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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强与南北议和的政争

2016-02-26桑兵

学术研究 2016年7期
关键词:公使共和辛亥革命

桑兵

历史学

列强与南北议和的政争

桑兵

辛亥南北议和第二、三次会议之间,袁世凯对于唐绍仪提出的通过召集国民会议公决国体政体的议案,迟迟未作答复。他虽然大权在握,但在亲贵、革军、尤其是列强的压力之下,必须竭力保持平衡,避免局面失控。列强本来赞成君主立宪的居多,随着局势的变化,英国逐渐倾向于接受由中国国民公决的共和制作为解决时局纷争的选项。与英国具有同盟关系的日本坚决反对中国改行共和制,受制于英国和其他列强,不能单独采取干涉行动,被迫袖手旁观。袁世凯主要关注权力的归属而非国体政体的形式,他必须造成“非袁莫属”的时势,才能水到渠成地登上权力的巅峰,从容施政。在外力干扰解除后,袁世凯转而逼迫清廷及亲贵就范。他利用内外矛盾达成目的,同时也要因应时势的变化,调整实现政治诉求的具体方略。

列强南北议和袁世凯

辛亥南北议和,在第二、三次会议之间,整整休会了8天。考虑到局势危殆,军情紧迫,举行和谈本来就是为了救火,8天的间歇显得过于漫长。关于此事,相关论著虽然有所提及,并未予以深究。原因之一,或是认定和谈不过袁世凯的弄权诈术,所有事情均按照其预先策划的权谋实施展开,所以不必追究。可是历史是各种去向各异的力量合力作用的结果,很难完全依照某一方面的预想发展,不受其他各力的影响。即使有所预谋,也不能予取予求,甚至未必能够如愿以偿。休会的8天,正是各方博弈、充满变数的过程。虽然多数材料已经披露,研究者耳熟能详,应用起来仍然难免主观任意的偏蔽,况且还有不少新出材料,安放得当,可以起到成活一片的作用。依时序将各类新旧材料排比对勘,不仅各方的各种言行可以显现本意本相,而且彼此的内在联系也逐渐浮现。原来关于此事详情细节的解读认定,可以渐次调整,使得整体上贯通无碍,不至于捉襟见肘,则认识更加近真,头绪也更为清晰。

在1911年12月20日举行的南北和谈第二次会议上,双方代表同意和平解决纷争战乱,并以实行共和为预期。只是袁世凯内阁总代表唐绍仪希望通过召集国民会议公决国体政体的程序,达到结束帝制实现共和的目的,以示遵循多数国民的意见,使得国体政体的转变具有坚实的民意基础,“清廷易于下台,袁氏易于转移,军队易于收束。”在民国总代表伍廷芳没有明确反对的情况下,唐绍仪表示将召集国民会议公决国体政体以实现和平解决的办法致电请示袁世凯。①《南北代表会议问答速记录》,丁俊贤、喻作凤编:《伍廷芳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391-394页。关于建言召开国民会议公决国体政体的发起人问题,详见另文 《国事共济会与国民会议》。

关于唐绍仪的提议,无论当时人还是研究者,多纳入袁世凯的权谋诈术进行考量判断,以为唐不过是袁的工具,两人合演双簧。随着研究的深入,后来虽然加以区别,仍然认定袁世凯狡计弄权,事先安排好了一切戏码,并且进行幕后操控。从结局看,这样的判断并非毫无道理,也符合对袁世凯的盖棺论定,但是转换视角,未免有高估袁世凯当时的实力及其掌控局势的能力之嫌。实际上,袁世凯固然是主角,其他各方也并非是陪衬而已那样简单,更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木偶。

对于已经大权在握的袁世凯而言,亲贵、革军、名节等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使其仿佛走在钢丝绳上,稍有不慎,便失去平衡。更为关键的是,虎视眈眈的列强虽然表面上不干预中国的内政,形同中立,实际上各怀鬼胎,各有盘算。如果说袁世凯面对国内官、革南北各方的压力还可以从容应对,甚至如时人及来者所认为的,狡计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么列强的态度却绝对不可忽视,更无法左右。换言之,袁世凯非但不能将己意强加于列强,还不得不看列强的眼色行事,在明确列强的态度之前,他无法回复唐绍仪的请示。而列强各国对华利益不一,态度有别,如何协调平衡,并非轻而易举之事。袁世凯所能做到的,只是设法利用列强的相互制约,尽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接到唐绍仪的请示电报,袁世凯首先必须展开外交层面的活动,以争取达成实现内政方面政治目标的条件。而他之所以整整耽搁了8天,主要就是因为迟迟未能得到列强一致的同意,尤其是至为关键的英国和日本的态度没有最终定论,使得袁世凯无法做出最后决断。

早在和谈开始之前,列强就已经围绕华政策问题展开了多方磋商交涉。在列强当中,日本可以说是最不愿意看到中国变成共和国的国家。其理由是中国的国情不适合共和制,勉强实行,势必导致内乱,列强趁机插手,影响日本的在华利益。而不能宣诸于口的原因还有担心因此引发日本国内的动荡,危及天皇制和明治政府的统治。为此,日本除了与具有同盟关系的英国力求保持步调一致外,还极力拉拢同样不希望中国实行共和制的俄、德等国,以便朝着维持清朝和君主立宪的方向对华施加压力。

袁世凯出任内阁总理大臣后,1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往见袁世凯,希望尽快恢复秩序,避免列强干涉,尤其关注其解决时局的根本方案。袁世凯趁机询问道:“本人始终认为中国非行君主立宪不可,而革命党及其它方面俱主张共和制或联邦制,极力抗争,本人之主张颇难贯彻。不知贵公使以及欧、美各国人士认为君主立宪与联邦共和等政体何者更为适宜?”伊集院答称:“按贵国近三百年来之历史以及各地实情观之,以君主立宪统一全国,实为万全之策。至若实行共和制或联邦制等类主张,俱与当前之民智程度不相适应,其后果,难保不招致灭亡之结局。”为此,要尽快改正此前宣布的宪法十九信条,以免出现 “名为君主立宪而实为民主立宪之怪现象”。并且告诫道:与日中夙有共同利害关系不同,欧美人士对于中国政体问题并不关心,“彼辈所孜孜以求者,惟其自国人民生命财产之保全、通商贸易之发展以及利权范围之扩大等等而已。”希望袁世凯迅速稳定秩序,不给外国人以干涉的口实。伊集院注意到,袁世凯对于国体问题无所适从,所称君主立宪,也只是原则主张的自我表白,而没有明确见地。[1]其实,就本心而论,袁世凯未必没有政见,在共和与君宪之间,他显然更加倾向于后者。可是,面对举国反清以及推翻帝制实现共和的呼声,他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共和。尤其是如果要将国家大权由清廷转到他本人手中,共和制总统是不能完全排除的重要选项,甚至可能是比较现实的选项。

为了加强对华影响力以及确保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日本政府决定和与自己有同盟关系的英国协调立场。10天后,日本外相指示其驻英临时代办山座圆次郎与英国外交大臣会晤,希望以中国实行清朝名义主权的君主立宪制为最良方策,并作为两国联手行动的基准,采取具体办法,与各方会商并提出建议。[2]12月1日,山座拜会了英国外交大臣格雷 (Edward Grey),示以日本政府的两封来电,认为中国局势的发展使得单靠中国政府已经无力恢复秩序,列强不应继续保持旁观态度,必须采取适当的手段,以维护在华拥有的重大利益。进而希望就采取什么步骤与英国坦率交换意见,并达成协议,再根据协议,联系其他列强。目前中国人讨论的基本问题是君主制与共和制哪种更加适宜。日本政府认为共和制对中国不切实际,而清朝业已完全丧失权威,所以,挽救局势的惟一最佳办法是,一方面放弃空洞而不现实的共和制理想,一方面清朝废除独裁制度,尊重汉人的权利,建立一个实际由汉人治理的政府,但名义上仍在清朝的统治之下。为此,列强应该劝清廷承认按照上述原则以求维持王朝,同时让革命分子了解共和理想不但不实际,还会危害国家的生存和民族未来的繁荣。由此促成两派停战议和,希望与英国在认识和行动步骤上协调一致。[3]

据山座转述英国助理外交次长坎贝尔 (F.A.Cambell)的话,英国在最良方策的意见上与日本完全一致,但不赞成外力干预,主张由南北双方筹思熟议,唐绍仪说服其他委员赞成君主立宪,亦非全无可能。[4]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 (J.N.Jordan)也告诉格雷,驻北京的外国代表一致认为在清朝名义下组织立宪政府是最佳解决办法,共和制可能行不通,并会导致中国分裂。但是如果由外国干涉来促进,君主立宪也会受到歧视。目前列强做出任何维持清朝的协定在这个国家都很不受欢迎,并使列强因此而担负重大责任,被看作是半个多中国公开反对的专制统治的拥护者,不得不在必要时迫使南方接受其方案。这给地理接近的日、俄两国采取军事行动以便利。目前惟一的选择是延长停火使各省代表调节分歧,达成协议。干涉是一切办法均告无效时的最后选择。[5]

尽管如此,日本对于袁世凯是否坚持君主立宪始终有所担忧,以极大的忧虑看待官、革双方取得共和制的可能性,[6]并且密切注视中国局势的发展变化,不断试图采取武力介入的方式。只是迫于列强的相互制衡,不敢轻举妄动。12月5日,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向朱尔典提交了包括两份文件的备忘录,并解释道,日本政府已经得出结论,以不可缺少的外国干涉来恢复中国秩序的时机已经成熟,征询朱尔典对局势的看法。朱尔典虽然同意满人名义统治下的立宪政府是危机的最圆满结局,但是长江以南各省都已宣布为共和,清王朝信誉扫地,袁世凯也无望在现政权下得到各党派的支持。尽管和谈前景渺茫,仍应等待结果。伊集院表示日方并未准备立即付诸行动,但要做好准备,如果不能和平解决,必然代之以武装干涉。朱尔典表示几乎不敢想象用强权迫使亿万人民接受一种他们反对的政体,这将会引起严重后果。应尽全力促进斗争双方直接谈判,以避免上述不幸事件。[7]

英国驻日大使窦纳乐 (C.M.MacDonald)在就上述问题会晤日本外相内田康哉时表示,自己个人也颇认为共和制不适合中国,但是看了有关长江流域及中国南方事态的报道,再看成千上万在日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革命热情,其中甚至有数百人宣誓在必要时牺牲生命,以求建立民主共和国,又令人觉得极不可能如日本所说,去说服中国的革命党承认民主共和无法实行,因为民主共和的目标似乎已经深植在这些人士心中。对此内田外相认为这些革命热情只是空谈,一旦面临死亡,这些热心的革命者将会迅速改变心意,以求生存。中国真正的民意是赞成君主立宪。

日本的一系列外交活动清晰地显示,日本政府十分担心中国实行共和制,因为太平洋两岸的两个大国如果都实行共和制,对于日本将产生巨大影响。日本极力否认中国革命党人对于民主共和向往的真诚和决心,认为由苦力和社会不良分子组成的革命军一旦给养不济,可能重演义和团之乱,而中国的真正民意是实行君主立宪。因此,日本政府对于美国舆论同情中国人提倡共和的意见完全抹杀,非常希望列强赞同自己的看法,并力求为此共同采取一致行动。除了对于战乱延续秩序混乱的担忧,日本政府与其他列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极不希望中国成为共和国。这样的担心固然有害怕战乱和分裂影响日本在华利益的考虑,同时也唯恐共和制的新中国对日本国内政局造成冲击。而英国方面,包括窦纳乐本人,对于各地中国青年踊跃参与革命的热情和真诚都留下了深刻印象。[8]

12月11日,听说清朝陆军部有人秘密透露,如果和谈不成,“或则乾坤一掷,断然废黜皇帝,完全同意共和政体;或则效法罗马教皇之故智,使皇帝保持尊荣而置于虚位,不使其干预一切国政,二者必择其一,袁世凯对此已有所准备。”伊集院公使于次日紧急求见袁世凯,要求其就上述信息坦率言明态度以及各种相应举措。袁世凯坚持表示,始终主张君主立宪,而且清廷已经弃旧图新,变更国体没有必要,南方各地四分五裂,更不能实行共和。如果革命军方面坚持共和主张,只好发表声明,坚决予以反对,让世界各国评论双方意见。

对于袁世凯的表态,伊集院认为虽然完全否认共和政体,但是否保留清帝,则含糊其辞,有可能改变国号,或进一步限制君主大权。[9]日本政府表示,完全支持袁世凯关于根本方针的表态,为此将不吝给予相当援助。[10]问题是,尽管日本很想给予援助,但毕竟不能单独对华采取行动,尤其是与之有同盟关系的英国的态度至关重要。早在12月初,日本就主动提出希望在此紧急时刻双方真诚合作的愿望之下,两国应达成一份备忘录并付诸实现,主要内容是:“看来所有最有能力形成一个主张的人都同意,在清王朝名义的统治权之下的立宪政府,将为目前危机提供最佳解决办法,而共和制则是行不通的,可能引起中国的全面分裂。所以,乍一看,列强似应支持现存王朝。但英王陛下政府认为,中国过去的历史产生了这样一种看法,外国干涉会损害而不是促进君宪制度。强烈赞成共和的南方党人会得到许多新的拥护者,这是外国列强公开承认的事业……很可能从外部强加给中国人民的任何解决办法都行不通。”[11]12月11日,山座圆次郎向英国外交部递交了另一份备忘录,进一步确认两国看法相同,都认为解决当前危机的最好办法是建立以清朝为名义最高主权的立宪政府。日本政府知道帝党和革命党均无实力解决问题,没有列强的帮助就不可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在此紧要关头,应与英国政府就各主要在华利益国采取何种步骤交换看法。尽管日本政府对于汉口即将举行的和谈不抱太大的希望,但赞成英国政府的看法,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应等待会谈结果再决定是否采取任何步骤。[12]

南北和谈开议前,美、法、德三国驻华公使于12月15日访晤英国驻华公使,提出两点,除了借款问题,时局已不容再事袖手旁观,并提议与清国有重大利益关系的日、英、美、法、德、俄六国紧急磋商。英国公使征得日本驻华公使的同意后,当天下午,上述各国公使或代理公使会晤讨论,一致认为,如不由外国施加影响,南北不可能达成妥协,时局之解决毫无希望。决定将各国政府的意见作为备忘录,由各国驻上海总领事非正式递交即将在上海举行会谈的官、革双方和谈代表,以促其达成协议。①《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1911年12月1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76页。朱尔典称,美、德、法三国代表竭力强调有必要立即给袁世凯以扶助,使之能够迫使革命党人做出合理的让步。朱尔典担心招致革命党的报复措施,不甚愿意参与借款。日本公使对于美、德、法的观点表示同情,但在接到日本政府的指示前,不能表示任何明确的意见。俄国代办则觉得接受这一请求有巨大困难,认为在目前情况下给袁世凯以援助,可能会阻碍而非促进上海的谈判。因为借款之事无望达成协议,会议转而讨论上海谈判和六国联合行动以协助解决的可能性。参见 《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21日于北京,第508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66-167页。

在六国当中,日、俄两国其实对于中国能否实行立宪政体也抱有疑虑,只是迫于当前形势,认为此外别无良策,对于共和制则根本反对。日本尤其担心中国实行共和制,为此分别征求各国的态度。英国方面虽然觉得中国更适宜于君主立宪,但是认为官、革双方已不可能在保存满洲朝廷的基础上达成协议,希望考虑新的解决方案,如是否可以立孔子后裔为皇帝等,据说此议出自伍廷芳一边。日本坚持君主立宪,为了应对排满,赞成所谓由汉人组成的 “监国会议”,并且表示愿意就此征询袁世凯的意见。袁世凯表示,如果和谈不成,将借助于各国调停,日、英两国可为主导,尤其是日本为主动。对于新立满人以外的皇帝、太后垂帘听政、汉人组织摄政会议之说,袁世凯认为前两项不可行,而极为赞成摄政会议,并就此征询日本公使的意见。事后日本公使又向英国驻华公使通报了与袁世凯会谈的内容,英国公使基本表示同意。[13]

英方记载的朱尔典与伊集院谈话的内容,与日方的文件大体吻合,但也有一些微妙的差异。例如如果上海和谈不成,袁世凯承认尚未订出明确的政策予以应对,除了听取列强的建议,别无办法。日本公使趁机表示,假如中国需要求助于外国,应首先找英国和日本,因为两国在远东的利益关系最重,而且对中国最友善。袁世凯表示同意伊集院的看法,他已看出英国尽力帮忙促成中国两派的和谐。日本的建议如果得到英、日两国的同意,他十分愿意照办。在伊集院的询问下,袁世凯还表明,只要英、日两国同意,一旦上海会议失败,他只找两国,并遵照其决定和建议行事。对此英国认为,日本外相的言行过分且不明智,令人以为英、日两国立场一致,在调停中支持失败的一方,可能对英国在华人民、财产和贸易造成极大损害,而且给观望期待的其他列强制造了机会。[14]

12月17日,为了促成和谈,日、英两国驻华公使通告袁世凯,两国愿就官、革双方协商进行善意斡旋,并于次日分别转告唐绍仪和伍廷芳。据称唐绍仪为此表情十分喜悦,觉得和谈前途颇有希望,而伍廷芳则一语未发。[15]

此后,日本又分别与美、俄等国磋商,着重探讨是否实行君主立宪制、满汉权力地位以及万一和谈破裂如何采取进一步行动等问题。俄国等担心日、英联合干预,排斥其他各国,同时对于美国能否接受维持满洲朝廷表示担忧。[16]经各国公使分别征得本国政府的同意,12月20日,各国驻上海总领事 (或代总领事)分别访晤了唐绍仪和伍廷芳,提出如下备忘录:“六国政府认为,中国目前战乱的延续,不仅使国家本身,而且也使外国侨民的物质性利益人身安全面临着危险。迄今一直保持绝对中立态度的六国政府认为,自己有义务非正式地提请双方委员注意,必须尽快达成有益于平息目前战乱的协议,确信这一观点与双方的愿望是一致的。”[17]这一行动,引起各方的不同解读,民军方面视为对光复政权的承认以及列强中立的表态,清方内部则意见不一,唐绍仪愿意理解为列强希望和平解决,而清室及亲贵也感到了由谈判解决时局问题的压力。恰在此时,袁世凯接到唐绍仪关于是否可以国民会议公决国体政体的请示电。

就在各国驻上海总领事分别向唐绍仪和伍廷芳递交备忘录的当天,《泰晤士报》驻华记者莫里逊(G.E.Morrison)拜访了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提出清廷已无力作为,解决时局,除推袁世凯为大总统外别无他策。现在舆情极力主张共和,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促使双方和谈委员达成一致,使满洲皇室退至热河,建立共和政体,推袁世凯为大总统。并声称已就此意昨日与伍廷芳交谈了一个多小时。[18]紧接着袁世凯又通知日方,据上海方面报告,黄兴等坚决主张共和。唐绍仪认为各国领事的外交方针似有所变化,未必仍旧支持君主立宪,请尽速筹拟方策。日方表示态度并无改变。据说同时袁世凯还派人询问英国公使的态度,英方同样答以主张君主立宪的立场没有变化。[19]

12月21日,情况突变。英国驻华公使突然造访日本公使,告以英国驻上海总领事与唐绍仪密谈经过,认为长此下去,官、革谈判不能成功,既然不能保全清廷,可否推袁世凯为大总统。伊集院公使认为废除清廷,建立共和政体,清国无法维持统一与安宁的秩序。因为袁世凯无法在全国范围内得到一致拥护与信任,南方各省对袁相当反感。英国公使表示,素来也相信维持清廷、实行君主立宪是最佳方案,共和体制无论如何不能巩固。但现在既已无法强制革命军接受这一方案,“就只好从谈判决裂和成立共和政府这两害之中任选其一”。伊集院同意从诸害中选取为害最轻者从之的主张,但以君主立宪为最佳方案。如果成立共和而导致四分五裂,就不再单纯是清国的内政问题,必然引起国际纠纷。与其实行共和使清国趋于瓦解或大混乱,不如冒着引起南方反感的风险由外国人施加压力,以消除大乱根源共和制的危险。这同样是两害相权取其一,只是取舍的对象不同。

英国公使表示,原则上同意伊集院所说,但英国在华中、华南地区拥有贸易上的重大利害关系,故英国政府不能无视南方人的思想感情,甘冒遭受攻击的风险而轻易采取措施,以强行贯彻君主立宪。倘若莫里逊等人已将其拥戴袁世凯为大总统之类的意见电告本国报界,情况将更加如此。对此,伊集院向日本政府抱怨英方顾虑颇多,行事软弱,不可能下决心施加压力促使官、革双方在君主立宪基础上达成协议。其基本态度是与其无术可施,不如推出袁世凯为大总统以求稳定时局于一时。[20]

对于英国政府态度的转变,日本政府大不以为然,继续坚持以君主立宪制度为解决中国问题的最佳良方。英国则照旧表示原则上赞同日本的主张,但无法强迫中国人接受。日方进一步声称,日本与各国不同,与清国具有特殊利害关系。如清国实施共和制度,并由此引起更大的混乱,日本国不但在实质上将遭受甚大祸害,而且在思想界亦必蒙受极大影响,希望英国公使理解日本的特殊境地。此外,日本公使还描绘了实行共和制对于外国的可怕前景:清国人的特点在于不知事物的发展各有极限,一旦得势,如不在适当时机加以扼制,即将肆无忌惮,不知自制,甚至难保不招致自我毁灭之灾。例如收回利权的观念不被抑制,甚至坐视其实现共和制度,将一发不知自制,甚或想入非非,以为万事均可按照彼等的意愿推进。其结果必然是排外思潮更加泛滥,以致掀起收回利权之狂潮,动辄与外国人作对,必使外国之处境较前更加困难数倍。如此下去,愈演愈烈,其结果不问自明。[21]

鉴于英国的态度明显朝着认可袁世凯出任大总统的方向转变,日本一面通过各种渠道尝试施加影响,继续坚持努力实现君主立宪的方策,一面开始考虑进一步干预或退一步默许的变项。12月22日,日本驻上海参事官松井访晤唐绍仪,告以日本政府的旨意以及日本驻华公使与袁世凯会谈的梗概,并言明:“帝国政府为维护君主立宪,已准备提供充分援助。至于何时提供何种援助,将与袁世凯随时磋商定夺。”此时唐绍仪也接到袁世凯来电,告以 “日、英两国政府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将扶持满洲朝廷”。据说唐绍仪离京之前,驻日公使汪大燮曾电示日本准备向武昌方面派兵两个师团,所以袁世凯相信日本会提供兵力援助。但是唐绍仪认为这无异于借用外国兵力屠杀本国人民,以扶持满洲朝廷,甚为不当,已致电袁世凯,力阻其借用外国武力。同时正告松井,插手操纵别国的国家体制,实属无理。“现时国民舆论既已要求共和,置此现实于不顾而仍欲扶持满洲朝廷,是何居心,本人甚感难于理解。”进而毅然决然地表示:“本人必敦促朝廷速颁上谕,国体问题一任民意决定,由国民组成共和政府,各国承认与否,任其自便。倘共和政府不能维持秩序,届时各国必然进行干涉。在此之前,各外国切不可横加压迫。”面对唐绍仪无庸置疑的表态,松井重申该国政府认为共和政体万万不适于清国国情,明知其不适宜而硬要勉强试行,非常危险,不如帮助清国从开头即建成一种合宜之政体;多少施加一点无形压力,或能产生促使革命党反省的作用,为此才表明对袁世凯提供某种援助,但是否认会出兵。唐绍仪希望日方促使袁世凯放弃能够借助外国武力的念想,若清廷按照上述意旨颁发上谕,就可以实现停战撤兵。至于是否成立共和政府,另行计议。[22]

关于唐绍仪的态度,朱尔典从英国驻上海总领事的来电获悉,共和倾向十分明显的官方代表唐绍仪实际上已宣布背弃他受命代表的事业,并电告袁世凯,为避免谈判破裂,有必要发表正式声明,未来国家取何种政体,应留待三个月内在上海召开的国民会议决定。这是打破僵局和避免更多无谓牺牲的途径。可由22行省的议会各举三名代表。此建议明显得到革命党中稳健派的赞许。这是使袁氏摆脱目前抛弃清廷和对抗民意的尴尬处境的唯一出路。[23]

此时日本从英国政府获得的信息显示,英国反对干涉中国的事变,革命党不会同意保存清廷,如果袁世凯不改变主张,即将驱逐满人。虽然共和政体不适宜中国,其他选项如另立皇位之类,可否作为今后的应对办法予以考虑。[24]12月22日会见朱尔典时,袁世凯非常强调他与共和毫不相干,况且即使本人愿意接受革命党的建议,也无法使他的将领和军队听从。袁还以看上去极为真诚的口吻说,他确信共和政体将导致中国分裂和灭亡,宁可退隐,也不愿参与如此冒险的尝试。他主张保持国家的完整,并相信帝制观念牢固地扎根于民众的习惯和心理之中,不能容忍因共和立宪的引进而造成对过去的剧烈破坏。像伍廷芳、温宗尧这种既无执政经验又无国家知识的人,无权代表中国民众。朱尔典表示个人同意袁的观点,但提出可以接受唐绍仪的建议,将此问题提交专门召开的代表会议决定。袁世凯认为在目前混乱的状态下,要召集真正具有代表性的会议极其困难。没有皇上的谕准,他不能接受该建议。然而他个人十分愿意同胞们对此做出清醒的抉择。[25]

12月22日下午,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拜访袁世凯,就和谈问题与袁交换意见。他首先对公开声明自己原系共和论者的唐绍仪能否代表号称坚持君主立宪的袁世凯完成谈判使命表示怀疑。袁世凯则辩解说,唐绍仪的确是依据自己亲授指令的君主立宪方针与革命军折冲至今,只是或许受南方革命气氛感染,头脑混乱而倾向共和,袁自己绝无赞成之意。伊集院不欲纠缠于袁、唐各自主张的真实性,进而追问在此情况下和谈能否取得成效,袁认为唐绍仪所提将国家体制交由国会的建议是否可行。袁世凯声言革命军方面绝对反对君主立宪,坚决主张共和,不能指望我方目的仍能实现。实施共和政体,国民所受荼毒必较专制政体更甚,且政府内部也将争权夺势,以至四分五裂。至于国会议决政体,未免缺乏常识过甚,因为国会作为国民议政机关必须以完整选举为依据,即将在上海召开的国会,其议员全系自命之各省代表,组成漫不负责之团体,不能决定一国之安危大计。今后仍将坚持以得到英、日两国支持的君主立宪为目的。可是,今日英国公使态度突然转变,表示支持君主立宪只是个人意见,并无政府任何明确训令,已转为袖手旁观。如果日本政府与英国持相同态度,自己只好引咎辞职。不知日方是否继续支持君主立宪。伊集院表示,无论英国政府态度如何,日本绝不致中途改变方针,必始终支持君主立宪原则,以求迅速平定时局。最后声明:日本与中国的关系,不同于单纯着眼于物质利害的欧美各国,万一中国变成共和国体,日本国民在思想上必受到不少影响。仅此日本也要支持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并尽可能促其实现。

不过,接下来袁世凯转述了与英国公使面谈的情形,后者认为,事态既已如此,必须迅速研究补救办法。其意见是,唐绍仪既已来电提出建议,不如将计就计,以召开国会决定国体为基础,考虑解决方案。革命党拟议召开的国会,只能代表局部地区,不能真正代表全国人民。“我方何妨乘此时机提议将此局部性机构改变为确能普遍反映全民意志之全国代表机关,然后讨论国体问题。这就需要马上制订选举法。为此,双方继续停战两三个月,在此期间内多方筹备,以便召开不偏不倚之国会,议决国体”。①今人翻译的国会,当时除清廷用临时国会外,一般为国民会议或国民大会。而共和君宪,当时人混用国体政体加以概称。有关情形,另文详述。本文尽可能按照所引材料原来的说法,难免歧异,并不表示对所用概念的当否已作判断。袁世凯认为,英国公使所言,固不失为一种方案,并且坦言,即使停战,也无法实现君主立宪的目的。此后,他又一再追问日本公使,日本政府能否始终支持君主立宪,是否将来也不会改变态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袁世凯进而询问日本能否在不采用危险手段的范围内公开表明立场,例如由松井参事官在上海向唐绍仪和伍廷芳同时言明日本政府援助君主立宪。如此,对于清方将是唯一之奥援,或能收到意外成效。伊集院认为此举并非难事,同意立即电报日本政府考虑,希望上海和谈维持现状,切莫轻率做出决议。

袁世凯与伊集院的此番会谈,与其说是继续朝着君主立宪的方向努力,毋宁说更多意味着袁世凯再次试探日本的底线并逼其表态,如果后者不能采取切实行动,自己便不得不改弦更张。所以伊集院的感觉是袁的处境已十分困窘,危机迫在眉睫。日本政府 “若不急速采取措施,以明确之态度提出具体方案,引导袁世凯充分信赖我国,则本职今后与袁世凯殊难维持以往之关系。而且鉴于袁氏性情与素行,在穷极之余不无可能一改常态,转而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26]

日本外务大臣内田接到伊集院的来电,认为 “帝国政府已面临必须下定最后决心之时刻”,日本将于12月24日举行元老会议讨论局势。可是就在23日,袁世凯特派蔡廷干通告伊集院,庆亲王订于次日在袁邸会见日、英两国公使,当是奉皇太后之命就目前时局问题与两国公使磋商。同日,山座驻英临时代办又报告前一天莫里逊来电的要点,据说袁世凯虽然仍然主张君主制,但到最后如果无术可施,就很可能同意就任第一任大总统。虽然各方面对其本人反感颇大,却认为容易获得国际承认。其步骤将首先颁布上谕,邀集各省代表在上海召开国民会议,讨论政体,朝廷则按会议决议行事。有理由相信黄兴将同意此种步骤。国民会议将做出何种决议,已毫无怀疑余地。不过,袁世凯公开扬言,日、英两国决心采取共同行动,维护君主政体,必要时不惜使用武力。[27]

日本政府并非不愿武力干预中国内政,在六国联合向和谈双方递交备忘录后,日本仍想采取进一步行动,为此向列强各国发出备忘录,征求意见。俄国等虽然觉得刚刚采取过联合行动,此举不知意欲何为,仍然表示同意和日本一致行动。只是由于英国的反对,日本只能遗憾地予以放弃。[28]迫于其他列强的牵制以及无力单独掌控广大地域的局面,日本元老会议只是继续坚持确立君主立宪为解救清国时局之最良方策,至于具体行动,还是原定以日英同盟为基础解决清国时局的方针,不敢单独行动。为此,只能以非官方形式,派人秘密前往上海劝说革命军方面的有力人士,使之软化,从而继续以君主立宪为基础进行协商。

12月23日,朱尔典收到英国驻上海领事的来电,告以袁世凯答复唐绍仪,进一步强调六强不会承认共和,而愿坚持维护君主制。共和派的领袖们怀疑列强宣布调停的通牒所含的意图。唐绍仪则激烈反对列强调停,认为将使中国各阶层各党派团结起来反对外国人,对中外利益产生极大的损害,希望英国驻上海领事催请袁世凯接受唐绍仪在12月20日的会议上提出的建议。英国政府否认所谓六强不会承认共和而愿维护君主制的说法,并指示朱尔典强烈驳斥袁世凯有害和不真实的有关言论。[29]英国外交部于12月25日发表声明,否定英、日两国协同支持清国实施君主立宪政体,必要时甚至不惜使用武力的报道。英国政府努力的目标,是援助中国在人民拥护的基础上建成有效的政府。朱尔典警告袁世凯,不要把英国同日本连起来作为君主制的支持者。

此消息在日本国内也产生不良反响,有报纸发表社论,批评政府的明显偏向和干预政策,引起革命党对日本的强烈敌意,呼吁寻找新的处理中国问题的基本原则。据说日本外相的确收到革命党的一份措辞强硬的电报。[30]1月8日横滨的 《日本每日邮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引用某个与外交部门有长期联系的官员的话,否定日本为了强迫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将不惜诉诸武力,并指相关的谣传源于袁世凯。同时全面和正面阐述了日本政府的公开对华政策,甚至否认日本政府主张中国应当实行君主立宪制。[31]此举显然是出自日本政府授意的某种非正式澄清和表态。

英国政府的声明,不仅是对莫里逊来电的回应,前一日庆亲王先后分别会见英、日两国公使,当面告以庆亲王和袁世凯已决心采纳唐绍仪的建议,召开国民会议讨论政体问题,并已据此拟就致唐绍仪的电训稿,授权他同意在双方商定的条件下,于两三个月内召开国民会议做出决定。奕劻保证此建议得到整个皇族的同意,请朱尔典作为老朋友坦率表示看法。朱尔典表示,这似乎是理由充足的提议,使政府在道义上居于有利地位,若革命党人反对,则会对他们产生不利的影响。[32]只要真正体现全国人民的意愿,自己没有任何异议。奕劻询问道:倘若革命党不接受国民会议决定国体问题的建议,使得谈判破裂,朱尔典是否考虑到外国列强会出面进行干涉。朱尔典表示,没有英国政府的指示,他不能做出回答。他个人认为,倘若共和派拒绝调解,干涉只能意味着试图用武力对南方诸省实行强制,他几乎不能设想会有列强采取如此步骤。尽管奕劻和袁世凯反复说明共和制在中国不能产生一个巩固的政府,袁世凯还表示假如国民会议决定实行共和,就会辞职,而朱尔典也表示同意两人的看法,却坚持外国人不能越俎代庖决定共和制在中国是否可行。而且在华外国人的观点也有分歧,有人认为不适合,也有人认为地方政府的许多方面本质上是民主制。在上海的外国人似乎全部偏向共和制。[33]

稍后日本公使伊集院表示,日本政府一向认为实施君主立宪为解救清国时局的最良方案,至于是否为此使用武力,自己尚不确知,所以关于电训,需要请示本国政府。日本外相内田认为,如果日、英两国承认电训,等于两国政府赞成召开国民会议决定政体,似有排除美、俄、法、德面对中国重大问题独断专行之嫌;如将政体交由国民会议讨论,最后必至采用共和制,而不愿屈居汉人共和制之下的满、蒙、回、藏各族势必分裂出去,甚或依附其他强国,致使保全清国领土之原则遭到破坏,而清国本土也难免陷于支离破碎的状态。日、英两国对此应当慎重其事。在此之前,还应采取某些可能措施,向革命军晓以利害,仔细说明采取君主立宪制度为收拾时局之最良方案,劝诱彼等在此基础上继续商谈。并希望由六强国共同行动,施加无形压力,为解决时局开辟通道。[34]

对于日本的建议,英国方面似乎有些敷衍。英国驻华公使在会见袁世凯时回答后者询问 “是否可以指望外国干涉”,即明确表示绝对不可加以干涉,否则就是压迫大半个中国。不论政体如何,但求在国民自行选择下,出现一个统一、巩固的中国。而英国外交次长助理兼代亚洲司长蓝格雷回答日本驻英代理大使山座的询问,已经表示英国从未特别希望中国采用立宪政体,更不同意使用武力;只要中国人决定采用共和制,袁世凯或其他人出任总统均可;至于废黜皇帝和袁世凯掌权是否会引起动乱纷扰,则不能顾虑太多太远。况且动乱未必会加害于外国使馆。日方对于英国态度的转变相当不满,坦言驻外公使未经请示本国政府即对如此重大事件迳自发表意见,实为产生误会之根源;真正代表民意之国会,在地广人众的中国很难组织,而且期间很难维持局势。所以,即使召开国会,也不可能真正测知民意所在。根本问题不在总统人选,而在如何确定政体。并且认为,北京发生动乱时外国人生命财产可保无虞的估计未免过于天真。山座几乎是在毫不掩饰地逐一驳斥英方的意见。尤其是反复指出英国政府曾经多方认定君主立宪政体为解决中国时局的最良方案,希望依然照此共同致力。英国外交次长表示,个人虽然赞成君主立宪政体,但不会作为政府的原则立场向革命党公开宣告。若与各国协商共同进行,可能较为适宜。蓝格雷还指袁世凯未经商谈即贸然电示唐绍仪英、日两国偏袒君主立宪政体的举动殊为不当。[35]

据伊集院公使的报告,庆亲王表示并不坚决认定共和制度绝不可行,只是觉得按现时国民程度,很难完全实现。希望日本明言将用何种具体办法援助君主立宪。伊集院对于庆亲王所谓共和并非绝不可行一语,表示颇难理解。袁世凯急忙从旁开解,称其反对共和,但不便在外国官员面前吐露反对之意,接着提出,当前有一难题,上海和议已休会4天,唐绍仪每日数电催索回示,不能再等日本政府训令。加上英国公使态度模棱,难以捉摸,故拟按英公使提示的变通办法,全面组织国民议会,议决政体。现已拟就复电稿,请问日方意见。电稿要点为,首先制订选举法,待地方平定后,由各省选出议员,齐集北京,召开国会,其决议案由皇上批准,然后公布。筹备工作至少需要数月时间。对此难题,伊集院显然不以为然,反问袁世凯:如果革命军接受这一方案,是否有决心断然实行。袁世凯答称:革命军绝对不能接受,如此便可以将难题推给对方。如果拒绝,谈判即行决裂,然后再下最后决心。伊集院认为此举太过危险,万一革命军方面接受,即不可挽回,所以应暂时放弃这种意念。无论是对方提出的国会议决之说,还是英国公使示意的组织完全国会之说,均不可行。如果袁世凯在日本政府回训之前贸然采取上述手段,日本将怀疑袁世凯的真意,从而引起对中国不利的后果。[36]在外交场合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几乎等于赤裸裸地进行威胁。

伊集院回到使馆后,当天袁世凯又紧急召见日本公使馆的高尾翻译官,转告新收到唐绍仪急电,由于伍廷芳不断催促开议,并怀疑延宕会期是备战的缓兵之计,必须痛下决心,或急速决定召开国会,或断然辞去总理职务。[37]

日本与英国的协商进行得也很不顺利。12月24日,日本驻英临时代办山座圆次郎向英国外交部递交了根据21日伊集院与朱尔典会晤形成的备忘录,对朱尔典似乎转向支持袁世凯出任共和国总统为解救时局的良策不以为然,认为包括满人和革命党在内的各方面对袁都会产生恶感,中国难免再度陷入危机。日本政府坚持认为,君主立宪是解救中国时局的最佳方策,并热切希望英国政府同意这一观点,一如既往地继续尽心竭力地谋求在中国建立立宪政体。期望确认朱尔典与伊集院私下会晤所透露的观点,是否得到英国政府的支持。[38]

内田外相复电伊集院公使,认为关于召开国民会议决定政体问题,目前不但英国驻华公使已表态同意,而且有迹象显示,英国政府亦必逐渐趋向同意。如果英国政府决心同意,则日本不顾两国间的协调关系而单独出面梗阻,亦属无趣。同时袁世凯本人坚持君主立宪的决心业已动摇,甚至皇室懿亲如庆亲王等,亦有转而赞成召开国民会议议决政体之迹象。事态至此,虽然日本仍然坚持原有看法,为清政府决定由国会议决政体而感到其前途堪忧,但是单独继续拥护君主立宪的理由业已丧失,其处境已无进一步为清政府尽力之余地。指示伊集院在接到英国政府的正式答复后,即刻向袁世凯透露上述旨意,鉴于各国意向以及清政府的转变,日本只能听任事态自然发展。[39]

此时日本政府当中仍然有人企图武力干涉中国的政治走向,内田康哉便是其中代表。民元1月8日(辛亥年十一月二十日)孙中山与黄兴会见来华的犬养毅、头山满等人,据说犬养毅离日赴华前,为听取日本政府对中国之方针,特往访日本内阁总理大臣西园寺公望,询以 “政府是否绝对不许中国行共和政治?”西园寺答道:“没有这回事,邻国采取何种政体与日本无关。”但外务大臣内田康哉却对犬养说:“中国行共和政治对日本不利,所以我们反对,必要时,日本将以武力维持中国的君主政体。请您将这种方针转达南方革命党的领袖。”犬养毅对此很反对,所以特地请东京帝大教授寺尾亨和早稻田大学教授副岛义一、松本康国同往中国。[40]是日会见时,犬养毅转达了内田外相的意图,并提出 “大同联合论”,认为中国欲达革命目的,须联合岑春煊、康有为,进而与北方之段祺瑞结合以对抗袁世凯。不过,对于岑、康二人,孙中山明确表示:“我们不能跟这两个人合作。”[41]

12月25日,英国驻日公使窦纳乐与日本外相内田、外务次官石井菊次郎会面,日方再次表达前一天致电日本驻伦敦代办转达英国外交部的观点,其要点为:六国应当真诚地呼吁革命党尽力接受有限的君主制,指出在这种政体下革命党几乎可以得到所要求的一切。一旦各国默许袁世凯关于代表会议的建议,就要服从会议的决定。窦纳乐答称,革命党会把这一行动看作是干涉,是强制汉族中更富有学识的一半人采用他们强烈反对的方针。因此所提步骤是极不明智的。[42]尽管日本原则上反对召开国民会议决定国体政体,认为会议将被伍廷芳、孙逸仙之类的人支配,投票赞成共和制,而这一政体肯定会使中国亡国,应由对革命党施加强大压力的六国列强再作一番努力,使其看到君主政体的优越性,并确信这样的压力会产生非常可观的效果,可是如果英国政府赞成召开国民会议,日本将立即采取一致步骤,只是应当得到所有六国的支持。窦纳乐表示进一步施压是不明智的,而且革命力量及其共和观念,显然要比日本认为的大且深。[43]

12月26日上午,袁世凯致函朱尔典,告以由于事情紧迫,而且日本要求的两天答复期限已到,打算当天下午复电唐绍仪。朱尔典回复说,没有日本公使的同意不应复电,并致函伊集院报信。随后伊集院来访,与朱尔典长谈,强调如果中国建立共和制,日本将被置于极其困窘的境地。并试图使朱尔典相信,若列强明确表示他们希望保持君主政体,将会对革命党人产生预期的影响。朱尔典指出,革命党人控制了外国人在华所有生命财产的四分之三作为抵押,英国驻沪总领事和其他权威观察家认为,革命党肯定会不满于强迫他们接受特殊政体的企图,而对他们控制范围内的外国人采取报复措施。考虑到在华外国侨民以及侨居香港、新加坡的华南人大都对革命公开表示同情,英国的地位变得特别微妙。据英国驻沪总领事法磊斯 (E.D.H.Fraser)的报告,伍廷芳等人宣布,日本人的反对将使全体中国人在生死斗争中团结起来,民军奉命12月31日再次进入战争状态,并致电警告日本公使和日本政府,战端再启的后果完全由日本承担。[44]

是日,格雷答复山座,应谨慎行事,不可企图强迫革命党人或袁世凯接受各自都未准备接受的方案;迄今为止的调停行为应明确表明,期望看到在中国人民愿意采取的无论什么政体下,有一个统一和强大的中国。如果越出这一范围,向革命党表示偏好君主制,必须先与列强磋商并取得一致意见。在此之前,应当考虑有所偏好或施加压力的巨大危险。当天形成的山座递交的备忘录显示,日、英两国促进由国民会议决定政体,排除与中国有重大利害关系的列强的影响,由中国人民自行决定中国的头等大事。照此行事,国民会议无疑会选择共和政体,结果满洲、蒙古和西藏等将不愿隶属中华共和国而自行分裂出去,或奉其他国家为宗主国,最终导致保持中华帝国完整的原则消亡,中国将四分五裂。山座个人认为,明智之举是向双方解释中国的真正利益在于采取君主立宪制以解救时局,并在此基础上达成协议方为上策。若英国同意以上观点,日本可以征得其他四国的同意,利用六国在道义上的影响,为目前局势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打开通道。[45]

同日下午5时,在袁世凯的一再催促之下,伊集院往访袁世凯,极力劝其缓发回复唐绍仪的电报。袁表示万难再事迁延,而且复电已经发出。伊集院声明,日本政府断不能同意此举。既然无法扭转其决心,只好急报本国政府,而袁要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46]后来袁世凯告诉伊集院,唐绍仪组织完全国会的方案,果然未被革命军接受。据唐绍仪电奏,对方坚持共和政体,不肯退让。[47]

次日,日本外务省接到山座代办关于26日与蓝格雷会谈的报告,英国外长正式指令,英、日两国政府应避免以强制手段提出革命党和袁世凯双方均不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两国政府的行动应一如既往,限制在调停的范围之内。同时要明确宣示,两国政府的希望,仅在于促使中国建成一个真能代表人民意愿、并团结巩固的政府。非经有关列强协商一致,切不可超出这一范围贸然行事,并特别提出不应向革命党进言应该采用君主立宪制度等,以免造成中外纠纷。进而声明,对政体问题可否提出建议,或采取哪怕是微小的类似压迫之行径,即使由列强共同提出,也是重大冒险行动,必须事前慎重加以考虑。这无异于彻底堵死了日本强行干预的一切企图。不仅如此,英国驻华公使还表示,共和制度将是一种危险的尝试,但只要与中国人民的愿望相符,不论采用何种政体,自己均无异议。若按唐绍仪所提办法向革命党提出建议,革命党当不会认为这是对该党不公平之行动。若由外国提出劝告,促使彼等采用君主立宪政体,则必激起革命党之反感,招致南方忌怨,从而不认为可以如此行事。[48]

彻底明瞭英国政府的立场和态度后,日本政府通知各国,鉴于英国的意见和中国政府的意图是将政体问题留待国民会议决定,日本政府对华时局转为暂持静观态度。[49]俄、德等国也均认为不宜干涉。但是德国提出,若有某些国家动议,由各国协商,共同劝告中国采用君主政体,将欣然表示同意。[50]当然,日本政府如此行事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且仍然不肯善罢甘休。28日,山座再度拜访格雷,留下一份日本政府关于中国局势的电报译文。该电报内容与26日山座递交的备忘录相同,但是作为日本政府的正式意见。格雷则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列强通过施加压力来决定问题的尝试是极其冒险的看法。[51]

随着列强对华态度的变化,实行共和制的外力干扰基本解除,袁世凯遂将主攻方向对准清廷和亲贵。12月27日,唐绍仪电请袁世凯代奏召集国会解决国体问题:

查民军宗旨,以改建共和为目的,若我不承认,即不允再行会议。默察东南各省民情,主张共和,已成一往莫遏之势。近因新制飞艇二艘,又值孙文来沪,挈带巨资,并偕同泰西水陆军官数十员,声势愈大。正议组织临时政府,为巩固根本之计。且闻中国商借外款,皆为孙文说止各国,以致阻抑不成。此次和议一败,战端再启,度支竭蹶可虞,生民之涂炭愈甚,列强之分割必成,宗社之存亡莫卜,倘知而不言,上何以对皇太后,下何以对国民。绍仪出都时,总理大臣以和平解决为嘱,故会议时,曾议召集国会,举君主民主问题,付之公决,以为转圜之法。伍廷芳谓各省代表在沪,本不乏人,赞成共和,已居多数,何必再行召集。当时以东三省、直、鲁、豫及蒙、回、藏等处,尚未派员,似非大公,折之。伍廷芳仍未允认。现在停战期间已促,再四思维,惟有吁请即日明降谕旨,命总理大臣颁布阁令,召集临时国会,以君主民主,付之公议,征集意见,以定指归。①张国淦编:《辛亥革命史料》,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之252,台北:文海出版社,第293页。骆宝善、刘璐生编 《袁世凯全集》第19卷 (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25页)所录电文字句有所出入。

据徐世昌说:“唐电到后,袁约余 (徐自谓)计议,认为国体共和,已是大势所趋,但对于宫廷及顽强亲贵,不能开口。若照唐电召开国民大会,可由大会提出,便可公开讨论,亦缓脉急受之一法。乃由余先密陈庆邸,得其许可,袁即往庆处计议,当约集诸亲贵在庆处讨论 (载泽未到),决定赶由内阁奏皇太后召集王公大臣会议。次早,皇太后据内阁奏召集近支王公会议,庆邸首先发言,毓朗、载泽表示不赞成,然亦说不出理由,其余俱付庆议。于是允唐所请,当即下召集临时国会之谕。”[52]

同日,赵秉钧鉴于上海会议情况日趋险恶,君主立宪主张已万难贯彻,若停战期满而会议无结果,后果不堪设想,甚或致使清朝覆亡。各部大臣只有处理国务之责,而无改变国体之权,袁世凯又不便提出,为此,必须做出最后决断,建议让皇太后及皇族了解实情,以便下定决心,明降谕旨,最终结果只能是共和体制。具体做法,首先如实禀奏上海会议经过情形,将唐绍仪与清政府间往还电报全部呈阅,并将官、革两军实态、各省动向及缺乏饷械、财政窘迫等情况列表,由各部大臣联衔启奏。全体阁僚一致赞成,定于28日入奏,又因内阁将于28日开会,入奏改为直接面商。[53]

综合考察和评判上海和谈第二、三次会议休会期间列强和袁世凯之间的博弈,实际情形应是,日本出于自身利害的考虑,坚决反对中国改行共和制,为此不惜采取包括武力干预在内的强硬措施。欧洲列强当中,本来赞成君主立宪的居多,可是随着局势的发展,主要势力范围集中在长江流域和南方的英国态度发生变化,反对外力干预,逐渐倾向于接受共和制作为解决时局纷争的选项。与英国具有同盟关系的日本跟不上英国的变化,又受制于英国和其他欧美国家的牵制,无法单独采取干涉行动,最终被迫袖手旁观。

相对于日本始终坚持君主立宪,袁世凯的态度与英国大体同步,面对日本和清廷,其真正要选择的并非国体政体的形式,而是权力的归属。袁世凯与清廷宿怨甚深,早就不想继续受制于皇族亲贵,更不愿顶着排满的声浪与天下人为敌。不过,袁世凯也自知生存于错综复杂的矛盾漩涡中心,未必服众,必须赢得各方的同情,造成 “非袁莫属”的时势,才能水到渠成地登上权力的巅峰,并且继续维系与各方的关系,以利于将来的施政。他巧妙地利用内外矛盾达成目的,或是矛盾的变化发展刚好适合了他的政治诉求。总之,如果不是袁世凯太有心计,就是运气太好,局势的确一步步走向袁世凯最希望的方向和目标,使其心中所想逐渐付诸现实。当然,在此过程中也要因应时势的变化,调整实现诉求的具体方略。

28日,袁世凯与全体国务大臣会奏 “革军力主共和,代表请开国会,拟恳召集宗支王公会议,请旨以决大计”。按照这份会奏的描述,和谈为英国公使朱尔典倡议,日、美、法、俄、德诸国先后赞成。而伍廷芳 “极言共和不可不成,君位不可不去”。虽然袁世凯迭饬唐绍仪与之辩驳,彼党毫不通融,“必我先允认共和,彼方肯开议条件。唐绍怡又电称,各国政府投书劝和,双方并题,彼党认为已以政府见待,其气愈增。即就劝和书观之,亦只期和平了结,并无不认共和之意。唐绍怡计无所出,苦心焦思,以为只有速开国民大会,征集各省代表,将君主共和问题付之公决之一法。……果能议决仍用君主国体,岂非至幸之事。就令议决共和,而皇室之待遇必极优隆,中国前途之幸福尚可希望。”既然形势无可转圜,言和则说词已穷,言战则饷械两绌,“即俯如唐绍怡国会公决之请,而用正当选举之法,选合格代表之人,其手续与时期,均非旦夕所能蒇事。革党迫不及待,尚不知能否听从。即能听从,而决定如何政体,亦难预料。”[54]

接到这样迹近最后通牒式的会奏,近支王公当天召开紧急会议,经过一番争闹,束手无策的清廷只好答应袁世凯的要求,太后懿旨:“据专使唐电,上海连日议和,各省总代表伍坚称,人民志愿趋向共和为唯一之要求。此次武昌变起,朝廷即许滦州将士十九条之陈请,由皇帝告庙宣誓,颁布信条。原冀早息干戈,与全国人民同享和平之福。今人民以不信朝廷之故,希望改建共和政体,余惟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原以一人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中国从前政体相因二千余年,现际世界大同,本无久而不变之理。皇帝缵承大统,甫在冲龄。余一妇人,更何忍以天下自私,黩武穷兵,致亿兆人民糜烂于兵革战争之惨。惟改革事大,不得不迅开临时国会,征集意见,以定指归。著袁即以此意电令唐转告伍,宣示各省,速于日内即就议和之地召集。如果全国人民大多数赞成共和,则天视视民,天听听民,余与皇帝必不违天而有所恡惜。”[55]并且明发上谕:“我国今日于君主立宪、共和立宪二者以何为宜,此为对内、对外实际利害问题,固非一部分人民所得而私,亦非朝廷一方面所能专决;自应召集临时国会,付之公决。兹据国务大臣等奏请,召集近支王公会议,面加询问,皆无异词。著内阁即以此意电令唐绍仪转告民军代表,预为宣示。一面由内阁迅将选举法妥拟,协定施行,克期召集国会,并妥商伍廷芳,彼此先行罢兵,以奠群生而弭大难。”[56]

当一切木已成舟之后,第二天,袁世凯告诉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清皇室对万事俱已放手,决心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听任采用共和政体,毫无其他办法。[57]其实,皇室早已成为袁世凯手中的一枚棋子,其存在和作用只能仰仗于袁世凯的政治需求。

南北和谈第二、三次会议之间袁世凯的内外活动显示,在不同的背景、场合,对不同的对象,袁世凯所说的话不一定都是其内心的直接表达,脱离相关语境,抽出只言片语,很难作为指认袁世凯真心实意的凭据。必须前后左右,相互参看,才能大致体察袁世凯究竟意欲何为。由此可见,即使预设了政治目标,强人要想达成心愿也并不那么轻松自如。8天的纵横捭阖,对于精于算计的袁世凯虽然说不上惊涛骇浪,却也经历重重险阻,绝非一叶轻舟顺流而下那样轻而易举。

[1]《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1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邹念之编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249-252页。

[2]《内田外务大臣致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电》1911年11月2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53-256页。

[3]《格雷爵士致窦纳乐爵士函》1911年12月1日于外交部,第244号;附件 《日本政府给日本驻英代办山座圆次郎的指示》,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武汉:湖北长江出版集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19-121页。

[4]《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67页。

[5]《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电》1911年12月3日于北京,第318号;《致朱尔典爵士备忘录》1911年12月5日,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21-122、149-151页。

[6]《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电》1911年12月7日于东京,第55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24-125页。

[7]《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8日于北京,第490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48-149页。

[8]《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8日于东京,第332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67-170页。

[9]《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1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68-270页。

[10]《内田外务大臣复伊集院驻清公使电》1911年12月1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74页。

[11]《致日本代办备忘录》1911年12月5日,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14页。

[12]《1911年12月11日山座先生递交的备忘录》,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35-136页。

[13]《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16、1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80-287页。

[14]《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18日于北京,第504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64-165页。

[15]《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17日、《内田外务大臣致有吉驻上海总领事电》1911年12 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87-289页。

[16]《增原驻美临时代理大使复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19日、《本野驻俄大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90-295页。

[17]《六国代表致上海和谈委员的备忘录》1911年12月21日于北京,第508号附件,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67页;《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1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77页。

[18]《有吉驻上海总领事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97页。

[19][20]《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1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297-299、299-301页。

[21]《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05-307页。

[22]《有吉驻上海总领事转发松井参事官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07-309页。

[23]《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28日于北京,第520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73-175页。

[24]《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复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09-310页。

[25]《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28日于北京,第520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73-175页。

[26]《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10-314页。

[27]《内田外务大臣复伊集院驻清公使电》1911年12月23日、《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3日、《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14-316页。

[28]陈春华、郭兴仁、王远大译:《俄国外交文书选译 (有关中国部分:1911.5—1912.5)》,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33-234页。

[29]《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电》1911年12月23日于北京,第364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46-147页。

[30]《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2年1月6日于东京,第8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93-195页。

[31]《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2年1月9日于东京,第9号,附件 《日本对华政策——外交官的看法》,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95-197页。

[32][44]《朱尔典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1年12月28日于北京,第520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73-175、173-175页。

[33]《朱尔典爵士与庆亲王和袁世凯会谈记录》1911年12月24日,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75-176页。

[34]《内田外务大臣致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电》1911年12月2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17-319页。

[35]《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22-325页。

[36][37]《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19-321、321-322页。

[38]《山座圆次郎先生递交的备忘录》1911年12月24日,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55页。

[39]《内田外务大臣复伊集院驻清公使电》1911年12月2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26页。

[40]陈鹏仁译:《孙中山先生与日本友人》,台北:水牛图书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0年,第33-35页。

[41]段云章编著:《孙文与日本史事编年》,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43页。

[42]《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电》1911年12月26日于东京,第65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47页。

[43]《窦纳乐爵士致格雷爵士函》1912年1月5日于东京,第6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88-190页。

[45]《格雷爵士致朱尔典爵士电》1911年12月26日于外交部,第238号;《山座圆次郎先生递交的备忘录》1911 年12月26日,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55-156页。

[46]《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27页。

[47]《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34页。

[48]《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复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27-328页。

[49]《内田外务大臣致山座驻英临时代理大使电》1911年12月27日,《内田外务大臣复本野驻俄大使电》1911年12月2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29-330页;《格雷爵士致窦纳乐爵士电》1911年12月28日于外交部,第67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 《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56页。

[50]《杉村驻德大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3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36页。

[51]《格雷爵士致窦纳乐爵士函》1912年1月4日于外交部,第5号,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主编:《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8卷,第156-157页。

[52]张国淦编:《辛亥革命史料》,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之252,第294页。

[53][57]《伊集院驻清公使致内田外务大臣电》1911年12月2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主编,邹念之编译:《日本外交文书选译——关于辛亥革命》,第331、335页。

[54]《与诸国务大臣会奏拟恳召集宗支王公会议请旨以决大计折》,《袁世凯全集》第19卷,第209-210页。

[55]《附录2·清廷致内阁》,《袁世凯全集》第19卷,第207-208页。

[56]故宫档案馆:《南北议和的清方档案·宣统三年十一月初九日懿旨》,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8),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155页。

责任编辑:杨向艳

K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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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6)07-0112-15

桑兵,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广东广州,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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