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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犯罪小说“次恶”形象研究
——以《太阳黑子》和《罪与罚》为例

2016-02-20王诗雨

关键词:太阳黑子尼科夫彼特

王诗雨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俄国文学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 1866年创作出版的小说《罪与罚》,作为犯罪小说的经典之作,时隔多年至今依然魅力不减。中国作家须一瓜的同题材小说《太阳黑子》,近日也因改编电影《烈日灼心》的上映而重回大众的视野。无论是俄国犯罪小说《罪与罚》,还是中国式“罪与罚”的小说《太阳黑子》,读者作为文本的接受者常常被故事主人公的行动和思维所吸引,而忽略了作者对其他人设的形象塑造。国内外关于小说《罪与罚》中人物形象的学术研究,也基本都集中在对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和索菲娅、杜尼娅等主要人物身上,次要人物斯维里加洛夫几乎无人问津,稍有提及也是笼统片面地一笔带过。小说《太阳黑子》中的“次恶”人物卓生发,在由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中也变得单一乏味,失去了他原有的独特魅力。所谓“次恶”是相对犯罪小说中案件主犯而言,他们的形象往往被小说主人公的传奇色彩和耀眼光芒所遮盖,但作为故事的参与者和旁观者,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有别于案件主犯的独特气质和生存状态,以及对事件冷静的认知和分析,也同样耐人寻味、引人深思。

一、中俄犯罪小说中“次恶”形象的典型代表

1.俄国小说《罪与罚》——斯维里加洛夫

斯维里加洛夫这一人物设定,最初只是出现在拉斯柯尼科夫母亲的来信里。从信件中我们得知,由于他对家庭教师杜尼娅的公然求婚,导致杜尼娅失去工作、名声受辱,一度陷入困窘之境。斯维里加洛夫第一次正面出场是在小说第三部的结尾部分,他在拉斯柯尼科夫昏睡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拉斯柯尼科夫的房间。这是一位与拉斯柯尼科夫十分相近的人物,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斯维里加洛夫对拉斯柯尼科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迫切想要和他成为朋友,了解有关他本人的各种信息。斯维里加洛夫在遇到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之前,在彼得堡有过一段洒脱放荡的生活,对彼得堡这座城市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知。19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俄国,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的激烈交锋,给底层社会的民众造成了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1861年实行的自上而下的农奴制改革,并没有给农民带去实质性的利益。在改革中真正分到农民手中的只是一小部分坏地,那些肥沃的好地依然被农奴主所占有,像斯维里加洛夫这样的农奴主丝毫没有受到农奴制改革的负面影响,照样拥有大片的森林、草地和巨额财富。彼得堡作为俄国的行政中心,对人的灵魂产生着阴郁而强烈的奇特影响,而斯维里加洛夫本人其实正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和牺牲品。

早年在彼得堡,斯维里加洛夫经常和诗人、资本家等一伙人聚在一起喝酒、赌牌、寻欢作乐,后来因为欠债险些入狱。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的及时出现,将斯维里加洛夫从泥潭中拯救出来,并由此开启了两个人长达七年的婚姻生活。如果不是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意外去世,这段婚姻应该还会继续维持下去。玛尔法·彼特罗夫娜非常爱斯维里加洛夫,但是他们两人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虽然斯维里加洛夫在这过去的七年时间里从未离开过彼特罗夫娜,但他并不爱她,他对她只有感激之情。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磨人的,与彼特罗夫娜结婚之后,斯维里加洛夫开始日渐消沉,无法燃起对生活的欲望。直到拉斯柯尼科夫的姐姐杜尼娅出现,斯维里加洛夫寂寥枯朽的人生才重又有了色彩和光芒。斯维里加洛夫在爱情女神面前陷入迷狂,疯狂的求爱与表白非但没有赢得杜尼娅的心,反而加速了他爱情悲剧的发生,并间接地导致后来一系列事情的接踵而至,一发不可收拾。妻子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的突然离世,让斯维里加洛夫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追求爱情或者寻欢作乐,原本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因为妻子的死而愈加空洞无望,斯维里加洛夫最终选择了自杀。

2.中国式“罪与罚”《太阳黑子》——卓生发

认真看过小说《太阳黑子》的读者,如果稍加对比就会发现,卓生发这一人物设定跟小说《罪与罚》中的斯维里加洛夫有很多相似之处。卓生发在小说《太阳黑子》中是一个贯穿首尾的重要人物。作为房东,卓生发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窥视着杨自道、陈比觉和辛小丰的一举一动,并通过窃听逐渐掌握了三人的犯罪证据,真相一点点被披露出来,为警方破获十多年前的宿安水库强奸灭门大案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和证据。卓生发原本是造船厂的一名职工,一家老小过着普通大众的平静生活,但是一次意外的火灾无情地带走了他的岳父岳母和妻儿。据当时邻居所言,卓生发发现家里发生火灾的时候,火势还不是太大。如果卓生发在火灾现场能够勇敢一点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失去亲人和家庭。他在危险面前贪生怕死的懦弱表现,不仅致使一家人全部葬身火海,而且也让女方的亲友甚为愤怒,怀疑他是故意见死不救以获得高额保险赔偿金。一时间,关于卓生发的流言蜚语在他工作的造船厂肆意传播,闹得沸沸扬扬。卓生发无奈只得带着高额赔偿金辞职走人,独自一人躲避在山林之中。

卓生发有记日记的习惯,日记中的内容主要围绕租客和他个人展开。通过卓生发的日记得知,他的婚姻、家庭生活同斯维里加洛夫一样也不是十分和谐。卓生发曾经在日记中记录过他儿子用嘲笑教训的口气与他说话的事情,由于妻子和岳母在生活中习惯性地对他挑剔和埋怨,年幼的儿子尚不懂事,不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以为只要附和妈妈和外婆就会得到更多的宠爱,所以在妈妈和外婆在场的时候他也对父亲卓生发加以嘲笑。从这一则日记里可以知晓,卓生发在家庭中的地位并不高,经常受到岳父岳母以及妻子的数落,他一贯懦弱怕事的性格又让他敢怒不敢言,因此活得十分压抑。“与优势群体相比,尽管名誉受损的弱势群体成员会遇到各种不利条件,但他们的自尊水平并不比优势群体成员低。”[1]108妻子和岳母的态度已经让他十分伤心难过,儿子的行为更加剧了对他自尊心的重创。而陈比觉和他吵架时轻蔑的眼神,以及骂他的那句“贪生怕死的窝囊废”,更是让卓生发痛苦万分,“很少有人只是一味地追求高雅情趣,也很少有人只是耽溺于奢华享乐,但我们每个人都渴求一种生存的尊严。”[2]5这是卓生发此生都不敢触及的痛,当自己刻意隐藏的往事被他人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时,本就敏感多疑的卓生发顿时感到莫大的惊恐和羞辱。

卓生发在日记中讲述了他由原来的喜好吃荤到后来的一心向素的巨大转变,失去至亲的精神创伤以及无力挽救的愧疚之情导致卓生发自此性情更加动荡——沉默寡言、疑神疑鬼、胆小怕事、敏感懦弱,外部世界的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他无限的联想。隐居山林孤身一人的卓生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社会,重新认识身边的人和事,思考之前从未涉及过的人性话题。他和斯维里加洛夫一样,亲眼目睹悲剧的发生,对所居住的城市有着清醒的认识。商家为了牟利出售过期食品、地沟油、化学浸泡藕等,儿子为躲避乡下父母偷偷搬家致使老人寻亲无果绝望跳海自杀,轿车撞到行人非但不下车相救反而二次碾压……各种丑陋事件层出不穷,人们在利益面前渐渐失去良知,变得麻木冷漠、毫无底线可言。卓生发对于这一切丑恶现象感到痛心疾首,但是却束手无策。他既不敢与诸多恶势力作斗争,也不敢像斯维里加洛夫那样决绝地与整个世界彻底决裂,所以就算是愧疚不安夜不梦寐,卓生发最终还是选择苟活于世。

二、病态心理下的梦境与“鬼魂”现象

1.梦境

“一般来说,潜意识领域中的任何时间都以梦的形态向我们展现,在梦中,它并不作为理性的思想出现,而是作为象征性的意象浮现出来。”[3]5小说《罪与罚》中,斯维里加洛夫在自杀之前的那天晚上住在一个昏暗破旧的旅店,恍惚之中仿佛置身晴朗温暖的英国花海,在一个华美的乡村别墅参加圣灵降临节。西方圣灵降临节的意义在于世人通过耶稣基督的降临,得以脱离罪孽深重的世界,进入充满上帝圣爱的幸福国度。芬芳的花卉和鲜艳的绿植象征着创造生命的圣灵的降临,万事万物得以更新。这个梦境表明斯维里加洛夫认为尘世中的自己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希望通过自我毁灭使灵魂得以重生。梦境中随后出现的棺材以及不堪凌辱投河自尽的少女,象征着残留在斯维里加洛夫心中的罪恶,少女绝望的呼叫、怒号的风雨声以及他对少女的同情表达了他对现实黑暗的不满与宣泄。这里受凌辱的少女应该是现实中索菲娅的影射,他对善良的索菲娅年纪轻轻就为了家庭出卖自己的肉身而感到惋惜,他认为索菲娅不得已而从事的工作是对她自身的一种凌辱,他迫切希望索菲娅能够与过去决裂,开始全新的生活。然而现实中他无法决定索菲娅的生死,所以只能通过金钱资助帮她脱离苦海。但是在梦里,他却是梦中世界的主宰者,于是他选择在圣灵降临节这一天见证少女的死亡,希望她能够在圣灵降临的恩赐中得以重生。而此时,梦境中的环境忽然从晴朗温暖的白天变成了潮湿阴冷风雨交加的夜晚,这表明他在现实世界中面对丑恶无能为力的现实影射到了梦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一切都是枉然,他根本无力改变。

于是梦里的斯维里加洛夫决定立刻离开旅馆,离开这个肮脏绝望的世界,可是却又在临行前被走廊里的一个小女孩耽搁了行程。而梦里牵绊斯维里加洛夫的这个五岁小女孩,应该就是现实世界中杜尼娅的化身。“我怎么还割不断瓜葛呢!”[4]502这一句话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即将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却仍然割舍不下他对这个世界,尤其是他爱的人的留恋。“梦服务于补偿的目的,这种设想意味着,梦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现象,它把潜意识的反应或自发性冲动传递给意识。”[3]47梦里斯维里加洛夫对颤抖无助的小女孩儿百般怜爱,在现实中杜尼娅更是令他疼爱有加。他渴望得到杜尼娅的爱,也渴望杜尼娅能够接受他对她的爱,可现实中杜尼娅并不领情,于是这种爱在他自杀之前在梦里得到了充分地体现。梦境最后,小女孩儿对他成人般挑逗的笑,显示出斯维里加洛夫渴望得到杜尼娅爱的回应,但又害怕真正得到之后他心中对于杜尼娅美好幻景会破碎的矛盾心理。《太阳黑子》中的卓生发也常常做梦,而且是噩梦连连,梦里他总能听到死去亲人的埋怨与哭喊。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是大汗淋漓。为此,他害怕夜幕降临,害怕深夜的寂静无声,在许多个无眠的夜晚低声哭泣。“生命的痛苦经验一定使此种原始的思想活动变成一种续发而且更合时宜的行动”[5]298,卓生发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又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无能,所以他虽然厌恶这种惊恐不安的生活状态,但是又不愿意真正改变,只有每天晚上用这种忏悔式的自我折磨,才能使他的内心得到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安稳。

2.“鬼魂”

“对于神秘的探索是人类群体为了超越自我、完善自我所形成的一种至善至美的本性,超自然现象(比如说死亡)既使人类困惑、压抑,也使人类恐惧,导致了个体、本体组成的群体长期的无穷的求索,他们渴望了解死后的世界,从而在文学史上留下一个个带有神秘和悲剧色彩的鬼魂形象。”[6]在小说《罪与罚》中一共出现了两个鬼魂形象,一个是斯维里加洛夫的妻子玛尔法·彼特罗夫娜,一个是斯维里加洛夫的佣人菲利普。这两个人死后都在斯维里加洛夫的生活中相继出现过,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甚至接连出现了三回,这对斯维里加洛夫的精神产生了很大的困扰。“鬼魂——可以说是别的世界的小块与碎片,是别的世界的始基。一个健康的人,不用说,是无须看到鬼的,因为一个健康的人是属于尘世间的人,为了全始全终,有条不紊,他应该只活在人世间。但是一旦他生了病,一旦肉体凡胎的正常状态给破坏了,接近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也就立刻出现。他病得越厉害,他跟另一个世界的接触就越密切,所以等一个人完全死去时,他就径直进入另一个世界了。”[4]287斯维里加洛夫说的这段话,阐述了他所认为的两个世界,也表明了他已经很不健康的身体状况。其实这种身体上的不健康,归根到底是心理上的病态。

婚姻生活的不幸福,长期以来让斯维里加洛夫的精神极度压抑。妻子玛尔法·彼特罗夫娜对他的爱和援助,又让他无法挣脱情感和道德上的枷锁。在对妻子的感情里,斯维里加洛夫更多的只是感恩,他无法对妻子炙热的爱做出对等的回应。所以面对妻子的突然死亡,斯维里加洛夫的内心世界是极其纷繁复杂的。一方面,他终于可以从长达七年的无爱婚姻生活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终究是因为自己而间接致使妻子突然离世,而妻子多年以来对他的爱和付出也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自由和欢乐。斯维里加洛夫在短短的时间里,接连三次与已故的妻子见面,就足以说明了玛尔法·彼特罗夫娜的突然离世对斯维里加洛夫精神上造成的强烈冲击。他曾在婚姻生活中对妻子的种种不忠与厌烦,成为此刻他愧疚与不安的根源。而多年前仆人菲利普的死,也让斯维里加洛夫灵魂不安。据杜尼娅的未婚夫卢仁先生说,斯维里加洛夫在菲利普生前对他并不是很好,还曾经毒打过他,对他进行过无止境的迫害和处罚。虽然卢仁的话不乏夸大成分,但是斯维里加洛夫苛待菲利普的事情应该基本属实。不然,斯维里加洛夫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能看到菲利普的鬼魂。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虽然斯维里加洛夫作恶多端,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灵魂的不安显示了他内心的悔过之意。由此也可以看出,斯维里加洛夫其实在本质上并不完全如他呈现给外界的形象那样荒淫无度、残忍凶狠,他错就错在企图借惩罚他人来平衡自己内心因外部环境和切身遭遇而缺失的情感与幸福。

小说《太阳黑子》则以日记的形式对卓生发的内心世界进行了大量的心理剖析。“我再次被梦中的茫茫烟火呛醒,……楼下白色的夹竹桃花上,挂满了复仇的鬼脸。”[7]233“鬼”这个字眼,多次出现在卓生发的日记之中。火灾发生之后,卓生发离群索居,路逢造船厂的老同事也假装陌路擦身而过。可是隐蔽的居所并没有使他的灵魂得以安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安然入睡,夜里的任何声响都会让卓生发的精神极度紧张。山林夜晚的寂静与空旷,使得卓生发草木皆兵。卓生发经常习惯性失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是嘈杂的火灾现场。孩子在火海中的哭喊声如影随形,常常使他大汗淋漓痛哭流涕地从梦中惊醒。“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学说是佛教的根本。……佛教自东传以后,其深得人心的教义被广大民众接受转化为阶级统治思想,以佛教生死、地狱、轮回为基础的鬼神体系逐渐建立和发展起来,成为影响和支配人们思想和行为的重要力量。”[8]卓生发认为,自己当时没有舍生忘死地营救亲人,所以他们死后一定会回来找他复仇,这是他贪生怕死应得的报应。那场火灾让他失去至亲的同时,也就此成了卓生发无法战胜的心魔。

三、“次恶”形象的灵魂救赎之路

面对无法改变的黑暗现实,回望过往犯下的罪恶,斯维里加洛夫最终选择通过自杀来完成自我的救赎,而卓生发则痛苦隐忍地苟活于世,企图通过外界的恶来证明自我的善。斯维里加洛夫的自杀行为应该是他在内心思索已久的问题。首先,他在来彼得堡之前已经做好了必要安排,孩子也都交由亲戚照顾。他在和拉斯柯尼科夫交谈中提及的某种旅行,即是指他即将自杀这件事。在斯维里加洛夫自杀之前,他希望能够用他的财富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而他最想帮的人就是拉斯柯尼科夫的姐姐杜尼娅,他了解杜尼娅的未婚夫彼特·彼特罗维奇的为人,所以希望在他自杀之前对杜尼娅进行资金援助,并协助她摆脱卢仁先生。斯维里加洛夫对杜尼娅仍然十分倾心,但是为了打消拉斯柯尼科夫怀疑的念头,他在提出帮助杜尼娅的时候掩饰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并主动告诉他自己已订婚的消息。而他临死前的订婚应该也是为援助女孩儿的贫困的家境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因为此时的他已有了要自杀的打算,而杜尼娅对他再次求爱的残忍拒绝,更是坚定了斯维里加洛夫自杀的决心。

“有自杀倾向的人通常会由于不被爱、不被欣赏以及不能达到自己通常想象的理想高度而导致病态的羞愧感。……负面生活事件粉碎了他们想获得力量和安全感的梦想。羞愧感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人格中,当他们处于丧失或冒犯的状况下,感到‘弱点’暴露无遗时,羞愧感接踵而至。”[9]150斯维里加洛夫在选择自杀之前,还是经过了一番努力的,虽然他竭尽全力压制和否认自己对杜尼娅的爱,但是在单独面对杜尼娅的时候,斯维里加洛夫还是在爱的驱使下陷入了迷狂,令他绝望的是,杜尼娅非但没有接受他的求爱,甚至又一次万分恐惧地从他身边逃离。斯维里加洛夫试图说服自己苟活于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他在内心绘制的关于他和杜尼娅的幸福蓝图轰然倒塌,彻底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因此,他散尽家财帮助他人。虽然斯维里加洛夫的主要目的是为杜尼娅提供援助,但在此过程中,他实际上做了三件好事。第一件事就是为困境中的杜尼娅带去了妻子玛尔法·彼特罗夫娜赠送给她的四千卢布遗产的好消息,随后第二件事即在被拉斯柯尼科夫和杜尼娅拒绝接受他一万卢布的资金援助之后,斯维里加洛夫把这一万卢布用在了索菲娅一家身上。他首先出钱帮助安葬索菲娅的继母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随后又安顿她三个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进孤儿院,并赠送每个孩子一千五百卢布作为他们成年之前的生活费用,而后更是出钱出力帮助索菲娅脱离火坑,给她拉斯柯尼科夫的资金支持。最后,斯维里加洛夫把她剩余的一万五千卢布的财产悉数赠送给了他小未婚妻一家。做完这人生中最后的三件事,斯维里加洛夫再无牵挂,从容地走向了死亡。

相对于斯维里加洛夫雷厉风行式的行事风格,卓生发在灵魂救赎方面显得怯懦且拖沓,甚至颇有阿Q精神胜利般的自我安慰。悲剧发生之后,卓生发一心向素,试图通过吃素来证明自己内心的清净。他不屑与红尘中的凡夫俗子为伍,对社会中的丑恶现象极为愤慨,但是由于自身的胆小怕事,他只敢与乱贴小广告这样的弱小势力作斗争,斗争的方式也仅仅局限于他的工作范围与职责。至于社会中的其他丑恶现象,他依旧是敢怒不敢言。但是在卓生发看来,仿佛只要拥有这种愤怒,就比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圣洁百倍,他也常常因为自己的这般愤怒而自认为比他人清净。当然,虽然在生活中他表现得自私小气、小肚鸡肠,但是他也力所能及地做了不少好事。帮忙照顾小尾巴,冒着违反“城市不准养鸡”规则的危险替街头陌生老妇人收养小鸡,在得知杨自道他们的犯罪真相之后好心提醒伊谷夏等。这是一个心细如发的男人,从他细腻敏感的心思以及对租客言行的细微观察就可以一探究竟。他私自安装窃听器,监听租客的动静,就这一点来说,卓生发的行为是不道德的,而且也侵犯到了他人的隐私权,但是他的这一行为却在无意中帮助警方破获了十四年前的宿安水库强奸灭门大案。卓生发通过对楼下租客的监听以及暗地观察,从细碎的日常谈话中一点一点记录推理,最后竟先于警方知晓了强奸灭门大案的真相。这件因卓生发好奇心驱使并通过非正常手段而无意中揭露的滔天大案,算得上是他与恶势力作斗争无心插柳的最大成果。

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算是犯罪小说中的人物,哪怕是犯下滔天大罪的主人公,他们身上依然有善的呈现。人性很复杂,也很脆弱。面对生活中的苦难和抉择,稍有不慎就是天翻地覆的两个极端。一件事的发生,必然有引起它发生的缘由,或社会原因、或家庭因素、或个人遭遇、或外因刺激。为非作歹的人,如果他天性本恶,自然就不会对犯下的罪恶懊悔。可是如果作恶的这个人他本质并不坏,只是选错了宣泄的方式,抑或纯粹只是自身性格懦弱所致,那他在作恶的同时也必定为自己种下了来日悔恨的根。通过对中俄犯罪小说代表作中的“次恶”人物典型形象地分析和对比研究,在对作品更进一步了解的同时,也深刻地体悟到生命深处人性的矛盾与彷徨、忏悔与救赎。个体生命在生死维度上追寻自我生命价值的同时,也赋予人生无限的生命意义,无论主次都值得我们肯定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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