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气浴缸(短篇小说)
2016-02-23张立民
张立民
凌晨2点,我收拾着想睡觉,曲妞来电话了。多年前,我们互留了电话后,她一直没有主动打过我电话,这次,她在电话里说,非常想打个电话给朋友,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回事就打给了我。我问有什么事。她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感觉委屈,说着说着,便在电话那边哭了。
我套上靴子,从洗衣机的脏衣服里找出那条羊毛绒围巾,戴上棒球帽,把帽檐压到眉际以下,裹上睡衣,像小偷那样出门。
与曲妞认识于五年前,在一个KTV的包厢里。那是圣诞节前夜,夜场搞活动,每人分得一顶圣诞老人的帽子,大家边喝酒边闹腾。曲妞是朋友王大鹏带来的。王大鹏非常喜欢这个来自辽宁的女孩,这次过来骗她说是来给我庆祝生日,并且带来了蛋糕。我在包厢里被大伙莫名其妙地抹了一脸蛋糕,曲妞坐在角落咯咯地笑。王大鹏起哄,叫曲妞也上来抹我一把。曲妞摇摇手,说不敢。王大鹏对曲妞说,今天不抹要再等一年了,赶紧滴。便强拉着她的手,托起蛋糕,照我脸狠狠一盖。
接下来就没王大鹏什么事了。据说那天大家分手后,曲妞和王大鹏吵翻了。过了些日子,曲妞和一个卖风机的住在了一起,几个月后又分手了。
我和曲妞的往来,单单是饭局相邀,朋友们都带女伴出席,我便找她充数,饭后送她回公寓。
我知道曲妞住在1205,但是一直没有上去过。那是单身公寓区,我以前单位领导的一位小相好,也隐在这里。在这种地方碰见熟人,彼此都尴尬。不过现在是凌晨了,便硬着头皮去一趟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进门处的视线完全依靠桌上的电脑屏幕,卫生间灯倒是亮着,隔着磨砂玻璃透出光来。曲妞打开灯,然后把头闷在被子里嘤嘤地哭。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地上全是散乱的衣服,不好放脚。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曲妞伸出头来,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说,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委屈。说完,一条泪线又垂了下来。我说,我委屈的时候可不是像你这样的。
那你是哪样的?曲妞坐起来问我,她穿着一件白花纹粉红色单睡衣,长发散在一边。
其实我是为了改善气氛随便一说,既然曲妞问了,便支吾着说,我呀,委屈时,我会唱国际歌。
什么,国际歌?国际歌是哪样唱的?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好啦好啦!曲妞笑了起来,说,这明明是国歌好嘛!
哈哈,是是,国歌,瞧我这记性。
过来。
嗯?过来?
是啊,过来抱抱我。
这个,你看,我这一身脏衣服,很脏的。我有点不自在起来。
曲妞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我跟前,说,起来,抱抱我。
我站起来,抱住了她,她头发有一股暖暖的香味。
曲妞的脸贴着我的脖子,深深地呼气、吸气,然后扬起头来问我,你今天抽了多少烟?
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一两包吧。
抽死你!
我,我想尿尿。
曲妞推开了我,说,真扫兴!想尿尿就去呗。
在卫生间,我看见角落上有一堆天蓝色的塑料包,便问曲妞,这是什么?帐篷吗?
曲妞走进卫生间,指着那堆东西笑着说,这你也不知道啊,这是充气浴缸。
充气浴缸,洗澡用的?
当然是洗澡用的,要不要试试。
不试了,试不好。
什么试不好?我看你真逗,很好用的,反正你在家也要洗澡的,我给你充气。
别充了,浪费气。我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立着,很尴尬。但是当我说出这句话后,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曲妞充好了气,对我说,这是热水,这是冷水,这是肥皂,这是洗发液,毛巾,你就将就着用我的吧。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充气桶,很是顾虑,说,这么小的桶,我人又这么大,装不进去的。
能能,你装装看,别浪费气,好好享受,哈哈。曲妞边笑边走出卫生间,回到她的床上。
我脱掉衣服,赤裸站在充气浴缸里,慢慢往下坐,半桶水因为我身子的侵入溢了出来,整个桶,也被我涨成了椭圆形,这实在是太阿基米德定律了。
我困在塑料桶里动弹不得,更提不上搓身擦背了,我成了一头陷在小水潭里的大象。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想挣扎着想起来,殊不知,整个塑料桶,坐下去容易,要起身却是非常的困难,我真的被困住了。我试着双手托住底部,把身子往上顶,但是弹性十足的塑料桶像是我身上的一件衣服,也跟着我上移,这样这个脆弱的小桶肯定会被我撑破。我改用另一种方法,伸手抓住墙壁上的毛巾架,一只脚作跪地状,挣扎着起身,但是我稍稍一用力,整个毛巾架被我攀了下来,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曲妞惊恐着推门进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摊开双手说,我出不来了。
曲妞哈哈大笑,说,你原来这么肥,我帮你起来。她拉着我的双手,把我拽起身。此刻的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尴尬透顶了,尊严自信酷气潇洒稳重等等关于我刻意想表现的一切,像碎玻璃那样散落一地。
房间里,我匆匆穿好衣服。曲妞说,天也快亮了,你要么在这里将就着睡一觉吧,叫你跑来跑去怪不好意思的。
不了不了,我那里的颜料还摊着,要去整理,否则会硬掉。
走出曲妞的公寓,窗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密集的鞭炮,吓得我魂儿都丢了,感觉是自己在黑暗的走廊里遭到四面八方的机枪扫射。我连忙重新敲开曲妞的门,问下面什么事。
曲妞说,下面有人家结婚,现在夜里来迎娶新娘。
哦,晚安。我再次向曲妞告辞。
楼下,鼓乐队分成两排,正在热火朝天地演奏,边上站着一些穿着西装的迎娶伴郎。我裹紧睡衣,尽量压低棒球帽,在大伙异样的眼光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