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山
2016-02-23马良海
马良海
砂山
马良海
马良海
沈阳市残疾人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在《辽宁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数十篇。
沈阳城南,滚滚东去的浑河甩了一道弯儿,站在河湾的堤坝上偏西北望,有一座沙丘,沙丘顶上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棵大树,有一搂多粗,向人们昭示着这沙丘非人工堆砌,而是自然形成。
这河湾北面的方圆数平方公里地区,因沙丘而得名,叫作砂山。
“文化革命”前一年的隆冬,我降临在这座沙丘正南一华里外的一幢三层起脊的苏式红砖居民楼里。母亲抱着我每天从沙丘东边经过,乘终点设在南十二马路的3路无轨电车上下班。我会跑的第一个盛夏,下班后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在沙丘边上的矮树丛中,扑捉一种俗称“水牛儿”的昆虫……母亲一刻不敢放手,因为她腹中有我日益长大的妹妹,她追不上我……况且,草丛中时常有蜥蜴出没,相传还有蛇。
我父母是五十年代后期搬到砂山住的。那时候,砂山的楼房很少,大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平房。唯一一条叫作砂山街的带马路牙子的柏油干道东侧,有一座三层的百货大楼,是砂山的地标式建筑,南面紧挨着的是副食品公司下设的副食商店,因而成为砂山的经济中心。我刚上小学那年,父亲领着我上百货大楼买了书包文具和一顶仿军用的布单帽。那年头的男性无论大小,春秋两季戴一顶单帽是很惬意的事,看上去更像个人似的。当然也有实际作用,防尘。省得老洗头,特别是砂山地区,风沙极大。
砂山的辖区也不小,那时称“公社”,在市区数一数二。由西边的铁路干线岔过来一条专用单线,直通设在东边的一座盐库,把砂山地区分为南北两半,两片儿各设一个派出所,这也是沈城特例。
紧邻铁道南侧的一座二层小楼是砂山公社所在地,一过道北有一个俱乐部,后来叫砂山电影院。这铁道两侧分别为砂山的政治与文化中心。
道南与道北的孩子们自然分为两派,天天争斗,日日见血。边境线边上的俱乐部门前成了主战场,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却因在此被人用菜刀砍伤而一战成名。两派的领袖也时常率军深入敌后,见了小股敌方的孩子就打,打服了强行搜身抢掠,演绎着战争影片的现实版本。那时的砂山被称作沈阳城的 “小台湾”。尤其铁道以南,更是蛮荒之地,据说解放前曾经是坟圈子……
我上中学的第一年,帽子就成了道南孩子的“战利品”,当然不是那顶仿军帽,而是真正的的确良军帽。我一点儿没反抗,因为对方是三个人,手持牛角刀,还有一支上了膛的老气枪对着我。
我在电影院门前还被劫走过《百万英镑》的首场电影票。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砂山,可谓乌烟瘴气、战火纷飞。我目睹过几场恶战,都是以多胜少,一群手持用工业铁条自制成长刀的道北孩子,追杀两个或一个敌人,将其砍翻在地,乱刀相加,鲜血洇湿一片……
邻我家南窗的马路对面,是一个土墙围着直到铁路专用线的归属不详的大菜园子。每到夏秋时节,道南道北的孩子们都翻墙进去偷菜,郊区送菜进城的马车和副食商店屋外的菜堆,均照偷不误。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偷菜,可不是现在网上的QQ游戏。
八十年代初,这菜园子率先被开发盖起了楼房,接着整个砂山地区从南到北大兴土木。施工单位就地取材,车轮滚滚地奔向沙丘,整个沙丘的沙子与水泥结合,成了混凝土建筑,沙丘已不复存在,紧跟着大量人口涌进砂山。这期间,我只身搬出砂山,在南湖的一间新房子住了三年,又调房搬回砂山的一座新楼居住,居室的东窗正对着原来沙丘的位置。紧邻沙丘的体育场也被圈建起来,限制使用。
进入九十年代,砂山悄然兴起了一项产业——汽配修理。临街的新旧楼房的底层,纷纷地窗改门,开起了买卖,以汽车配件兼修理部居多,租金不菲。搞得道路拥挤,油污遍地。公交车由过去的一两条线,逐渐通上了十余条,可谓四通八达,人头攒动。砂山的房价,按城边子算也属不低。
我那早已长大并婚嫁的妹妹,新世纪时在砂山新村买了一套房子,现已增值四五倍。妹妹一家人整天心气十足,妹夫开着私家车成天到处跑,四下忙活。考上重点高中的外甥女,从头到脚一身名牌,一回家就捧着电脑看韩剧,一门儿心思地要到国外留学去,更有嫁给洋人的打算……
这些年,我有十几次出差离沈,归来时往往是从南面乘火车进城。一过浑河大铁桥,最先看到的就是烟气蒙蒙的砂山地面儿。这个西边是铁路干线,东北两面为两家占地广阔的军事部门,南有浑河阻隔的一大片相对封闭的地区,已逐渐变成了高楼林立、繁荣昌盛的现代化小都市。虽然离别不久,但每每重新踏上砂山的土地,都感到特别亲切。
现如今,我母亲已经过世,那座红楼刚刚动迁,而那座沙丘早被人为地毁灭并遗忘了。就在汶川地震的前一天,政府将此地区正式更名为“浑河湾”。可几年来,我却从没听人管砂山这块地方叫过这个名字。
责任编辑 王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