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观美学视域下的《诗经》自然审美意识发微
2016-02-19孙玉茜
孙玉茜
(1.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2.西安交通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
游观美学视域下的《诗经》自然审美意识发微
孙玉茜1,2
(1.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2.西安交通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
人们对自然的认识是在游观的过程中日益深化的。《诗经》时代,自然即意味着先民的生存环境,因此,对自然的观照带有着真实性和生活化的特点。人们不仅识记了大量的自然物,而且在对自然的简单摹画中映射出世俗的道德观念和情感内涵,使“比德”和“兴情”两种自然审美意识这一时期初具形态,同时在对自然畅情抒怀的功能感知中也孕育着 “畅神”的审美趋向。
诗经;审美;游观
大自然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起点,人类文明史的进程是在人类不断的游走中抒写出来的:从蛮荒走向村落,再从村落走向都邑。从具有生存意义的氏族迁徙之游到祈福神祗的宗教祭祀之游;从春秋策士的纵横游说到士人儒生的游学问道;从现实的行旅之游到精神的自由之界……,人们在走向文明的漫漫征途中不断地审视、发现、改造着自己的寄身之所,并把对自然的观瞻和由此而引发的内心的感受表诸于文字,使得中国文学从肇始时期就携带着丰富的游观文化色彩。
游,说文解字注曰“旌旗之流也。”氏族迁徙出游时,所举的旌旗代表着氏族徽号。先秦时期,游的概念是相当宽泛的,如游学、游说、游乐等,其意义指向在于空间距离的移动。观,《论语·为政》注曰:“广瞻也”,涵盖着视觉空间的游移变化。因此,“观”亦可被视为“游”的一种形态。《吕氏春秋·季春》注曰“观,游也”,即可为其佐证。游观于物,是先民认识、感知自然有效途径,也是审美活动发生的必然形式。尽管在先秦时代人们对自然的探索和认知还处于懵懂期,但是在文学创作中已然显露出游观审美意识的端倪。
《诗经》是在中原农业文明土壤中孕育出的第一部诗歌总集,全方位地展现了西周至春秋时期的社会生产及生活状态,蕴含着丰富的游观文化信息,反映出中华民族自然审美发生阶段的某些特质。
一、游观自然的认知指向:对自然的真实触载
钱钟书先生曾经指出:“窃谓《三百篇》有‘物色’而无景色,涉笔所及,止乎一草、一木、一水、一石”。[1]诗中的“物色”正反映了先民游观自然的原初状态:自然万物的识记与外在形态的初步描摹。首先,《诗经》中自然物象纷繁复杂,天文地理、鸟兽鱼虫、花草树木无不被列为游观对象,为审美的发生提供了丰富的知识积累。审美意识的形成需要一定的认知基础。艾伦·卡尔松就曾指出对自然界的欣赏“除了感知和情感的敏感性之外,还要求我们具备一定量的知识”[2]21-22,“这种知识,实际上是一些关于自然的常识/科学知识。”[2]51卡尔松还认为“科学提高、提升了我们对自然世界的欣赏”[3]。诚然,我们不能一味夸大认知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但不可否认《诗经》对自然物象的关注与识记,对于“唤起人们对大自然之美感,刺激人们对自然的审美意识”[4]起到了一定的推进作用。据统计《诗经》记载植物种类135种[5],动物种类112种[6]。提及23条河流的具体名称,如淇水、汉江、江、河、渭、溱、洧等;有名可依的山脉也有岐山、梁山、终南山、首阳山等近10座。此外,《诗经》中除了日月,还提到了火、斗、金星等10种星名和雨雪风雷等气候现象。这些自然物象是《诗经》时代先民们真实的生活环境及生活内容的构成条件,对它们的识记也反映着先民对自然的认知程度。正是借助于对自然物生态形貌、内在属性由表及里的发现,人们才能逐渐摆脱对自然的无限恐惧和无尚的敬畏,从虚幻的神话构想中进入真实的审美境界。
其次,在“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基础上,《诗经》对自然物象的外在形态也有了初步认识与描画。“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文心雕龙·物色》),这些摹形状物之语虽然是零星的、片段的、简笔式的,但却记录着先民单纯直观的审美感悟。以山水为例,《诗经》中仅形容山势高峻的词就有“崔嵬”、“烈烈”、“律律”、“奕奕”、“岩岩”等。此外,“悠悠”可形容山之深远,“涤涤”则形容山之荒凉,“岵”形容山上草木茂盛,“砠”形容山中多石……,不同的形容词描画出自然界丰富多样的山貌特征。描摹水的诗句更为丰富,如“淇水汤汤”、“河水洋洋”形容水势浩大;“泾以渭浊,湜湜其沚”、“相彼泉水,载清载浊”形容水质清浊;“河水浼浼”、“扬之水,不流束薪”形容水流平缓;“百川沸腾”形容波涛汹涌;“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形容河道狭窄。除了状貌,《诗经》中对水流的源头、方位与流向也有提及,如“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彪池北流,浸彼稻田”等。在对山水的简笔刻画中,《诗经》展现出了先民对自然景物关注的细致程度以及蕴于其中的朦胧的审美体验。
第三,《诗经》中的自然景物没有经过神化、虚拟化处理,以真实的生活化状态呈现。呈现方式的真实性意味着先民对自然的观照态度由敬畏走向亲近,正是这种精神上的亲近感才使得先民有可能用富有审美意味的目光审视自然、感知自然。在人类早期社会,“自然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7],因此,在人们的意识中“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8]。《山海经》中充满神异色彩的自然物,如“三首、六目、六足、三翼”的“尚鸟 付鸟”,人面豺身、鸟翼蛇行 的“化蛇”,“自为牝牡,食者不妒”[9]的“类”等怪鸟、怪兽就真实地反映出了先民与自然的距离。人们对自然知之甚少,对自然的恐惧与敬畏只能通过神化自然的方式来表达。然而在《诗经》中展示的是人们真实的生活场景,“所写的景物就是眼前的土地与树丛——人们舞蹈或收获的所在”[10]。“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王风·君子于役》)描述的就是极其普通的乡村生活晚景,静谧安然的环境渲染出生活本来的色彩。《郑风·野有蔓草》中青年男女田野草露之间的邂逅结合不也是先民真实而又质朴的爱情写照吗?不仅诗中的环境与先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诗经》中的草木之名也多为农作物、经济作物及药用植物,反映出农耕文化的特点。《大雅·生民》就提到了荏菽、麻、麦、瓜、秬、秠、穈、芑等众多农作物名称,诗中还细致描述了农作物的生长过程,“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记录下了先民农耕生活的真实画面。由于《诗经》时代,人们对自然的审美大都不是纯粹的、自主的,“而是当时生存条件所决定的无意识的自然触发”[11],因此,诗经中的山水花草鸟兽鱼虫虽物种繁多,却并没有成为先民审美欣赏的主体。以《关雎》为例,“在河之洲”关关鸣叫的雎鸠鸟是作者视觉关注的起点,随后作者的视线由小鸟转向河边摘采荇菜的姑娘,触发求偶之情,视觉的移动是平面的,线性的,因而,自然物象之间也缺乏宏阔的整体空间感。《诗经》时代,人们的认知水平决定了对自然的观赏只能微观地、局部地进行,其审美活动依附于生活本身,体现了审美的不自觉性。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基于先民字本初的生活化体察,自然才能慢慢地在人们的视野中日渐丰富与清晰起来。
二、游观自然的道德指向:比德自然
《易经·系辞下》指出:“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伏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人们仰观俯视的终极目的并不在于自然物象本身,“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反映着中华民族游观自然特殊的道德指向。
先民对道德的推崇始于西周时期。“德”的观念是周朝统治者得以维护其政治地位和特权的理论基石。殷商以后天命观念的动摇使人们将目光更多地从“神”转向“人”,从而“迫使周代统治者在意识上作出能动性的道德规范”[12]。“德”作为西周精神之核心,“它对于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构建,文化形象的塑造,都起到基础和骨架的作用”[13],也使得先民在游观自然的初始阶段,就带有了道德的印记,并对后世文学产生了绵长而深远的影响。
《诗经》中多处篇章带有“德”字,仅《大雅》、《小雅》及《颂》中,德字就反复出现了58次之多[14]。略举几例如下: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周颂·清庙》
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 《周颂·烈文》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大雅·文王》
帝迁明德,串夷载路。 《大雅·皇矣》
群黎百姓,遍为尔德。 《小雅·天保》
这些诗句反映了周人以德立国的政治举措,彰显着周人对统治者“修养道德”的赞美与要求。从内容上看,《诗经》作品中不同形式的游观行为,如迁徙之游、征战之旅以及狩猎、观光游乐活动等也成为表征德政的象征。如《大雅·緜》和《大雅·公刘》记载了周朝先王先祖率民迁徙,奠基功业的德行;《大雅·常武》《大雅·江汉》印证了周宣王派兵讨伐淮夷、平定徐国叛乱的功绩;《小雅·车攻》刻画了周宣王田猎时震慑诸侯的神武气势;《大雅·卷阿》通过君臣的游乐互动赞颂了周王礼贤求士的品格。《大雅·灵台》则描述了周文王建造灵台,奏乐游乐的场面,蕴含着执政者“与民偕乐”的重民之德。
除了直白的政治意味,《诗经》中的重德意识,透过先民观瞻自然的目光,折射于山水草木之上,形成了“比德自然”的审美观。“比德自然”是指将自然物的固有属性与人的道德品质联系在一起,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物的某些特征带有审美意义的主观赋予。人们在观瞻自然的同时,也在发现着自身的人格魅力。山之巍峨坚固,水之浩大汹涌,松柏之挺拔常青,玉之纯净温婉皆与人的内在精神品质相应相通:
描写女性仪态稳重大方: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鄘风·君子偕老》
形容男性仪容美好、品性刚毅: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未见君子,忧心奕奕。《小雅·頍弁》
形容军队士气强大,士兵勇猛威武: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大雅·常武》
比拟君子品质精纯、德行高尚: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卫风·淇澳》
《诗经》中不仅仅以美好的自然风物比附德之醇美,更开启了“恶禽臭物以比谗佞”之先河。如《魏风·硕鼠》以大老鼠比喻统治者的贪得无厌。恒宽《盐铁论》卷九《取下》篇云:“及周之末途,德惠塞而嗜欲众;君奢侈而上求多,民困于下,怠于公事,是以有履亩之税,《硕鼠》之诗作也。”说的就是在位者失德于民的社会状况。再如《豳风·鸱鸮》中以鸱鸮喻恶人,《小雅青蝇》以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比喻满嘴妄言的奸佞之人,《大雅·黄矣》以枯树朽木喻佞臣小人等。
《诗经》中比德自然的游观形态反映了人与自然关系的日益推进,在长期劳作中,人们逐渐从对自然无知的恐惧和全然敬畏中感受到自然的生命形态,并从中发现了自我品格与自然物属性之间的相似之处。同时,这也意味着先民审美主体意识的加强,人们观瞻自然时,关注的焦点并非自然本身,而是主体道德观念在自然物上的投映。自然的人性特点在审美过程中被夸大了,而自然本身的美的属性被遮蔽在理想人格的光环之下。
三、游观自然的情感指向:游物以兴情
情感是自然审美的核心因素。人和自然之间的情感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人们自然审美意识的成熟度。如果说比德自然是西周时期重德意识在文学中的渗透,反映了先民对自然类人性的初步认知,那么游观自然后的情感触发则丰富了先民对自然类人性的想象,更具审美意义。
“凡物之美者,盈天地间皆是也,然必待人之神明才慧而见。”(《已畦文集》卷9《集唐诗序》),叶燮所言的“神明才慧”必然涵盖着合天地而动的主体审美情感。先民也正是在自然与人的情感对接中领悟着自然对于人类的精神意义。虽然《诗经》对自然的描述归于简括,但诗中的自然却灵动而富于生命力,触动着人们丰富的内心世界。在《诗经》所描绘的广阔土地上,我们可以看到庄稼的播种、生长与人们收获的喜悦,可以体味旖旎春光中男女相恋的美好情爱,还可以感受到太阳西斜、牛羊归圈后思妇寂寥的情怀。《诗经》中物与情的交互联通虽然还处于初浅的阶段,“尚未达到交融合一的境界,却是情景结合的开端,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古典诗歌以情景关系为主体的表现特征。”[15]138
在《诗经》中,部分诗篇反映了自然物的盛衰以及阴晴雨雪等气候变化所引起的直觉情感呼应。如《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左传》杜注曰:“梅盛极则落,诗人以兴女色盛则有衰,众士求之,宜及其时。”[16]成熟掉落的梅子,引起诗中女主角青春易逝的迟暮之感,收获爱情的渴望与求之未得的急切期盼满溢于言。《文心雕龙·物色》曰:“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那纷纷掉落的梅子,不正牵动着诗中女子萌动的春心吗?《卫风·氓》以桑叶的凋零喻女子容颜衰老与前诗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如《豳风·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细雨蒙蒙的天气与久戍待归的征人悲凉的心境相应相和,极富感染力。《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更是千古写景伤怀之名句。杨柳依依述往日风光,道出了出征时的内心羁绊;雨雪霏霏乃今日景象,反衬出征战之苦与思家之痛。正如方玉润《诗经原始》中所说“一转眴而时序顿殊,故不觉触景怆怀耳”[17]341。无论是《摽有梅》中怀春的女子,还是《采薇》、《东山》中征战归家的将士,都因物、因景触动了内心的琴弦,自然物象成为情感的触媒在诗篇中发生作用。基于此,虽然对自然的观照在《诗经》中只是只言片语,但是情与景的直觉性联通却显露出自然审美意识萌发的端倪。
在《诗经》中,自然物对先民情感的触发并非都出于“直观景物的一瞬间”[18]。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实践中,人们渐渐地从对自然物象的直觉的、感性的认识中抽绎出普遍性的情感内涵。最具有典型性的,就是《诗经》中的水意象。人类早期文明的发生、发展和延续离不开河流,这对促发先民对水的普遍象征意义的情感认识提供了条件。河水曲折多变,往而不返,容易触发人们的万千思绪,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思恋之情,如:
泛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邶风·柏舟》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周南·汉广》
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王风·扬之水》
除了两性间的情爱之苦,绵延不断的河水还寄予着人们感伤时事,伤今怀古的悠远情怀和思乡之痛: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小雅·鼓钟》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卫风·竹竿》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邶风·泉水》
《诗经》中的水意象在诸多诗篇中表现愁思之情的同一性意味着“人们对心物情景关系的审美认识已经达到了相当高度”[19],它标志着先民对情与景的直觉感应走向了理性的把握与思考。不仅如此,人的主体情感与自然物之间相互感应的关系也为“比情”审美观的提出提供了文本依据,也使自然渐渐退去了原本令人颤栗的神秘色彩,“成为人可亲、可敬、可依、可恋的密不可分的生命机体的延伸”[20]300。
四、游观自然的功能指向:畅情抒怀
学者们普遍把魏晋时期视为山水审美意识的成熟时期。这一时期提出的“畅神”说的核心内容就是“把自然山水看作是独立的观赏对象,强调自然美可以使欣赏者的情感得到抒发和满足”[20]307。陈望衡也曾指出人们发现自然山水独立美学价值的标志之一是“游玩山水在魏晋特别是南北朝,已成为人们的一桩赏心乐事。”[21]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与成熟都不是无迹可寻的,山水作为“赏心乐事”,在《诗经》的某些篇章中也呈现出隐约的“畅神”意趣。
在《诗经》中,自然山水虽然还不具有作为观赏对象的独立性,但《雅》与《国风》的个别篇章已经关注到游观山水所具有的畅情抒怀的审美功效。具体表现有二:其一,乐游,即审美主体在游观自然中获得精神的愉悦。如《大雅·卷阿》“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蜿蜒曲折的丘陵上,风光旖旎。游玩的君子面对如画风景,纵情高歌,心情也由而变得悠闲自得。再如《郑风·溱洧》描写的是郑国上巳节男女相约游春的情景。《太平御览》卷五十九引《韩诗外传》曰:“溱与洧,三月桃花水下之时,众士女执兰拂除。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两水上招魂,拂除不详也。”[22]说的就是这一男女踏青示爱的风俗。诗中浩浩流淌的春水、年轻男女手中芳香的兰草和美丽的芍药共同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春景图,在“且往观乎”的游赏中,“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这份精神愉悦既带有春色之美在内心的投映,也蕴含着由春色而引发的男女相悦的蠢蠢情愫。因此方玉润称誉此诗“三百篇中别为一种,开后世冶游艳诗之祖。”[17]226
其二,解忧之游,即通过审美主体对自然的观照来宣泄心中烦忧。如《邶风·柏舟》、《卫风·竹竿》等篇都写到了主人公有意识地以驾舟出游的方式排解心中的痛苦和忧伤。“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竹竿》)行舟江上,那悠悠流淌的淇水恰似诗中主人公心中隐隐不绝的忧愁,而随波飘荡的小舟就像主人公难以平复的心绪。诗中之景因情而变得亲近于人,带有了抚慰人心的意趣,而主人公的满腔愁情亦在这荡漾的水波中渐渐消融。除此之外,先民也通过登高远望的游观方式来排遣思乡之愁。《魏风·陟岵》即如此。“陟彼岵兮,瞻望父兮……”远戍在外的主人公因思念家乡而登上了高高的山岗,极目远眺,耳边回响其父母兄长的敦敦叮嘱。虽然诗中并没有跟随主人公的视线来描摹山水以泄情思,但是主人公的思乡愁绪确是在登高远望的“游观”中得以抒发的。
《诗经》作为一部年代跨度较大的文学作品集,反映了从西周到春秋时期人与自然由疏离而亲近的相互关系。对“鸟兽草木之名”的识记反映了先民对自然的认知程度,构成了游观意识由虚幻而现实的理性基础。《诗经》对自然的道德比附则意味着先民在游观自然的过程中对自身人格美的认识和发现,突显了审美活动中人的本体地位。而《诗经》游观意识的情感指向及功能指向则更接近“游”的审美的真谛,为人们情感的抒发和满足提供了客观可能,也为自然脱离审美主体而作为独立的观赏对象打下了基础。基于上述内容,《诗经》时代的游观文化已经渐趋脱离了神化自然的虚幻色彩,具有真实性和生活化的特征。“比德”与“兴情”两种游观意识亦于此时初具形态。此外,对游观自然能够抒情畅怀的审美认识也使《诗经》中的个别篇章带有了“畅神观”的朦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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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司国安)
A Tentative Study on Appreciation of the Natural Beauty in The Book of Songs from the Aesthetic Point of View of the Traveling Concept
SUN Yuqian1,2
(1.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2.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
People′s knowledge of nature is deepened gradually in the course of sightseeing. In times ofTheBookofSongs, nature means the living environment for our ancestors. Therefore, our ancestors′ self-reflection on nature ha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veracity and realism. Not only did people cognize and memorize a lot of natural substance, but also reflected earthly moral idea and emotion by means of simply describing the nature, which in turn caused two concepts of sightseeing, "figural virtue" and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in embryo during this period. Meanwhile, an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f "free imagination" began to gestate when people expressed their feeling towards the nature.
TheBookofSongs; aesthetic appreciation; sightseeing
10.15896/j.xjtuskxb.201606017
2016-01-2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BZXO14)
孙玉茜(1975- ),女,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西安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
B83-066
A
1008-245X(2016)06-00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