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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院

2016-02-23曹霞

辽海散文 2016年3期
关键词:场院糖人麻袋

曹霞

场院

曹霞

曹霞

铁岭市人。笔名暗疏香篱,铁岭市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楹联家协会会员,曾任 《辽北文集》编辑,作品散见于《中国文学》《铁岭文艺》《铁岭广播电视报》等报刊。2014年获铁岭首届“纳兰性德奖”诗词作品大赛优秀奖。

贺家村是辽河上游一个小村的名字。从我记事起,这个村子就没有姓贺的,听老辈人说,解放前,贺家是全村实力最雄厚的财主,因为家里出了大官,全家都搬走了。这个杂姓聚居的村落中心有一个大场院,是地主家的房子改成的大队部,传达指示,社员大会,有个什么仪式的,都在这里举行。1976年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天很冷,全村的人都站在场院里。哀乐响起,我懵懂地随着妈妈低下头,三鞠躬,默哀,耳边传来大人们真切的抽噎声。那一年我五岁,每每想起那一幕,那种场景所带来的内心的沉重至今不曾远去。

春种秋收。秋天队长会派人收拾这偌大的场院,清扫,平整,一遍一遍地浇上水,拉动沉重的磙子左一遍右一遍地压实。大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场院,泛着金黄色的光。没几日,那些水稻、玉米、高粱、大豆就堆满了场院。看场院的老刘头不准孩子们在这里玩,但是总有个别孩子喜欢和喝了酒就骂骂咧咧的老刘头逗乐,他们东跑西颠的,惹得老刘头拎把铁锹满场院地抓,说不上逮到了谁,就一边骂一边拎着衣领给揪家找大人去了。除了上工时间,社员也是避开场院而行,粮食是公家的,要避免偷盗之嫌。姥爷是生产队仓库保管员,到了秋收,我听他老人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于是,我就安静地坐在场院边,看着场院里热火朝天的场面。“扬场”把式的大木锨优美地扬起落下,随风飘走的碎豆荚似一场烟雾,瞬间遮挡了我眼前的一片天空,之后黄澄澄的豆粒便金子一般堆成了小山。场院另一边,玉米、稻子都脱了粒,灌进了麻袋,女社员麻利地拽过一截细麻绳“引线穿针”。说笑间,麻线麻花似的就把麻袋封了口。一名男社员肩上搭了一条破麻袋,半蹲着,另两名男社员分别抓住麻袋两头,借劲儿一悠,“嗖”!一百六七十斤重的袋子就到了肩膀上。只见他右手顺势抓紧麻袋嘴儿,左手随着步子一摆一摆的,轻巧灵便小跑着就进了库房……

到了冬季,这平坦的地界儿可就成了孩子们疯玩疯跑的乐园。他们每日穿着油渍麻花的棉袄,趿拉着家做的笨棉鞋,在场院里翻跟头、打雪仗、捉迷藏。石头剪子布,赢的扮成解放军,输了的自然就是小鬼子。跑饿了,急急地跑回家,翻出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拿刀在中间切上一刀,抿上一匙辣椒酱,一边咬着就又跑出来了。田野,大地,蔚蓝的天空,自由自在的心情,是现在的孩子在各种游戏中寻找不到的。

但孩子们内心最期待的,还是过年和正月十五前后一年一度的三天大戏。

盼年的心掰着手指头数,新衣、新鞋、花绫子要等到初一拜年才能穿戴,烟花、鞭炮等到三十晚上才能燃放。心里急呀,这当口儿,忽听窗外肥猪“嗷嗷”叫。“杀猪喽!”踢踢踏踏一通跑,在杀猪手的快刀下,猪已经被抬上了木桌,一旁大锅里白花花的水翻开着,杀猪手割开猪小腿上的皮,拿钎子透了透,鼓足腮帮子开始往皮下吹气儿。不一会儿,猪的肚皮就圆滚滚地鼓了起来。很快,刮毛,开膛,分割,大块的肉下锅。酸菜,血肠,老酒,街坊四邻喝得脸红脖子粗。年,随着铁锅里飘出的诱人味道,来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四,早就听说要来戏班子唱戏。这一天孩子们都随着大人早早起来,收拾停当,来到场院里占地儿,那时候也没有音响麦克风,演员全凭自己一副唱不倒的好嗓子。来得越早听得越细,看得越真。看惯了粗布衣裳蓝灰草绿的色调,高高的戏台子上,演员们花花绿绿的衣服,夺目绚丽的头饰,千奇百怪的脸谱,南腔北调的唱腔,让辛劳一年的农民的心情比过年还兴高采烈。

孩子们在这三天中越发少了大人们的管束。他们围着场院转啊转,雪地里那抗在肩头上的用秫秸扎起的把子上,插满了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卖糖葫芦的四下瞅了瞅,又把那糖葫芦把子往上举了举,生怕自己扭头看戏的工夫,糖葫芦被围着他转的孩子拽了去。可是他心到眼不到,当发觉的时候,糖葫芦又少了几串儿。孩子们已经跑向了场院另一端,他们挨个儿咬糖葫芦去了。“咣咣!”好戏开锣,演员亮相,一出“月牙五更”开唱了。他跺了跺脚,又把糖葫芦把子使劲往肩头举了举,得!还是看戏吧!

因为热闹,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们都闻风而来。卖甜糕的,卖柿饼的,卖红枣的,卖胭脂粉儿头油的,卖针头笸箩烟袋锅绣花线等各种杂货的,外村来看热闹的,把场院四周围了个严实。这边,有平日见不到的神奇的吹糖人也出现了。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双手皴裂、指甲黝黑的老爷爷拿个小木棍,往盒子里那么一蘸,三转两转,左吹右吹,上描下画,一个活灵活现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就出现在眼前了。谁家的孩子要是买了一个糖人,一大帮孩子就跟在后面叫啊,跑啊。手拿糖人的孩子说:“我的糖人是孙悟空!”然后就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上舔一口,吧嗒吧嗒嘴儿:“甜!”惹得别的孩子睁大眼睛张大嘴巴齐刷刷地瞅着他。不知道谁推了一把,糖人掉地上了,“啪!”碎啦!随即就听见“嗷嗷”的哭声和叫骂声,甚至扭打声。这些都不会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因为他们知道不用一顿饭的工夫,这帮孩子就又会玩在一起了。

锣鼓喧天声中,一出大戏马上就要开演了。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来了,有的骑在墙头上,有的爬到大树上,有的搬来长条凳子,有的站在“马扎”上。台上的朱买臣一袭蓝衣,手拿一卷线装书,担着一捆柴,在台上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地朗读诗文,他的妻子马氏扎着一条旧围裙,手拿一条空米袋,正为借米无果、无法下炊而唠叨,舞台一角走出喝得脸蛋红彤彤的赵石匠,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往家奔。

妈妈挤在人群里面,随着人群小心地挪动脚步。此刻的我,正骑在妈妈的肩膀上看得津津有味,手上的一大团棉花糖已经粘在了妈妈的头发上。其实我那时候还小,看不懂戏里的意思,记得听旁边人说扮演马氏的女演员年纪挺大,快六十岁了,她的脸抹上了厚厚的白粉,妈妈说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她为了展现马氏刁钻而在眉上点了六颗黑痣,那出戏叫《马前泼水》。妈妈说我看戏睡着了,她抱着我回的家。

日子在岁月里匆匆而过,我在年华如水的相册里翻看过往的曾经。场院不仅是秋收的麦场,也是农闲时节的娱乐场所,更是童年时代我们的乐园。场院里每一场露天电影,都能让劳累的人们兴致勃勃,能让孩子们分清正义与邪恶,在乡村里感知外面的世界,更让我对贺家村以外的精彩有了点点向往。如今,场院已经盖满了民居,儿时的玩伴也都失去联系,我也离开了那里,偶尔从见面的故乡人处知道各自的消息。好在我们都好,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和我一样,怀念童年,怀念场院,怀念故乡……

责任编辑 刘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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