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乡愁
2016-02-27林梅琴
本刊记者 林梅琴
不只是乡愁
本刊记者 林梅琴
我写了很多乡愁的诗,也引起大家的共鸣。不过我也曾经理智地想过乡愁这件事情。如果中华民族每个人都在乡愁,乡愁过分也不行,因为大家恋自己的本乡本土,就不会出去看世界,就不会出现班超、张骞、玄奘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还要有冒险犯难的精神。
——余光中
从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
1937年12月13日,日军占领了南京城,随后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在手无寸铁的南京民众身上展开,并持续了整整6周。
当时年仅9岁的余光中和母亲离屠杀现场不过100公里,母子二人仓皇逃离了南京,一路辗转于苏皖边境、上海、香港、昆明、重庆等地。
1947年,余光中考入金陵大学外语系。“当时我考取了5个大学,其中包括北京大学,有一种自豪感,至今我还保存着那份油印的北大录取通知书。由于当时打仗,津浦路中断,未能到北大报到。一年以后我转入厦门大学读书。”余光中回忆说,那时候中日战争早已结束,国共内战却正打得不可开交,学生们课也不上了,老师们书也不教了,“时局非常动荡。”
余光中并不是这股浪涛中的一分子。在离开大陆的前两年,他开始尝试写诗,处女作《沙浮沉海》完成于南京,却在他大二那年才在厦门登报。后来厦大外文系主任李庆云在课上问起同学们的志向,轮到余光中时,他说:“我将来要当作家。”
希腊女诗人沙浮,苦恋菲昂却被抛弃,最终投海而死。余光中也有一片海,这片海名叫台湾海峡,硬生生为他隔出了一段乡愁。
“我是在1949年的夏天告别内地的。在甲板上当风回顾鼓浪屿,那彷徨少年绝未想到,这一别几乎就是半个世纪。当时我已经21岁,只觉得前途渺茫,绝不会想到冥冥之中,这不幸仍有其大幸。”余光中设想那时自己如果更年轻,甚至只有十三四岁,则他对后土的感受就不够深,对华夏文化的孺慕也不够厚,来日的欧风美雨,尤其是美雨,势必无力承受。但一切就是这么刚刚好。
“1952年在台湾大学毕业,到美国去读书、教书,一直到1972年,那时候我已经42岁了。”余光中回忆,离开大陆整整20年,他在台北的旧居内一挥而就,仅用了20分钟写出了《乡愁》。“那时正是‘文革’,两岸不可能交流,感觉回归无期,所以在这种心情下,写出《乡愁》。”
乡愁 |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所在的台湾,同样不是一片乐土。从1949年5月20日起,台湾就进入戒严时期,实施军事统治,当时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讲学受到严格限制,党禁、报禁、出国旅行禁等,一直持续了38年之久,直到1987年才解严。
不过和大陆不同的是,“台湾当时虽然在戒严,但是,文学倒是很蓬勃,恰好是一个工商不繁荣的时代,提供了文学阅读。”诗人陈义芝说。
西螺大桥 |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很多鞋子都停泊在那里
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余光中在台湾的居所,就在一个名叫厦门街的地方。1954年,已经从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的他和覃子豪、钟鼎文、葛贤宁等人发起创立蓝星诗社,这个后来成为现代主义诗歌创作主力军的文学团体,汇集了一大批台湾诗坛的明星:周梦蝶、郑愁予、向明、吴望尧、叶珊、蓉子、叶泥……
“蓝星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组织,什么规定都没有。”诗人向明回忆说,“几个有兴趣的人在一起,就这样开始了。”
画家刘国松也参与了他们的交游。他仍记得那个时候,余光中还跟他父母亲住在一起,在厦门街的一个巷子里,有的时候,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有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去。“他们那个杂志,我们就拿去向朋友推销,然后我们开展览,他就写文章来支持我们。”
当时余光中家里有一百多张古典音乐唱片,一群人就经常到他家里去听音乐。“吴望尧总是跟着古典音乐的旋律打拍子,好像他是指挥一样,那周梦蝶是老僧入定,其他的人就到天井去观星。”诗人痖弦回忆起那段意气风发的岁月,“当时,每一个人气宇轩昂,都觉得未来前途不得了,都很有自信。在那个年代,一见面就说我最近又写了多少,常常说,一辑多少首,一下子不是写一首,就是一辑。一辑七首、八首,这个样子……余光中先生形容他家里那个玄关,那些鞋子,好像威尼斯一样,很多鞋子都停泊在那里。”
余光中生活在一个书香家庭,他从12岁时就跟着父亲、舅舅习读古文,无论是父亲推崇的《谏太宗十思疏》《留侯论》,还是舅舅喜欢的《赤壁赋》《阿房宫赋》,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影响。所以他早期的一些诗,如《舟子的悲歌》《蓝色的羽毛》《天国夜市》,大多数篇章均为二段或三段,每段四行,二、四句押韵,很有格律诗的格调。
而到了蓝星诗社时期,他的诗已经开始了现代化的酝酿,衍出长短错落的句式,《西螺大桥》就是一个代表。
余光中的诗是复杂而多变的,他自己也说:“我的写作风格本身变化比较大,题材变化也很大。你挑来挑去,可以从诗文里挑出不同版本的余光中。”但如果认真梳理,会发现还是有迹可循的。评论家认为他的变化轨迹基本上可以说是台湾整个诗坛30多年来走向的缩影——先西化而后回归。
真理不是愈辩愈明的
1961年,余光中在《现代文学》上发表《天狼星》,这首全长626行的长诗,是余光中的重要作品之一,评论家称其所投影的不但是个人或诗坛的无依、空虚,也是一个文化、民族对传统的怀疑和对接受外来冲击的疑惑。
也因为这首《天狼星》,一场关于新诗的论战在余光中和台湾诗人洛夫之间展开。而在此之前,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虽然彼此在理论上存在较大分歧,但还没有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天狼星》的发表,直接促成了论战的发生。
“那个时候,大家都迷信诗人一定要写长诗,写一个人在现代社会的孤独。所以我就写了这么一首诗。可是洛夫却对我说,这不够前卫,你把现代人的面貌写得太可辨认了。现代人的面貌是不可辨认的。”余光中回忆说,“可是后来,他反而走向传统,成了书法家,诗也进入禅境了。”
在台湾文藻外语学院校长苏其康看来,二人之间的分歧主要在于:“对于余老师(即余光中)来说,诗的意象,应该使人能懂,而不是太过抽象。而洛夫先生说,有些地方不能讲得太白,要稍微抽象一点,是不同的诗风。”
“我写诗通常不是很难懂,按照中国传统的观念,好的诗应该是深入浅出的,即使你有很高深的思想,文字也该是透明的。”余光中有他自己的立场,“新诗写得任性,句子不是太长,就是随意分行,太写自我,与读者、整个民族没有共通之处。”
“台湾新诗论战,余光中扮演了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他跟诗坛之外的人打笔战,告诉他们文学史的发展必然要进入新诗的这个阶段,然后他跟诗坛之内的人打笔战,不断地反省和思考,告诉他们说,这个新诗该往何处去。”在陈义芝看来,余光中之所以了不起,就在于他的诗不晦涩,但是有深度。因为晦涩很容易包装深刻。“你要用很清朗、很平易的语言来表达很繁复、很深刻的思想,不容易啊。那余光中做到了。”
当时,国民党当局正把宣扬西方自由主义的《自由中国》查封不久,雷震入狱,这一系列事件促成了大部分年轻人倒向西方现代文化思潮。洛夫的《天狼星论》,直言不讳希望余光中能够理解并接受超现实主义理论。而余光中作《再见虚无》反击,直指洛夫指出的不过是在跟风弄潮,并与现实主义的虚无告别,宣告回归古典。
20世纪中后期台湾文学史上著名的论战,余光中几乎都有参与。
1959年他刚从美国回来,台湾诗坛一场以《自由青年》为阵地、由苏雪林和覃子豪挑起的关于现代诗的论战展开,你来我往,笔战打得不可开交。到了这年11月20日,事件走向高潮,评论家言曦连续4天在《中央日报》副刊发表《新诗闲话》,完全否定了台湾新诗。
当时在台湾“三国鼎立”、各自为政的三大诗歌团体——蓝星诗社、创世纪诗社和现代派诗社竟然抱起团来,共同对抗言曦的挑衅。
余光中一马当先,在《文学杂志》上发表《文化沙漠的仙人掌》,向言曦发难,而后他又写出《大诗人艾略特》,系统介绍现代主义。接着覃子豪、夏菁、黄用、盛成、张隆迁、黄纯仁、陈绍鹏、叶珊等纷纷接力,为新诗辩护。
“后来我发现,真理不是愈辩愈明的,我就不接招了。”若干年后,余光中反而承认,当初洛夫的批评对他是一次拯救,让他在诗坛高喊反传统的时候,回归了传统,成了台湾诗坛的“回头浪子”。
余光中说:“我自己转回来了,告别了那一切,就是到《莲的联想》这个地步,往回看。可技巧已经是现代主义的技巧,用现代主义的技巧,来写新古典的东西。”
“他不是守住那个传统,而是创新。”苏其康说。
余光中很喜欢披头士的音乐。
答案在风中飘
上世纪50年代末到70年代初,余光中先后三次到美国留学、任教。
“入境的时候,在候机室,看到有很多美国人,都朝一个方向看,那里有一个盒子,我才发现这是电视机,那时候是1958年,台湾还没有电视。”第一次去美国,余光中就感受到了两地之间的差距。
而当时他蓝星诗社的朋友们还在台湾奋斗着。“现代诗、现代艺术正方兴未艾,很想回来参加他们,自己反而孤零零一个人。”
当时梁实秋推荐他去爱荷华大学进修,还嘱咐他说:“你到美国去,不要认真读书,没什么了不起,你就到处玩玩。”
美国的一切给了余光中新鲜的刺激,在那里,他学会了开车,开快车。“20世纪80年代,我从香港回到台湾,那时台湾刚建起高速公路,我就写了首诗《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他在诗里告诫李白酒要少喝一点,车要开慢一点,“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不下于安史之乱的伤亡”。
余光中还在美国爱上了摇滚乐,爱上了蓝调,爱上了披头士、鲍勃·迪伦和朱迪·柯玲思。“我一人高栖在山城丹佛……苦涩的岑寂之中,最能够消愁解忧的寄托,不是文学,是音乐,不是古典音乐,而是民歌与摇滚,尤其是披头士的歌。”这是余光中记忆中的1969年的秋天。
听起来有些违和,但事实就是如此,整个1960年代,他听着英文歌,希望能够把摇滚乐的节奏感,把美国新民谣的节奏和语言化到他的诗作里面去。“他有意识地用旋律性比较强的语言去写这些诗。”音乐人马世芳介绍说,“当时余光中甚至撰写、翻译了不少引介摇滚乐的文章。‘诗坛祭酒’竟拥抱起‘嬉痞文化’的象征,不免引人侧目。”
而就是他的这些举动,引发了后来台湾校园民歌的运动。
1970年,余光中仿鲍勃·迪伦名曲《Blowin' in the Wind(答案在风中飘)》,写下了致敬之作《江湖上》:
一双眼,能燃烧到几岁?
一张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头发,能抵抗几把梳子?
一颗心,能年轻几回?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一片大陆,算不算你的国?
一个岛,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并不太平,先是在政坛上被迫退出联合国,再是蒋介石过世,几年后“美丽岛事件”爆发,紧接着又与美国断交……大批留学生回来了,他们为台湾带来了一次文化上的觉醒,人们困惑着,也寻找着答案。
当时一位名叫杨弦的年轻人找到了余光中,并得到他的授权,为《白玉苦瓜》中的8首诗谱了曲。他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音乐训练,只是他听着披头士的歌长大,又在台湾大学农学院上学时读到了余光中的诗,一切的缘由都很简单。
杨弦、余光中(右)合影。
1975年6月6日这天,在台北中山堂举办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出会”上,杨弦和胡德夫、李双泽等人,将余光中的诗唱成了歌。这一唱,唱响了一个时代。
在他们演唱的这些歌曲中,有一首就是《乡愁》,在那个两岸阻隔的年代,它引起了极大的共鸣。可余光中也感到困惑:“它好像变成一张名片,这张名片大到把我的脸遮住了。”不管是在台湾还是在大陆,情况都差不多。
余光中后来回忆起这首诗的创作形式时说:“我刚从美国回到台湾,觉得美国摇滚乐的歌词非常奇妙,所以我有意要写一首节奏整齐的诗,让作曲者可以很方便地谱成歌曲。整首诗的意念是从邮票开始的,开始仅仅就是一枚邮票。当然,邮票的两边得各有一个人,有寄信的,还有收信的。然后从邮票推出去,跟它接近的长方形,那可能是一张车票、船票,然后还可以是一个坟墓,还有隔开我们的海峡……”
这场影响巨大的演唱会后,杨弦出版专辑,在台湾大卖,改变了台湾音乐以演唱西方歌曲和模仿日本歌曲为主的局面。杨弦也因此被称为“台湾民歌之父”。
这张专辑中的《乡愁四韵》,不光被杨弦谱成了歌,也激发了后来的“华语流行乐教父”罗大佑的创作灵感。“还在南台湾读书的青年罗大佑,用截然不同的旋律和编曲概念,录唱了另一个版本的《乡愁四韵》。罗大佑的版本迟至1982年才正式问世,距离杨弦版足足7年,正好分别标志着校园民歌时代的起点和终点。”马世芳介绍说。
2008年,余光中80大寿,去国多年的杨弦特地回到台湾,参加向老诗人致敬的演唱会,向这位启蒙了不只一代文艺青年的作者致意。
莲的联想 |
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
迷信着美
对此莲池,我欲下跪
想起爱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爱情
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毙了
送玛丽一首《菩萨蛮》?
余光中认为自己一生写诗的滋养来源于《诗经》。和洛夫论战后不久,余光中发表《莲的联想》,步入新古典主义创作阶段。
余光中说:“在民族诗歌的接力赛中,我手里这一棒是远从李白和苏轼的那头传过来的,上面似乎还留有他们的掌温,可不能在我手中落地。”
幼年时,余光中家里藏书不少,《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是他的挚爱。他中学是在四川读的,巴蜀文风颇盛,民间历来对旧学重视,同学家里线装书也不少。虽然后来他先后在金陵大学、厦门大学、台湾大学的外文系接受过西方语言教育,又赴美进修英美诗歌和现代艺术,但骨子里,仍不改传统。
余光中在诗里写李白、写王维、写李广、写王昭君。他说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言语间不复那个吟讴乡愁的异乡人,可以读出豪气来。《飞将军》写李广,开篇就是“两千年的风沙吹过去”,紧接着却落在“一个铿锵的名字留下来”。
黄维梁评价余光中:“他是富有古典主义章法之美的现代诗人。”
余光中在《逍遥游》的后记里写道:“在《逍遥游》《鬼雨》一类的作品里,我倒当真想在中国文字的风火炉中,炼出一颗丹来。我尝试在这一类作品里,把中国的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并拢,折来且叠去,为了试验它的速度、密度和弹性。我的理想是要让中国的文字,在变化各殊的句法中交响成一个大乐队,而作家的笔应该一挥百应,如交响乐的指挥杖。”
所以,洛夫说:“大陆一般读者在传媒的误导下,以为余光中只有一首《乡愁》什么的。其实这类乡愁诗,既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也不算是诗坛上最好的作品,他另有一些更具有深度的作品反而没而不彰,这对余光中颇不公平。”
余光中还写过一首《控诉一支烟囱》,是环保诗,写20世纪80年代的高雄,发表后引起极大反响,也推动了高雄市空气质量的改善。
用那样蛮不讲理的姿态
翘向南部明媚的青空
一口又一口,肆无忌惮
对着原是纯洁的风景
像一个流氓对着女童
喷吐你满肚子不堪的脏话
一切似乎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无论环境,还是文化。“当你的女朋友改名为玛丽,你还能送她《菩萨蛮》吗?”余光中感叹。
洛夫说:“其实这类乡愁诗,既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也不算是诗坛上最好的作品,他另有一些更具有深度的作品反而没而不彰,这对余光中颇不公平。”
自己发的神经病
虽然现在很多人对余光中推崇备至,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反对者。而在余光中众多的反对者中,李敖算是一个重要的代表。
一贯毒舌的李敖曾在电视节目中公然表示:“你们大陆常常被骗,台湾一个骗子叫做余光中,像余光中这种人在台湾可以招朋引类,大家就知道台湾的国民国文水平是多么坏,文化水平是多么低。余光中现在跑回中国大陆到处招摇。有些人觉得他的诗写得好,我就不服这口气。如果还有一批人肯定他,我认为这批人的文化水平有问题。”
余光中的态度要平和的多,他说:“李敖天天骂我,那是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我;我不理他,我的世界里没有他。”或许是年纪大了,他不再像当年那样据理力争,只是淡淡反击,不带刺,却还是有力。虽然被李敖屡次说文章不通,“我也只拈花微笑,因为当年请我这不通之人写《赞助李敖卖牛肉面序》的,正是李敖自己”。
余光中曾在接受采访时感叹:“论战,对有些作家似乎十分重要,在20世纪30年代,有不少作家的精力都耗在其中。对我,论战却是‘身外之物’,陷于其中,将损及创作,意识形态之争尤其如此。答复批评最好的方式,不是哓哓反驳,而是写出更好的作品。中年以后,我深悟论战之虚妄误人,对逆来的诬评不再接招。陈鼓应编了一整本书,指控我的诗色情而颓废,我一直无言以对。”
在余光中众多的反对者中,李敖算是一个重要的代表。
世间最难堵住的,莫过于悠悠众口。
2004年,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赵稀方发表《视线之外的余光中》等文章,指摘余光中当年攻击台湾左翼作家,甚至私下告密欲置陈映真于死地。
余光中已经不愿用很大的篇幅去辩解,他认为只要多做正面的事情就够了。“很多结论都是根据二手资料得来,而这个二手资料的出处,也就是掌握一手资料的当事人,对这件事情也存在很多的误解。”
“这件事情”指的是余光中当年所参与的乡土文学论战。
1977年,余光中在《狼来了》一文中,将台湾当时兴起的乡土文学与大陆的工农兵文学画上等号批判,直斥陈映真、尉天骢、王拓等人是“工农兵文艺工作者”,要他们“还是先检查检查自己的头吧”。他还在文中写道:“回国半个月,见到许多文友,大家最惊心的一个话题是:工农兵的文艺,台湾已经有人在公然提倡了!”
这顶“左派”的帽子,给当时国民党统治下的乡土作家们带来了生存危机,徐复观、陈鼓应、李敖等都为此与余光中展开了论辩。
陈鼓应认为:“实际上他写《狼来了》的真正动机,只是因为有一群新起的作家影响了他的作品的市场,吸引走了他们的读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便不惜使出迫害新作家的手段。说穿了,如此而已。”
而在当时的香港,余光中同样受到了围剿。“比如《大公报》,当时他们看我不顺眼,因为我的诗文批评‘文革’,所以他们觉得,要给我点下马威,说我是反华、反革命、反人民。”余光中说。某报刊发表的一首长诗里,甚至有这样的句子:“工人一锤,你的‘白玉苦瓜’就敲得粉碎!”
“当时情绪失控,不但措辞粗糙,而且语气凌厉,不像一个自由主义作家应有的修养。政治上的比附影射也引申过当,令人反感,难怪授人以柄,怀疑是呼应国民党的什么整肃运动。”多年后,余光中反思当初的行为,“我从未参加过任何政党,包括国民党,有时出席某些官方会议,也不过‘行礼如仪’。《狼》写得不对,但都是我自己的意气,自己发的神经病,不是任何政党所能支使。”
有人认为大陆把余光中捧上神坛,有些言过其实。但我们又该以怎样的标准去评价一位作家?是发行量?是传播度?是作品的数量?还是某本文学史、某个作家的评论?说到底,还是回到那句老话: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