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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员米如山

2016-02-22殷高

六盘山 2016年1期
关键词:大哥奶奶

殷高

赵凤兰老人用笤帚清扫房子廊檐下的台阶。

渴——房子里似乎有人说。

赵凤兰立起腰身,屏息听了听,旋即摇了摇自己苍白的头颅。

喝呀!

的确是她的二儿子米如山在说话!

赵凤兰扔了笤帚,以跟她年龄不相称的速度朝房子里跑去,上台阶跌了一跤,跨越门槛又跌了一跤。左手小拇指骨折了,她一点也没有觉得疼痛,径直扑向躺在炕上的米如山:你说话了,我听见你说话了!老天爷啊!

米如山眼睛睁得大大地瞅着她,似乎不认识她。

她哇地哭了:我的儿啊,我是你娘母子呀!

米如山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眼光好像不再散漫、痴呆,眼珠子会跟着她的身影转动了。

她摇晃着他:你可不能赖账,你刚才喊“渴”,对着吗?你不敢再吓我,一个棺材瓤子,把你伺候到啥时候去哩。

她端来经常给他喂水的茶壶:想喝水,你点一个头;不想,你就摇一个,听见了没有?

说毕,她急切地等儿子的反应。米如山不点头,也不摇头,仍然拿眼睛看定她,似乎她皱纹密布的脸是一张地图,他要努力从上面找出一个不起眼的地名来。

看啥呢,我脸上长花儿了?她说。

突然地,她发作起来,用手拍击着炕头骂:害人精,你一觉睡了十几年,倒不如那时节撞死,我从心上狠狠揪一把,啥事都了了么。

她软软地擦炕沿坐到房地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嚎哭起来。

她的长孙锁锁蹦蹦跳跳地进来:奶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埋我爷爷的那块地上要修火车路啦。村主任消息灵通,他对我说,叫你奶奶等着数票子吧。

你是见我哭,想惹我笑么。十五亩全占了,这么巧?好像我家的这块地知道火车路要过来,躺那里等着:火车路朝西,它往西挪挪,火车路朝东,它往东挪挪。她说着把自己惹得笑了起来。

你家的地南北长,东西窄,像一条带子,一下子全占了嘛。我要是说谎,把我现在就死了去!

干啥呢,正派人遭冤死也不赌咒。

你不相信我么。

我信我信。赵凤兰俯下身子,嘴巴搭在米如山的耳朵上说:房上的瓦三反三正呢,咱娘两个也要有钱咧。你放心,妈没偷没抢,妈也没本事偷没本事抢,钱是从正路上来的……

多少年来,她每天趴在没有意识的儿子的耳畔絮絮叨叨。

锁锁看见她的手肿成馒头,问:你的手怎么啦?

我听见我那个墓里愁叫口渴,一高兴窝了手指头。

我二爸说话了?

我耳朵背,听错咧。

锁锁替奶奶给他二爸灌水喝。

少给他喝,喝饱了就给褥子上屙尿。你闻房里的味气,啧啧,像牲口圈。她几乎是生气地埋怨道。

咦?锁锁把茶壶从他二爸的嘴上挪开:他会看人了,他的手指头动弹呢!看看我,我是锁锁!

她扑上来,推开锁锁:你二爸出事时节,你小着哩。我叫赵凤兰,你的亲妈……她有些语无伦次,眼眶里又汪了泪花。

锁锁忧虑地说:二爸是清醒了,就是不认识人。

哪咋办?当母亲的焦急起来。

锁锁搔着头皮思忖了半晌,才问:奶奶,记得我二爸跟那姓张的女人有一张结婚照,不晓得在不在?

她说在哩在哩。她打开一口暗红漆木箱子,翻了半天,翻出一片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已然发黄变暗,浸淫着岁月的痕迹。但是保存得很好,没有折,没有污。照片上的米如山留着三七开的偏分头,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别了一支钢笔,风流倜傥,意气风发。旁边的张春梅脑袋微微偏向米如山,满足地幸福地微笑着。她的两根麻花大辫子,一根搭在前胸,一根拖在后背。碎花衬衣的左胸,靠近心脏的地方,缀着一枚耀眼的领袖纪念章。相片背面有两行钢笔字,“社员米如山、张春梅喜结革命良缘。一九七四年仲夏。”

锁锁把相片举到他二爸的鼻子底下,企图用这种办法唤醒他的记忆。

这招果然有作用。有半支烟的工夫,躺在炕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这是思想回归的征兆。犹如浓密的夜色中一盏飘摇而至的灯笼那样,他的眼睛也渐渐地亮了起来。显然,他从遥远的地方正努力把记忆往回拽。他觑了一眼锁锁,然后嘴角鼓劲地下垂。表明他开始情绪化,并且产生了跟人交流的欲望。

锁锁机灵,抓住时机,故意指着照片中的张春梅问:二爸,这个女子长得真俊。她是谁啊?

米如山的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牙齿跟舌头发生了龌龊,扭打在一起。最终,他的嘴巴到底发出了声音:春——梅!说毕扭动脑袋乱看,似乎春梅就在房里。

石破天惊,不死不活躺了十八年的植物人米如山张口说话了!

锁锁跳了起来:我二爸活啦!我二爸活啦!

奶奶骂孙子:你糊涂油蒙了心窍的东西,咋说话呢?你二爸原本就没有死嘛,他只是睡了一觉,翻起身又是一个囫囵汉子哩。她撩起衣襟不断地擦拭着眼睛,又数落儿子: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认得老妈,相好的一眼就认出来咧。张春梅一天没伺候你,你一倒,她抬脚就嫁了人。如今,她死了男人,在镇上开裁缝部,你找去,看看人家搭理你不……

妈,你咋老成这样啦?米如山问母亲。

他母亲说:孽障,你咋不讲道理,你一觉睡了十八年,醒来还要你妈年轻,天底下哪有这号便宜事。

十几天过去,米如山身上有了力气,能坐了。记忆力也恢复得很好,自己出车祸的事,完全记起来了。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个夏日,就是米如山和张春梅摄下那张照片的两天后,他骑着自行车驮着她去镇上领了结婚证。事情就发生在当天回来的路上。

那天,他们就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啦,也就是说,国家意志从此不再干涉他们干某种事情了。而在这之前,他们居然连手也没有拉一下。所以,当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大姑娘张春梅冷不丁抱住米如山,并且将她滚烫的面颊贴上他的后背时,骑车人差点脱了把,自行车扭了好几扭,总算没有栽入路旁的浅沟沟里去。被拥抱者的那颗年轻的心脏倏地狂跳起来。就像一匹走路打盹的马屁股上忽然挨了一鞭子,于是在砂石铺就的简易公路上,他把自行车骑得耳畔风吼,简直可以说是风驰电掣了。速度,属于青春,更属于雄性,年轻的雄性。他用速度表达快乐,同时也是在掩饰窘迫……经过一个围墙很高的果园。沿着果园的墙角,猛一个拐弯,有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是回村里去的捷径。抄捷径不是唯一的必须的选择,如果有可能,他甘愿用自行车驮着张春梅绕地球跑一圈。因为,他从血脉贲张的爆炸状态里挣扎出来后,有了自己的如意算盘。黄土小路僻静,有一片白杨树林子,到处是茂盛的玉米、向日葵。在农村,这些去处是差不多产生故事的地方。米如山也想找这样一个地方,以便从容回应张春梅的亲昵。迟早的事,猴急啥呢?但他找不到自己应该克制的理由。他也明白,多么老实本分的男人,遭遇了关乎性情的事,多少都有一点花花肠子,乞丐伟人,概莫能外。车子到了果园墙角那个拐弯处,他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竟忘记了拉闸。也是合该出事,碰巧一辆手扶拖拉机从他要拐入的路上蹿了出来。他记得,那个拖拉机司机牛一样睁圆了眼睛,站起来拉离合踩刹车。接着,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头骨撞上拖拉机后发出的响声……但是,没有关于疼痛的记忆。张春梅只有一点擦伤,几乎毫发无损。他在奇怪的同时,也感到欣慰。

唉唉,一觉醒来,生活已不是原来的样子:拖鼻涕的妹妹变成两个孩子的母亲,父亲去世,生产队倒台,土地承包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现在,他说话还不怎么利索。也不敢多说话,说多了脑仁疼。更要命的是得重新学习走路。

他扶着炕沿、扶着墙壁、扶着锁锁的肩膀、最后拄着两根拐杖,练习走路。三个月后,他身上长了肉,硬棒了许多,终于扔掉了拐杖。走得不是很好,抬脚赶紧找身体的重心,伸脚也没个准儿,落哪算哪。但是每天都坚持走。

有一天,米如山在院门口松松垮垮地晃悠,一个女人一步三探地走了过来。她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显见的是要去米如山家里。他停下脚步,像踩高跷一样,把两个脚后跟在地上轻轻倒动着,笑嘻嘻地看了对方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心里很是吃了一惊:这女人让他蓦地想起另一个女人!但他没敢问,他怕弄错。他一觉睡了十八年,醒来多少人都不认识了。甚至,他连自己也不认识了。他手脚能活动了,一次张罗着给自己刮脸,一照镜子,发现镜子里反映出一个陌生人,丑老不说,额头上方还陷进去一块。他拒绝接受自己的这个形象,把镜子也摔了。所以,为了不得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律姑且假装认识,走一步看一步。出于这个考虑,他客气地请这个女人进了院子。

那女人回头问:你也不认得我了,你装啥呢?

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他就知道是谁了。真格是她!他突然感到呼吸短促,额上有汗水冒了出来,尽量平静地说:春梅,你的声音可是一点没有变。

一句话说得对方眼泪刷地下来了:米如山,你个鬼,你还没有忘记我!听说你不认得人哩。

他挤了七八次眼睛,愣是把涌上眼眶的眼泪堵了回去,忙说起别的事:我听说,你也是一个人过?

她擦去眼泪,说:哪儿呀,屁股后还有一个拖油瓶,女娃子,上初二呢。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属兔的,今年三十七岁。年轻着哩,再找一个吧,何必一个人苦熬呢。

怎么说呢,寻男人就好比卖衣裳,看起来商店里衣裳很多,要挑一件自己合身的,却是作难得很。再说男人也不是衣裳,看错了人,我的后半生就搭进去了,我女儿也受牵连。如今的男人,真格是“难认”,我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敢相信谁。

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受罪了。

怎么能怪你呢?这话从那里说起呀?

我把自行车骑得太快了嘛。张春梅,我的腿利索了,还要骑自行车,还要带你,你敢不敢坐?

有什么不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么说,你不相信别人,咋这么相信我?

咦,人家说你的脑子——和当初一样好使哎。

……

妈,米如山喊了一声,像企鹅一般把自己摇进房里:春梅看你来啦……进来呀春梅你进来呀!

她紧贴门扇进到房子里,怯生生地说:姨娘,我是春梅,我来看看你老人家。

赵凤兰老人见是张春梅,脸上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阴阳怪气地说:扭扭捏捏的,我当是谁哩。我头上没长角,脚上没生蹼,没有生疮,没有害病,看我的啥?

说着,拿起笤帚地上一通乱扫。

张春梅被笤帚疙瘩赶得没地儿扎脚,提来的东西也没有敢放下,东倒西歪地跳出房子,身子一晃不见了踪影。

米如山夺下母亲手里的笤帚:有理不打上门客,你怎么变成老不贤了?

她啐了一口道:吃红肉屙白屎的狼,你娃的魂儿被勾命的无常鬼勾去了十八年,是老娘把你从针鼻管里拽到这阳世上,老娘倒成了老不贤?我不好,她好,你撵她去!

他擦擦脸:总要问一问青红皂白……

不问。她母亲说,她就是金凤凰,我这鸡窝里也不收留她!何况是丧门星,跟了谁谁倒霉,你眼睛瞎了?

他气得一跺脚,不想用力猛了,失去重心,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七七八八地起来,刚走到房门口,又被风风火火闯入来的锁锁撞了一个坐墩。他狼狈地坐在地上,口里却威风十足地训侄子:慌什么慌,狼撵上了吗——人呢?

谁?锁锁问。

他用努出的下唇指了指锁锁手里拿的袋子:这个娃娃,小时候猪脑子吃多了。

哦,你是说“春梅缝纫部”的老板吗?锁锁把手里的袋子搁桌子上,说。走咧。东西她叫我带回来,说提回去人笑话哩。

锁锁的话没有说完,却被奶奶一通臭骂:你嘴馋了的话,脱下鞋朝自己的馋嘴上扇几下!

锁锁委屈地眨巴眼睛:奶奶,我可是没有偷吃你家锅台上的剩饭,咋了么?

你去,把这些破梨烂果子——她将军一样挥着手气概非凡地说,给那个女人还会去!

锁锁嘴里说能成能成,身子却不动弹。

米如山也气概非凡地说:锁锁,骑上你的摩托车,把张春梅给我追回来!

不要去!锁锁奶奶说。龟子孙,你是要气死我老婆子吗?

锁锁故作为难地说:奶奶,你不是让我把东西还给人家嘛。他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苹果,在衣襟上擦了两下,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比鞋底的味道好得多。

她冲着孙子的背影骂:呸,害祸,赖皮,馋鬼,你爷爷没出息,你老子没出息,你也是这德性。你们老米家三代人,一棒槌打到水里,哪一个能漂上来……

她正骂得起劲,锁锁父亲米如海跨进房里来:妈,你骂谁哩,提起笸篮斗动弹的。

她说:你的宝贝儿子把我老婆子当猴耍。

大儿子说:锁锁吗?你老人家消消气,我让狗日的给你磕头认错。

米如山从椅子上起来,招呼大哥坐。

大哥不坐,像往常一样曲折了双腿,屁股轻轻压住脚后跟,背靠门扇蹲下。大哥家的大黑狗,跳进来,理直气壮地蹲进主人怀里。大哥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短旱烟锅,铜头玻璃嘴子,烟荷包坠在烟锅管上,上头拴两枚磨得明光发亮的麻钱。米如山认出旱烟锅是父亲的遗物。麻钱叮当作响,大哥挖出一烟锅旱烟,用气体打火机点燃,思思谋谋地吸着。大哥吸烟的样子很像父亲。大哥越来越像父亲了。米如山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闲下也是蹲在大哥现在蹲的地方吃旱烟锅。他问大哥:你咋也绾起旱烟袋了?

他大哥端详着旱烟袋说:再过几日,就是大的忌日,我心里酸……大哥将烟锅里的灰烬磕在门槛上,捎带将一把清鼻涕也抹在门槛上,然后拍拍狗脑袋。狗会意,挪开身子。大哥站起来,弓着腰身慢慢走到房子上方的桌前,给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突然拖着哭腔叫了一声:大啊,你把孬种儿子养下了!

赵凤兰老人鄙夷地瞪起眼:咦咦咦,抬出亡人,想给谁寻事哩?

米如山劝大哥:起来,有话好好说嘛,弄得人背上像毛毛虫爬。

兄弟啊,大哥索性号哭起来:咱大临咽气把你和妈托付给我,当哥的没有照顾好你们,我愧对先人啊……

大哥趴地上鼻涕眼泪地哇哇大哭,米如山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正为难,却看见锁锁在屋外给自己招手。他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拐了出去。锁锁问:我大怎么了?米如山说:想起你爷爷,哭开了。唉,他为我吃了不少苦——人家不来?锁锁说:不来,死活不来。她叫你去裁缝部找她。

赵凤兰老人喊:锁锁,在外头跟你二爸嘀咕啥哩,进房里来说。

锁锁搀扶着二爸走进房子。

他奶奶问:给你二爸的差咋办下了?

锁锁说:人家不来,我总不能咬死衔了来。

他奶奶笑了:那是猫啊狗的本事,我孙子的本事是说大话。好了,把你老子扶回去,小心哭晕了。

第二天午饭后,米如海又到弟弟家里来,跟昨天一样,仍旧端着烟锅,仍旧狗蹲式圪蹴在房门口那个地方,在他的怀里,仍旧坐着那条黑狗。黑狗仍旧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眯眼打盹。

米如山生怕大哥像昨天一样闹腾,偷偷把装卫生香的纸盒子藏到墙壁上的镜框后面。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大哥今天很平静,吧赤吧赤地咂巴着烟锅嘴子,跟弟弟说些闲话。说到他们小时候一些事,惹得两个嗬嗬地笑。过往了的事情,沉淀到现在,从当事人的嘴里再说出来,的确有大笑的必要。譬如,他们赶集时互相换穿衣裳的事。那时节家里穷,弟兄俩只有两件衣裳:一件海军蓝的背心,一条白粗布裤衩。平日里,哥哥穿裤衩,光上身,弟弟穿背心,光下身,很少谁囫囵身子把两件衣裳都穿了……

米如海说罢,笑得身子抖动着。烟锅里的火星子落到黑狗头上。黑狗生气地摇了摇脑袋。

赵凤兰老人坐在炕上的墙旮旯里,她也被惹笑了,插了一句嘴:当老人的没本事,叫你们受罪了。

唧唧笑嘎嘎,那时候一样穷,米如海说。现在好了,但还是有穷的有富的。兄弟啊,你这个先富起来的,要带动帮助我哩。

米如山说:大哥,我现在这个样子,摇柳风能把我吹倒,咋帮你哩?

他大哥说:谁叫你出力嘛。现在,出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出力。是这样,两年前,我育了三亩柳树苗子,长得有一人多高,可是没有路子,卖不出去。你不是有十五亩地马上要被国家征了嘛,能不能借我一用?我运气不好,连巴掌大的一块地也没有被征用么。

米如山问:怎么个借法?

他大哥说:也就是搭个顺风车。我把柳树平了茬,把柳条剪成短插条,保准能插满你那十五亩空地。现在是春头上,正是育苗的时节。到时候,你收你的地钱,我收我的树苗钱。

地上的树也给钱?

给给,树,房子……这些叫什么地面附着物,都给钱的。你腿脚不方便,没有出去看,别人都这么弄呢。一个哄一个的事么。

米如山终于听明白了,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你这是损公肥私,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轻则蹲班房子,重则要掉脑袋的呀!

米如海一挥手:去去去,少给我扣大帽子,那个时代过去了。你是人回来了,思想还没回来。不折你的弓,不弯你的箭,说一句痛快话,到底干不干?

不干!赵凤兰老人突然说,他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又想把他送到枪口上去吗?

米如山长叹一声:唉,头让驴踢了!

米如山纠正哥哥的话:不是驴踢的,是拖拉机碰的。

米如海说:还不是一样!说罢甩手走了。

几个月后,征地补偿款发到村民的手里。在村里,米如山家被征用的土地最多,得到的钱却不是最多的,这令他吃了一惊。原来,正如他大哥说的,很多人在被征的土地上做了手脚。而且,过了很久,这些弄虚作假的人也没有被追究。米如山见了大哥,也就有些抬不起头。

米如山身体完全恢复后,买了一辆自行车,骑到镇上去找张春梅。依他的浪漫想法,是要用这辆自行车把她驮回来,再做他的新娘。可是张春梅听后笑得直不起腰:那样的话,我就被你妈折磨成娃娃鱼了!

那天她到米如山家里,一方面,的确是想看看他,一方面,是听说他得了一大笔征地补偿款,想拉他合伙做生意呢。她挥动双手给米如山比划着:你看,咱们把隔壁的房子也租下来,这里掏一个门,那地方再摆一个柜台……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世界上所有的人聚在一起开了一个秘密会议,而唯独他没有参加。他离开张春梅的裁缝部时滋生了这样一个荒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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