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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处人孤独

2016-02-22苏涛

六盘山 2016年1期
关键词:亮子草垛文学

苏涛

进入新世纪以来,宁夏作家的声音异常响亮。“三棵树”石舒清、陈继明、金瓯继续保持着较为强劲的创作势头,“新三棵树”季栋梁、漠月、张学东则以各自独具风格的作品活跃于文坛;此外,以马金莲、了一容、火会亮等为代表的西海固作家也已成群体之势。我们欣喜地发现,宁夏作家们在惯以擅长的乡土叙事中继续深入开掘的同时,继而对乡土中国的苦难和温情进行了沉入、镇定的剖析;与此同时,石舒清、马金莲用近乎写实的笔调传达出一种形而上却又具有广泛普世性和震撼力的文学追求,他们的文字透漏出宁夏回族作家极致的宗教悟性和生命体验。这些优异的表现让我们相信,异军突起的“宁军”已然成为中国西部文学中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

在宁夏的小说创作界,漠月无疑是一个较为独特的存在。由于写作上的慢,漠月被戏称为“老骆驼”,他就像“一峰来自西部大漠深处的骆驼”一样沉稳、缓慢。和其他小说创作者的相对高产不同的是,漠月不仅写的很少,也逐渐淡出了评论界的视野。作为宁夏的“新三棵树”之一,漠月对自己的要求是:少写,尽量写好,至少让自己满意,不要让读者太失望。正是本着这样的创作态度,漠月持续于他对乡土中国的诗意表达,“暖色调”的艺术追求让漠月的作品为宁夏小说的苦难色彩涂抹上了一道亮色。漠月对于现代化进程中的城乡变革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有着自己独到的观察和思索。可以说,漠月的文学之根是深深地扎在故乡的土地上的,他总是在对故乡风土人情的回忆当中,表达出对生活最真诚的感悟与看法。

在《湖道》《赶羊》《放羊的女人》《锁阳》《父亲与驼》《白狐》以及《搭车》等小说中,我们见识到漠月对艺术分寸的精到把握和相当扎实的叙述功力。在小说《父亲与驼》中,漠月为我们讲述了草原牧区动人的父子关系。都说父爱如山,漠月却在“父爱如锤”的叙述中为我们呈现了一曲温情的父爱之歌。在小说《搭车》中,漠月将镜头对准了草原与城市二者关系的探讨中。有别于主流文学叙述中城市所代表的现代性与乡村所代表的传统性之间的对立与挣扎,在《搭车》里这种紧张感被漠月悄然稀释了。有雨和草草的单纯善良使得小城的诱惑被合理的拒绝了,留守草原的选择让有雨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明亮而充满希望。细读这些作品,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丰厚的乡土体验与生命意识。漠月小说的总体艺术风格趋于平淡和自然。他用纯朴淡雅的语言,描摹出了故乡自在的恬淡安详。西部乡村生活本该具有的艰辛在漠月这里变得明亮而充满希望,他过滤掉那些苦难书写,构造出了一片宁静悠远的乡土,从而呈现出人性的淳朴和善良,这其中以《湖道》颇具代表性。

面对尘世间铺天盖地的市侩气,面对无处不在的窒息感,漠月给我们建构了一片心灵的栖息地。《湖道》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安静角落,不管别处的人们如何迷茫困惑,变幻的时代所带来的恐慌感似乎永远都弥漫不到这里。如此的天地养育出的亮子和罗罗,与大自然相处的时间似乎要比与人类相处的时间多。因此,他们单纯而羞涩,不善表达也不愿表达。罗罗家和亮子家本是很要好的两家牧人,罗罗和亮子自小就很亲近。年少时他们形影不离,如若没有意外,两家会结成亲家。可是命运的陡然变化,却使得两个家庭由准亲家转变为冤家,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自此成了陌路人,而小说就围绕着罗罗和亮子讲述了两个家庭之间的恩怨情仇。

在漠月沉稳、缓慢的叙事中,他将漠野深处生活的本真状态自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而诗化小说的艺术追求又让这部《湖道》被涂抹上了一道淡淡的忧伤情怀。漠月对诗化小说的创作追求似乎是受到了沈从文和孙犁的影响,因而我们在《湖道》中似可嗅到《边城》和《铁木前传》的味道。“十七年文学”时期,孙犁创作了那个时期最为优秀的小说《铁木前传》,小说讲述了铁匠傅老刚和木匠黎老东在新的生活背景下友情丧失的故事。作品反映了由人的经济地位的改变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特别是年轻一代心理情感的变化。可以感受到的是,《湖道》延续了《铁木前传》中那种忧伤怅惘的情绪,以及别样的浪漫抒情色彩。《湖道》中罗罗和亮子两人的感情线索颇像《铁木前传》中九儿和六儿之间的情感变化。六儿和九儿的童年,不仅仅是青梅竹马,更是相依为命。但是在经过了解放战争,经历了土改后,六儿和九儿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相似的感伤在《湖道》中也有呈现,罗罗和亮子从小同样蒙的感受到羞涩和隐秘的幸福感,可谓是两小无猜,可是原本幸福的两个青年却因为父辈命运的突然变故成为两个青年成人后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当然属于上辈们的恩怨,却让已经长大成人的亮子和罗罗身上背负了难言的痛楚和压抑。但两部作品中透露的也不是一味的苦涩,流畅的行文中,我们也可以找到欢乐的影子。回忆是乐的。那些难以为继的日子里,傅黎两家相依为命的点滴,隔着遥远的岁月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而这也是人性的美好。尽管多年后两家分道扬镳,这些记忆仍然作为珍贵的东西封存在人物的内心深处。而在《湖道》中,“湖道”作为小说建构的世界,它使得两个年轻人由过去的难以接触变为了现在的触手可及,也使以往压抑沉闷日子被打开了一扇温暖的小窗。小说中所营造的美丽而温馨的艺术世界,让读者被现实所缠绕的疲惫心灵获得了宁静的抚慰。在当下充斥着阴暗和失望、遗忘了如何书写美好人性的文坛,漠月为我们展示了诗化小说的表达空间到底有多大。他将苦难的话语诗意化,却让人感到他的真诚和朴素。

《湖道》中漠月不仅仅是在讲故事,更是在讲述某种孤独的情绪,讲述一种生命自在的流逝感和命运变化的无奈。而叙述人漠月则处在一个静观的角色位置,叙述着小说中人物自在的精神状态。

《湖道》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是孤独的,而最孤独者就是少女罗罗。罗罗有着原始的善良和纯真的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个自然之子。因而罗罗本就是土地的女儿,她所代表的是自然纯朴、天真无邪。这让人想起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但罗罗更像是西北大漠深处的翠翠,因而更多了一些烈性和烟火气息。少女罗罗如翠翠一样在贫寒的家境中过着简单的生活,有着清澈如水的情感。和翠翠的不谙世事所隐约透出的天真和单纯有所不同的是,罗罗的纯真里更多了一份隐忍和孤独。罗罗的孤独,是被迫从幸福的时光中被抛弃的孤独。罗罗父亲在暴风雪中丧生,一家少了父亲这个顶梁柱,孤儿寡女的日子过得艰难而清苦。罗罗母亲在父亲走后自甘堕落,随着年华的逐渐老去,她嗜酒如命,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罗罗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她每天都得像个男人一样的劳作。这个被迫提前面对艰辛生活的女子,默默地向命运做着不屈的抗争。罗罗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她不得不独自面对现实的生存压力,而这些都无声地倾泻在生活的每个角落。罗罗的沉默是她保护自己的盾牌,也是尖锐的武器,她像个受伤的刺猬似地与这个世界对抗着。这种对抗甚至是偏执的,而她与亮子蒙的爱情也被她放置在内心的最深处搁浅着。亮子同样是孤独的,父辈的恩怨与他无关,但他却背负着更多地责难和自责。当遭遇苦难的爱情后,他变得炙热而彷徨。那个孤单的弱女子分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但是生活给了他们太多的不如意,让他们有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亮子在湖道里和罗罗打草时,望着罗罗的帐篷,他变得不安。他割草时留心着罗罗的一举一动,希望自己可以去帮助罗罗。为了让两个草垛一样大,亮子开始“偷懒”,从“两个草垛差不多一样大小了”到“这般的几日过去,两个草垛果真一样大了,像骆驼背上等量齐观的两个驼峰。”正是湖道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场域,在湖道里,两位年轻人复活了在少年时代交往时的那份纯真和隐秘的羞涩感。亮子对罗罗的喜爱是真诚的,亮子的细心和善良也是罗罗真正需要的。在文中亮子和罗罗短短的几句对话,在亮子心中留下的印象却是无比深刻的。每每想起,都会让亮子突然地沉默下来,仿佛一个孩子要去寻找自己丢失的心爱的玩具。他用自己的方式关爱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用他朴素的情感去温暖身处困难中的罗罗,这种情感在两家已经没有可能再亲如一家的时候就像萤火般微弱,却散发出最透彻的光亮。

夜晚突然而至的大雨,是罗罗与亮子情感的转折点。这场雨,使罗罗压抑在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全部爆发出来。《湖道》中的一切恩怨仿佛都在等待着这场大雨,伴着雨声作出令人撕心裂肺的曲子,用雨水冲刷掉过往那些痛苦的回忆。亮子陪着罗罗,默默地守护着她,任其在雨中放声大哭。这两个年轻人究竟有没有在一起呢?《湖道》中似乎说了又似乎没有说,只是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任读者去想象、去完成。但我们宁愿相信罗罗和亮子的情感,就像结尾处作者隐喻的那两堆草垛一样顺着水流慢慢靠近,“奇异的景象出现,那两个草垛在水面上漂浮着,轻轻地打着旋儿,缓缓地往水的中央聚拢。后来,那两个草垛紧紧地靠在一起,顺水而下……”这两个草垛不正是罗罗和亮子吗?罗罗和亮子都怔怔地看着,罗罗说,草。亮子说,草。小说到此戛然而止,读者的思绪刚随文章被唤起,作者却又巧妙收笔,留给我们无穷的回味和思索。

干净简洁的语言,纯朴淡雅的平淡让《湖道》散发出了不一样的气质。事实上,漠月的小说从来都不以故事的曲折婉转取胜,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在小说当中抒情造境、渲染气氛。漠月的创作理念似乎和宁夏文坛的其他作家略有不同,他是靠回忆和感动开始创作一部小说的。他的小说总是用有情感的画面、一个片断的感觉作为思维的起点,然后去扩展开,在不经意间就浸润到了读者的内心。杜甫《春夜喜雨》中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似乎对漠月小说做了一个诗画的注解。但实际上,漠月的小说何尝不是当下浮躁文坛中安静的一幅“诗画”呢?中国社会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社会政治和经济环境所发生的重大变化,使得全社会涌动着一股下海经商的经济热潮。对物质利益的格外看重和对精神追求的日益漠视,成为一种社会新风气。作家自然也感受到了时代的躁动,他们中的很多人便纷纷下海,朴素的文学精神面临着巨大的考验。受到这种市场经济机制的支配和消费主义的刺激,很多作家的写作已然呈现了迎合市场与金钱的趋势。欲望化、低俗化、快餐化在阅读领域大行其道,而这也成为这个时代最大的精神病症。基于这样的文坛背景,漠月的存在就具有了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漠月从小生长在农村,接受的是农村的环境影响,他和他笔下的小说人物的精神之根深深地扎在乡村的土地上。因而他对中国当代社会的现实有着自己的判断,他清醒地看到,在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是人心道德的失落。所以他用他的文字建构了属于自己的“湖道”,在“湖道”里,有罗罗那样单纯善良的女子,也有亮子那样沉默勤劳的男子。漠月以他朴实的文学情怀表达出对故土更真挚的情感、更厚重的思念,以及对这个欲望年代所做的文学守护。在时下讲究速度至上、快速旋转的时代里,漠月以他抒情化的笔墨坚持着对于乡土中国的诗意表达。漠月沉稳、舒缓的创作速度更像是一种姿态,他孤独的坚守着自己的文学信仰。著名文学评论家郎伟教授有一篇文章的标题叫做“孤独的写作与丰满的文学”,我想,这正是对于漠月文学最精准的定位。如同《湖道》中爱着罗罗的亮子所感受到的孤独一样,漠月的文学写作应该也是孤独的。因为,情到深处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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