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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国家建设中的民族主义

2016-02-27杨洪晓

行政科学论坛 2016年12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民族国家

杨洪晓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北京100048;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北京100872)

中国现代国家建设中的民族主义

杨洪晓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北京100048;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北京100872)

国家视角是理解民族主义的基本视角,民族主义是现代国家产生的主要动力,也是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内容。民族国家建设是中国近代政治发展的一项优先任务,民族主义的发生机制决定了其应激性和国家性的基本特征。民族主义在不断加深的危机面前迅速发展,对中国的革命和建设做出了贡献。当代中国民族主义复兴于后冷战时代,是世界新民族主义浪潮的组成部分,是中国崛起和中外矛盾双重刺激的结果。当代民族主义延续了近代以来国家性和应激性的特征,总体上是一种积极的、推进国家建设的力量。

中国;现代国家建设;民族主义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兴起了一股民族主义的巨大潮流,它以滚滚之势很快席卷了整个中国,成为最具影响的一股力量。普通民众为此欢欣鼓舞,一些学者也为之摇旗呐喊,更多的学者则表达了谨慎、批评的态度。国际社会也对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表示关切,但更为普遍的是误解、恐慌和敌视。无论欢迎还是批评,理解还是误解,民族主义都已成为一种现实,对中国乃至对国际社会带来了重要影响。遗憾的是,学界目前对民族主义的认识远远落后于实际,既不能有效地解释当前民族主义的状况,也不能对今后的发展提供合理的预期。实际上,学界对民族主义的许多基本方面都没有形成共识,大量的争论停留在肤浅的层面,立场和情感常常影响判断,理性的声音淹没在喧嚣的潮流中。这很大程度是因为基础研究的不足。对民族主义的合理研究仍然有较长的路要走。

本文认为,国家视角是民族主义研究的基本视角,将民族主义置于现代国家的视角之下,有利于廓清民族主义的一些基本问题,形成对民族主义的合理判断。民族主义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其与现代国家的关联:现代国家的典型形态是民族国家(nation state),民族主义推动了现代国家的产生,现代国家则以民族主义作为自身身份构建和认同的基础,民族主义是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内容。对于中国来说,其现代国家建设的使命并没有完成,民族主义在这一过程中仍然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力量。从这一角度来说,民族主义的发展目前正处于“进行时”中,其对国家的影响还会继续增长。本文将把对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认识置于现代国家建设的视角之下,试图对民族主义的一些基本问题作出粗略的阐述。

一、民族、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

民族、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都是晚近的事物,最早出现于欧美早期的现代化进程中,随后逐渐扩散到全世界。虽然它们是塑造现代世界的重要力量,但是关于它们的研究却向来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理论。在论述中国民族主义之前,有必要先对这些基本概念和问题进行说明。

民族国家是现代国家的典型形态,现代国家一般是以民族为基础构建起来的主权国家。所谓民族(nation)是指居于一定地域范围内与主权国家要求紧密相联的人类集体,民族的最大特点就是它与现代主权国家的关联性。霍布斯鲍姆指出:“‘民族’的建立跟当代基于特定领土而创生的主权国家(territorial nation)是息息相关的。”[1]吉登斯认为:“‘民族’是指居于拥有明确边界的领土上的集体,此集体隶属于统一的行政机构,其反思监控的源泉既有国内的国家机构又有国外的国家机构。”[2]民族实为一种政治组织单位,它拥有进行政治自治的权力或至少宣称拥有,与主权国家相联是民族的最大特点。政治意义上的民族(nation)容易与社会民俗意义上的民族或族群(ethnic group)相混淆。一方面,二者的区别主要在于:民族是与主权国家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政治单位,民族共同体与其构成个体之间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他们分享共同的政治命运;族群则主要是依血缘、历史和文化等构建起来的社会单位,族群共同体与个体之间不必具有直接的、密切的联系,事实上,现代以前大部分的个体并未意识到自己与族群的关系。另一方面,民族和族群的联系又相当紧密,现代民族在形成和强化自身认同时,常常借助族群的因素,比如共同的血缘、宗教信仰、语言文字、历史传统等。正是在族群的松散的基础上,形成了现代的紧密的民族。进入民族国家时代以来,民族主义的流传加速了族群向民族的转化,当一个族群自我认同强化并提出政治独立或自治的要求时,它实际上就成为了民族。

民族主义(nationalism)也是一种现代事物,它的出现与现代国家的生成有关。民族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建立民族国家,并在此后维护或增长本民族国家的权势、威望和内部凝聚力”[3]。英国学者安东尼·史密斯将民族主义的基本原则概括为如下三点。自治:不受他人干涉地自主管理自身事务;统一:消除各种阻隔,实现民族内部统一;认同:以独特的民族特质和文化塑造集体认同[4]。民族主义远比民族复杂,民族大致可被看作某种实体存在,尽管如安德森所说它需要一定的想象的成分,但民族主义是否可被看作实体存在则并不明确,它既能够是一种社会运动,也可以指代一种意识形态理论或是情感[3]。在笔者看来,尽管民族主义的表现形式复杂,但其基本形态可概括为三种:情感、意识形态和运动。作为情感的民族主义主要是一种朴素的、直观的民族情感,即认同本民族并为本民族感到骄傲、愿意为本民族奉献的情感偏向,这种情感为本民族所有成员所共有。作为思想或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主要是一种思想体系和价值动员,即认同民族主义的价值,对民族主义进行系统理论构建,并以民族主义进行宣传动员。这种形式的民族主义主要存在于少数精英那里。作为运动的民族主义主要是一种政治行动,即社会大众为民族主义所动员,为实现其民族目标而采取的集体行动,这种集体行动往往因其暴力性特征而出名。民族主义运动的主体是一般民众。民族主义的这三种形式具有密切的联系,其程度是逐渐深入的,经历了从少数精英到普通大众的发展过程,其中民族情感是基础,意识形态是动员,社会运动是行动。在实际活动中,这三种形式往往是交叉在一起的,相互交融的,民族主义运动作为其最激烈的表现而获得了最多的关注。

就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的关系来说,它们几乎同时诞生于西欧早期的现代化进程中,民族主义催生了以民族国家作为形式的现代国家,并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城邦国家、封建国家和帝国等其他国家形式,现代国家从产生之日起就是民族国家。现代国家包括两个层面,一是作为权力的民族—国家层面,一是作为权利的民主—国家层面。前者是现代国家的组织形式,以主权为核心,解决的是国家统治权行使范围的问题;后者是现代国家的制度体系,以主权在民为合法性基础,解决的是国家以什么方式实施统治和管理的问题。这两个层面构成相互依存的统一体[4]。民族主义作为现代国家的一个核心原则,同民主原则一道深刻影响着现代国家产生和发展的逻辑。从历史的角度看,民族主义最先产生于17、18世纪的英、美、法等国,这些国家在建立现代民主的同时,也实现了自身民族国家的建构,其民族主义的发展往往是建立在承认公民权利的基础上的,其现代国家发展的过程是民族主义和民主兼容的过程。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尤其重大,它将民主革命和民族主义革命的火种传遍了欧洲,德国的国家建设即是在法国大革命的直接影响下进行的。德国现代国家建设表现出浓厚的国家主义色彩,政府主导了现代国家创立和发展的过程,其日耳曼民族主义的色彩非常强烈,最终走向了军国主义和扩张主义。在欧洲国家殖民扩张的过程中,殖民地国家的民族主义逐渐苏醒,并在二战后随着宗主国势力的削弱而形成独立运动的高潮。这些新兴国家几乎都是民族国家,以民族主义作为反抗侵略和实现独立的号召,在随后的国家建设中也逐渐突出了其民族性的特点,尽管许多国家在民族国家建设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和困难。新兴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表现出更强烈的国家主导特征,这是其后发逻辑所致。当然,民族主义在这些国家中所发挥的作用并不一样,正如许多学者所言,它是一柄“双刃剑”,民族主义既可能是一股积极的推动国家建设的力量,也可能成为一股撕裂国家的力量。

二、中国近代史上的民族主义与现代国家建设

从国家的角度说,近代中国的历史就是从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变的历史,也就是中国现代国家的建设史。现代国家建设包括民族国家建设和民主国家建设两个方面,李泽厚称近代中国的两大主题是“救亡”与“启蒙”,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在日益深重的国家危机面前,救亡逐渐压倒启蒙,民族国家建设成为一项优先任务。中国近代国家发展的历史同时也是民族主义产生和发展的历史,民族主义提供了理解中国近代国家发展的一个重要线索。

在中国,民族主义是反抗外来侵略危机的产物,相比于欧洲国家来说,中国的民族主义具有后发—外生型的特点。这一民族主义发生机制,极大地影响了中国民族主义的特点:首先,中国民族主义是应激性的,是应对外来侵略刺激的产物,因此它主要是一种防御机制,旨在维护本国的独立和尊严,而不是扩张性、侵略性的。这种应激性往往随着外来刺激的强烈而相应增强。其次,中国民族主义是国家主义的,因为中国所面临的是一种总体性危机,事关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只有全国全民族上下一心才能化解。长期全民族生死危机的结果,最后必然是国家主义的民族主义。(如果没能经受住,结果就是国家的分崩离析。)这两个特征是近代中国民族主义发展的最重要的特征。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为界,民族主义对中国的革命和建设都做出了巨大贡献。

虽然中国传统中没有现代民族国家的观念,所存在的是一种文化主义的国家观以及建立于其上的朝贡秩序,但这一传统对中国民族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却具有重要影响:一方面这一传统决定了中国应对国家危机的方式及其有效程度,另一方面传统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民族主义的内容。中国文化的优越性在某种程度上延滞了中国对外来刺激的反应,导致相当一段时间内中国人都不能接受向西方学习的现实,直到这种优越性被现实彻底击碎。中国传统观念和体系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受到严重挑战,中国开始了有限的向西方学习的洋务运动,但直到1894年甲午战争失败后,统治阶层才不得不放下优越感,加快了政治改革的脚步。从民族主义的历史发展来说,以保卫传统文化为核心的文化民族主义,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民族主义的主要内容,在逐渐深入的关于民族国家身份的界定中,传统更是塑造这一认同的基本内容,悠久的历史传统在这一方面无疑具有强大的动员和凝聚作用。

19世纪晚期,民族主义首先在一些上层精英中产生。早期的民族主义具有种族主义和文化主义的特点,强调对满族统治者的反抗,在国内民族关系上带有大汉族主义的特点,早期的民族主义也经常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越性和独特性,号召保卫传统的儒家思想。后来,随着国家危机的加深,民族主义超越国内族群和文化等方面的差异,提出了具有高度整合性的“中华民族”的概念,民族主义乃逐渐明确了其国家性特征。梁启超和孙中山是此种意义的民族主义的代表者,他们的思想都经历了这样一个转变。但不管怎样,早期的民族主义仍然主要局限于少数精英中,主要是作为一种思想意识形态而出现的,尚未实现与下层的结合。孙中山所领导的辛亥革命的成果是建立了中华民国,这在中国现代国家建设史上是一个重要里程碑,但其意义仍然是有限的,此时民族主义还没有深入大众中,民族国家的基础仍然是不稳固的,其脆弱性在随后的军阀割据混战中清楚地表现了出来。

民族主义与草根大众的结合,往往是严重国家危机的结果,战争能够最强烈地刺激民族主义,战争的刺激越强烈,由此所锻造的民族主义往往也越强烈,缔造出来的国家也更有能力。在中国民族主义向下层大众的发展中,1919年的五四运动是一个重要标志性事件,五四运动起因于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其结果是实现了青年学生和劳工大众的结合,民族主义从此不再仅仅是一种思潮,而是开始转变为一种群众运动。1925年开始的北伐战争,表明民族主义在下层民众中获得了一定的发展。革命战争的胜利与一定的大众动员是分不开的,北伐军与旧军阀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他们具有更为明显的民族色彩和大众色彩。北伐胜利的结果是建立了新的统一政权——南京国民政府,这为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提供了新的机遇。南京国民政府取得了一定的国家建设成果,但是这一发展进程却被日军入侵打断。抗日战争打断了中国和平建设的进程,但却也最大程度地磨炼了民族主义,使其获得了最充分的发展。抗日战争对中国民族主义有几大作用:第一,实现了与草根社会的彻底结合,民族主义真正发展为大众的。第二,抗日战争作为一场长期的全民族的战争,奠定了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的基本属性。在抗战中国共双方动员模式的不同直接影响到了内战的结果,最终更为重视大众动员的共产党获得了胜利。第三,抗日战争还使中国民族主义具有非同一般的强韧性,能够经受严峻的考验。对于中国革命来说,革命形势催生了民族主义,而民族主义则是革命胜利的决定性力量。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治发展的任务由革命转为建设,民族主义仍然是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力量,尽管意识形态斗争在此后变得越来越突出,但在实践中二者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混合在一起。中国一方面坚持共产主义道路,抵制资本主义的影响,批判修正主义,另一方面,也寻求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根据本国的利益决定国际关系。在国内发展中,中国常常采取群众运动的方式来推进经济发展和思想政治教育,这有明显的民族动员的传统遗留,民族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因素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尽管有些运动带来了破坏,但是它也大大密切了民众和国家之间的联系,建立起一套独特的民族国家的身份认同。在如何对待传统方面,中国呈现出矛盾的姿态:一方面大力破坏传统,把传统视为落后的象征;另一方面又不时借鉴传统,强调中国文化的独特性。虽然冷战背景下的意识形态斗争是这一时期最突出的特征,但为其所遮掩的民族主义和传统的因素绝不可忽视。国家政权之所以能够动员大量的民众进行各种运动,比如抗美援朝、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并不只是因为意识形态工作出色,而且还有常常借用传统的和民族主义的因素。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主编的《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认为,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并不完全是意识形态的,传统因素和务实主义也是其重要特征,中国一直试图寻找一条独立自主的“中国式道路”,即使这意味着中国会同时面临来自苏、美两大国的压力[5]。随着意识形态极端化的发展,意识形态冲突最终掩盖了民族主义的色彩,中国陷入阶级斗争的混乱中。在此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民族主义都不惹人注意,直到20世纪90年代民族主义以喷薄之势再度爆发。

三、当代中国的民族主义与国家建设

上世纪90年代以来,民族主义在中国全面复兴,在短短的十年时间之内,民族主义已发展为席卷全国的一股潮流,对中国社会各方面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带来了国际关系方面的一些显著变化。国内外都对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表达了关切,但其中存在相当多的误解、不理解和敌视。对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研究在许多方面都没有达成共识。基本的问题是,民族主义为什么复兴(发展势头如此迅猛),民族主义的基本性质怎样,以及中国民族主义复兴对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带来什么影响。

论及中国民族主义的复兴,首先涉及时代背景的问题,时代背景为我们理解民族主义的性质提供了基本参照。中国民族主义复兴于后冷战时代,它是当时世界民族主义浪潮的组成部分。苏东剧变具有重要的世界意义,它标志着以意识形态斗争为基础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各国重新以国家利益作为国际交往的基本原则,民族主义由此在世界范围内重新泛滥高涨,世界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民族国家的时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复兴也是这股浪潮的组成部分,它本身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民族主义的发展之所以让人觉得危险,是因为这次浪潮正处于全球化时代,全球化的发展对民族主义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一方面,全球化密切了国家之间的联系,各国相互依赖的程度越来越高,全球化要求建立超越民族国家的秩序体系,这削弱了民族主义要求的正当性;另一方面,全球化并不是一个均质的过程,伴随全球化而来的是更大的不平等,民族国家之间的差距被拉大,全球化的发展也带来了新的身份认同问题,人们只有强化某种“本土身份”才能不被全球化的浪潮吞没,这些都加深了对民族主义的需要。

就民族主义复兴的主要原因而言,笔者认为其最主要的动力来自两个矛盾的因素:中国的快速崛起,以及与其他国家的矛盾。民族主义在本国受到威胁的时候最易激发,中国国家地位和尊严本应伴随着中国实力的增长上升,但实际上却遭到美、日等国的否认和压制,这自然会激发中国的民族主义冲动。这种冲突在中国所引起的反应更加强烈,这是因为中国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独特的自豪感和屈辱感交加的情况。传统中国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明,长期以来一直领先世界,这令中国人一直引以为豪,但是近代之后,中国却沦为半殖民地,遭受了长达百年的屈辱。自豪感和屈辱感共同塑造了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所有中国人内心深处强烈的梦想。当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迅速发展为这一梦想的实现提供了非常机遇的时候,其所激发的民族自豪感是极为强烈的,而与其他国家的矛盾冲突,则激发了中国人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感,这样一来,民族主义就变得尤其强烈甚而是强硬了。正如美国学者彼得·格里斯所言,当代中国民族主义应放在综合性的历史背景中去理解,五千年的传统时期、一百年的近代时期和最近的十年,共同塑造了当前的民族主义[7]。

从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属性来看,它主要是国家主义的,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提升国家的地位作为目标,是一种整合型的、建设性的国家民族主义。新加坡学者王庚武将中国民族主义称为一种“复兴型”的民族主义,其主要内容是对政权问题的关注,对恢复主权、领土完整和民族尊严的强调,以及对传统价值的重视,复兴型民族主义的核心目标就是实现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复兴[6]。郑永年认为,当代中国民族主义是一种“国家型民族主义”,“强国情结”(strong state complex)一直是近代以来中国民族主义运动的主要话题,当代中国民族主义只有在这一背景下才能得到理解和定义[7]。透过民族主义的利益诉求,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国家主义的特征。从民族主义的对外诉求来看,其主要的目标是维护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维护中国的核心国家利益,并提升中国的国际地位,它的突出表现就是,中国坚决反对任何台独、藏独和疆独等分裂活动,反对一些国家尤其是美、日对中国国家利益的侵犯,中国在许多场合表达了提升国际地位的希望。从对内诉求来说,中国人深知国家的发展依赖于国内的稳定和团结,只有国家内部实现稳定和谐,才能为国家的发展提供坚实的国内基础,稳定和团结成为民族主义对内的主要诉求。

当代中国民族主义主要是一种国家型民族主义,它的一个特点是应激性,或者说回应性,即它只有在受到外来刺激的情况下才会应激做出反应,刺激越大民族主义的回应也越大,在缺乏刺激的情况下民族主义的表现不明显。因此,中外关系矛盾冲突的时期常常是民族主义高涨的时期,关系的缓和期常常也是民族主义的间歇期。中国民族主义的这种应激回应,也表明它是一种防御性的民族主义,而不是进攻性、侵略性的民族主义,它的出发点是维护本民族国家的利益和尊严,而不是侵犯和征服其他国家,它只有在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应激做出反应。回应性、被动性、间歇性、防御性,这是当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几个重要特征。一些人对中国民族主义所作出的“非理性”、“仇外”的批评并不恰当,因为基于民族情感基础之上的民族主义本身并不适用简单的理性与非理性的标准,何况基于历史经验和国家现实而复兴的民族主义怎么会是“非理性”的呢?关于民族主义的“仇外”批评更不值一提,中国人非但不仇外、排外,反而拥抱其他国家,拥抱全球化,中国人只是反对任何损害中国国家利益的行为,在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进行回应,这怎么能是“仇外”呢?许多批评者对中国民族主义的错误批评,正是因为没有看到中国民族主义的应激性、防御性等特点。

民族主义是现代国家建设的一种重要资源,当代国家型民族主义对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它是一种整合型的国家民族主义,它致力于维护和强化一种共同的民族国家的身份,有利于加强国家的内部整合,维护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促进对中国国家利益的维护。国家型民族主义拥有强大的内部凝聚力,是一股推进经济建设和发展的巨大力量,支撑着中国的崛起和梦想的实现。民族主义和国内民主的发展也推动着中国国内良好的国家与公民关系的构建,推动着国内政治社会结构的现代化转型。这些都是非常有利于推动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的。当然,民族主义所带来的一些挑战也是不可忽视的,刚性的民族主义在国际争端中倾向于采取强硬立场,拒绝任何妥协让步,这可能会给正常的外交活动和国际交往带来不小的压力。此外,民族主义中还存在一些分裂主义的成分,给国家的领土完整带来严重威胁,因而对分裂主义的防范和打击也是非常重要的。

四、当代中国的民族主义及其前景

民族主义既是现代国家建设的一个主要动力,也是现代国家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民族主义产生和发展的状况深刻影响着国家发展的前途,不同类型的民族主义会带来完全不同的国家前景。中国的国家型民族主义对现代国家建设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既是塑造和增强民族国家身份认同、维护国内社会稳定和促进积极的国家与公民关系建构的力量,也是推动中国经济迅速发展、提升中国综合国力和维护国家核心利益的重要力量。中国民族主义主要是防御性的,是在自己的国家利益和尊严受到挑战时的一种应激回应,它不是侵略性、扩张性的,不会对现有的国际秩序形成挑战。这并不是说中国不想提升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只是说中国不会主动以暴力的方式挑战现有秩序。中国民族主义发展目前所存在的最大不足仍然是民族国家整合的不足。民族主义的核心是身份认同,以此为基础对国家的稳定和发展提供支持,一套好的、行之有效的身份认同必然是多方面的认同,是对多种认同资源的调度和整合,以建立系统的、融洽的、具有包容性的认同体系。中国民族主义在认同资源的整合上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例如,经济方面全国经济一体化的建设,尤其是落后地区经济的加快发展,政治方面在保证中央权威基础上更具代表性和灵活性的制度建设,话语方面对中华民族文明体系的构建和对传统文化的吸收借鉴等,这些都是未来更具整合性的民族主义发展需要改善之处。此外,全球化的发展也对民族主义提出了限制,如何处理好二者之间关系的“度”,是今后民族主义发展的另一个重要挑战。

从民族主义复兴的动力机制可以预见,随着中国的进一步崛起,中国与其他国家的矛盾冲突也将增加和深化,作为回应性的民族主义的发展也会因此而扩大和深入,民族主义的影响将进一步增强。今后民族主义将获得怎样的发展,这是我们必须积极面对的重大问题。

[1][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M].李金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9.

[2][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立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141.

[3]时殷弘.民族主义与国家增生的类型及伦理道德思考[J].战略与管理,1994(5):28-38.

[4][英]安东尼·史密斯.民族主义:理论,意识形态,历史[M].叶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7-31.

[5]徐勇.“回归国家”与现代国家的建构[J].东南学术,2006(4).

[6][美]麦克法夸尔,费正清.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国革命内部的革命(1966—1982)[M].谢亮生,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7][美]彼得·海斯·格里斯.浅析中国民族主义:历史、人民和情感[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5,(11).

[8]沈惠平.海外学者论当代中国民族主义[J].贵州民族研究,2007, 27(4).

[9]Yongnian Zheng.Discovering Chinese nationalism in China: modernization,identity,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责任编辑 张继梅

D63

A

2095-7017(2016)12-0032-07

杨洪晓(1984—),男,山东日照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政治、比较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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