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的民间文化元素在《聊斋志异》中的运用
2016-02-19闫永强
闫永强 张 梅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碎片化的民间文化元素在《聊斋志异》中的运用
闫永强张梅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对民间文化元素的吸收和运用是《聊斋志异》的突出特点。这种吸收既包含整篇故事结构及主题的类型化,也有作为小说构成成分的碎片化应用。对《聊斋志异》中“碎片化”的民间文化元素,从“民间故事母题”和“民间谣谚谜联”两个方面进行探析,进一步揭示民间文化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以增进研究者对民间文学母题在文化传统影响下流变发展脉络的认识。
《聊斋志异》; 碎片化; 民间文化元素
0 引 言
中国作家在吸收、运用民间文化元素进行规范的书面文本创作方面有着良好的传统。早在以《搜神记》《博异志》为代表的六朝志怪小说中已初见端倪,而且在唐传奇如《柳毅传》等作品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然而,清代的蒲松龄却是第一个主动地并且是大规模地搜集、吸收民间文化元素以进行文学创作的小说家。他在《聊斋志异》序中就夫子自道说:“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1]1更有人用形象的文字描述了他的文学采集活动:“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磁罂,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年,此书方告蒇,故笔法超绝。”[2]17在长期以“纯”和“雅”为追求的封建士大夫文艺创作语境中,蒲松龄的行为和风格显然是“离经叛道”的,因而也遭到了一些人的批评。如“蒲氏书固雅令,然其描绘狐鬼,多属寓言,荒幻浮华,奚裨后学?视渔洋所著《香祖笔记》、《居易录》等书,足以扶翼风雅,增益见闻者,体裁迥殊……”[3]330然而恰恰是蒲松龄写作的这种“民间立场”和“民间情趣”,才给他的作品带来了强大的生命力,而当时士人间所称道和“互捧”的那些“风雅之作”,却多已湮没无闻。
《聊斋志异》中,对于民间文化元素的运用可谓是比比皆是。特别是一些具有浓郁华夏民族文化积淀和文化取向的典故在小说中几可谓如盐浸水,其迹难觅,余味可知。而作为以谈妖说鬼而登峰造极的文学作品,蒲松龄对于民间所流传的“鬼故事”、“狐故事”、“妖故事”典故的运用与叙说已无以复加,且“前人之述备矣”,在此不再赘述。而在该书中,有诸多篇章全文都是属于对原有的民间故事母题或形式的类型化应用,如完全取材于“义犬报恩”母题的《义犬》和《二班》,取材于“渔夫水鬼”类型的《王六郎》。但仍有大量民间文学因素在故事中以“碎片化”形式存在,而这种存在又对该书情节的变幻、内涵的深化等诸多方面增添了独有的魅力。在此,本文试图对《聊斋志异》中众多具有典型意义但不勾摄全篇而仅部分呈现的的民间文化元素做简要解析。
1 “似曾相识”的民间故事母题
1.1“金银变”与“点石成金”典故
“金银变”意指金银在形态上的变化。古人一直有“财富配于有德者”的思想,即财富的获取,更多被视作个人因德行的完善而获得上天的奖掖。这与中亚阿拉伯文化以及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文化中所倡导的通过个人冒险以获取财富的旨趣是全然不同的。
“金银变”典故的基本模式为:凭空生出金银或俗物化为金银以赐慰有德者;金银凭空消失或化而为俗物以惩“贪、吝、奸、暴”等失德者。因而,在儒家文化背景下的中国,“金银变”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民间宣扬“道德教化”的重要武器。而在《聊斋志异》中,蒲氏亦喜用之,以增强小说揄扬批判的力度。
《任秀》一篇中,申竹亭曾受逆旅之友任建之临终嘱托,乞其殓藏并代寄金于家,但申某贪财忘义,在受人二百余金后,仅“以五六金为市薄材,殓已……竟遁不返”[1]480。然而几年后,申某在江船上开赌场,放高利贷,有客以巨金为质,申某向其借钱“数百千”,结果赌局散场后,申“视所质二百余金,尽箔灰耳”[1]480。而申的钱财,却已在这场豪赌中尽归任氏子所有。故事中“金”变为“箔灰”,显是对申某负义之行的惩戒。
《珊瑚》中作者在强烈的对比中来揭示“金银变”所隐喻的道德评价意义。文中的“沈媪”两个儿子,长子及长妻珊瑚孝顺到了“忍”的程度。其少子之妻则跋扈、凶悍且贪虐。当家庭遭遇重大变故时,儿子们已死去的父亲冥中指示家有藏金,供其取用。然而当忤逆不孝的二子妻“臧姑”前去发掘时,却只见“砖石”,而孝顺的长媳珊瑚“继至,则见土内悉白镪”[1]457。而且作者为了进一步体现出这种“天降休咎”的思想观点,甚至在文中将这种“神奇”的情景反复强化。如“二成与臧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砾满中”[1]457,但他的哥哥则“陈金几上,与母相庆”[1]457。二成以金赎其田产,却被债主以“伪金”返回,“细视之,则断金二锭,仅裹真金一韭叶许”[1]457。而当他把这“伪金”还于兄长后,却是“以剪刀夹验之,纹色俱足,无少差谬”[1]457……可以说,《珊瑚》是作者将“金银变”这个民间文化元素运用得最为充分和酣畅淋漓的一篇小说。
正是由于有前述财富观,因而在中国所流传的“点石成金”的典故无疑也就被蒙上了一层道德教化的色彩。
在我国传统民间文学中,关于“点石成金”的典故一般有两种变式,即“点金指”和“点金石”,都指的是以某种神奇的“法力”将普通的事物(土、石、瓦砾等)变化为金银,区别只是借助于“手指”或“奇石”而已。《成仙》这篇小说中,周生为友人点化成仙后,给他的弟弟留下了一间独特的东西,那就是“爪甲一枚,长二指许”[1]27。而其弟“以甲置砚上……回视,则砚石灿灿,化为黄金,大惊,以试铜铁,皆然”[1]27。事实上,民间很早就流传着“愿得仙人指,顽石点成金”的美好愿望,而文中的“爪甲”即是民间所谓的“仙人指”。
《真生》一文中,蒲松龄则向我们展示了“点金石”的神奇:“每值乏窘,真辄出黑石一块,吹咒其上,以磨瓦砾,立刻化为白金”。[1]421当然,在这类故事中,作者自然不会忘记将其与“德行”关联起来:《成仙》中得到“爪甲”而“由此大富”的周生之弟,盖在于他的“性朴拙”,而且兄弟友于,对兄长情谊深厚,同时能信守然诺,对兄长之子,毅然担负起抚育之责,甚至在家庭衰落,“不能延师”的窘境里,也“因自教读”,不使其学业荒废,因而才得到了这样的“善报”。而《真生》中得到“点金石”的贾生,起初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狡狯、贪婪”,然而在最后,作者却笔锋一转,给故事留下一条“光明的尾巴”——即贾生自谓:“仆所以欲得钱者,原非欲窖藏之也”[1]421,并且“贾得金,且施且贾;不三年,施数已满。”[1]421小说结尾人物性格的变化使人感到突兀,甚至难以接受。然而,从作者创作心理的角度来分析,恰恰是作者“财者,唯有德者居之”的儒家道德观在创作过程中的投射。
1.2“烂柯山”典故及天人两界的时间差
晋人所著的《郡国志》中收录的一则故事“道士王质,负斧入山,采桐为琴,遇赤松子与安期先生棋而斧柯烂”应该算是“烂柯山”故事最早的版本。其后在兵荒马乱仙道思想盛行的南北朝时期广为流传,成为中国民间文学故事的一个经典母题。而无论该故事有多少版本,它最核心的元素仍是“人仙两界的时间差”——在民间文化中,普遍认为“仙界”(天界)和凡俗人所生存的“人界”在时间上是不同步的,往往是人间时光流逝匆匆,而“仙界”却时光缓慢,即所谓“天上一日,下界一年”,以至于凡人如有奇特机缘,实现仙凡“穿越”,则会因为巨大的时间差而产生强烈的“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的错位感。而这类故事,其本质仍是民间感叹人生苦短、追求长生思想的反映,表现了中国人所具有的浪漫情怀。
《聊斋志异》中运用“烂柯山”典故的故事亦有多篇。如《丐仙》《粉蝶》《贾奉雉》《云萝公主》等。其中《丐仙》后半部分中高生在西山云窟中的经历几乎就是“烂柯山”原故事中道士王质经历的翻版。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王质仅是“奇遇”,而高生却是为了避祸。从这个变化中也可以看出中国民间文学典故在传播和流变中载入了越来越复杂的社会因素的倾向。
其它几篇也都有较为神奇的仙凡“穿越”描写。《云萝公主》中的云萝公主回家归宁,结果丈夫苦等“积年余”才回来。而云萝公主则解释说:“妾未愆期,天上二日半耳。”[1]411《贾奉雉》中士子贾奉雉因厌恶考场取士的荒唐,受友人指引入山学仙,在洞府中仅逗留不足一夜,而当其归家,则“但见房垣零落,旧景全非,村中老幼,竟无一相识者”[1]442。更令人惊异的是,“时长孙已死;次孙祥,至五十余矣”[1]442,而贾生犹“年少”,甚至还又再登朝阁,实现夙愿。
1.3离奇孕育——“感而受孕”与“墓生儿”典故
女性因仅仅见到或接触某物后突然有了身孕并产子,这是中国上古时期即已形成并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这个传说或许是母系氏族社会时期人们“只知有母,不知其父”的独特社会形态的一种映射,同时也是原始先民祖先崇拜和圣人崇拜的一种体现。最为典型的当属商周先祖契和后稷的孕育:“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4]91“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4]111包括后来老子之母食李而孕的传说,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苏仙》这篇故事开头蒲松龄也承袭了这一母题:“……有民女苏氏,浣衣于河,河中有巨石,女踞其上。有苔一缕,绿滑可爱,浮水漾动,绕石三匝。女视之,心动。既归而娠,腹渐大……”[1]97本文中苏氏因视绿苔而孕显然是受了传说中 “感而受孕”思想的影响。
《墓生儿》的传说,在中国民间有多种类型,而其核心情节则是女子有身孕之时死去(或难产死去),在墓中生子后,又通过“显灵”等方式传告生者,从而使幼子得以保全。这类故事实质上是中国人强烈的“传宗接代”、承续宗祧思想的体现,当然也有对于慈母情爱感人精神的歌颂在里面。《聊斋志异》在《巧娘》篇中也借用了“墓生儿”故事元素,有所不同的是,《巧娘》中的巧娘本即为鬼,因人鬼相恋而有鬼孕,使这个故事增加了更为感人的爱情力量和神异色彩。
1.4秘境仙踪——《逐城隍》《神仙考验》
《逐城隍》典故源自于道教信仰,其故事核心为:一个儿童或青年书生因对城隍不满,勒令城市的守护神——城隍搬出庙宇,或是予以书面的惩戒审判。而原本惯作威福的城隍也竟然惶惑求饶,并揭示出该儿童和书生今后的“贵人”身份。这类故事大体在明代笔记小说中形成“雏形”,此后在民间广为流传。应当说,“逐城隍”这类故事是与启蒙时代到来后世俗阶层对宗教世界中“仙佛神圣”的怀疑与批判意识的觉醒相关联的。同时也是科举时代下层民众对“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中举士子”歆羡心理投射下刻意神话的一种表现。在《聊斋志异》中包含此母题的故事共有三篇,分别为《谕鬼》、《吴令》和《小谢》。其中《吴令》和《谕鬼》是该母题的变体,在故事的结局(《吴令》中吴令早卒,与城隍冥中相争)和指斥的对象(《谕鬼》中石尚书书壁警示的不是城隍,而是“群鬼”)上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流变。只有《小谢》中该母题作为故事发展中的一个元素,成为矛盾(秋容被“西廊黑判强摄去,逼充媵御”)解决的重要条件,也为小说提供了更丰富的内涵。
在历史上“神仙考验”是宗教故事特别是道教故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题材。其故事内核是说某位神仙在点化凡人或学道者时,有意设置各种难题和诱惑来对其加以考验。通常有两种结局:一种是通过了考验,从而得道成仙,平地飞升;一种是没有通过考验,最终追悔莫及,甚而受到世人嘲弄。《聊斋志异》中涉及“神仙考验”的故事有两篇,分别是《贾奉雉》和《劳山道士》。而这两篇中的学道者都是因意念不坚,而未能通过考验,以致错失“仙”机。《贾奉雉》中的贾奉雉因厌倦了客场上的颠倒黑白、良莠不齐,而入山拜师学道。结果当晚先是猛虎入室,“遍嗅足股”。不久,又有美人登榻,细视则为其妻。结果在经历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贾奉雉还是不能忘却尘俗,与之“嬉笑为欢”,最终被师父逐出。而《劳山道士》中的王生,赴崂山拜师学仙,而师父则以艰辛的劳作作为对弟子的考验——“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1]12但王生终究还是自身意志力薄弱,而不能接受考验:“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1]11“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1]12在这个故事里,王生不仅未能成仙得道,反而因为自身的怠惰浮荡和虚弱,回家后在众人面前丑态毕露,颜面尽失。
2 “吉光片羽”的谣谚谜联
2.1歌谣中的情意
《聊斋志异》中的歌谣共有七处,分别出现在《茅山道士》《凤阳士人》《丐仙》《阿英》《绿衣女》《鼓海秋》等篇中。与民间歌谣其他功能不同的是,《聊斋志异》中所引用的歌谣功能和特色较为单一,即几乎全是宴饮之中歌妓舞女的唱调,因而本书中的歌谣也就具有“雅”和“艳”的特点,所谓“雅”是指这些格调应该都被加工过,语言典雅精工。如《丐仙》中歌女的演唱:“连翩笑语踏芳从,低压花枝拂面花。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1]557,就像是一首美好的“春日寻芳”诗。所谓“艳”是指这些歌谣多以表现男女情感为主,词句艳冶。典型的如《凤阳士人》中“丽人”之所歌:“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1]59但歌谣的运用对于刻画人物心理,表现人物形象也有一定的意义。比如《绿衣女》中的“绿衣女”,本为绿蜂所化,只因倾慕书生于璟的苦读,心想爱悦,而常中夜往附,因此她的歌“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1]218,既有对心上人的怜爱,也切合了绿衣女因自身的柔弱、卑小所引起的警觉不安的心态,为下文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2.2对联里的讽喻
《聊斋志异》中各种联语的运用,既展现了别具特色的封建社会文人士子的民间文化活动,也对小说的创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书中的楹联有两处,一处是《三朝元老》中有人给致休的某中堂“偷送”的,上联为“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为“孝悌忠信礼义廉”[1]337。这是民间“藏尾联”的一种形式,暗讽该相为“忘八(王八)、无耻”之徒。另一处是《考弊司》中阴间考弊司堂上一联:“曰校、曰序、曰痒,两字德行阴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1]263。就在这看似遵行德行教化、礼乐清和的阴司鬼府中,却是对这些文弱哀苦的书生“割髀剜肉”,并且贿赂公行。蒲松龄借此联强烈地讽刺了贪官酷吏的言行不一和奸邪虚伪。
对句中既有较为低俗的谐谑斗嘴,如《狐谐》中狐女挖苦座客孙得言的“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1]160,也有讽刺士人骄狂自负的联语,如《仙人岛》中书生王勉,得意吟诗时只吟出上句“潴头鸣格磔”,却才思不继,为女子对“狗腚响弸巴”所讪笑。当老岳丈出联“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以极力挽回女婿面子时,小姨子又毫不客气地对上“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狂书生顿时锐气尽挫,“始觉望洋堪羞”[1]305。此外,像《仇大娘》中仇禄因对上范公子所出联句而入赘贵介之家,也可看出对联对故事情节的推动作用。
2.3酒令中的杀机
酒令是在古代宴饮娱乐时开展的一种语言游戏,雅俗皆有,因而颇受社会大众欢迎,在《红楼梦》等经典作品中屡屡提及封建大家庭喝酒行令之乐,可见其影响之广。《聊斋志异》中涉及酒令共有三处,且属于不同的类型。《苗生》中大家行的联句是联句令,而众人对句的过程中,“渐涉鄙俚”,表现了作者对那些青衣士子们貌似风雅,实则鄙俗的丑态的讽刺。《鬼令》中众人行的是拆字令,是一种典型的文字游戏。《鸮鸟》是聊斋先生以酒令形式“刺贪刺虐”最为犀利的作品。文中宴集宾客行的是韵语令,游戏规则较为复杂。而在这里,酒令已完全与游戏无关,而成为各方博弈,表达诉求的工具,贪官在这里把酒令作为推挡同僚意见和指斥的工具,而作者也借用酒令传达出对酷吏暴政的谴责与仇恨。而这一切“刀光剑影”却都是在貌似“一团和气”的推杯换盏的游戏中传递的,体现了东方的“智慧”和“技巧”。
2.4谜语后的真相
中国古代有着影响深远的神秘文化,而这种文化的一个体现就是隐语、谜语来预测或暗示。明清小说兴起后,这种谜语文化甚至成为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对故事主题的表达乃至情节的推动都起着独特的作用。
《聊斋志异》中作者将谜语这一民间文化元素运用在悬案决断故事中,表达了传统的因果报应和鬼神福佑的思想。在具体的创作中运用了两种模式,一种是鬼神制谜,结局解谜吻合模式。如《诗谳》中蒙冤的吴生夜梦神人相告:“曩日外边凶,目下里边吉”[1]368,最终案情真相大白,抓获真凶后,得知嫌犯姓周,恰与谜语中“里边吉”相合。另一种则是鬼神制谜襄助破案模式,在这里,谜语已经成为案件侦破的一环,甚至成为悬案故案的核心,典型篇章即是《老龙船户》。文中对城隍托梦之谜“鬓边吹雪,天际生云,水中漂木,壁上安门”[1]368的解读成为破获该商旅失踪案的关键突破口。这种写法,有力地增加了故事的神秘色彩和可读性,迎合了民众的阅读旨趣。
2.5谚语中的智慧
《聊斋志异》整体上使用的是雅驯的文言文,因而民间俗语使用较少,但从文中出现的谚语中,还是能够体悟到来自民间的生活智慧和人生规则,如《石清虚》中作者以“士为知己者死”高度评价了石清虚这样执着于所好而不为富贵与威势所动的仁者精神。《张鸿渐》中张鸿渐引用谚语“一日夫妻,百日恩义”表现了对爱情的忠诚和责任;《凤仙》中异史氏以“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表达了对青春少年励志向学的期盼;《胡氏》中主人劝解求婚不成而上门闹事的狐狸(胡生)的话:“瓜果之生摘者,不适于口”更是以形象的比喻奉劝人们做事不可勉强;而《死僧》中作者以谚语“财连于命”谆谆告诫那些“俭啬”的“财奴”,具有着强烈的警示意义。
2.6韵语中的谐谑
自宋代以来,民间以话本和说唱为代表的白话文学兴起,于是有着更多具有俏皮色彩的“说唱式”民间白话韵语进入到白话小说中,这种风格对于蒲松龄的创作不可能不产生影响。《聊斋志异》中民间韵语使用最为典型的便是《阎王》中“嫂嫂”这个人物形象。她在小叔子苦劝自己改掉悍妒行径时的两句怒斥:“小郎若个好男儿,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乾纲,到不得代哥子降服老媪”……“便不曾盗得王母箩中线,又未与玉皇案前吏一眨眼,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1]211。几乎就是宋代话本《快嘴李翠莲》中那个牙尖嘴利、暴躁泼辣的李翠莲的另一个“化身”。而这几句鄙俚酸俗的韵语也生动而诙谐地表现了“嫂嫂”尖酸刻薄而又凶悍自得的形象。
3 结 语
《聊斋志异》是一部才子之作,但它更多的是一部民间之作,是历来高居于象牙塔中的文人士子以群氓为师,尽力向民间文化转向的一部佳作。正如鲁迅所说:民间文学作品“偶有一点为文人所见,往往倒吃惊,吸入自己的作品中,作为养料。旧文学衰颓时,因为摄取民间文学或外国文学而起一个新的转变,这例子是常见于文学史上的。”[5]492蒲松龄正是由于双脚始终踩在民间的沃土上,才成就了这部光怪陆离、千变万幻的中国民间文化集大成之作。对这部巨著中民间文化元素的研究,能使我们深刻体会到这一文学创作的永恒规律,同时也更能使我们清晰地把握传统民间故事传承过程中的流变,对于文学研究和创作具有借鉴意义。
[1]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汪玢玲.鬼狐风情:《聊斋志异》与民俗文化[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3]陆以湉.冷庐杂识[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司马迁.史记: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鲁迅.鲁迅书信集: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责任编辑王小娟)
The Major Use of Fragment Folk Culture Factors inStrangeTalesofaLonelyStudio
YAN Yongqiang,ZHANG Mei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061,China)
It is the outstanding characteristic inStrangeTalesofaLonelyStudioto absorb and use the folk culture elements,which not only includes the structures of the whole stories and the stylization of the themes,but also the fragmentation use of different novel components.This paper explores and analyses the fragmentation of folk cultural elements from two aspects of “folk tale motif” and “folk,ballad,proverb,riddle and couplet”.The above study can further reveal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folk culture and traditional literary creation,and thus help the researchers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folk culture under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influence.
StrangeTalesofLonelyStudio;fragmentation;folk cultural elements
2016-03-25
闫永强,男,陕西陇县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学科与教学论。
I207.4
A
1008-5645(2016)04-009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