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武汉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报告
2016-02-26范文生刘智宇夏奕
范文生++刘智宇++夏奕
本人在报名时意识到志愿参与的救援行动本身所潜在的风险:包括人身伤害、物质和经济损失、工作受误,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赔偿。
——“报名须知”第五条
2015年10月25日晚,3名在长江中遇险的外地青年被多名武汉市民合力救起,而参与施救的陈忠贵却魂归大江。
当时,人们并不知道这些施救者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
如果不是陈忠贵的牺牲,大部分武汉人并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义务守望在长江汉水边,五年来已从汹涌波涛中救起千余人。
当天,与64岁的陈忠贵一起施救的,还有6人。
王家巷码头临近两江交汇口,岸边水流较缓,趸船间密密麻麻布满水葫芦,离岸10米外,则水流汹涌。
来武汉打工没几个月的3名汉川青年,晚饭后在此游泳,被水葫芦缠住,卷进激流。陈忠贵等3人下水,4人在岸上配合,将他们救起。一团顺江疾冲下来的水葫芦将陈忠贵兜头盖住……
4天后,陈忠贵的遗体在15公里外的天兴洲被找到。
陈忠贵的牺牲,引起了人们对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注意。4年来,自发组织在一起的这百余人的群体,一直义务守望在三镇的两江四岸。仅2015年,他们已从汹涌波涛中救起200多人。
随着记者采访陈忠贵事迹的不断深入,一个个江中救人的故事浮出水面——
2015年10月的一个上午,一名女子在龙王庙观景台跳江。正在值守的魏需建跳下水,从激流中把她救起。经胸外按压恢复了意识后,这名女子突然又顺着台阶滚入江中。魏师傅赶紧再次下水,把她拖上来。
2015年8月一天晚上,长江突然涨水。队员张仁锰在晴川桥下救起一名溺水男子。此时,其妻仍带着孩子在江边玩水,对老公遭遇险情浑然不知。
2015年7月上旬,一名男童独自在大堤口江边玩耍,踩上青苔后坠入江中,在此值守的吴晓君潜入江底将其救起。第二天,一名老人领着一对双胞胎来岸边答谢,其中一个正是前一天被救的男童。
没有强制性的要求,也没有任何报酬,这群冬泳爱好者用彼此的约定,把渡江时看见险情、施以援手的人性本能,变成了江边轮值、守望生命的共同责任。
救援志愿队队员来自武汉22支冬泳队,平时游泳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值守点。
陈忠贵是王家巷冬泳队队员。他牺牲的王家巷,就是他的值守点。
长江汉江交汇,在武汉形成两江四岸350公里岸线。江水湍急,特别是夏秋汛期,水流最急时达到每秒6米。每年三镇溺亡事故,多则百余人,少则数十人。
冬泳队员们都是游泳好手,大多数都有在江中“拉人一把”的经历。
“组建一支队伍,比较专业地开展救援”,2009年,圣士长游冬泳队队长俞关荣在悠游网发帖倡议。
帖子引起一片响应。2010年3月,18支冬泳队队长齐聚一堂,酝酿成立长江救援志愿队。
章程草案确立,投票表决。商议到“报名须知”第五条,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全票通过。
这一条是:“本人在报名时意识到所志愿参与的救援行动本身所潜在的风险:包括人身伤害、物质和经济损失、工作受误,并且可能得不到合理的赔偿。”
一张张《水上救援队报名表》分送到18支冬泳队。拿着表,队员们不约而同留意到了“报名须知”第五条,笑称是“生死状”。笑归笑,发下的128张表,最终收回了114张。
俞关荣以全票被推举为长江救援志愿队队长。这是各冬泳队每队代表2名、一人一票投出来的。
消息传出,又有4支冬泳队加入。这22支冬泳队,覆盖了三镇各处亲水点:长江最上游有平湖门队,最下游有钢城建五队;汉江最上游有古田队,最下游有龙王庙队。
2015年5月,志愿队推出区域值守制度。在长江王家巷码头、汉阳门、大堤口、建五码头、二桥江滩、龙王庙和汉江崇仁路、古田,整个夏天,每天都有志愿队员分时段轮流值守这8个游泳人群密集区域。值守的任务,除了救援,还包括提醒戏水者离开危险水域。
救援志愿队中,有的人靠打工谋生活,有的人是身家千万的私营业主……社会身份迥异、家庭境况不同,从没有影响到彼此对约定的一致坚守。
陈忠贵中年下岗,婚姻破裂。牺牲后,为他送行的除了队员们,还有与他相依为命的儿子。
志愿队中有像陈忠贵这样的工人,还有干部、银行职员、教师、公务员、出租车司机、私企老板……他们中最小的41岁,最大的70岁。
志愿队员们虽然相互见过面,但是如果不是来自同一支冬泳队,多数叫不上名字。大家日常联系靠各队QQ群、微信群、论坛。
志愿队排班,总体上由各冬泳队队长掌握,根据各人空闲安排;一旦安排了就必须到岗;分7至9时、15至17时、18至21时三班,一点一班保证至少2名队员。
青山区李宇飞是一家高新材料研发公司的总经理,北上广来回飞、国际电话打不停,但脱下西装穿上泳裤,就和其他队员一样。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袁师傅,在大堤口值守,平时经营一家汽配店,身家上千万。
李世平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值守月亮湾。
张仁锰是汉口一家企业的管理人员。2015年8月初,他曾目睹一对中年夫妻的失声哭号:其17岁的独子,参军前一天游泳溺亡。此后连续三个星期,张仁锰每天延长值守时间,在1公里长的江堤上,扛着游泳圈、救生绳,一晚上走几十个来回。
“不管是下岗职工还是千万富翁,穿上泳衣就是长江救援志愿者”,志愿队队长俞关荣说。俞队长本人,是武汉最大一家翻译公司的总监。
陈忠贵是救援志愿队的第一个牺牲者,也许不会是最后一个。大家对此都很清楚,但没有一个人要求退出。
陈忠贵离去的那几天,队员们陆续汇聚到王家巷码头江边。相熟的不相熟的,握一握手,或者用力拍拍对方肩膀。更多时间里,大家坐在岸边,默默望着眼前不断流过的江水。
“水中救人是‘拿命博命的事,队员都知道救人意味着什么,现在老陈不幸成为我们中的‘第一个”。汉正街队队员、教师李钢这样解释队友们“异常的安静”。
陈忠贵的牺牲,让大家重新掂量起志愿队“报名须知”第五条的涵义。其实,多位队员都险些成为“第一个”。
2015年5月底,队员张纯详在青山区建设五路江滩遇险。他将溺水的年轻人双手反扣住,准备往岸边拖,没想到年轻人一个后蹬腿,踢中其要害,“当时,人几乎晕厥”。幸运的是,队友及时将游泳圈扔了过来。
2015年7月23日晚,汉阳门码头,江水超出防洪设防线1米多。由于天气热,戏水人极多,险情不断。值守在这里的赵汉清下水5次,救起6人。最后一次上岸时,他的两腿直打颤。
“体力完全透支,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根本考虑不了更多”,赵汉清事后说。
陈忠贵牺牲已有20余天,长江救援志愿队没有一个队员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