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鸿散文的地域化书写——以散文集《长安是中国的心》为例
2016-02-19唐晴川
房 存 唐晴川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论朱鸿散文的地域化书写
——以散文集《长安是中国的心》为例
房存唐晴川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作家的创作风格往往与其所处的地域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散文家朱鸿成长于古都西安的少陵原上,黄土地滋养着他坚韧温情的创作,源远流长的长安文化也增加了其创作的厚度。朱鸿散文集《长安是中国的心》揭示了地域文化特色,进而探索民族文化精神,将浓浓的故土情结和历史情怀渗透到字里行间;而在艺术风格上,则表现为淳朴、敦厚、古典,准确地演绎了关中文化和关中精神博大宽厚、深沉内敛的本色。
朱鸿; 散文; 地域化; 乡土情结; 文化寻根
0 引 言
西安位于有着“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之称的关中大平原,自西周起,先后有12个王朝在此建都。朱鸿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作家,他的散文带有明显的地域文化烙印。1993年出版的散文集《白原》中有对故乡少陵原的叙述,朱鸿的散文开始流露出地域化书写的特征。1994年《关中踏梦》的出版,正式标志着朱鸿“地域化”书写的开端。此后,朱鸿又陆续出版了《关中是中国的院子》《关中:长安文化的沉积》等书,形成了一个“关中”系列。2014年出版的《长安是中国的心》作为一部系统叙述长安的散文集,共收集其106篇作品,凡长安的风物尽在其中,是朱鸿地域化书写的又一重要收获。
1 关于故土的赞歌与挽歌
关中平原土壤肥沃、雨量充足、气候适宜,以其得天独厚的农耕优势支撑着一代代长安人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平静的农耕生活。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静态的土地禁锢了农民的活动范围;出于对农作物生长节奏的尊重,农民需要应对自然界的变化,形成了顺乎自然的生活习惯;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模式使农民过着较为封闭的生活,淳朴的民风在乡间凝固,安土重迁的观念和恋土情结由此形成。正如冯友兰所说:“农民生活方式是顺乎自然的。他们赞美自然,谴责人为,于其纯朴天真之中,很容易满足。他们不想变化,也无从想像变化。”[1]10朱鸿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他自幼生活和成长在少陵原上,对土地和农村有着天然、切肤的亲近感。同很多乡土作家一样,成年后的朱鸿凭借文学创作在城市中得以安身立命,既获得了理想实现的自我成就感,也必须面对人情与功利的社会羁绊。由于骨子里有着“乡下人”的纯真,面对城市生活的纷繁搅扰,朱鸿很难主动拥抱与融入都市文明,乡土情结如影随形地萦绕身边。作者不可能从现实上逃离城市,散文这片自由的空间成为他释放情绪、回归故乡的方式。
《黄土》是《长安是中国的心》的首篇。作者在文中提出了黄土对西安的意义:这个城完全立于黄土之上,甚至被黄土包围着,可以说,长安城是艺术化或灵魂化的黄土。接着,作者将黄土对西安城的意义扩大到整个中华文明。黄土是农业的基础,农业是开宗立国的凭借,中华文明可以称为黄土文明。然而,现在的西安城几乎没有黄土了,钢筋水泥等新式材料将西安城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刻意掩饰黄土与这座城的关系。
“黄土匿迹, 让我怀疑世界的真实。 科学技术孵化出的环境光怪陆离, 玄幻荒诞, 充满伪装的感觉, 使我的身体和心理都不舒服。 我常常想坐在黄土上, 躺在黄土上, 把手伸到黄土中,脱了鞋,踩着黄土,让黄土埋了我的脚。 我的肌肤对黄土有一种饥饿之感,难耐的时候,便在城墙上寻找一块老砖摸一摸,顿觉舒服极了,然而这止痛不治病。”[2]427
在朱鸿的心中,黄土不仅是一种建筑材料,更是宁静和谐的乡村文化的根基。作者意识到,黄土的匿迹代表着在现代文明冲击下乡土文化的断裂和沉落,这令作者感到忧虑失落,不无惆怅地在文末赞美与告别黄土所代表的生活方式。“黄土”意象流露着作者对故土的深挚眷恋,它演绎为作者的故乡寓言,成为朱鸿诗意的精神栖居地。除了黄土,朱鸿还将感情寄托到故乡的花鸟草粮等实体上。朱鸿在《长安十粮》中如数家珍地讲述着故乡生产的十种粮的历史、习性、外形、功效,称粮是有情之物,赞之颂之。粮食是土地的产物,作者对粮的耐心书写,正是对土地的热爱与致敬。在《长安鸟类》中,朱鸿还饶有兴味地回忆着故乡的鸟,乌鸦、喜鹊、麻雀、大雁、啄木鸟、猫头鹰等,它们是大自然中可爱的生灵,自由地纵情于故乡的大地和长空。此外,《辨花木识季节》和《长安荠菜》也是写物的散文。这些物质是作者心绪外化的有形载体,当他细数着黄土上长出的粮,叙说着天空中飞翔的鸟,作者也重温了故乡旧梦。这类散文与杨朔的“借物抒情”的写作模式不同。朱鸿没有在文末将物进行升华,也没有直抒胸臆的感怀,行文显得冷静客观,“不动声色”。实际上,朱鸿将对故乡的爱渗透到对物的书写的字里行间。这种“外冷内热”的写法正是一个关中汉子的脉脉深情。
在散文中,除了物质寄托,重温童年的记忆也是朱鸿“归家”的方式。儿时的乡土“最是一片毫无异己感、威胁感的令人心神宁适的土地,也是人类不懈地寻找的那片土”[3]16。当人们背井离乡挤入都市,人到中年,面对现实的失落,童年的记忆往往成为心灵的慰藉和补偿。“时间诗化了回忆”,如同鲁迅的《朝花夕拾》、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等回忆性散文充满童趣,《长安是中国的心》中也有很多作品回忆了童年经历和故乡的美好风俗人情,流淌着无尽的甜蜜和温馨。在《过年》中,作者温情脉脉地叙述着儿时过年的热闹场景:大人们如火如荼地筹备年货,除夕当天燃放鞭炮、迎归祖灵、守岁,初一拜年,初二访亲,初三初四仍然热热闹闹,初五家人团聚。农村传统的春节充满了温馨的气息,贯注着中国文化的精髓。作者在《清明节》中敞开童心的感受,回忆了清明时节学校、村子里的拔河游戏以及放风筝的乐趣。《社火》的描写也可谓是相当精彩,跳动着欢乐的民间气息,鲜活地呈现了农村社火的场面:
“下来的节目是芯子,彼此显然较劲了,不过这正是乡里老少所希望的。荆一村伍家堡抬着一套青山绿水,荆二村张家堡便抬着一套奇花异草,荆一村秦家堡以歌台舞榭作炫,荆二村左家堡便以神宫仙洞为撼。荆一村王家堡忽然改换路子,让牛郎上,牛郎肩挑七尺扁担,金哥在一端,玉妹在一端,天流白云,银河在望,蓦地打开了想象之窗。荆二村辛家堡灵机一动,让猪八戒上,猪八戒背媳妇,这显然俗了一点,不过它使欣赏之人无不开怀大笑。难分难解,一浪高过一浪。”[2] 456-457
社火是中国北方地区古老的汉族民间艺术形式,是在祭祀或节日里迎神赛会上的各种杂戏、杂耍表演,产生于远古时代的祭祀活动,如今不再表达对“神”的崇拜,而是演变为一种文化娱乐活动和新的民俗。在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乡村,社火是农民的“狂欢节”,有助于农民劳动之余舒缓身心。这种集体活动需要互相协调,也只有在不分彼此的农村才能完成,它给农村带来和谐和欢乐,体现了农民的智慧和乡间的审美趣味。
童年的乐园里有无忧无虑的游戏,更有温暖的人情。《中秋节》回忆了父亲某年中秋节羁旅在外,母亲给父亲留下团圆馍,怕“我”偷吃,将它高悬于壁的故事。当时作者年纪尚小,根本不能理解母亲的心,现在作者已经白丝闪鬓,沧桑繁历,却坦言仍不敢自以为能理解母亲的心,或完全理解。中国人追求团圆,中秋节是中国人非常重视的传统节日。民间以团圆馍寓意团聚,关中有中秋节为羁旅在外的人留团圆馍的习俗。母亲小心翼翼的举动,是对丈夫的爱,对亲情的重视,对习俗的敬畏。《压岁钱》则回忆了儿时收到压岁钱的幸福感,尤其令人动容的是二舅给“我”压岁钱的情节。二舅是个老实的农民,他神秘地把“我”约到一个墙角,摸索着掏出两角钱给我,那两角人民币已经磨得发薄发软,带着二舅的体温,还粘着一片麦壳。“我”觉得二舅可怜,但为不伤他的心而接受了。在细致入微的平实叙述中,我们看到了农民的辛酸,也看到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晚辈对长辈的理解。
然而,每当作者兴奋地讲述童年乐趣,最终都不得不被拉回现实。“少陵原上是我曾经过年的地方,那里有哺育我思想与感情的祖居和祖坟,2011年它被完全夷平了,想起来我就伤感!”[2]449在市场经济和城市化运动的冲击下,乡土文化不断遭到侵袭,古朴的风俗慢慢褪色,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道德标准越来越偏离传统的轨道。传统节日异化,作者不禁感伤“逝者如斯夫,桑梓尽去,人何以堪”;社火风俗几乎断绝,对年轻一代它将成为陌生的传说。作者望着故乡渐行渐远的背影,怅然若失,“小时候总觉得故乡逼仄而鄙陋,但那天却感到故乡深处似海,并生出一种源远流长的眷恋。”[2]449朱鸿为故乡唱了一曲情歌,同时献上了一曲挽歌。
2 文化寻根与现代性批判
在人文精神遭遇危机的背景下,朱鸿将目光从少陵原放大到整个关中地区。他立足地域化书写,揭示本地域群体文化意识与深层社会心理,进而探索民族文化精神,确认自己的文化身份,也为人类寻求精神家园。以空间为指向的“地域化书写”和以时间为指向的“历史文化大散文”成为朱鸿文化寻根的出口。
要了解某个地域的文化心理,最好的和最近的途径就是看当地的饮食,《食态》透过饮食探析了西安人的文化心理。西安具有移民城市的特质,但以关中人为主,关中平原盛产小麦,所以西安以面食为主,最著名的是面条和馍。作者还提出西安人善于吸纳外来之食,河南胡辣汤、四川麻辣烫、兰州拉面等都被西安人进行了本土化改造,体现了西安人的智慧与包容性。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底蕴,让西安的城市生活别具特色。《戏迷》讲述了秦腔对于西安人的意义。秦腔作为西安的文化品牌曾在历史上辉煌过,因为受众的审美需要和审美趣味发生改变,秦腔出现衰退之势。但是迷于秦腔已成为部分西安人的习惯,戏迷仍在,秦腔自乐班仍是西安的一片美好风景。“居于西安,古玩便不陌生。这很正常,因为西安时时处处有文物面世,粗人也罢,细人也罢,其朝闻而夕见,耳濡而目染,遂使深奥变为浅白,神秘变为谙熟。”[2]467《古玩》讲述了西安市民对古玩的热爱,尤其是文化人,他们对古玩求之若渴,持之以恒。
地域文化的源头隐藏在历史的纵深处,对地域文化源头的思索与考据,是许多文人的自觉追求。钱穆认为,“中国的国民性大体应属向后型……依照中国人的观念奔未来者是欲,恋念过去者是情”,文化人“很少向未来的热恋,却多对过去的热情”[4]12。在这种普遍的民族文化心态的基础上,西安人更耽于历史。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氛围。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最负盛名的西周、秦、西汉、唐王朝均建都于此,遂使长安长期成为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铸就了西安历史的辉煌。京都地位的丧失,东部城市的崛起,令西安人感到今非昔比的失落,转而在历史中寻求安慰。再者,从西方而来的现代文明带来了新的价值标准,动摇了关中传统文化的权威地位,加剧了西安人的彷徨失措。朱鸿自幼接受古都文化的熏陶,潜移默化地形成了浓厚的历史情结,面对现实的失落,他将创作扎根于历史的土壤,企图在传统文化中寻求应对现实的力量。
朱鸿兼取学者和散文家的优势,将理性与情思融入到历史遗迹中,探寻对历史之谜的解答,审视民族文化传统。半坡遗址位于西安市以东,是黄河流域一处典型的母系氏族公社村落遗址。半坡氏族生活像一个迷,深深吸引着朱鸿。《半坡人遗址》和《半坡读陶》表现了作者探究人类的好奇心,表达了对祖先生活智慧的敬仰,以及对美好人性的赞美。《周陵》记述了作者探索周陵的所在,引录方志野史、考古发现,辅以诗文,周陵却迟迟不现,周陵的消失是个历史之谜,透露出一种对历史蓦然回首的感怀,对消失的古代文明的眷恋和追思。在《樊川犹美》中,眼前的美景引发了作者对民族性格的思考,“你就会发现他们灵魂之中消极与隐逸的意识多么深刻,如果你沿着这种思路继续行走,那么你大概就知道了自己所属于的这个民族的性格,问题是,你不论是自豪还是悲哀,你都是属于它的。”[2]61关于历史文化散文,朱鸿曾表示:“把知识和体验进行物理变化并不难,难的是使知识和体验作化学反应,而化学反应则是产生新的见解的途径。”[5]214朱鸿的历史文化散文从新的角度进行开掘,以一个全新的现代人的思想和认识的高度,穿透历史的尘封,阐发出一些启发性的见解。辋川是王维曾居住的地方,在《辋川山居》中,作者从个人的生命体验出发,重新思索王维的人生,对王维不能完全媚俗也不能完全脱俗的痛苦表示理解。置身于新的历史文化环境,朱鸿在《秦始皇陵》中反对人们对秦始皇陵的美化,因为秦始皇开了阻止言论自由和迫害知识分子的先河。《唐玄宗泰陵》从现代标准出发,对唐玄宗做出了异于历史学家的评价。作者欣赏唐玄宗的率真,对生活的热忱,尤其是其对待爱情的真诚,认为唐玄宗散发着人性的光芒,若让现代人选其所喜欢的元首,唐玄宗的得票会最多,女选民也许将会像选丈夫一样把票投给唐玄宗。
长安的古都文化孕育了一大批士大夫,他们大都负家国命运于一身,以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为理想。苏武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史学家司马迁以其刚正不阿的人格,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李白、杜甫等人的诗歌饱含忧国忧民的情怀。浓重的文化“根”意识使朱鸿的创作始终与长安文化血脉相连,在当下人文精神遭受空前威胁的时代,朱鸿的散文关注家乡的民生,也担心着人类的生存处境,使人很容易遥想数千年不绝如缕的长安精神传统。《悠悠渭水》揭露了渭水的现状,痛斥人们对渭水不加节制的利用和污染。尽管揭露渭水让作者感到心痛,但他仍要真诚地对待自然,这是知识分子的责任使然。十年后,作者重走渭水,看到了渭水的变化,又作《渭水返清》一文表达欣慰之情。朱鸿具有敏锐的洞见,在欣喜之余,发现了另一个隐藏的危机,即人们对环境的享用不均的问题,由此发出一个知识分子的警语。《乐游原》《长乐宫》《汉薄姬太后陵》《唐杜牧墓》等篇目,都涉及保护文化遗产的问题,沉痛地揭露了现代人对传统文化的漠视;《樊川尤美》《曲江萧瑟》等则文关注生态问题,反对人类对于自然急功近利、不顾后果的掠夺性开发和使用。
3 质朴感情下的古典式书写
周作人在《地方与文艺》中提出,散文作家应当忠实于现实生活,“把土气息泥滋味透过了他的脉搏,表现在文学上,这才是真实的思想与文艺”。[6]12朱鸿其人与其文都是长安文化熏陶和外化的产物。朴拙、雄放、厚重的秦汉文化遗风,西部秦地人淳厚、朴实的性格,黄土地质朴厚重的文化气韵,落实在朱鸿的散文中,形成了朴淡、敦厚、古典的艺术风格。
朱鸿的散文无论是述说物产风俗、文物古迹、历史掌故,在挚朴自然的文风中,都蕴含着一种冲淡平和、典雅沉静的风度,少有溢于言表的喜怒,更无空泛酸腐的感怀。以《黄土》为例,作者从黄土的形成、特点、价值等方面娓娓道来,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即使在情感接近高潮时亦能化浓为淡。“有时候我心有惶惶,便出西安城,到樊川来,坐在寂寞的一棵白杨树下望着少陵原的南坡,夕阳照崖,草木泛古,沉默的黄土竟有意味深长的呼吸!”[2]7情感经过理性的过滤变得醇厚悠长,朴淡的叙述举重若轻地包含了赤子对于乡土的无限眷恋。《曲江萧瑟》从容内敛、不动声色地记述了作者与村边一对闲坐的老人的对话。从对话中得知,老人祖上明末清初迁到曲江,那时的曲江还未干涸,1939年关中大旱,曲江干涸,1964年曲江有地下水渗出,人们开始种稻、养鱼。老人的小儿在抓鱼时溺亡,老太太从此重病。1974年,过度打井和造田令曲江再次干涸,老头期盼曲江水能够再现……这段平实的叙述产生了强大的情感冲击力,作者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农民的悲悯情怀也得到释放。朱鸿的散文极少升华出一个确切的主旨,结尾往往深思意远,令人“心会则许,道出则不许”。在《曲江萧瑟》文末,朱鸿写道:“背后是曲江,我能感到,有无数的秋虫在那里鸣叫着。”[2]92秋虫的鸣叫给人凄凉之感,作者借此营造悲凉的氛围,留下绵长的忧思。“一个穿着蓑衣的农民,他站在雨中,轻轻地问我:‘你要三轮车么?’”[2]70《辋川尚静》的结尾婉转含蓄,将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幽静的辋川长久地印到作者心中。严羽的《沧浪诗话》提出“言有尽而意无穷”,说的是文学作品必须给读者营造想象、回味的空间。周作人主张“不切题为宗旨”的作文金针,指的是散文应该有一点朦胧,有一种余香与回味。散文家孜孜以求的含蓄之美,在温和敦厚的关中作家朱鸿笔下得到实现。可以说,朱鸿的散文有节制之美,“美在适当”,他成功地避免了散文界由来已久的过度抒情的困境。
朱鸿的散文处处透露出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他的写景散文注重情景交融。情景交融首先表现为物我不分,是一种物我互感互生、互渗互融的艺术表现状态,它是“天人合一”思想在艺术上的表现。在中国人看来,天人之间没有距离,天人感应,使艺术家们确信感情可以在外界找到相应的寄托,因为宇宙是人的放大,万物是心的外化。朱鸿秉承天人合一的思想,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融于自然,使散文带有明显的寄情山水、幽思怀古、驰骋襟怀的古典游记的色彩。
“秋天的雨顺利极了,仿佛云微微扭动一下它就有了。辋川的雨是明净的,线似的,一根一根拉到峡谷,但雨却空得它无声无息。山坡上的红叶,渲染在碧翠的草丛,而颗颗青石,则架在杂树的根部,危险得随时都会滚落,不过蒙蒙的雨送给它们一层薄薄的梦,梦悬在辋川的山坡上。”[2]66
朱鸿绘制了一幅辋川秋雨图,明净、清幽,氤氲着中国古诗古画之气韵。作者对自然和自由人性的向往之情与美景水乳交融,使读者看到了作者眼中之景,也读到了作者心中之情。
“要使散文有个性魅力,除了有独特的精神之外,应该还有独特的语言,甚至一字一句都要强烈的个人化的气息:虎的气息也行,狐的气息也行,唯要避免非驴非马的气息。”[5]214朱鸿追求个性化的表达,其文风有意无意地受到了古典语言的影响,呈现典雅通畅、意蕴隽永、含蓄绵密的语言特点。“时在早晨,8点30分的天空一经夜雨清洗,千里透晴,万里湛蓝,有阳光盈照,芳香柔飘,700亩曲江白石过滩,拱桥跨流,群鸭任流,孤雀自鸣,男潇洒以争雄,女娇娆以竞艳,唯老者安然,幼者怡然。”[2]94作者用锤炼过的文字描写曲江的盛景,多用四言句式,句式整齐,读来朗朗上口。“南五台纵身十余里,巉岩为列,茂林成荫,尽头才是极峰观音台。从东到西呈五壑,白蛇沟集中,修行的人多从这里进山。晨不见红日东升,唯剑蓝漫长天,有透明感、融化感。”[2]15朱鸿采用凝练的笔法描绘南五台山,具有凝练、高雅的语言美感。他对中国古典文学语言的继承和突破,是其为建立个人化的话语空间所做的努力。“散文话语与理想人格相互建构”,在古典情结的驱使下,朱鸿拾起当今较为沉寂的语言符号,注入现代的形式和内容,使其散发出新的生命力和别样的美感。当置身于古典式的表达,他俨然是一名古王朝的文人士大夫,清幽静雅,淳朴高洁,智慧通达,心忧天下,这也正是朱鸿的理想追求。在浮躁的快餐化阅读时代,朱鸿的写作体现了知识分子对长安文化的坚守。
4 结 语
朱鸿站在长安文化代言人的角度,表达了对故土的深情,对传统文化价值探索的执着,对人类精神家园追寻的虔诚。而体现在散文艺术上,又准确地演绎了关中文化和关中精神博大与宽厚、深沉与内敛的本色。朱鸿的写作是有根的写作,植根的土壤是源远流长的长安文化——正是这种文化滋养着朱鸿坚韧温情的创作,激励着他在纷繁的当代文坛中坚守着一片心灵的黄土地。
[1]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朱鸿.长安是中国的心[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3]赵园.地之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4]钱穆.湖上闲思录[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5]朱鸿.人生的爱与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6]周作人.地方与文艺[M]//周作人.谈龙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王小娟)
On The Regional Writing of Zhu Hong's Proses—Take the Prose Collection “Chang'anisTheHeartofChina” as an Example
FANG Cun,TANG Qingchuan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119,China)
Author's creative style is frequently bound up with the regional culture in which he is living.Zhuhong,as a proser,has grown up on Shaoling plain of ancient city Xi'an,The yellow land has been nourishing his creation of tenacity and tenderness,while Chang'an culture with a long history has increased the thickness of his creation.His prose collectionChang'anisTheHeartofChina” reveals the local culture characteristics,further explores the spirit of national culture,and also put his local complex and historical emotion between lines of his works.In art,it shows plain,honest,classical art style,accurately interpreting broad and wide,deep and introverted character of Guanzhong culture and Guanzhong spirit.
Zhuhong;prose;regionalization;local complex;cultural-root exploration
2016-03-22
房存,女,山东泰安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陕西师范大学2015年研究生培养创新基金资助项目(2015CXS006)。
I207.6
A
1008-5645(2016)04-01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