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行次昭陵》“铁马汗常趋”典故考
2016-02-24冉驰
冉 驰
杜甫 《行次昭陵》“铁马汗常趋”典故考
冉 驰
杜甫诗歌善用典故且典故繁多,这些典故的运用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歌内容,同时也伴随着很多争议。例如 《行次昭陵》中 “铁马汗常趋”一句的典故自宋代以来不同的注家就提出了多种说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 “昭陵石马助战”说。这一说法虽然影响最大,但历来都有注家反对这种说法。笔者也认为这种说法有很多可疑之处,并在考证该诗的创作时间和句意的基础上,认为 “铁马汗常趋”源于 《文选》,是语典,而非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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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 《行次昭陵》一诗,主要讲述的是他在经过唐太宗的陵墓时,回想到太宗的开国之功以及治国之道,然后回归到满目疮痍的现实,发出英祖已不再的感叹。而对这首诗的争论主要集中在它的编次,即该诗到底是作于 “安史之乱”前还是 “安史之乱”后;“往者”四句的释义;“铁马汗常趋”的典故这三个方面。实际上这三个方面的内容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若要弄清楚其中一方面的内容,必然要涉及到另外两个方面。笔者在这里想要就 “铁马汗常趋”一句的典故问题,提出一点自己的见解,希望能够对该问题的研究有所补益。兹将 《行次昭陵》全诗引录如下:
旧俗疲庸主,群雄问独夫。谶归龙凤质,威定虎狼都。天属尊尧典,神功协禹谟。风云随绝足,日月继高衢。文物多师古,朝廷半老儒。直词宁戮辱,贤路不崎岖。往者灾犹降,苍生喘未苏。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壮士悲陵邑,幽人拜鼎湖。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趋。松柏瞻虚殿,尘沙立暝途。寂寥开国日,流恨满山隅。①
首先,我们来梳理一下关于 “铁马汗常趋”一句用典问题的争议。从现存杜诗注本来看,较早且最具代表性的认为该句所指为 《天宝故事》中 “昭陵石马助战”一事的是宋蔡梦弼 《杜工部草堂诗笺》。蔡梦弼曰:“《天宝故事》:‘安禄山反,昭陵奏石人马皆有流汗。”②《天宝故事》为唐郑审撰,已佚,《资治通鉴考异》有征引,所以我们无从考证该事具体所指是什么。但其实在北宋蔡居厚的 《蔡宽夫诗话》中记载更为详细:“安禄山之乱,哥舒翰与贼将崔乾祐战潼关,见黄旗军数百队,官军以为贼,相持久之,忽不知所在。是日,昭陵奏陵内前石马皆汗流。子美诗所谓 ‘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趋’盖记此事也。”③使这一说法产生很大影响的则是清钱谦益的 《钱注杜诗》:“《安禄山事迹》:潼关之战,我军既败,贼将崔乾祐领白旂,引左右驰突。我军视之,状若神鬼。又见黄旂军数百队,官军潜谓是贼,不敢逼之。须臾,又见与乾祐斗,黄旂军不胜,退而又战者不一,俄不知所在。后昭陵奏,是日灵宫前石人马汗流。”④《安禄山事迹》为唐代别史杂记,共三卷,唐姚汝能撰。记载了自安禄山出生到至德二载 (757)被杀之事,兼及安庆绪和史思明父子事。由此,我们可知,这种观点既然认为 “铁马汗常趋”所用典故为潼关之战中 “昭陵石马助战”一事,那么自然把该诗的创作时间归于 “安史之乱”以后。蔡本将其编在 《北征》以后,而后来的钱注本、朱鹤龄 《辑注》、仇注、浦起龙 《读杜心解》、杨伦 《杜诗镜铨》皆从蔡本。正如上文所说,对 “铁马汗常趋”的典故的探讨必须要和它的创作时间以及 “往者”四句的释义结合到一起。
关于其创作时间的问题,兹将历代代表性观点列表如下:
安史之乱前 编次及理由 安史之乱后 编次及理由宋王洙编定、王琪刊刻 《宋本杜工部集》(《续古逸丛书》本)天宝八载所作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之后托名王十朋 《王状元集百家注杜陵诗史》(1981年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翻刻刘世珩影宋本)《北征》之后宋郭知达编 《九家集注杜诗》(清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天宝八载所作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之后宋蔡梦弼 《杜工部草堂诗笺》(《丛书集成初编》本)《北征》之后。蔡本作注引 《天宝故事》宋黄希、黄鹤 《黄氏补千家集注杜陵诗史》(《四库全书》本)天宝五载自东都归长安时作钱谦益 《钱注杜诗》(上海古籍出版社本)从蔡本,定为乱后之作,肃宗收京后作。引唐姚汝能 《安禄山事迹》宋高崇兰编 《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四库全书》本)《饮中八仙歌》之前。天宝五载作朱鹤龄 《杜工部诗集辑注》(河北大学出版社本)从蔡本,定为乱后之作王嗣奭 《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本)《饮中八仙歌》之前 仇兆鳌 《杜诗详注》(中华书局本)从蔡本,定为乱后之作黄生 《杜工部诗说》(清一木堂刻本)如果在乱后怎么可能无一语道及浦起龙 《读杜心解》(中华书局本)从蔡本,定为乱后之作吉川幸次郎 《杜甫诗注》(筑摩书房本)提出了其不可能作于战后的五点理由杨伦 《杜诗镜铨》(上海古籍出版社本)从蔡本,定为乱后之作《杜甫全集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本)赞同吉川之理由,又加上北征途中并未经过昭陵之理由施鸿保 《读杜诗说》(中华书局本)《北征》之后
从上表可以得知,凡是认为其创作时间在“安史之乱”以后的各注本都统一将其编在 《北征》诗后,而认为其时间在乱前的编次却不统一。宋王洙本、宋九家注本、宋黄鹤注本皆将其编于天宝八载所作 《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之后。宋千家注本、王嗣奭 《杜臆》将其编于《饮中八仙歌》之前,认为其是天宝五载作。还有几种注本,虽然未明确提出其作于何时,但认为其绝不可能作于乱后。黄生 《杜诗说》认为如果在乱后怎么可能无一语道及。吉川幸次郎《杜甫诗注》就提出了认为其绝不可能作于 “安史之乱”后的五点理由。《杜甫全集校注》赞同吉川之五点理由,又加上北征的路线不经过昭陵以及吉川对 “旧俗疲庸主”的注解两点理由。不管怎样,认为其作于乱前的杜注,在解释“铁马汗常趋”一句时,都没有引用 “安史之乱”中 “昭陵石马助战”的典故。
由此可见,我们要弄清 “铁马汗常趋”一句的用典情况,首先必须弄清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因为如果这首诗创作于 “安史之乱”前,那么 “昭陵石马助战”的典故就不攻自破了。结合前人已有的研究,笔者经过考证,亦认为该诗作于 “安史之乱”前,故 “铁马汗常趋”不可能指 “昭陵石马助战”。理由如下:
首先,从诗歌的文本出发。以钱谦益为代表的主张其作于乱后的注家们,普遍认为这里的“往者灾犹降,苍生喘未苏”是杜甫就班固 《东都赋》檃栝为二十言,是隋末之乱降为 “安史之乱”,而 “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指的是平定 “安史之乱”,肃宗收复二京。而认为其作于乱前的注家则将其解为:隋末之乱降于贞观时期,但是太宗经过励精图治,平定了这些动乱。
笔者认为这四句指的不可能是 “安史之乱”事。假定其为乱后所作,首先就不符合逻辑,且和杜甫其他诗歌的内容相冲突。正如黄生 《杜工部诗说》所言:“禄山之乱,率土翻覆,九庙震惊,何诗中略无一语叙及”⑤,《重经昭陵》里面尚无伤悲语,其极有可能为乱前所作,更何况《行次昭陵》。还有杜甫 《建都二十韵》中有“苍生未苏息,胡马半乾坤。”⑥这里的 “苍生未苏息”与 《行次昭陵》的 “苍生喘未苏”大体同意,而这首诗作于上元元年九月以后,其时“安史之乱”已近五年,老百姓尚未从战乱中恢复过来,那么如果 《行次昭陵》作于 “安史之乱”初期,安得用 “苍生喘未苏”之类的句子?如果理解为乱后作,对 “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二句的解释也显得很牵强。加之 《杜甫全集校注》所论:“可惜钱笺谓往者灾犹降盖言天宝之乱乃隋末之灾再降于今日,指麾、荡涤,颂收复之功也。改忆古为述今,则与杜诗语意不侔”,也是从整首诗的语意来说的,由对太宗事迹的回忆再回归到对现实的感叹是这首诗的结构,硬将 “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理解为平定 “安史之乱”,则破坏了本诗的结构,于语意上不符。并且,编次于 《行次昭陵》之前的《北征》“尚在两京未复之时而非颂收复之日,言率土已安,烘炉已抚,不亦远乎?”此外,笔者还发现了一些旁证,梁陆倕的 《石阙铭》中在赞扬梁武帝的功绩时有 “指麾而四海隆平”一句,而在这里同样应视 “指麾安率土”为赞扬唐太宗之句,全诗从 “旧俗疲庸主”至 “贤路不崎岖”都是在赞扬太宗的开国之功和治国之力,莫非这里就陡然转为赞扬玄宗的平叛之事?很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连将其时间编为乱后的仇兆鳌都认为 “前说 (指太宗时事)文意平顺,本于张南湖、王右仲。后说 (指当朝之事)语气陡健,本于唐仲言、朱长孺。兹以前条为主。”
第二,从 “铁马汗常趋”一句的中心意象“铁马” (因有异文 “石马”,所以此处一起统计)出发,笔者统计了杜甫诗歌中与铁马结构相类似且背后有典故的意象,兹列表如下:
(注:本表中对创作时间或地点有争议的诗歌,均采自 《杜甫全集校注》的说法)当然,本文的讨论主要围绕 “铁马”“石马”则作为参考。
《魏将军歌》中 “铁马”应指魏将军所率军队。《西山三首(其三)》“蚕崖铁马瘦”中,仇注 “‘铁马瘦’‘米船稀’,见兵疲粮尽矣”⑦,此处 “铁马”应指的是唐朝军队。《黄河二首(其一)》中的 “铁马长鸣不知数”中的铁马则指的吐蕃军队。《宋书·袁湛传》:“铁马千群,充原塞隰。”⑧出于袁湛之弟袁豹对国防政策的分析,此处 “铁马千群”意为国家兵力充足。由此可知,“铁马驰突重两衔”“蚕崖铁马瘦”“铁马长鸣不知数”中 “铁马”的意象,从字面上与 “铁马汗常趋”的 “铁马”应是一致的,都为 “披甲之战马”的意思,也可泛指精锐骑兵。而且 “铁马”一词必定与战争有关。《西山三首(其三)》和 《黄河二首(其一)》因为创作时间均在 “安史之乱”后,所记事也与 “安史之乱”无关,在此处参考价值不大,暂且不论。仇兆鳌《杜诗详注》引朱注认为 《魏将军歌》主旨为“言魏将军先立功西陲,后统禁军宿卫”,至于其创作时间,“绝不及丧乱事,盖禄山未反时作也。草堂本编在天宝末年,今从之。”⑨考查 《魏将军歌》“铁马驰突重两衔”一句的用典情况,则与《文选·陆倕〈石阙铭〉》《南齐书·孔稚珪传》有关。陆倕 《石阙铭》中有:“铁马千群,朱旗万里”李善注:“铁马,铁甲之马”⑩。《南齐书·孔稚珪传》:“一则铁马风驰,奋威沙漠。”⑪指的是用武力的方式来对付匈奴。另孔稚珪有诗 “汉家嫖姚将,驰突匈奴庭。”⑫可知此处“铁马驰突重两衔”及其典故都是为了歌颂魏将军为国家征战沙场的赫赫战功。由此推之,“铁马汗常趋”也应为歌颂战功,基于上文,此处应为歌颂唐太宗的开国战功。《玉华宫》作于至德二载,时间上刚好处于 “安史之乱”期间,此诗主要 “因玉华宫之荒凉,而叹人之不能长久,以伤怀也。”⑬而此处的石马则指的只是令杜甫看到以后伤感的 “故物”而已,正如汪灏所言:“王也,美人也,粉黛也,侍卫也,金舆也,百职事也,当时同来此宫也,皆故物也。今则只剩此石马,余皆黄土矣,石马墓间物,而行宫旧有之,未徙耳。”⑭由此可见,若此处为 “石马汗常趋”则感觉与战争的关联不如铁马那么密切,因此本文中还是以 “铁马汗常趋”为准。
按照我们上文对 “往者”四句的辨析,此四句仍然为实写唐太宗的功绩。而 “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趋”则为虚写。正如仇注:“玉衣、铁马,见灵爽犹存。”⑮“玉衣晨自举”一句中虽然对 “玉衣”是指 “贵人死者珍异之衣”还是 “美服,即御衣”有分歧,但都认为其所指为唐太宗之灵魂重现于今日。同理 “铁马汗常趋”一句应为回忆太宗之战功。赵次公曰:“铁马,非战莫用也。所像之铁马,犹汗以趋,则太宗勤兵之意,瞑目而未终也。”⑯杜甫在盛赞了唐太宗的生平事迹以后,回归现实,基于他对一位明主的渴望之深,他仿佛看到了唐太宗,看到了他的衣服早晨在宫殿里举了起来,看到他的战马在沙场上驰骋。
那么这一句典故的本事到底是什么呢?仇兆鳌 《杜诗详注》曰:“考 《南史》:萧猷为益州刺史,遇齐苟儿反,众十万攻城。猷兵粮俱尽,遥祷楚王庙神,请救。是日有田老,逢一骑浴铁从东方来,俄有数百骑如风,一骑过饮,田老问为谁,曰:‘吴兴楚王,来救临汝侯。’此时庙中侍卫土偶,皆泥湿如汗。是月猷大破苟儿。铁马汗趋,疑用此事。”⑰仇兆鳌的立足点又在哪里呢?他说:“玉衣既用汉事,则铁马亦当援引古典”⑱,他首先确认这句诗的典故应当来自唐朝以前,那就不可能是 “昭陵石马助战”说。那他又如何认为 《南史》即是该典故的出处呢?他是 “闻之友人费遴勗者。及阅 《南史》,确为可凭。”⑲这个友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又有这样的观点呢?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而且仇注所用的中心意象为 “浴铁”,非 “铁马”。因为此处也是说官军遇反贼而得神兵相助之事,所以不能排除仇兆鳌受到 “昭陵石马助战说”的影响,而去古典中选择一个与其内容上相似的例子来作为 “铁马汗常趋”之典的可能性。虽然,仇兆鳌的说法经不起推敲,但是,笔者认为仇兆鳌在这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正确的思路,就是从唐代以前的古代典籍中去寻找其出处。《杜甫全集校注》中认为铁马 “当指昭陵六骏。”⑳《唐会要》卷二十:“上欲阐扬先帝徽烈,乃令匠人琢石,写诸蕃君长,贞观中擒伏归化者形状,而刻其官名”“列于陵司马北门内,九嵕山之阴,以旌武功。乃又刻石为常所乘破敌马六匹于阙下也。”㉑则是将铁马这一意象坐实了,认为它不是泛指的披甲之战马,而是特指唐太宗的战马。
沿着这个思路,笔者对唐代以前有关的典籍进行了检索。发现最接近 “铁马汗常趋”句意的是陆倕 《石阙铭》中的:“铁马千群,朱旗万里”。理由如下:
前人对杜甫诗歌典故的认识主要还停留在杜甫善用典故且杜诗中典故很多的层面,例如黄庭坚说:“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㉒明胡应麟也说:“杜用事门目甚多。”㉓但是并未对杜诗中的典故作一个理论上的分类。直到今人的研究中,才对杜诗典故作了一个理论上的分析,我们现在一般将杜诗典故分为两类:事典和语典。事典即杜诗中所涉及到的前代的故事,语典则主要指杜诗对前人文学作品的化用,例如前人的诗歌、文赋等。其实,前人关于“铁马汗常趋”一句的争议,不管是认为其引用了 “昭陵石马助战”一事还是仇兆鳌说的 《南史》中事,抑或是孙微教授最新提出的 《隋史》中的两则事㉔,都认为其是一个事典。但笔者却认为此处杜甫仅仅只是运用了一个语典而已。
正如前文提到过的这首诗在宋分门本中被列入 “陵庙”类。前代学者也有在论述 “铁马汗常趋”一句典故时,将其和杜甫的 《朝享太庙赋》中同样不知出处的 “汉铸金之风马”联系起来。吉川幸次郎认为 “铁马汗常趋”注与 《朝享太庙赋》:“园陵动色,跃在藻之泉鱼;弓剑皆鸣,汗铸金之风马”中 “汗铸金之风马”㉕是一样的,旨在描述陵庙的灵异,有一定的道理。
陆倕的 《石阙铭》和杜甫的 《朝享太庙赋》有很多的共同点。首先,二者都是应制之作,陆倕之所以创作 《石阙铭》是梁武帝的要求,而杜甫的创作动机是期望通过献赋走上仕途;其次,二者的影响都一样,陆倕因为 《石阙铭》而得到梁武帝的赏识,杜甫也一样,因为三大礼赋而得到官职。杜甫时年四十岁,作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郊赋》)投“延恩匦”以献天子,“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㉖杜甫在创作 《朝享太庙赋》时是完全有可能受到 《石阙铭》的影响。
《朝享太庙赋》中首先回顾了唐高祖、唐太宗开创基业之艰难,以及隋末唐初战乱对民生的荼毒,斥魏晋以降之历代伪朝……充分肯定了唐王朝结束长期分裂局面,完成国家统一的历史功绩。和 《行次昭陵》前半段回顾太宗的历史功绩是一样的思路。“铁马汗常趋”与 “汗铸金之风马”皆为歌颂唐王朝的战功。而陆倕 《石阙铭》中的:“铁马千群,朱旗万里”也为歌颂梁武帝的战功。
近人骆鸿凯 《文选学》第七引黄侃语曰:“唐人诗皆自 《选》出,改一二字便为己作,即李杜亦然”。㉗由此可见,杜甫善于引用 《文选》作为自己诗歌的典故。在这首诗的其他诗句里多有引自 《文选》或与 《文选》相关的地方。例如 “群雄”见于陆机 《辩亡论》中说到汉末纷乱,“于是群雄蜂骇,义兵四合。”㉘“神功”见于任昉 《到大司马记室牋》赞扬梁武帝继位是“神功无纪。”李善注引 《庄子·逍遥游》“神人无功”,引司马彪注 “神人无功,言修自然不立功也。”㉙“绝足”见于孔融 《荐祢衡表》:“飞兔騕褭,绝足奔放。”㉚“日月”见于王粲 《登楼赋》“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㉛王粲期望太平时代的到来,即此处的 “贞观之治”。“戮辱”见于干宝 《晋纪总论》说西晋末年大臣之不幸“颠坠戮辱之祸日有。”㉜“贤路”见于张衡 《南都赋》,李善注引 《广雅》:“颠侧也。”㉝“指麾”见于阮籍 《为郑冲劝晋王牋》说古之太公望吕尚 “一朝指麾”,陆倕 《石阙铭》赞扬梁武帝 “指麾而四海隆平”。“荡涤”见于班固 《东都赋》“因造化之荡涤”,谓东汉由光武帝创业。“陵邑”见于班固 《西都赋》“充奉陵邑”,汉代时把各地的豪族强制地迁移来,充实那里的人口。又颜延之 《拜陵庙作》,宋武帝陵墓之侧,树早繁茂,颜见之而悲,有 “陵邑转葱青”之句。“幽人”见于陆机 《招隐诗》“幽人在浚谷”。“山隅”见于扬雄 《长杨赋》描写天子狩猎,“列万骑于山隅”,又曹植 《洛神赋》写河洛仙女 “步踟蹰于山隅”。
总而言之,通过分析 《行次昭陵》一诗的创作时间、诗歌意象及杜甫其它诗歌等,笔者认为 “铁马汗常趋”一句的典故源于 《文选》,是语典。
注释:
①⑥⑬⑭⑳㉕萧涤非等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84页、第775页、第913页、第914页、第192页、第6168页。
②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93页。
③蔡居厚:《蔡宽夫诗话》,《宋诗话全编》,凤凰出版社1997年版,第611页。
④钱谦益:《钱注杜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22页。
⑤黄生:《杜工部诗说》,清康熙三十五年刻本。
⑦⑨⑮⑰⑱⑲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045页、第259页、第410页、第410页、第410页、第411页。
⑧沈约:《宋书》,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501页。
⑩萧统编:《文选》,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72页。以下引文出自 《文选》者,不再一一出注。
⑪萧子显:《南齐书》,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838页。
⑫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21页。
⑯赵次公:《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20页。
㉑汪溥:《唐会要》,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395-396页。
㉒黄庭坚:《黄庭坚诗话》,《宋诗话全编》,凤凰出版社1997年版,第944页。
㉓胡应麟:《诗薮》,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63页。
㉔孙微:《杜诗 “铁马汗常趋”用典考》,《文学遗产》2014年第5期。
㉖欧阳修等:《新唐书》,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5736页。
㉗骆鸿凯:《文选学》,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236页。
责任编辑 张宏
作者:冉驰,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61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