”的谬论又要起死还魂了。对此有必要略作分析。
在短缺经济下,“萨伊定律”有一定的迷惑性。因为“供给能够创造自己的需求”以“潜在需求无限”作为前提条件,只要商品供不应求,这一前提条件看来就能够得到满足。但是,第一,萨伊混淆了“生产与需要的关系”和“供给与需求的关系”,把需求和有效需求当成一回事,忽视了供给与需求的关系本质上是供给与有效需求的关系,从而暗中假定了所有需求都是有效需求。但实际上,只有“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或“通过货币体现出来的需求”才是有效需求。穷人的需要,哪怕是“刚性需求”,只要手中没有货币加以满足,也只能是无效需求,因而没有意义。第二,萨伊不理解货币和资本的本质及功能,不仅把货币的作用抽象掉,而且把资本的作用抽象掉了。但在实际上,正如商品存在短缺或过剩问题一样,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中,货币和资本也存在短缺或过剩问题。一旦理解了货币和资本的本质与功能,就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总量平衡问题是一个远比“厂商理论”意义上的供求平衡复杂得多的问题。凯恩斯的经济学比萨伊高明之处,在于它不仅注意到商品的供给与需求的关系问题,而且注意到货币和资本的供给与需求的关系问题。货币在有效需求中的作用,以及乘数效应的发现和应用,是凯恩斯革命成功的两个关键点。如何使穷人的无效需求转化为有效需求,以及如何使过剩资本转化为投资?凯恩斯的办法是反周期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二战后资本主义20多年的黄金时期,可以说完全是拜凯恩斯革命和福利国家政策所赐。没有反周期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过剩资本不能转化为投资;没有福利国家政策,穷人的刚性需求无法转化为有效需求。如果不是后来的滞胀暴露了凯恩斯主义的短板,“萨伊定律”根本就没有还魂的机会。
马克思认为,萨伊不了解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误把资本的流通过程混同于简单的商品流通甚至是物物交换。这种批评比凯恩斯的观点更能击中要害。萨伊完全不理解,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与以交换为基础的市场经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济社会形态,更不要说以获取利润为基础的经济了。他仅仅从“交易媒介”的角度理解货币,因而不能把货币同纸币即“具有本国通货形式的价值”(萨伊,1963)分开。由于把商品流通等同于物物交换,认为货币只是为交换而存在,萨伊看不到货币把买和卖两个行为在时间和空间上分开,从而使得经济危机成为可能。
萨伊对资本的认识存在同样的错误。萨伊把价值生产混同于使用价值生产,在他看来,资本并不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而是能够带来剩余使用价值的价值。使用价值的创造并不是只有劳动一个要素,还必须有生产资料的“协助”,“使用在产业上的人类劳动,必须装备有事先已经存在的产物,否则无论怎样机巧,怎样聪明,都无法活动起来”。他把这些“产物”的“价值”(实际上是使用价值)称为“生产资本”(萨伊,1963)。这意味着,萨伊不是把资本看做自我增殖的货币或者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而是看做能够帮助人生产更多使用价值的使用价值或能够带来剩余使用价值的使用价值。因此,在他看来,正如商品经济与自然经济没有本质区别一样,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与简单商品经济也没有本质区别。于是,“为生产而生产”的利润至上主义就从他的视野中排除了。
萨伊缺乏历史感。他没有认识到,需求是通过货币表现出来的需要,利润则是产品卖掉以后与投资相比多出来的剩余价值,因此,关键在于“有效需求”即有支付能力的需求和“有效投资”即能够得到利润的投资,而不是需求和投资本身。在剩余价值生产过程中,工人的工资被当作劳动力成本尽量压低,因此尽管工人存在对剩余产品的需要,但在流通过程中由于缺乏货币,无法把这些需要转化为需求,从而导致产品的“相对过剩”,用马克思的话说,这是“剩余价值的实现危机”。凯恩斯的贡献在于,他认识到不是生产出来的东西消费不了或者没有资本去投资,而是穷人手中没有钱可供他去消费,资本家没有获利产业可供他去投资。福利国家解决的是商品过剩问题,办法是把穷人的无效刚性需求变为有效需求;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解决的是资本过剩问题,即除了解决有效需求的问题之外,还要把不赢利的企业收归国家经营,以便购买上游赢利产业的商品,使这些企业不致于造成商品积压。
凯恩斯只能解决相对过剩问题,不能解决绝对过剩问题。在他看来,绝对过剩时代的来临意味着经济学本身的终结。凯恩斯是正确的。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任何资产阶级经济学家都解决不了,因为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的规律是一个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它必然表现为经济增长率下降的现象。据说凯恩斯说过:“从长期看,我们都会死。”正是这样,人总是要死的,资本主义总是要灭亡的。任何挣扎都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增加痛苦。但是对于马克思主义者来说,资本主义死亡的痛苦也是社会主义分娩的痛苦。从资本主义社会的灰烬当中,将会产生社会主义的凤凰。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利润率与失业率之间为什么没有必然联系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最根本的区别,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生产目的是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生产目的是为了让资本家赢利。当然,社会主义企业也应当有赢利的要求,但这种赢利必须从属于和服务于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资本主义企业也不排除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只要这种满足能够带来利润。区别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目的:对于社会主义企业来说,即使不赢利,只要在成本核算的基础上能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比如能解决就业问题,能提供满足群众需要的产品,有时候也必须继续组织生产;对于资本主义企业来说则相反,即使能够给工人发工资,生产的产品能够满足消费者需要,但没有利润,资本家就不会组织生产。
因此,对于社会主义企业来说,虽然通常情况下也应当追求利润,但在特定条件下,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和满足人民群众需要,即使利润率为零,也可以继续组织生产;而对于资本主义企业来说,没有利润就意味着工厂停工、工人失业,并由此带来危及资本主义制度的连锁效应。既然如此,经济增长率放缓和利润率下降,对于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和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就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平均利润率下降不仅意味着资本家利益受损,而且意味着失业增加、在岗工人收入下降,这会带来社会动乱,因此资产阶级惊慌失措是可以理解的。对于中国来说,既然经济增长率放缓和利润率下降与失业率增加、收入下降没有必然联系,惊慌就成为不必要的事情了。
过去几年,中国经济学界和一些官员都在为经济增长率“破八”而担心不已,因为据说“破八”必然导致失业率大幅度上升。事实证明,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2015年已经“破七”,但是根据官方的统计,2015年全国就业形势总体稳定,全年城镇新增就业1312万人,城镇失业人员再就业567万人,就业困难人员就业173万人,年末城镇登记失业率4.05%,全面完成城镇新增就业1000万人以上、城镇登记失业率控制在4.5%以内的目标。从担心“破八”到实际上“破七”,并没有出现人们所想象的那些后果,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有人把这归结为“更加高质量的经济增长”,说什么“前些年,我国GDP增长一个点能带动城镇新增就业100万,而近几年同样增长一个点,则带动就业150万人左右”(李松涛,2015)。这显然仍然是用庸俗经济学的眼光来观察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与就业率之间的关系,而没有意识到这根源于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之间的差别。
表面上看,中国的经济新常态与20世纪7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的滞胀形势极为相近:都是经济增长速度放缓,都是产能过剩,都是利润率下降。但从本质上看,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截然不同:美国是资本主义国家,在面对资本家的利润率与工人的就业率之间的矛盾时,被放在首位的是资本家的利润率,因此经济增长率放缓和利润率下降导致失业率大幅度增加,被当作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弗里德曼等货币主义者甚至伪造出一个所谓的“自然失业率”概念,说什么低于这个失业率的经济是不健康的、不正常的,因为它会导致通货膨胀!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的生产目的并不是利润率的增长,而是人民群众需要的满足;保就业、保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本身就是政府执政的主要目标,相比之下,经济增长率虽然重要,却处于第二位,因而在经济增长率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政府必须设法保就业。不仅如此,由于存在国有企业和土地公有制,利润率的降低并不必然意味着工人失业和农民没有饭吃,因为国有企业并不以所谓效率即利润率为单一衡量指标,它同时从多个方面起着稳定器的作用,如很多利润率低的国有企业都保证尽量少解雇或不解雇工人,利润率高的企业则需要向国家上缴利润以便为农村免除税费提供资金来源。近几年中国的失业率并没有随着经济增长率的下降而同步增加,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也没有同步下降,证明的恰恰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而不是什么高质量的增长率带动了更高的就业率,因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经济增长率与就业率本来就没有必然联系。
那些为供给学派鸣锣吹号的人对当代世界经济史处于彻底的无知状态。很多人大叫什么“中等收入陷阱”和“福利陷阱”,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自相矛盾。要知道,“中等收入陷阱”和“福利陷阱”是不同发展水平的两类“陷阱”。首先,中等收入并不必然导致“陷阱”,只有中等收入下的两极分化才会导致陷阱。因此,“中等收入陷阱”本质上是两极分化陷阱。其次,恰恰是福利国家政策帮助美国和欧洲避免了“中等收入陷阱”,进入高收入国家。这一点,凯恩斯讲得很明白,只要对凯恩斯的理论有所了解,就不可能产生什么疑问。再次,所谓“福利陷阱”,本身是资产阶级学者伪造的一个假概念。请问:所谓“欧猪五国”,哪一个国家有北欧特别是瑞典的福利水平高?为什么瑞典没有陷入福利陷阱,而比它水平低的国家却陷入了福利陷阱?至于“福利陷阱”会导致“中等收入陷阱”,更是一派胡言。有哪个国家是由于福利社会政策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难道人们看到的不恰恰是相反的情况?
一旦了解,福利社会政策只会促进而不会减缓经济增长,就可以看到,供给经济学和货币主义的药方完全是不对症的。对于20世纪70年代的资本主义世界来说,克服滞胀的唯一办法本来是实现资本的社会化,而不是新古典自由主义。因为滞胀并不是由凯恩斯的理论和福利国家的实践带来的,而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和凯恩斯试图缓和这种矛盾的本性所决定的。只有扬弃资本主义制度才能克服滞胀。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阐述了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的规律,它所表现的正是资本由短缺到过剩的发展过程。利润率一旦下降为零,资本自我否定并还原为货币的时代就到来了。这时候只有实现资本的社会化,才能维持使用价值生产的继续增长。凯恩斯顺应了资本社会化的要求,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提供了扬弃资本的手段,从而延缓了资本主义灭亡的步伐,他是一位“高明”的资本主义“医生”。只不过,凯恩斯再高明,也只能延缓而不能撤销马克思给资本主义所下的“死刑判决书”,因为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剩余价值的生产与剩余价值的实现之间的矛盾是一种不治之症。
跟凯恩斯相比,供给学派和货币主义的经济学家们不过是些小爬虫。里根的政策之所以似乎有效,并不是由于供给学派和货币主义关于减税和消灭通货膨胀的措施本身多么管用,而是里根的运气比较好。一来由于美国经济已经到达谷底,里根即使什么事都不做也到了经济形势反弹的时候;二来世界其他地区开始发展起来,为美国提供了货币和资本市场出清的机会。里根之后美国的成功并不是美国人民的成功,而是美国资本的成功。到今天可以清楚地看到,尽管美国的金融资本利用新科技革命和不平等的国际经济秩序大发横财,但美国的中产阶级却在不断萎缩,从而造成新的两极分化,甚至正把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推到“社会主义”队伍里来。
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中国式道路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目的是解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由此决定了,它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发展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围绕需要与生产的关系展开;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表面上以财富生产为对象,围绕供给与需求的关系展开,实际上以利润生产为对象,围绕资本的供给和需求关系展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能够吸收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某些成果,但它不可能成为任何意义上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因为它走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而不是资本主义道路。从改革开放的整个过程看,中国道路的特色是极为明显的,只有站到资产阶级立场上,才会故意看不到它的社会主义特征。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农村开始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变的不是土地的所有权,而是使用权。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思路正是“供给侧改革”的思路,目的是为了治穷。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到1978年,虽然中国经济有了巨大的发展,但仍然是短缺经济。当时认为短缺经济的原因是大锅饭和平均主义,改革是为了利用按劳分配的手段给生产(或供给)提供动力。由于农民们使用土地的权利是平等的,唯一的差别是付出的劳动量,因此,那种“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的分配原则被认为是“按劳取酬”。这种原则在保证国家和集体利益的前提下,发展了农民的个体利益,改善了农产品的供给状况。
1984年以后,改革开放转向城市和工业部门。当时资金短缺,因此不得不考虑引进和利用外资的问题。资本本身就是一种商品,它的价格就是利润或剩余价值,因而同样存在供给与需求的关系:资本短缺,利润率就高;资本丰富,利润率就低;资本过剩就没有利润。在资本短缺的情况下必须暂时容忍和接受对工人的剥削,因为它有利于“做大蛋糕”。于是,在公有制经济之外发展起来的非公有制经济,就出现了按要素分配的原则,只是当时的人们不明白,所谓按要素分配,本质上是按资本的生产要素(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分配,而不是按使用价值的生产要素进行分配。在资本短缺的条件下,为了改善资本的供给,必须允许资本家获得利润这一“资本的收入”(本质上是资本所有权的收入)。
从2000年起,中国进入过剩经济时代。当时对“过剩经济”的讨论,就是这一时代到来的表征。但是那时候的过剩还是由人民群众的低水平消费所导致的基本生活产品的过剩,特别是服装之类轻工产品的过剩;随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三驾马车”的重点由投资驱动转为出口拉动,这一问题自然而然得到了解决。随着美国次贷危机所引起的世界经济危机,外需不振,出口受到挤压,中国又被迫采取扩大内需的措施,免除农村税费,提高普通群众收入水平,从而启动了“消费拉动”手段,又维持了几年的经济增长。
由此可见,在改革开放的全过程中,供给问题并没有被忽视。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本身就是农产品的“供给侧改革”,引进外资则是资本的“供给侧改革”。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即投资、消费和出口中,依次发挥作用的首先是投资,然后是出口,最后才是消费。这样的顺序表明,中国人民不属于那种贪图享受的民族;相反,西方人一直认为中国的储蓄率“过高”,需要想方设法提高消费水平。当初中国政府采取大学收费的办法,后来启动房地产,才把储蓄转化为投资,表面上看是靠消费,实际上还是为了让储蓄转化为投资,只是到最后阶段,出于无奈,才实行了带有福利社会政策的措施。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对福利政策的攻击是基于对改革开放以来整个经济发展史的无知。现在的问题并不是由于对供给侧不重视,而是由于资本过剩引起的。在资本过剩的情况下,经济要继续发展,只有通过科技创新,创造超额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进而在这一基础上建立一个消费社会。
“福利陷阱”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福利拉动内需,从而巩固了“三驾马车”中的“消费”一极。那些伪造“福利陷阱”概念的人,实际上把人仅仅当成经济动物,说什么“福利养懒人”。与这种看法相反,美国学者加耳布雷思提出: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迫使人为了生存而奴隶般地服从劳动,已经成为不必要的事情;享受闲暇本身是现代文明的本质特征之一。如果说制造福利陷阱概念的学者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加耳布雷思站在民主社会主义立场上,那么,加拿大学者莱博维奇则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主张扬弃为谋生而不得不进行的异化劳动,立足于“工人自身的发展需要”(莱博维奇,2007)。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庸俗经济学的框架根本不同。按照赫勒的看法,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围绕生产和需要的关系展开的(Heller,1976),在这一语境中谈论“供给侧”,意味着要满足人的多层次的需要,这其中既包括经济需要,也包括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社会需要和生态需要。庸俗经济学围绕供给与需求的关系展开,供给经济学所谈的“供给侧”就是在这一框架中提出问题的,在这一框架中,供给要满足的是“需求”而不是“需要”。“需求”只是一个经济学概念,它仅仅限于经济需要,而且是在市场上能够用货币加以满足的经济需要,即“有效需求”。在这一意义上,“刚性需求”又是一个假概念,因为无效的刚性需求根本就不是“需求”,尽管它仍然是一种客观的需要。市场不为没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生产,它只为有钱人生产。福利社会的本质是通过赋予穷人以支付手段,把无效的“刚性需求”变为有效需求。这能够为利润增长和经济增长开拓空间,因而不仅有利于人民群众,而且有利于资本,是所谓“双赢”的措施。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扩张穷人的支付手段不可能通过压缩利润空间达到,只能通过扩大放贷的政策让穷人寅吃卯粮,这就是为什么像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储蓄低的原因所在。问题是美国可以利用美元霸权短暂支撑,度过债务上限危机,欧洲没有这一有利条件,所以会出现主权债务危机。无论哪个国家,寅吃卯粮都是不可持续的,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通过科技创新、广告和营销术创造需求,然后设法加以满足的供给侧改革。按照马尔库塞的看法,这时候生产满足的不再是客观的需要,而是人为制造出的虚假需求。人被变成了消费机器。
与资本主义国家不同,中国不以利润增长为生产目的,而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为生产目的。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个文明”,到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三个文明”,再到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和社会建设,最后再加上生态文明构成的“五位一体”,表现的恰恰是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需要是如何“日益增长”。尽管不合理的分配制度使贫困人口的物质需要因为缺乏支付手段而不能转化为有效需求,但总的来说,随着小康社会建设的推进,人民群众的物质需要逐渐能够得到满足。现在不能满足的是“文化需要”。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的表述是在“两个文明”时期提出的,那个时候谈到“物质文化需要”对应的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以“文化需要”就是指精神需要;在“五位一体”的时代谈论“物质文化需要”,“文化需要”的外延就大大扩大了,它对应的除“物质文明”之外的全部“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即:这里的“文化需要”是指广义的“文化”方面的需要(“人文化成”的需要),包括了政治需要、精神需要、社会需要、生态需要在内的非经济需要。就这些需要来说,相应的“社会生产”仍然是落后的,满足需要的产品是仍然短缺的,“供给”仍然是不足的。
同庸俗经济学所说的“市场需求”不同,这些需要远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经济增长和利润生产所能满足的。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呼唤的是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加耳布雷思曾经说过,除了提供物质产品和私人产品,丰裕社会的生产还应当提供精神产品和公共产品。①参见[美]加耳布雷思著:《丰裕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18、19章。社会主义生产不仅要提供物质产品和私人产品,也不仅要提供公共产品和精神产品,还要提供满足各个层次需要的政治产品、文化产品、社会产品和生态产品,因此不仅是一种经济意义上的生产或物质生产,而且是全面生产,从“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意义上,甚至是为人的自我实现提供条件的生产,这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所说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真实含义。
1.[美]大卫·哈维著:《新自由主义简史》,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
2.马拥军:《中国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底线》,《学海》2015年第4期。
3.[法]萨伊著:《政治经济学概论》,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
4.李松涛:《有质量的经济增长打开青年就业大门》,《中国青年报》2015年10月31日。
5.[加]迈克尔·A.莱博维奇著:《超越〈资本论〉—马克思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经济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
6.Agnes Heller,The Theoryof Needin Marx,London:Allison &Busby Limited,1976.
[责任编辑:吴群]
F043
A
1009-2382(2016)09-0005-06
马拥军,上海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导(上海200433)。
①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需要结构的生产和经济空间的扩张研究”(项目编号:14BZX014)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