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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德威文学史观中的现代性问题
——基于对《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的再解读

2016-02-19李欣池

关键词:现代性

李欣池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福建福州 350007)



·文学研究·

论王德威文学史观中的现代性问题
——基于对《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的再解读

李欣池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350007)

摘要:王德威评论晚清文学时提出的“被压抑的现代性”一说备受学界关注。这一观点的提出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现代性的多重内涵,极具启发意义。然而,王德威此论在破除线性时间观念、采用一种福柯式的空间化的历史考察方式上不免有失当之处。在呈现晚清的“众声喧哗”时,过多地停留在美学的领域中,忽视了文学与社会之间的复杂联系,且在理解中国文学的现代性时,带有一种隐含的西方标准。

关键词:王德威;现代性;五四文学;晚清文学

自从上世纪50年代王瑶先生《中国新文学史稿》为文学史写作奠定了经典的范式以来,中国现代文学发生于五四文化运动的历史区间就成为了不争之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针对这种中国现代文学的“五四”开端说,学界展开了讨论,重新检视中国现代文学之起点界碑的安放问题。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三人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将“近代文学”与“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一起纳入了“20世纪中国文学”这一有机整体之中。近年来,新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章培恒在《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开端——兼及“近代文学”问题》一文中尝试对“现代文学”与“新文学”作出有效的区分,认为中国现代文学应始于20世纪初而非1917年。范伯群的《在19世纪20世纪之交,建立中国现代文学的界碑》、孔范今的《论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与文学史重构》、栾梅健的《社会形态的变更与文学的转型》以及杨联芬的专著《晚清至五四: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等都将现代文学的上限移至晚清时期。王德威提出的“没有晚清,何来五四”“被压抑的现代性”之说更是一度引起热烈的讨论。

2005年王德威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专著《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系统、详尽地讨论了晚清诸多颇有现代之风的文学样式。在《没有晚清,何来五四?》一文中,王德威论述到:“我所谓的晚清文学,指的是太平天国前后,以至宣统逊位的六十年;而其流风遗绪,时至五四,仍体现不已。在这一甲子内,中国文学的创作、出版及阅读蓬勃发展,真是前所未见。小说一跃而为文类的大宗,更见证传统文学体制的剧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作者推陈出新、千奇百怪的实验冲动,较诸五四,毫不逊色。然而中国文学在这一阶段现代化的成绩,却未尝得到重视。当五四‘正式’引领我们进入以西方时尚的现代话语范畴,晚清那种新旧杂陈、多声复义的现象,反倒被视为落后了。”[1]这种被压抑的现代性指陈三个方向:一个文学传统内生生不息的创造力受到了压抑;“五四”以来的文学及文学史写作的自我检查及压抑现象;泛指晚清、“五四”及30年代以来,种种不入主流的文艺实验。通过考察,王德威得出结论:晚清不是论者在连接古代与现代之间所使用的可抛弃的介质,而在“五四”之前的阶段——晚清就已显示出一幅“众声喧哗”“多音复义”的景象;与之相反,“五四”则逐渐走向一种单一的现代性——“感时忧国”、革命文学。晚清时萌发的现代美学的多元性的压抑与被压抑、文学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消失,而后来的论者又一再强化这一印象,无形中制造了一道历史断层。五四文学虽然“延续了‘新小说’感时忧国叙述,却摒除——或压抑——其他已然成形的实验”[2],没有晚清,何来五四?

王德威此论“志在搅乱(文学)历史线性发展的迷思,从不现代中发掘现代,揭露表面的前卫中的保守成分,从而打破当前有关现代的论述中视为当然的单一性与不可逆向性”[2]28-29。他认为历史的进程是极为复杂的,晚清与“五四”的文学之间也并不存在一种必然的进化、发展关系,而在建构历史叙述时,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贬低一方、抬高一方,造成了对历史情境的过度阐释。作为一位出色的批评家,王德威的论述闪耀着思维的火花,具有思想与方法论方面的启发意义,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现代性的多重内涵,对文学史研究中的方法与思维定势提出了批评,指出了一条独到的研究路径。然而细究其意,王德威的目的仍在于将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节点移至晚清,发掘、清理晚清小说中已萌生却被五四时期的文化主导话语所遮蔽的现代性,即“被压抑的现代性”。但王德威在破除线性时间观念、采用一种空间化的历史考察方式上不免有其不周全的地方。本文试从三个方面来探讨王德威在“被压抑的现代性”论述中的不足。

一、空间化历史研究方法的可疑

众所周知,王德威也是福柯《知识考古学》的译者,并曾表示对福柯空间化的历史思考方式、系谱学的考据方法有着浓厚的兴趣,在考察晚清与“五四”时,他在方法论上也多少重申了福柯的思路。然而王德威仅仅在风格类型学方面定义了五四时期被单一现代性遮蔽的四种小说,即晚清“狭邪、公案侠义、谴责、科幻”四大类型小说,认为晚清小说的四个文类预告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四个方向:“对欲望、正义、价值、知识范畴的批判性思考。”[1]38他指出了一系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在考察现代性时应当注意的文本,确有其独到眼光。然而王德威对晚清文学现代性类型学的论断并不能使人完全信服,“王德威之所以挖掘晚清文学中的现代性,与其说是借晚清来颠覆‘五四’,不如说借研究晚清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心目中的某些现代性标准”[3],而其提出的思考方法与研究标准的合理性还有值得探讨之处。

王德威宣称要还原历史复杂诡谲的面貌,接续晚清与“五四”之间的历史断层,讨论晚清文学的美学创作与实验为何没能进入五四文学的言说语境之中,同时也思考五四时期在文化主导力量之外的边缘的声音,“启蒙、革命、理性、模仿等一统话语下,没有说出来的颓废、回转、滥情与谑仿”。他展望了中国文学自晚清以来的发展方向,充分肯定了晚清现代文学创作的艺术水准与历史意义,然而在处理这一文学史断层上的努力却仅仅凸显晚清文学的丰富多元。在赋予晚清一种多元的、被忽视的现代性的同时,他也赋予了五四文学一个被规训、被神话化的被动地位,这使得晚清与“五四”之间的历史断层似乎更成为一种确凿之论。更为重要的是,一种全新美学形态的诞生并不是凭空显现的。王德威在展示晚清文学图景之时,回避了文学与社会的关系,而停步于美学领域之中,并没有试图揭示其背后深刻的社会转型时期的复杂关系结构;而对社会关系、权力结构的考察恰恰是福柯的研究的题中之义:在监狱、医院、学校、工厂、街区等并置空间的场域中发现知识与权力的共谋关系。

文学的某些手法、技巧、符号、意象存在着借鉴与移置的可能,当社会历史语境转换,同一种美学形态所具有的原生意义可能发生变动、转移。“假如我们把西方的现代主义看做是要把人从减缩歪曲的文化工业控制下解放出来,‘五四’以来的现代运动却是着眼于将中国人从殖民的情境与本土专制的暴行中解放出来,呈现了与西方文化歧异与美学策略换位的现象”[4],西方的现代性、现代主义在传入中国之后,其理论所发挥作用的语境已然转换为“中国”,以文本风格来重构中国文学现代性的源头,揭示文学领域中的众声喧哗不免有舍本求末之嫌。诚然,我们不能以一种历史进化论的观点来看待“五四”与晚清的关系,但也不能仅仅以晚清文学美学形态的新异、多元为依据,压抑、窄化五四文学的内涵与成就。“王德威批评‘五四’以来的‘写实主义’窄化了晚清的‘丰富’,其实质还是批评主宰文学史书写的政治与权力。由此可见,王德威是通过对‘五四’以来的文学史书写的否定性批评,来否定‘五四’以来的文学创作。”[5]事实上,虽然对于晚清文学论者甚少予以关注,五四时期丰富多样的现代性美学表现形式却已成为多数学者的共识,至于五四文学逐渐走向后来的左翼文学、革命文学则必须联系历史语境下作家的主动选择来客观地评判。更何况,从美学形态、文学实验的多元性方面考察晚清、五四文学,似将现代性的问题简单化了。我们不能回避当时的文化主导因素,“假如我们缺乏对文化主导的普遍认识,在分析问题时难免显得固步自封……这样,我们便也只能把历史解释为不同文化动力的勉强共存,而始终不能看清楚‘共存’所带来的实际效应”[6],多元共存的诸种文学样式并不是静态的,而是处于互相影响、博弈的过程中。因此,我们必须充分了解一个时期的文学主张与规范、社会价值体系的生产及再生产过程。由于晚清是一个旧制度崩解、新制度还未确立的时期,社会主导文化的影响力与辐射面逐渐收缩,形成多种多样的文学奇观也有其合理之处。

有观点认为,国内学者对王德威针对晚清文学“被压抑的现代性”的批评与“误读”是由于“历史的‘非连续性’和传统线性史观的不可逆性的不同,以及国内学者对历史实相的执拗”,这样的批评固然有其部分的正确性与意义,但是,在讨论文学史时,空间化的观照方法是否也存在偏狭之处?“我们需要对‘没有晚清,何来“五四”’言下的连续性之意另作诠释。‘何来’二字不是溯源上先行后续的因果关系,而是转而求取运转于其下的深层主从架构。”“晚清与五四不是时间上的承续,而是两个话语空间。主要考察晚清在话语空间上的不同维度,指出对五四启蒙话语在有形/无形,有意识/无意识的建构中,晚清成为了一个被压抑的现代性空间。”[7]采取一种不连续的史观,我们将看到晚清与“五四”之间的历史先后顺序也被否定;然而在历史断代上,晚清早于“五四”是不争的事实。使用这两个历史概念,又试图改写二者的先后关系上联系着的进化与承继的刻板印象时,论者需要考察晚清到“五四”漫长的转型时期的具体时代的语境,而不仅仅是笼统地将二者划分为两个抽象的话语维度。如此一来我们的讨论范畴便无形中缩小为如何认识关于晚清与“五四”的历史叙述与话语建构过程,而非讨论社会转型时期的各领域复杂的交互影响。考察长久以来积累的话语、叙述如何建构起人们的历史观与考察历史时期的具体情境与关系并不能混为一谈,而这一点在王德威的论述中也未能阐明。

讨论关于历史诸多共时的话语维度之间的权力博弈是可行的,但历史时间的客观纵向深度也不能被完全否认。詹明信在评价德国批评传统时曾提出,文学与社会的发展脉络、阶段并不是绝对的一一对应的关系,任何一件艺术品都在社会史与艺术史的双重时间线上占据位置。因而,人们在分析作品的过程中“始终注意社会因素对其形式产品的制约,注意形式本身对社会矛盾的反映”[6]254,不以单一的时间节奏分析、研究多领域的社会有机整体。由此可见,晚清到五四时期的文学应有其自身的发展线索,虽然与社会变革紧密相关但并不存在必然的进步,因此需要具体、多方面的分析。在破除了单一的时间性之后,充分肯定一种空间化的多元思维的同时,研究者们要观察多个领域的流动与变迁,形成一种多向度的时间观,解析晚清到五四期间的文化场域的流变与转向,观察在晚清到“五四”的历史时期社会文化场域中多方斗争的力量。本雅明提出了另一种“辩证法传统称之为‘居间’的方法:即在不同的层次(经济的、政治的、文学的、语言的、心理学的、空间的、社会的等)之间建立联系。这些层次既不能互相认同,互相合并,也不能取消任何一方”[6]261,在空间化的历史研究中,一个特定时代的社会历史经验中不同层次之间的联系是值得我们探究的。

二、虚无的历史“想象”

在讨论晚清多元的现代性文学时,王德威试图揭示中国现代文学本来具有的某些历史发展的可能,“我至今一再运用空间式的想象坐标,刻意与传统史观中简单线性思维作一个对话”[8]。在《知识的考掘》一书的导读中,王德威也谈到:“由于意义落脚的地点已由过去转变到现在了。更进一步说,‘现在’是一个不断递变的单位,也必定含有不同的意义因素,策动我们自历史中发掘种种被遗忘的谱系来。这样的历史观自然不会定于一尊,而是与时俱移,愈趋复杂丰富。”[9]

我们不能否认与历史对话、重新认知历史的确有着无数途径、方法。然而,“发掘种种被遗忘的谱系”并不意味着历史由人肆意想象,“现在”并不是一块居高临下、任意猜测历史的理论高地。当现代性视野扩展以后,处于历史后来者位置的人们对五四阶段的文学势必有着更为新颖、多元的视角,此时重论晚清、五四时期的文学,必然能发掘现代性在中国起源时的某些为人忽视的面向。王德威忽视的是,这些研究必须有所依托——即社会历史的客观事实和文化场域的诸多转变与风潮,须以已知推论未知,从而进行历史论述的重构。如凭空设想某种历史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则可能落入历史虚无主义的言诠。例如王德威提出如果鲁迅继续他的翻译、科幻小说事业,五四文学是否会具有更为丰富的面貌?事实上,每个作家在进行成熟的文学创作之前都有一个尝试的阶段,这样的阶段中的确蕴含着未来无数的可能性,但我们不可能遍历每一种可能性,考掘无数个未来乌托邦。更何况,我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改变了的鲁迅对五四时期的文化场域的影响,他也许会成为扭转现代性发展路线的关键力量,抑或湮灭无闻,终无定论。既提出假设,我们应当对其进行步步求证,以得出假设是否悖谬的结论,如任其仅仅停留在猜想阶段,不加阐释,似乎有悖于学术的严谨。今日显现在人们面前的作家的形象、文学面貌是历史进程中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也附着着后人对历史的多种阐释、重述话语,我们要重视的是历史最终传递给我们的景象。历史横切面所呈现的景象比虚无的可能性更重要,文学史的转变如何导向了当下,其中的路径的回环曲折更加值得论者关注,而不该放弃已知、追逐未知,追问一个并不存在的“现在”。而王德威将空间化的历史研究方法,简化为一种诸可能性线索的并置想象,将历史诸多虚幻的未来叠合在一起,似乎有失恰当,如果没有动态的考察,空间化的历史研究将最终成为一个无法验证的假说罢了。

人们不可能对历史进行干预、改写,应当注意的是:历史为何偏向我们身处的“未来”的现在,在这里,我们的确应借鉴福柯的系谱学研究方法,即不再沿着一个线性的历史时间寻找“本源”“起点”,而是“把‘本源’设在‘现在’,倒果为因,然后再重建其过去”[9]61。在追溯历史的过程中,人们或许能够发现历史的偶然与荒诞,但不能否认的是客观的社会历史环境,无法替当时的作家做出选择,何况选择的自由本身也是一个可疑的命题。这是因为并不存在全然独立于社会历史滚滚洪流之外的个体,“历史作为一种叙事其本质得到揭示——历史叙事者(作者)同样无法摆脱文化、意识形态的制约,更不能放弃语言表述,而语言的局限同样是显而易见的”[10]。虽然文学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是私人的历史、经验、情感记录,甚或是一种无关时间的符号游戏,然而我们应当思考的是,将文本置入文学的潮流,文本与变异着的中国社会、西方世界之间将产生何种关联性,“任何创作者绝不可能完全孤立于社会史、政治史与文学史之外,因此对于历史本身有着深入的研究和体悟,将成为调整自我脚步、修正未来趋向的重要凭借”[11]。

三、隐含的标准与立场——西方现代性的幽灵

王德威在推举晚清时,也不遗余力地批判“五四”现代话语的单一霸权,认为“五四”仅仅延续了晚清“新小说”“感时忧国”叙述,却摒除或压抑其他“非‘新小说’”的现代性实验,而且拾取的又仅仅是西方传统“写实主义”的“余唾”。他认为晚清时期中国文学还在试图与西方对话(因为有多元的声音),而“五四以来,我们却将其(晚清文学)归纳进腐朽不足观的传统之内。相对于此,以西学是尚的现代观念,几乎垄断了文学视野”[1]32。王德威认为,由于“五四”知识分子“挟洋自重”,晚清萌芽的本土现代性受到了遮蔽和压抑。然而悖论的是,王德威在看待晚清本土现代性时却又以种种西方化的现代性标准来衡量晚清的多元风格,从中发现可以进入西方现代文学语境的“有价值”文本,我们不由发出疑问,王德威在评断衡量中国现代文学时,其标准中是否潜藏着某种西方现代性的幽灵?

“五四”及其之后文学的左翼转向,在王德威看来都来自于晚清知识分子如梁启超、严复的“小说革命”,左翼作家和批评家如瞿秋白、矛盾的通过文学改造中国的理念和实践,应该被视为发源于晚清的革命诗学所带来的结果,而非中国革命诗学的原因。“五四”知识分子表面上以西学为宗,到头来不过是在重复晚清文人的理论与观点。他似乎是在一种潜在的西方现代主义的历史发展体系之下,试图将中国五四现代文学的发展与西方之间的关系剥离出清,论证五四时期中国向西方引入的现代性是一种降格的模仿之物,将本土所萌发的晚清现代文学冠以正宗之名,甚至对五四时期西方对中国较晚清时期更为广泛深刻的影响视而不见,转而向中国文化寻索源头,证明五四文学在宗主西方的过程中已丧失了自主性,五四文学不过是“迟到的、西方的翻版”。而事实上中国现代文学的起源绝不能够脱离中国本土的历史语境和西方思潮两方面的关系,而王德威似乎仅仅看到了“五四”与晚清萌发的本土现代性的联系而抹杀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其他思想来源,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西方现代文学的隐性标准。

西方的思潮在引入中国的文化场域之后获得了它自身的理论力量,而不仅仅是“横的移植”。在五四文学中除了启蒙主义与写实主义的主流文学之外,还存在着丰富的与主流的文学倾向异质的文学因素。对中国而言,文学刚刚步出古典时期,所面对的赶超对象,是西方的先锋思潮,二者之间存在着时间上的巨大落差。中西现代性的时差决定了中国现代文学运动不可能以一种循序渐进、自然更替的方式发展,而西方思潮的爆炸性涌入,使得先进的知识分子迫切追赶西方的现代性。而这一时期的文学面貌呈现出多种在西方不同历史时期产生的美学风格互渗的错综形态,形成了复杂的文化现象。因此除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并峙发展外,象征主义、现代主义等艺术方法也开始被作家尝试。

“五四”显示出中国在文化方面向西方学习的开放态度,五四时期的小说从文学观念、叙事体格到生产机制在五四时期都产生了突破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与此前那种传统内部的自我演进在内涵和向度上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由于中国五四时期高举民主与科学旗帜的启蒙话语在西方视域中可能已然不具有突破陈规的力量,却成为中国现代社会建构价值体系、价值体系重估的重要话语。中国与世界之间的时差,使得近代知识分子意图全方位地改革,为中国带来现代化,这种急切的心情一方面导致了强调社会性、政治性、民族性的文学创作高涨,另一方面又促成了革命与浪漫主义情绪的结合。五四时期对西方文学、理论的翻译暂时搁置了以中国为本位的立场,打破了中国传统的语言形式,将西方的话语维度转译到中国的场域之中,中国现代文学开始以一种新的语言形式讲述、认知、回应着外部已然巨变的世界。由此可见,王德威单单在中国的文化脉络中寻找“五四”的源头的努力恰恰削弱了五四时期文学的历史意义与现代精神。他在标举了一系列晚清小说文本的美学意义的同时却忽视了转型时期的文化场域与文学发展方向,以超越历史的眼光重写中国现代性的发展脉络。因此,在跨越文学史的断层、破除线性推进的历史时间模式之时,在重新发掘、书写现代性的过程中,我们应当重视的是文学自身整体性上产生的文化价值——这个价值需要我们从其自身来揭示,并不能由后来者代其言说,以俯视历史的高度理论性地赋予。论者既不能失去历史的语境,也必须与历史对话、重新标识其当下意义。

参考文献:

[1][美]王德威.如何现代?怎样文学?:十九、二十世纪小说新论[M].台北:麦田出版社,2008:26.

[2][美]王德威著.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M].宋伟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0.

[3]张志云.一个错位的晚清想象——评王德威的“被压抑的现代性”说[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06(9):207-211.

[4]叶维廉.解读现代·后现代[M].台北:东大出版社,1992.

[5]张涛.是“起源”,还是“过渡”?——王德威被压抑的现代性刍议[J].文艺争鸣,2015(6):91-94.

[6][美]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张旭东,编.陈清侨,严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354.

[7]张晓婉.想象王德威的方法——试论王德威的“福柯式”历史观[J].华文文学,2012(3).

[8]石剑峰.王德威“化简为繁”谈“五四”[N].东方早报,2009-04-12.

[9]米歇·福柯.知识的考掘[M].王德威,译.台北:麦田出版社,1993:56.

[10]王鹤丹.现代中国·第一辑[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245.

[11]林耀德.一九四九以后[M].台北:尔雅出版社,1986:293.

[责任编辑李秀燕]

On the Modernity in Wang Dewei’s Literature Historiography View:Based on the Reinterpretation ofRepressedModernitiesofLateQingFiction

LI Xin-chi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jianNormalUniversity,Fuzhou,Fujian, 350007,China)

Abstract:The “repressed modernities”, put forward by Wang Dewei when he criticizes late Qing fiction, has become a hot topic for academic circle. This view is quite enlightening and has enriched the multiple connotation of modernity 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However, it is somewhat inappropriate in breaking the linear time concept while adopting a Foucauldian, spatially oriented way for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When presenting various literary voices of the late Qing, he has paid too much attention to aesthetics and neglected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literature and society. Meanwhile, his understanding of modernity in Chinese literature implies the western standard.

Key words:Wang Dewei; modernity; the May 4th literature; the literature of late Qing

收稿日期:2016-01-26

作者简介:李欣池(1990—),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台港澳暨世界华文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9.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05(2016)03-00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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