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旅行:马克思主义在东方的发展变异〔*〕
2016-02-26杜志章
○杜志章
(华中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学界观察·
理论旅行:马克思主义在东方的发展变异〔*〕
○杜志章
(华中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武汉430074)
从列宁到斯大林,从陈独秀到毛泽东,马克思主义经历了从西方到东方的旅行,也经历了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化。马克思主义在俄国化、中国化过程中,获得了新的生命,也彰显了新的价值,引领了国际共产主义事业在东方的发展。然而,无论是俄国还是中国,无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因“救亡压倒启蒙”的现实,马克思主义曾被当作一种工具来运用,其“解释世界”的功能让位于“改造世界”的使命,其科学性和完整性被忽视;此外,在俄国和中国都曾出现过将马克思主义片面化、简单化、教条化、神圣化等倾向。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在东方“旅行”中的变异。
马克思主义;理论旅行;发展变异
产生于19世纪欧洲的马克思主义,在经俄国、日本旅行至中国之后,其形态和内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对这一“理论旅行”现象,爱德华·W·萨义德曾作过深入论述。他以卢卡奇为例来说明任何一种理论在其传播过程中必然要发生变异的道理,而且认为“正像人们和批评学派一样,各种观念和理论也在人与人、境域与境域,以及时代与时代之间旅行。文化和智识生活通常就是由观念的这种流通(circulation)所滋养,往往由此得到维系的。”〔1〕在萨义德看来,“一种理论在新的政治和社会情境中可以被重新解释,因而重新获得活力”〔2〕。马克思主义也正是在东方旅行的过程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彰显了新的价值,俄国化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便是它在东方新的历史与情境下的新发展,国际共产主义事业的辉煌历程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繁荣昌盛,都是马克思主义在东方发展的伟大结晶;然而,马克思主义在时代化、民族化过程中,也难免在形态和内容上发生变异,在某些方面可能偏离马克思主义,甚至与马克思主义的主旨背道而驰,这便是马克思主义在东方旅行中的变异。
一、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的发展和变异
伴随资本的世界性扩张,全球化趋势锐不可当。理论在不同地域不同文明之间的旅行就成为必要和可能。产生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由于其鲜明的现实批判的特质引起了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震荡和恐慌,被视为“共产主义的幽灵”予以围剿;同时,马克思主义又由于强调世界无产阶级的大联合和人类的解放,而被东方被压迫人民当作自身解放的武器。在马克思逝世之后,马克思主义就被各国马克思主义者不断发展而演变。正如恩格斯所言:“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3〕。
1.列宁时代: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变成现实,其“解释世界”的功能让位于“改造世界”的使命
继恩格斯之后,列宁结合世纪之交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状况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世界形势和俄国革命的现实,提出了帝国主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将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推向了新阶段——列宁主义阶段。
斯大林指出“列宁主义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确切地说,列宁主义一般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策略,特别是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和策略。”〔4〕季诺维也夫也说“列宁主义是帝国主义战争时代和在一个农民占多数的国家里直接开始的世界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5〕由这些论述可见,马克思主义在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帝国主义战争”或“无产阶级革命”的新时代,在“一个农民占多数”的新国家已经发生了新变化,即由一个包含唯物史观、剩余价值理论和科学社会主义在内的完整的理论体系变成了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和策略。显然,这与经典马克思主义已经有了巨大的差别。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性和科学性被强烈的实践性和革命性所遮蔽,其“解释世界”的功能完全让位于“改造世界”的使命,甚至被简化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或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和策略。
相对于经典马克思主义而言,这是显著变异。这种变异,顺应了俄国革命的时空要求,最终成为引导俄国革命胜利的理论武器。十月革命的胜利和苏维埃共和国的诞生,使马克思主义由理论转化为现实。之后,列宁对建设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主义和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等问题进行了积极的探索,提出了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无产阶级政党建设理论等,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和发展。然而,由于承袭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在道德上的批判,又深受俄国“民粹主义”传统的影响,列宁主义的许多观点体现出非理性的激进主义特征。例如,认为国家机器是一种压迫性的机构必须予以打碎,崇尚暴力革命,追求平均主义,敌视西方资本主义,宣扬西方制度的没落,世界需要俄国无产阶级来拯救等等,无不都是典型的民粹主义观点。这些非理性的激进主义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对斯大林时代的苏联甚至新中国诞生初期的建设和发展都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
2.斯大林时代:社会主义从革命转向建设,俄国化马克思主义变成共产主义运动的“国际学说”
列宁去世之后,在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斯大林等苏共(布)领导人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述为蓝本,开创了社会主义建设模式——斯大林主义。其基本精神是:“快速推进工业化,使社会主义具有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生产力水平;建立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消除资本主义的竞争和无政府状态;推进全盘集体化,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加强无产阶级专政,消灭剥削阶级和国家,以为将来建成‘自由人的联合体’创造条件”〔6〕。无疑这些都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正确理解和合理运用,都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精神。然而,在当时苏联生产力比较落后的条件下,过早地结束列宁时代实施的“新经济政策”,过纯地实施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过重地强调以军事工业为主的重工业,过急地以暴力的方式实施所有制改造,过分地以阶级斗争的方式开展党内斗争等,显然又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教条化的运用和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激进式的追求,严重背离了马克思主义。
作为马克思主义在苏联的新发展,斯大林模式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曾经发挥过积极的作用,甚至影响了世界发展的趋势。苏联的强大,不仅给社会主义国家树立了榜样,提供了支持,而且也给资本主义国家以压力,迫使他们朝着“国家主义”方向进行改革从而获得了新的生机。但是,又由于斯大林模式存在着严重的弊端,最终导致苏联的畸形发展,它是一个强国,但人民并不富裕;它是一个大国,但又严重缺乏活力。这一弊端不仅影响苏联自身,而且对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了产生了巨大的负面作用。因为,斯大林以共产国际理论权威的身份把这些理论强加于他国。“历史证明,不适当地强调列宁主义是‘国际学说’,无限夸大它的‘国际意义’,实际上是把苏联的经验绝对化,变成各国必须照抄照搬的模式,这种做法给各国革命和建设事业带来不小的损失。”〔7〕
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和变异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初期也是被当作一种工具来运用,其理论的完整性和系统性在一定程度上被忽略。再加上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指挥和控制,共产国际的指示就成了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实践必须遵循的原则。陈独秀“二次革命论”、瞿秋白“左”倾盲动主义、王明“左”倾教条主义等错误,都是将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教条化、神圣化的结果。这显然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遵义会议之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结合起来,推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并逐步取得了中国革命的胜利。新中国诞生初期,新中国领导人既缺乏国家建设经验,也缺乏对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把握,在较长时期内出现了把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理论简单化和教条化倾向,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也因此出现了曲折。改革开放以后,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再次强调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实际的结合,逐步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开创了马克思主义民族化、时代化、大众化的新局面,也开创了国际共产主义事业的新局面。
1.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马克思主义被教条化搬用,俄国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神圣化”
在中国共产党诞生初期,苏联也正面临着资本主义列强的联合进攻。因此,在其对华政策中就难免存在“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的紧张关系。一方面,作为共产国际的领导者,它需要向中国输出革命,要发展中国的共产主义力量;另一方面,作为刚刚诞生的苏维埃共和国,它又需要与中国当局进行外交接触。当这两个方面发生冲突的时候,“民族主义”显然占据上风,对中国革命的一切决策最终都屈从于苏联的国家利益。从积极与北京政府接触到积极争取冯玉祥、孙中山,从黄埔军校创建到对蒋介石政变的妥协,从支持北伐到“中东路事件”,都是基于苏联的国家利益。而其间,中国共产党却蒙受了重大损失。当然,这些做法也是基于苏联共产党“革命阶段性”理论,即相信在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第一位的任务并不是社会主义,而是争取建立独立的民主主义共和国。其革命的主要动力,还不可能是已经相当发达的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产业工人阶级,而只能是受到外国资本压迫的民族资产阶级。〔8〕作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陈独秀只能传达和执行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决议和指示,在理论上提出了所谓的“二次革命论”,在实践上与国民党妥协。这说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化进程中一开始就带上了“教条主义”的色彩。
如果说李大钊、陈独秀等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出于“救亡”的实用主义需求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话,那么瞿秋白却有了某种程度的理论自觉。他不再只是从人类本体的历史进程来解释历史,而是从宇宙本体的存在角度来认识自然、社会、历史和万事万物。他在中国第一次将“辩证法”与“唯物论”视为一个整体,从而奠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基础。在关于中国革命道路问题上,瞿秋白也多有建树,如强调在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无产阶级领导权问题、重视农民运动和武装斗争等问题等,为其后毛泽东提出“工农武装割据”思想作好了铺垫。但与陈独秀一样,作为共产国际东方支部的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事实上并没有太多理论创新的空间,也没有太多自主领导革命的机会,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受制于共产国际。在大革命失败之后,斯大林及共产国际认为蒋介石的叛变表明民族资产阶级退出革命,汪精卫的叛变又表明小资产阶级上层也叛变了革命。因此,中国革命的性质除了反帝反封建以外还包括反对资产阶级,这便是“无间断的革命”;在革命策略上主张以城市为中心的武装暴动;在土地问题上也主张“没收一切土地归国家所有”的激进政策。在中国革命处于低潮的情况下,不去组织有序的退却,而是组织冒险的进攻,无疑是错误的。瞿秋白是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实际领导人,由于某种程度上对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神圣化,有教条主义的倾向,对这次“左”倾盲动主义的错误负有重要责任。
在早期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中间,王明把教条主义推向了极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永远的布尔什维克”“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当陈秀独、瞿秋白、李立三等领导中国革命遭受挫折之后,苏联以共产国际名义决心对中共领导层从组织上来一番根本性改造。经过六届三中全会、特别是六届四中全会,王明、博古等一大批刚刚从苏联回国不久的留苏学生,被推上了中共中央和青年团中央的领导岗位。不久,又完全按照苏联的政权形式创建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由此开始,“社会主义苏联的利益和莫斯科的意志,不可避免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内衡量一切的最基本的标准”〔9〕。中共新的领导人,虽然有较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但却没有太多自己的思想;虽然能较好地理解和执行共产国际的决议和指示,但却很少了解中国的现实。例如,王明从1929年回国以后,虽然连篇累牍地发表过几十篇文章,但这些著作都是以共产国际文件为蓝本,大量抄袭共产国际决议中的观点拼凑而成的,几乎没有什么新的创造,完全是国际观点的翻版。在许多重大问题包括中国社会性质、阶级关系、中国革命形势和党的任务以及党的策略、工作重心等方面,都亦步亦趋地套用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理论和政策。〔10〕总的说来,王明“左”倾错误源于对共产国际路线和斯大林路线的迷信,王明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没有突出的贡献,如果说有,那也只是其严重教条化而导致中国革命严重受挫所留下的惨痛教训。
2.毛泽东时代: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但在激进的共产主义浪潮中却将马克思主义推向了“教条主义”的极端
与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相比,毛泽东更能“接地气”,表现出更浓的中国色彩。一方面,他没有如瞿秋白、李立三、王明、博古等留学苏联或直接受命于共产国际;另一方面,他更了解中国的现实,更谙熟中国的传统。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的,“由于对中国国情——分散的小生产的农村封建经济、下层社会的结构、习性和各个阶层人物十分熟悉,以及对中国农民起义传统的留意,对《三国演义》《老子》的谙熟,和他素来主张身体力行,重视亲身实际经验同传统中国哲学的修养,使他比其他人都更能在一场以农民为战斗主体、以农村为周围环境的农民革命战争中如鱼得水,胜任愉快,最充分发挥一个具有渊博学识(主要是中国旧学)的知识分子的领导作用。毛以这种优胜条件和几次胜利战争,在革命军队的广大干部中建立了自己的思想领导的威望。”〔11〕所以,当在共产国际支配下的中国革命接连受挫之后,毛泽东凭借这种威望重新回到了中国革命的中心地位,并且在延安时期得到强化,直到中国革命取得胜利。在“井冈山—瑞金—遵义—延安—西柏坡—北京”这一革命进程中,毛泽东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现实相结合,把马克思主义“暴力革命”学说由“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人武装暴动”发展成为“以乡村为中心以农民为主体的工农武装割据”,成功走出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完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一步,创立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
由于中国与俄国的相似性,在“救亡压倒启蒙”的时代,列宁主义及俄国的革命实践经验对中国具有直接而强大的吸引力。毛泽东最早接触、读得最透、引用最多的是列宁的著作。毛泽东“从列宁的著作中寻找关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进行民主革命以及由民主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转变的理论,从列宁的著作中学习和汲取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12〕与经典马克思主义比较,列宁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把马克思主义由一种科学理论转化为一种实践模式。这实质是马克思主义在俄国民族化的结果,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运用和发展,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而毛泽东又把这一模式运用于中国,最终实现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的确立,在理论上又将马克思主义在民族化、时代化道路上向前推进了一步,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旅行中获得了新生。
与苏联一样,新中国是建立在落后的生产力基础上的。因此,列宁关于落后国家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无疑又成为新中国的指导思想。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过渡时期理论,毛泽东认为中国从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也存在一个过渡期,并于1953年提出了过渡期总路线,开始了以“一化三改”为内容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然而,中国的过渡时期却没有经历列宁所设想的“长期迂回曲折”的过程,没有等待充分吸收包括资本主义所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而是疾风骤雨式地变革生产关系。这一进程显然受到了斯大林1936年宣告苏联结束了过渡期而进入社会主义的论断和决策的影响。1956年确立了社会主义制度以后,就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中国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简单搬用了斯大林模式。过分强调社会主义因素的纯洁性,“在政治上,实行共产党一党制和中央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在经济上,实行单一公有制的基本经济制度和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在思想文化上,强化马克思主义一元化地位,整肃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13〕。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苏联经验和斯大林模式被严重教条化。理论的失误必然造成实践的挫折。对俄国化马克思主义和斯大林模式的教条化搬用,“最终却严重束缚了中国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活力的释放,政治上极度专制,经济上极端贫穷,思想文化上毫无生气”〔14〕。
3.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逐渐形成和完善,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创新发展
在文化大革命中,马克思主义因被简单化理解和被教条化运用,变成了空洞的条文或简单的口号,“毛主席语录”或“最高指示”就是当时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革”结束后,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使马克思主义重新回到实事求是的思想轨道上来。邓小平曾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这场讨论“已经比较明确地解决了我们的思想路线问题,重新回复和发展了毛泽东同志倡导的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思想路线”。“这场争论的意义太大了,它的实质在于是不是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15〕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邓小平从总结历史经验入手,在反思毛泽东关于中国现代化建设理论和实践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系列关于中国发展道路的科学认识,为中国的进一步发展描绘了蓝图。在党的十二大报告中,邓小平指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16〕也正式在这次大会上,确立了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纲领,明确规定了我国经济建设的目标、战略重点、战略步骤和一系列正确方针。从此,中国走上了全面的改革开放之路。
然而,改革开放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也曾面临困惑或遭遇挫折。人们对于改革开放曾出现过两种误解:一是认为改革的目标就是走向现存体制的反面;二是认为开放的目的就是全方位借鉴外国的一切。因此,在改革的过程中出现了过度市场化的趋势,在开放的过程中出现了绝对自由化的趋势。由于改革,曾经紧紧束缚人们的各种制度绳索被解开,对传统体制的恐惧以及对松绑后那种轻松自由的向往,很容易让人们走向传统体制的对立面,于是市场化成为改革初期最有影响的思潮之一。在过度市场化趋势下,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包括生产资料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等思想都被当作批判的对象,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地位也遭到质疑或否定。由于开放,呈现在中国人眼前的东西方差距远远大于150年前鸦片战争时的中西落差,开放程度越高人们对西方的先进性就了解越多,对自己的现实和传统就越是不满,于是在全中国弥漫着一股民族虚无主义、历史虚无主义以及全盘西化论思潮。1989年前后中国社会的动荡,正是在这种思想混乱的背景下发生的。在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受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批判,中国人的思想状况陷入迷茫,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几乎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以及之后东欧的长期停滞和俄罗斯的衰退,给中国敲响了警钟,也给中国提供了教训。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不是社会主义的失败而是苏联式社会主义的失败,因而要坚持社会主义就必须改革,革除苏联式社会主义的弊端;同样,剧变之后的东欧和俄罗斯的长期停滞和混乱,也表明还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即不能放弃社会主义制度,不能放弃共产党的领导地位,不能放弃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不能放弃人民民主专政。总结其经验教训就在于,中国必须要市场,但不能搞市场化;中国必须要民主,但不能搞民主化;中国必须要自由,但不能搞自由化。在国家调控和市场调节之间,在集中与民主之间,在纪律和自由之间,必须保持一种张力,使其达到一种平衡。在上述几对范畴中,走向任何一个极端都会给中国带来严重的后果。
基于上述经验教训,在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之后,以江泽民为核心的新的党中央继续坚决执行党的十三大确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指出“四项基本原则是立国之本,必须毫不动摇、始终一贯地加以坚持;改革开放是强国之路,必须坚定不移、一如既往地贯彻执行,绝不回到闭关锁国的老路上去。”〔17〕1992年初,邓小平视察南方发表了重要讲话,围绕改革开放姓“资”姓“社”,解放思想和加快发展,实践标准和生产力标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等问题,从理论上做了新的概括和阐发。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根本问题,从理论上做出了新的回答。继邓小平之后,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问题,以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为代表的新的中央领导集体不断探索,使马克思主义进一步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逐渐形成了具有完备理论形态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从而赋予了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中国的最新形态和最新内涵。
三、结 论
综上所述,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旅行”途中,列宁把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变成了现实,同时也开创了在落后国家首先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列宁还在社会主义建设、无产阶级政党建设等诸多方面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然而,列宁出于俄国革命的需要,强调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和实践性而忽视其科学性和理论性,强调马克思主义“改造世界”的使命而忽视其“解释世界”的功能,因而出现了将马克思主义片面化、简单化倾向。斯大林在当时苏联生产力比较落后的条件下,过早地结束列宁时代实施的“新经济政策”,过纯地实施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过重地强调以军事工业为主的重工业,过急地以暴力的方式实施所有制改造,过分地以阶级斗争的方式开展党内斗争等,显然又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教条化地运用和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激进式的追求。同时,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在向其他国家输入革命的时候,斯大林主义走向了武断和教条。
陈独秀、瞿秋白、王明等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出于革命的需要从俄国引入了马克思主义,其工具性被强化,其科学性和理论性被忽视。又迫于国际共产主义的权威和对苏联的依赖,再加上对中国现实缺乏了解,他们又都陷入了教条化搬用俄国化马克思主义的泥潭。陈独秀“二次革命论”、瞿秋白“左”倾盲动主义、王明“左”倾教条主义等错误,都是将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教条化、神圣化的结果。毛泽东领导中国革命过程中超越了教条主义的束缚,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国情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探索了一条中国式的革命道路,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但晚年的毛泽东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中,却表现出“激进主义”的倾向,在反右斗争、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运动中,把马克思主义又推向了“教条主义”的极端,这显然又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以邓小平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在总结现实社会主义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基础上,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认为中国已经是社会主义社会,但还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已经是社会主义社会’表明中国在生产关系上已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的超越,已初步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表明中国在生产力上还没有完成对资本主义的超越,还没有完全建成社会主义,‘我们必须经历一个很长的初级阶段,去实现别的许多国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的工业化和生产的商品化、社会化、现代化。’”〔18〕基于此,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总路线的指引下,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历史传统和现实国情紧密结合起来,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开创并逐步完善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国际共产主义事业也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而充满了生机。
回顾马克思主义在东方旅行的过程不难发现,因为自身的科学性使马克思主义具有一定的普遍意义,但是产生于19世纪中叶德国的马克思主义又带有显著的“历史”印记。进入20世纪之后,马克思主义旅行至东方,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空间的转换,置身不同的历史情境,面对不同的现实问题,“新的主体”必然会对马克思主义予以调整。其结果是新的理论在形态和内涵上有别于经典的马克思主义,这就是所谓的“变形”或“变异”。在萨义德看来,这种“变形”是合理的,使理论本身获得了新的生命,体现了新的价值。俄国革命的胜利、中国革命的胜利以及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成功,都归因于此。但是,这种调整,并非随意改造原来的理论,更不是任意歪曲或否定原来的理论,否则就不是只发生时空转换的“理论旅行”,而是彻底否定式的“理论终结”。
注释:
〔1〕〔美〕爱德化·W·萨义德:《世界·文本·批评家》,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第400页。
〔2〕刘怀玉:《不平衡发展的“现在”历史空间辩证法》,《学习与探索》2011年第6期。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4、411、742-743页。
〔4〕〔5〕左凤荣:《斯大林的列宁主义定义》,《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1999年第4期。
〔6〕米艳:《斯大林模式:落后国家现代化的一种途径》,《重庆工学院学报》2006年第9期。
〔7〕郑异凡:《“列宁主义”的定义之争》,《马恩列斯研究资料汇编》,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第563页。
〔8〕〔9〕沈志华:《中苏关系史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9、43页。
〔10〕孙剑纯:《共产国际与王明“左”倾错误》,《党史研究与教学》1988年第1期。
〔11〕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176-177页。
〔12〕龚育之、逄先知、石仲泉:《毛泽东的读书生活》,北京:三联书店,1986年,第23页。
〔13〕〔14〕〔18〕杜志章、欧阳康:《论中国“一元主导与多样共存”制度结构的逻辑依据和历史根源》,《理论月刊》2013年第8期。
〔15〕《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190-191页。
〔16〕《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页。
〔17〕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编写组:《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以来大事纪》(1989年6月-1992年10月), 北京:红旗出版社,1992年,第2页。
〔责任编辑:刘鎏〕
杜志章,华中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国家治理研究院研究员,史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国化马克思主义。
〔*〕本文系2013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现状及影响因素调查研究”(项目编号:13JD710018)和2015年度国家社科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语境下国家治理综合评估指标体系研究”(项目编号:15BKS064)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