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时间（短篇小说）

赵勤

李元展爱王媛媛，他希望每时每刻都能和她在一起。这也许是恋爱初期的人都会有的通病，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李元展觉得在这一场恋爱中，自己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人。除了上班必须分开，王媛媛只要一会不在，李元展就会焦躁不安。

周五的下午总是显得有点漫长，李元展心不在焉的敲击着电脑，此刻他想着一会接上王媛媛一起去光明路那家一阳咖啡吃牛排，再去看场电影，然后回家共度二人世界。

还有五分钟就可以下班打卡时，李元展的电话响了，是王媛媛打来的，他几乎是在铃声一响就接通了，王媛媛有点沙哑的女中音传过来，计划有变，下班后不用来接我了，要加班。

那你几点能回家？李元展的声音里有些掩不住的失望。

你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为什么？

也许会很晚，有可能会通宵。年底了，我们科室要在这两天把报表做出来，下周一要扎账。

可这个周末的晚上我该怎么过啊？

你可以干很多事情啊，不是快要考试了吗，复习一下外语，或者去约个哥们吃个饭，再看场电影什么的，搞个小型的同学聚会也不错啊。或者你直接回家，给自己做顿好吃的，然后在房间里看看碟子，暖暖和和的多好啊！我去忙了哈，他们在叫我，晚点见！

李元展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发了一会呆。其实王媛媛说的对，他有许多事情要干，二月初就要考研了，专业课他信心十足，可是英语没底，他多久没有复习了？家里的笔记本中毒了，需要重新做系统，放了快两个月了，也没有修。自从和媛媛谈了恋爱，他更是很久都没有和以前的哥们、同学一起吃饭聊天了。

他想了一会，英语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学好的，电脑等回家再修吧，饭总是要吃的，周末的晚上，一个人吃饭多傻×啊，这就找哥们吃饭去，想到这里李元展就打了王海明的电话。

哥们，好久不见，今晚一起吃饭吧？电话通了，李元展说，七点半在光明路的那家上岛咖啡见。

你小子不是被踹了吧，周末怎么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饭？王海明的电话那头很吵，通话音质不是很好，他说话还是那么冲。

没有啊，我家媛媛今天给我放假，让我去找你叙叙同学情谊。李元展嬉笑着说。

王海明是李元展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了这个城市，以前没有找女朋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聚聚。这大半年没有见过，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有时候李元展也不忙，但他只要和李媛媛在一起，就谁也不想见。

实际上七点一刻，李元展就到了一阳。他在办公室呆不住，最后等着打卡的那三分钟度日如年，心如猫抓，拿着卡，看着表，斜靠在墙角，脚下晃着，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钟表好像停止了，他就那么看着时针一点一点指向十二，他拿着卡的手就在打卡机感应区上面，只等那一秒到来，手中的卡即可刷下去，分毫不差。

你那么着急，约会去啊？前台迎宾小蔡，看着他笑。

三十大几的人了，约啥会啊，接老婆下班，回家跪搓板。他对小蔡做了个鬼脸，一脸笑意的走出了大门。

这个小蔡，是公司人事主管张华的亲戚，刚来的时候曾经向他暗示、明示过好感，但李元展心里只有他的王媛媛，装傻充愣是他的强项，结果是没有得罪小蔡，反而混个好人缘。

已经七点二十了，王海明还没来，李元展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一对情侣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年轻，头发是鸡冠样的，最上面一撮还是绿色的。李元展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等他第四根烟抽到一半时，王海明才拖拖拉拉的进来坐下。

你小子就不能准时点。李元展问，吃什么？

王海明白了他一眼，挠了挠原本就有点乱糟糟的头发，这里还能吃什么，牛排呗，六成熟。

点完餐，李元展看着王海明，想要说什么，张张了嘴，最后又没说。你咋啦，欲言又止的，大老爷们有事说事，别像个小姑娘似的。王海明说。

你都有白头发了啊。李元展眼角划过王海明的两鬓，看向墙上的画。

辛苦啊，哥们，挣点钱不容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个鸟公司，加班是常事，每天就是效益啊、增值啊，时间过得太快了，这不都要奔四了，头发还不白啊。王海明还是像上大学时那样，总爱抱怨。

时间过得快吗？ 你现在不打球了啊，当年你可是灌篮高手啊。李元展说。

天亮一睁眼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到处跑销售，看人白眼和揶揄，晚上还要陪人吃饭、喝酒、装孙子，还打球呢，我都恨不得变成球，只要不要让我供房供车，干啥都好。王海明喝了一口啤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王海明问，怎么今天有空啊，你家媛媛呢？

她说我很久都没有请你吃饭了，让我来陪你过周末。李元展嬉笑着。

说实话吧，不会和那个宋晓敏一样，又吹了吧？

乌鸦嘴，媛媛在加班呢，要不我怎么有时间来找你。

我说呢，我就是你用来杀时间的，悲催的。

别装了，我不是你杀时间的？你失恋的时候，不是我陪你喝酒聊天，听你唠叨，哪有我这么好的哥们？李元展说完，按了下桌玲。

服务生拿着菜单来了，请他们点餐。李元展不耐烦的对服务生挥了挥手，早点过了，怎么还没有上，给催催？

李元展的家庭条件还好，房子是前两年父母给钱买的，车是早就有了，虽然不是什么好车，但福特翼虎开着也不丢人，他没有王海明那么大的压力，自然也没有感觉到时间过得那么快。尤其是此刻，他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点餐都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分钟，他们的牛排还没有来。

李元展的心思都在时间怎么如此的慢上，他几乎不说什么话。

王海明问，对了，你和那个宋晓敏怎么就黄了，那年五一不是去赛里木湖还一起出双入对的吗？李元展都忘了这个事情，现在被王海明说起来，这次想起那个五一，确实是还和宋晓敏在一起，去了赛里木湖玩，和王海明、他女朋友四个人开了一辆车。那时候也觉得会天长地久，会永远在一起，可现在想起一起去赛里木湖的事情好遥远，就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怎么就分手了呢？李元展心里暗暗问自己，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就分开了，现在仔细想起来，也没有闹什么矛盾呀，好像是不知不觉就不来往了，分手是慢慢发生的，不是哪一天、哪一件事造成的。

王海明又说自己的股票被套牢了，原本还想在股市上挣点钱买房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还把一个卫生间给输掉了。他还在发牢骚，可是李元展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红绿灯下车一辆接一辆排成了长长的队。公交车站都是等待坐车回家的人，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来一辆公交车，坐着等餐的李元展比那些等车的人还着急，心里暗暗感叹今天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李元展盘算了一下，等餐四十分钟，吃饭加聊天一个半小时，他不由看了一下表，现在快八点了，还有一个多小时，饭就会吃完，王海明还会唠叨一会，但两人终究会各自回家的，然后怎么度过剩下的漫漫长夜呢？想到这里，李元展不觉得王海明唠叨的烦人了，起码还有人对着他讲话，总好过一个人转来转去的无所事事吧，他不由看了看王海明，后者讲了长长地一段话后，正在端起杯子喝水，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动着……

服务生端着吱吱作响的牛排过来了，李元展回过神来，招呼王海明吃饭。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着。王海明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牛排，他此刻心思全在眼前的餐盘上。李元展咀嚼着牛肉，却又心不在焉，耳根清净了，心里不由却更烦躁了，自从媛媛说今天回来晚一点，他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一顿饭吃下来，王海明絮絮叨叨说了些琐事，但他也看出来李元展心不在焉的样子，吃完就告辞走了。李元展开车上了红山路，一路上悠悠荡荡，他并不着急回家，但又不想去哪里，车速慢到了后面的一辆悦动在打喇叭，下意识中他上了河滩快速路，车一下像是游到河里，四周挤挤挨挨的都是车，沉默、快速、稳当地向前行驶……李元展像是被裹挟着，也不由加快了油门，成了车河中的一条鱼。

李元展回到家里，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刚十点，夜晚才刚刚开始。他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干什么，想了想，王媛媛说得对，快要考研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学习了，背背单词也好。

想到了就去做，他找出英语书，拿出纸和笔，斜靠在沙发上，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纸上划着，dream，又念了一遍，接着在纸上写了起来drea， 但是他的脑子像是锈住了，一个字母也没有记住，他定了定神，坚持着又看下面一个单词，可是一个一个字母在眼前乱蹦，心神就是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一个单词也记不住。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书，陷在沙发里发了一会呆，要怎么度过这剩下的时间呢，他的心里有点慢慢发紧，有点恐慌，好像剩下的时间是一片汪洋大海，而他一个人孤独的在海上漂着，不着边际。

不行，必须做点事情打发时间，等着这几个小时过去，媛媛就会回来了。他起身坐了起来，抬眼看见门背后挂着一个飞镖盘，就去书房找到飞镖，接着又走回来，在离门三米远靠近窗台的地方站下，一下一下投起飞镖，不一会手里的十个飞镖都投出去了，只有一个晃晃悠悠扎在盘上，其余的都掉在了地上，这让他很沮丧。以前他可以投得很好的，今天可能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他这样解释了自己的成绩。他把地上的飞镖都捡起来，又投了一遍，这一次多了一支在盘上，八支掉了下来。他不死心，又试了一遍，却仍然有八支掉了下来。他有点恼怒，一遍一遍投着，飞镖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一个也没有中标，越是烦躁越是不中，他变得有点沮丧起来，坐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会。

门铃毫无先兆地响起来，他愣了一秒就飞快地跑去开门。门口站着隔壁的李阿姨。小李，你的钥匙在门上挂着呢，她说，我遛弯回来见你家灯亮着，上来就顺便看了一眼你家的门，这才看见你家钥匙挂在门外呢，让别人拿去了多危险啊……老人絮絮叨叨还要说什么，李元展赶紧说谢谢，多亏了你看了一眼，要不可要麻烦了，太谢谢你了。他边说着“谢谢”，边往门里退，作势要关门的样子，李阿姨就只好说，不客气，远亲不如近邻……

“咣当”一声，关上的门就像隔绝了一个世界。李元展看着已经黑下来的窗外，心里空荡荡的，房间里灯光明亮的刺眼，剩下的时间怎么过去啊，他扯着头发，有点发蒙。墙上的表显示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如果媛媛一点可以回来，那么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如果她两点可以回来，那么还有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如果她三点可以回来，那么就还有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如果她四点回来，天哪，那么还需要四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啊……这么盘算着，李元展心里一阵烦闷，想想就觉得很绝望，时间怎么过得怎么这么慢，他不禁嘟囔出了声音。

嗓子有点紧，有点痒，他走进厨房，拿出沥水架上的杯子，倒了点水，正准备喝呢，一抬眼，看见橱柜上一小盆泡着的薏米和红豆，是媛媛早上出门时泡上的，不知谁告诉她薏米红豆煮水可以减肥，还是去湿的良方，最近她经常早上泡上，下午回来煮水喝，早上上班再带上一大瓶。看着这盆泡在水里的豆子，薏米有点发胀变大了一点，红豆却还是光溜溜的，他突然想到了要怎么度过剩下的时间，他把盆拿到茶几上，又拿来一个大碗，然后坐下来开始捡豆子，把红豆捡到碗里，和薏米分开。一粒，两粒，三粒……这个事情让他全力以赴，不能分神，这让他暂时获得了安静，不再感觉时间过得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碗里的红豆几乎没有了，他也慢慢从专注的状态中醒过来，他划拉着水里的薏米，翻找着红豆，烦躁慢慢又来了。他把小碗里的红豆拿起来看了看，倒进了大碗里，手指在里面搅动了一下，红豆和薏米又在一起了。他接着一粒一粒再把红豆挑出来，小小的豆子，泡了一天了，却还是很硬，咣当一声掉在碗里，弹起老高，这才沿着碗壁滑回到碗底。这次他做得很认真，顺便把残缺不全的薏米也拣出来了放进了垃圾袋，捡着捡着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聊。他去窗台边站着点燃了一根烟，窗外的楼下是闪烁的路灯，对面一幢高楼，许多大大小小的窗户，有的黑着，有的有亮光。斜侧面的一幢楼上大屏幕播放着酒的广告，很多人围桌而坐，觥筹交错，那瓶白酒在最显眼的位置，他们在笑着交谈，在举杯，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这一切都是无声的。屋内很静，墙上的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显得很大，他看着窗外，手里的烟一明一灭，

就在李元展烦躁的觉得这个世界就这么停止了，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到了死寂。突然，他听到门铃响了，他冲过去打开门，王媛媛站在门外，小脸冻得通红。钥匙包忘在单位了，王媛媛笑着吐了一下舌头，我走回来的，她接着说道。

为什么要走回来，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李元展问。

我从单位出来，边走边打车，走了好久都没有打上车。王媛媛说。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啊。李元展说。

不想半夜把你叫醒，心疼你呗。王媛媛说。

你就那么走回来的啊，你心里是不是恨死我了。李元展搂着王媛媛的肩膀，把她拉进了怀里。

“没有啊，开始我觉得那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后来，我一路上想着你，想起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就不觉得路好远了。这不刚走了一小时零五分就到家了啊。”

李元展愣了一下，握着王媛媛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给她暖手，心里不由反问自己：这几个小时我都干吗了？为什么我没有像她一样，为什么我没有——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