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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青山下
——营口建一镇两棵古油松

2016-02-23王琦

辽海散文 2016年3期
关键词:营口油松古树

王琦

郁郁青山下
——营口建一镇两棵古油松

王琦

王琦

1978年毕业于沈阳农业大学,后留校。编校报、学报及《新农业》。曾任社会科学版学报副主编,《新农业》主编。辽宁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

据《辽宁古树名木》记载,营口有两棵千年古油松,都在大石桥建一镇。

一棵在松树村,书上称为建一劲松;另一棵在后松树村,书上叫他建一苍松。

寻找树王已经有两年多了,自见第一棵树起,那古老气势就让我神魂醒立。“往事越千年”竟然真实到伸手就能触摸得到,一直记得寒冬里触摸两千多年柏树时感觉到的温热。那是一条有光热的时光隧道,带着我去追索收敛在重重叠叠枝叶里的历史,告诉我造物主的神功和生命的伟岸,让我领略这片土地上曾经闪动过的神奇灵光。由衷震撼直到拜谒第三棵,第十三棵,第二十三棵丝毫不减。

有一种福叫眼福。大饱眼福,说的就是有机会拜谒千年古树的我和我们。

8月初,正是雨季,前夜我跟着发小们住在庄河寿龙岛,暴雨擂在玻璃上,比涨潮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还要响,睡在像是刚甩干就铺来用的床单上,听热烈的雨,竟然睡得格外香。我心里想的是,大雨会把回程路上将拜访的古树洗成什么样?

延岫水线公路到建一镇松树村,过一座石垒小桥,一弯乡路北百米开外,青山翠谷中凸起大团墨绿。他站在神坛一样的台阶之上,更显得高贵神圣。我们,只剩下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走向他。

走近任何一棵古树,无论是谁,都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能量,让你挺直胸膛。围绕着他转,他便不是一棵树,是一页页写满古老文字的天书;他也是一部画册,生动鲜活的图案里蕴含着无数偈语。没有人能全懂他,只是在仔仔细细观察中,敬畏之心愈发,甚至头发一根根竖立,呼吸也变得小声小气。直觉到的神秘,应该就是气场,准确地说是“炁”(qi)场。炁,中国哲学和道教的概念,一种形而上的神秘能量,道教中有“一炁化三清”之说。古希腊、古印度和中国古代的先贤们都认识到“炁”的存在,那是肉眼看不到的物质。1939年,苏联技师克里安与妻子范伦缇娜,意外发现他们拍摄的照片上,一团光晕围绕着拍摄物体,甚至一枚残叶在照片中竟然呈现完整模样。人们把这对夫妇后来潜心研究的摄影技术称作“克里安照相术”。天才考古少年郝笛在11岁时,这样回答“凭什么给人家鉴定文物的真伪”提问:“很简单,老的东西都有神韵,像围棋的黑白子一样分明。”“什么是韵?”“一种感觉,很微观,说不出来,肯定不是唯物的东西,上千年了能没有神韵吗?”

或许科学技术的不断前行会让我们更清楚地认知我们感受得到却看不到的物质。我不知道气场还有哪些功能,只是自拜谒古树以来,越来越相信古老生命所具有的无形精神光晕会感染每一个走近他的人,这大概也是我和我的发小们乐此不疲的缘由。

这一棵古树是一株硕大的盆景树。千年风霜雕琢出的伟岸沧桑,凝聚在枝干挺拔和树冠繁茂之中。和所有古油松不同的是,他有着明显的伤残,东北向也是古树的第一分枝骤然断去,翻露出的血红断茬为他平添血性阳刚。他胸膛挺阔,近15米高的主干和树冠的比例刚好为黄金分割。3.76米的胸围笔直刚正,凸在地面上的巨大树根刚遒苍劲,干净利落地扎进大地。

远看这棵古树,以为近旁长着一棵子树,走近才看明白,那是古树西北探出一个长枝,顶起一朵浓荫。或许就能断定,这棵古树四向都曾有这样的长枝,这是仅存的一枝。和反向的断臂组合起来,就是张弓射天的英雄的双臂。古树17×18.6米的树冠不是一顶华盖,而是错落五重,绿得极致也密得极致的松针团团紧簇。新枝绿针里藏着无数青绿松果。

第一次盛夏雨后参拜古树,对树而言,沐浴便是更衣,本色和生机最是分明。村民说这古树“寒暑不见其色有增减之改,旱涝不见其象有荣枯之变”,我确信不疑。只是雨后的古树,像是换了新装的将军,格外神勇。

我们四个人把一块红布缠绕在树干上,那是原来要一起来却没能同行的所有发小对古树的祝福。仰头就看到那胸围约一米左右的断臂伤口,不像是雷火所为,也不像是冰雪压断,参差的断茬翻露着鲜红。油松的心材应该是淡黄或者红褐色,这样殷红的心材我还是第一次见。

松树村的这一棵古油松,是辽海版图上最靠南的一棵。是不是因为温度高而致?土地面积5402平方公里的营口仅存两棵千年古树,松树村里金贵这最重要地标的心劲儿,远远就能看到。

古树站在没有香炉没有神龛的神坛上。几乎和树冠等宽的30级台阶两旁镶着石柱,阶梯上下各有一对带狮子的抱鼓石。古老民俗中只有皇族、官府或是高级武官府邸门前才能用带狮子的抱鼓石,古树四周建起了汉白玉围栏。东南角有一座带莲花底座的不规则原石石碑。石碑两边立着石狮,正面书 “万年松”三个鎏金大字,背面是碑文。这神坛建于2006年10月9日,是村里 “请镇政府允助,垒石筑栏,整地复土,外植千松,内铺四绿,用时二年,用资八十万”建成的。

省内已经拜访过的23棵古树中,只有宽甸青山沟的赤松、铁岭红带子沟的大清神树建有和这一棵相当规模的围栏。前两个由景区、墓园所建,由村民自己掏80万为古树建坛,这是我见首例。他们把自己尊崇古树的缘由写在碑文中:“其阔胸韧骨,亮节高风令世人神之仰之。其高贵之精神,士承之必名,族树之必兴,国倡之必盛。”都说营口是文化之乡,古树神坛就是佐证。

离开松树村,不到20分钟车程,路边一个水泥牌楼上书:黄丫口旅游风景区。辽东半岛真是自信,建上个牌楼再立一块牌子,告诉你这就是旅游区,郁郁青山下,潺潺溪水边,任何地方都是景区。

建一苍松在营口东最高屏障——魏大岭上。在这海拔887米的地界,谁家公鸡站在家门口打鸣,能带起大石桥、海城、岫岩三地雄鸡合唱。在绵延奔涌的群山里,找到另外一棵古树,应该是件不容易的事儿。车过了牌楼,沿一条小路进沟,不久就看到了古树。大家都能断定那就是古树,在半山腰上,万绿丛中,因为他绿得特别,也大得特别。

本生停下车,有些得意。来营口之前他做了大量功课,凭一本地图册,就能精准找到,实在是很了不起。看到古树,大家都变得急不可待,匆匆上山,甚至忘记了给他点个赞。

昨夜的大雨不仅仅拍在海岛上,这里的山水已经把原来石头垒起的台阶路毁成了残破河床。清清水在嶙峋石块间快乐地唱着老调。眼前就是一座石头垒起的方城,城中便是那棵古树。

同在建一镇的两棵树,这棵在山上的树没有方圆百米的地界可建广场,但还是垒出一个平台,做了山下一样的只是小很多的汉白玉围栏。

这是一棵站在北坡上的树,他的树冠盖在其他树种的树尖上。那么铺陈,那么恣意,独自昂扬。油松不容忍欺光,在一片树木中,他必须出人头地,至少也要比肩,如果不能,毋宁死去。这棵树因为水源充沛,又有群落效应的逼迫,他便修成了高富帅。或许是因为雨后,他的树皮显得细腻些,大块树皮上不同形状的凹凸像是远古壁画一样灵动而神秘。松针很长,绿松果满视野。

《辽宁古树名木》标注这棵树高22.7米,但他身上一块树牌标明树高是15.4米,落款日期是2002年9月9日。10年间古树长高7.3米的可能性为零,这一定是出版中校对疏忽。本想重新测量一下树高,但是古树北放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上面写着“圣水寺”,下面还有几个小字“流通处”,房门紧锁。大概这个简易的“寺”是用来卖售香火的。再往上走便是一片树林。石城南是悬陡山坡,精准树高只好存疑。那块树牌是用四根铁钉钉的:“此树经专家用碳14测定树龄为1200年”,落款是大石桥市人民政府。山下的树没有这样的铜牌,大概是山下不能容忍有人往树身上钉铁钉。往古树身上钉铁钉挂牌子就是伤害国宝,无论以什么名义,无论他是谁。

我们照例把一块红布缠绕在树干上。古树的一个枝干离地面仅一人多高,上面绑满了小小的红布条。有些布条竟然死死绑在松针上,把青绿松针扎成一把把扫帚。我和李柯、王莉小心地解开它,改缠在树枝上,那些束缚得太久的松针在眼前一点点张开,想到这些松针不会因高温高湿而腐烂,春天会萌出新的松花来,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两棵树所在的镇叫建一镇。当地人说这地方原来叫接官亭,这名字叫了三百多年。官员往来,地方官接送是官场自古的规矩。一方长亭建于路边,便是相揖拜别之地了。那古老的驿站,或许是迎送去营口登舟或是从辽阳、沈阳过往的大小官吏吧。现在的名字,是1956年改的,为的是纪念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牺牲在这里的一位烈士——丁隽一。

据史料记载,丁隽一,共产党第一次解放盖平县的第一任接官地区区长,一位眉清目秀有些文艺的年轻人,读过书,会拉二胡,还学过油画和雕塑。他从山东黄县来营口是寻找闯关东落脚在一家药店的父亲。

营口进可攻、退可守海陆通达,抗战胜利后,为争夺这个战略要地,国民党高级将领杜聿明曾乘船到营口港视察,选此地为五个军兵力登陆点,以增援东北战场。对战略要地的争夺,四年经历四次拉锯战,双方都红了眼睛,都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1945年,盖平县第一次解放,丁隽一进入共产党办起的教师进修班。学业优异的他没能去当一名乡村教师而留在县政府,很快又担任了当时称为第九区的区长。国共在东北拉锯时,共产党撤出盖平,丁区长因病留在当地休养,叛徒告密,丁隽一被国民党“清剿队”抓捕。怕他逃跑,他的双手被钉在马车上,押入国民党盖平县军警稽查处。第二天,国民党军队团长、县长和商会会长一起劝导丁隽一投降。面对宁死不屈的丁隽一,敌县长说:“这小子不错,就是脑茬子硬!”第三天——1946年12月1日凌晨两点左右,丁隽一被秘密拉到盖平镇护城河外西关枪杀。

前一天晚上看监警察对丁隽一说:“丁区长,你要出去了!”丁隽一面不改色,坦然地说:“好啊!你们把我的胡琴给我拿来!”

读到这儿,我想到了余秋雨先生《遥远的绝响》中嵇康在刑场上弹奏《广陵散》的情景,嵇康死去的时候37岁,而在狱中操琴的丁隽一只有25岁。仔细看丁隽一的简历,1946年8月18日入党,1946年11月29日被捕,12月1日牺牲,党龄刚刚百日。

没有人记载丁隽一牺牲前夜拉的二胡曲是什么,这位面对死亡的年轻共产党人,竟然文艺成1700多年前的嵇康,而且他的双手刚刚还钉过褫夺自由的铁钉。二胡最擅长表现悠远凄苍,比如《苏武牧羊》。

是的,这首当年唱遍神州的词曲作者,都是盖平县人。词作者蒋荫棠是盖平县师范的一位老师。初国卿先生主编《辽海名人辞典》时曾为他立传。《辽海散文》羊年首期封面的同题征文是《羊年犹忆汉忠臣》,初国卿先生把当年含泪写下催心肝悼国魂文字的蒋荫棠推介出来,一文卷起心潮,像寿龙岛上的暴雨,拍打红尘中你我的心扉。

年轻共产党人的生命之树轰然倒下。百日党龄,他还来不及在减租减息、支援前线中肝脑涂地;他还不及用能写剧本的文笔挥就一篇让国人传唱的节操颂,召唤更多人和他一样浴血奋战;他还来不及看到穷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天下一派昌明祥和的生活景象,他把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都糅进二胡曲后,在黎明前慷慨赴死。他为信仰而死,为信赖而死,为荣誉而死。他在二胡曲中倾注的信念,乘着音符的翅膀播洒进这块土地,葳蕤蓬勃出一株新绿。春风起,漫山遍野的油松忘情歌咏,千百年来无数精英用生命蔚成的浩然正气萦绕在天地之间,也收进千年古树的每一寸心脉,站在这里的古树,心材怎能不是红色?树冠怎能不昂首蓬勃!

“一个人为自己追求的正义事业而献身,必会永垂不朽于爱戴他的后人梦中,永垂不朽于怀抱其身的郁郁青山。”这是莫斯科红场二战无名烈士墓旁的一段文字!

1956年3月,营口县政府将烈士生前任职的接官村,改为建一村。1958年11月改接官人民公社为建一人民公社,后改为建一镇。

建一不是隽一,没有解释,也无须解释。郁郁青山上站着的两棵千年古树,他们刻记下了这一笔,凝重而生动的一笔。

责任编辑 王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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