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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蕃经济交往

2016-02-18

关键词:奴隶制吐蕃奴隶

石 越

(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论唐蕃经济交往

石 越

(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唐蕃经济交往贯穿了吐蕃经济史全程。吐蕃奴隶制游牧经济对高原牲畜及畜产品的生产和对奴隶、丝绸、农产品、茶叶等的需求以及唐朝集权官僚经济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是唐蕃经济关系建立的基础。对于吐蕃来说,唐蕃经济交往是其生存发展的必要条件;对于唐朝来说,唐蕃经济交往是其获得战马、增强经济多样性的重要条件。唐蕃经济交往史向我们展示了吐蕃与唐朝进行经济交往的必然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吐蕃部族合类性增长和作为中国多民族国家一员地位的形成。

唐朝;吐蕃;经济交往;合类性增长

民族间经济关系,尤其少数民族与中央王朝的关系是中国少数民族经济史关注的重要内容。历史上各类共同体的发展有一个基本规律,就是小共同体被大共同体所取代,而民族间经济交往正是造成大共同体形成的经济条件。唐蕃经济交往无论是通过战争、和亲、贡赐或贸易,都是合类性过程的具体历史形式,是中华民族最终形成的重要环节。唐朝经济与吐蕃经济的互补与融合贯穿了吐蕃经济史全程。本文通过考察唐蕃经济交往的形式、内容及结果,从经济史中论证唐蕃经济交往的必然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吐蕃奴隶制经济的发展,不仅能洞察藏族作为中国多民族国家一员地位的形成机制,也可以提供民族共同体合类性增长的典型个案。

一、贡赐、贸易、和亲与掠夺是唐蕃经济交往的主要形式

从634年松赞干布遣使入唐至846年吐蕃王朝解体,唐蕃经济交流不断加强,贡赐、贸易、互市、联姻、战争掠夺贯穿其中,构成唐蕃经济交往的主要形式。

战国时期,藏区与中原便有了一定商业往来,这种商业贸易多由商人从事,官方并无参与。到了唐朝,汉藏经济交往更为密切,文成公主出嫁吐蕃更是有效促进了汉藏贸易。唐朝经济政治发达,吸引周边少数民族与之交流,吐蕃也受唐朝吸引,并遣使赴唐,自此开始到吐蕃王朝瓦解的二百多年间,汉藏之间形成了“金玉绮绣,间遣往来,道路相望,欢好不绝”[1]的经济关系。

贡赐关系是唐蕃经济交往最主要的形式,贡赐关系由使团承担。从634年(贞观八年)松赞干布遣使入唐至846年吐蕃王朝解体,唐蕃“使节往来共191次,几乎每16个月一次,其中蕃使入唐125次,唐使入蕃66次,会盟6次,通婚两次”[2],远超唐朝与回纥、倭国、高居丽等的关系[3]。

除使团来往,汉藏之间的贸易形式还承继历史上的商贾贸易,旅商或随使团入唐,或独立经商,既有唐朝商人去往吐蕃采购和销售,又有吐蕃商旅前来唐朝采购,还有其他民族商旅往来于唐蕃两地,使团出使时往往也带有为王室采购生活用品的任务,使得往来使者也成为商业从业者。吐蕃具有专门分工的五种商人,即“经营汉地茶叶的商人、经营突厥玉的商人、经营吐谷浑刀的商人、经营丹玛帛的商人、经营蓝地盐的商人”[4],其中经营汉地茶叶的商人数量最为庞大。

贡赐和商旅贸易催生了官方和民间“互市”贸易的发展,为适应互市形式,唐朝多次答应吐蕃要求,在双方交界地带开设互市。731年,“吐蕃请于赤岭为互市,许之”[5];815年,唐廷应吐蕃要求,于陇州塞(今陕西省陇县)开设互市[6]。贡赐交换中,吐蕃从唐朝获得的大量丝绸帛绢受到藏民欢迎,吐蕃的牛马牲畜,尤其马匹则被当作主要的交易产品,由此出现了“绢马互市”。松赞干布时期,吐蕃积极开展对外经济交流,并于四方边境设立了八个市场和八个口岸,其中专门针对东方大唐的“没庐氏赤松杰达那开启东方绢帛的口岸”[7]最受重视,通过这个口岸专门“与东方大唐开展帛绢和谷物贸易”[8]。吐蕃占领河西走廊后,唐朝战马短缺,便决定在赤领与吐蕃互市换马;吐蕃贵族将丝绸作为身份象征,因此对丝绸需求量大,赤领成为吐蕃对唐贸易最活跃的市场,“绢马互市”成为当时唐蕃经济交流的一项重要内容。茶叶在唐朝时成为人们的生活必需品,并“随文成公主入藏土”[9],逐渐成为汉藏经济交流的大宗商品。随着吐蕃对茶叶需求量增加,“茶马互市”取代“绢马互市”成为唐蕃经济交往的主要内容。

“和亲”亦是唐蕃经济交往的重要手段。唐蕃两次联姻,第一次为“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太宗许以文成公主和亲吐蕃”[10]。第二次为武则天执政时期,吐蕃多次遣使来唐请婚,但均未获允,直至“景龙三年,吐蕃遣使纳贡,再次请,中宗许以雍王李守礼之女为金城公主妻之”[11]。之所以将和亲作为一种经济交往形式,是因为在公主陪嫁物中有大量中土物产、生产工具和生产技艺,且和亲还营造了和平环境和稳定的贡赐关系,利于互市交易扩大。

除正常经济交流外,唐蕃在修盟期间也爆发战争。“自咸亨元年(670年)至长庆元年(821年),战争多达80多次,有明确战争记载的年份近75年。”[12]无明确记载的年份也有相关记录:“开元二年,吐蕃宼渭源,四年,围松州……十数年甘、凉、河、鄯征发不息。”[13]军事抢劫、掠夺人口和寻求不等价的经济交换是吐蕃连年向唐发动战争的经济动因。经济掠夺是特定经济制度和生产方式的产物,奴隶制度与极度依赖自然条件的游牧经济,使吐蕃一遇到自然灾害,便水草缺乏,难以进行再生产,战争劫夺便成为选择。由此培育出吐蕃的尚武精神,进行武力掠夺的士兵比正常从事生产的奴隶、农奴享有更高地位,并导致武力掠夺常态化,不仅自然灾害时战争掠夺,甚至连年犯边。

二、奴隶制农牧经济与集权官僚制小农经济的互补构成唐蕃经济交往的本质和内容

贡赐、贸易、和亲与掠夺等形式承载了唐蕃经济交往的主要内容,即人口、茶马金属、金银货币等,这些经济交往内容的本质是劳动,交往即源于两者劳动的互补性,表现为经济制度、生产方式的互补性,即在劳动过程中形成的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差异性。换言之,两者劳动的互补,即奴隶制农牧经济与集权官僚制小农经济的互补构成唐蕃经济交往的本质。

唐蕃经济交往的主要形式贡赐交换是以“贡少赐多”的不等价交换形式进行的,这种不等价交换的存在是包括吐蕃在内的周边少数民族甘愿臣服于唐朝或与唐朝建立联姻关系的重要经济基础,而“贡少赐多”的交换形式正是较为发达的集权官僚制经济与较为落后的奴隶制经济在经济制度上具有互补性的表现。

吐蕃王朝的建立打破了青藏高原上各个原始部落的分隔和孤立状态,吐蕃人的交往和活动延伸到青藏高原全部地区,藏族作为一个新的人们共同体开始形成,但吐蕃时期的青藏高原只是一种如商王朝与周边属国似的松散联盟,其中最大的当属日后建立吐蕃王朝的雅隆悉补野部落,其从原始部落向奴隶制部落过渡时期的部落首领聂墀赞普是西藏最早的王。悉补野部一开始还带有很强的母系氏族公社残余,赞普多冠以母亲名字,随着赞普从一个氏族部落首领发展成若干氏族联盟的首领,父亲名字的一部分逐渐成为赞普的称呼,父系王位继承逐渐确立。从“食自然之稻谷,衣树叶之衣,生活状况犹如林中之兽类”[14]发展为有组织的母系氏族部落,再从氏族联盟稳定为奴隶制部族形态,悉补野部的社会组织和经济都取得了重大进步。除了“王”或“赞普”外,出现了“尚”“论”等官职;经济上形成“犁地耦耕,垦草原平滩而为耕地”[15]的农业,畜牧业也发生很大进步,出现了“犏牛、骡子等杂交牲畜……储存山地草类”[16]的习惯,出现了度量衡“升斗及秤”以及贸易价格的议定。农牧业经济的发展为悉补野部的扩张提供了条件,该部逐渐征服其他部落,奴隶制苏毗政权统治下的巴氏、次綳氏、及娘氏等贵族“决心归悉补野赞普之下”[17],藏博、达布等地也归入悉补野部落统治之下,在囊日松赞带领下,以悉补野部为核心的部落联盟逐渐形成,其子松赞干布进一步统一境内诸部,建立了较为稳定的奴隶制政权——吐蕃王朝。

在吐蕃王朝建立之前,囊日松赞便将归其统治的地区连同当地的奴隶以封赏的形式赐给贵族功臣,以形成归属于悉补野部落的政权形式。吐蕃王朝建立时,各个部落内部已经实现了奴隶制,部落之间也形成了以悉补野部落为首的议事会盟制度,但为争夺奴隶,各个部、族之间仍战乱不断。松赞干布不仅坚持了原有的各族、各部首领的议事会盟制度,而且将都城迁至远离“贵族好酋”势力的逻娑(今拉萨),并要求君臣共同宣誓:“臣属必须明确表示子孙时代效忠赞普,绝不生异心,赞普亦重申保护臣属及其后代的地位和财富,任何人不得侵犯。”[18]吐蕃政权虽依赖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巩固了悉补野部落在吐蕃部落联盟中的支配地位,扩张之处必派兵驻守,但各部落基本仍保持其原有的社会结构,吐蕃大将或当地贵族仍世袭作为当地的部落首领,除了对吐蕃王朝承担应尽的义务,各个部落、氏族仍有很大的自主权,有时甚至与王族发生战争和冲突,尤其是吐蕃后期,属部不听控制,王权逐渐衰落,并促成了奴隶制部落联盟向农奴制封建割据状态的演变。

中原地区的唐王朝在隋朝统一的基础上,彻底结束了混乱割据的局面,建立并巩固了高度统一的集权官僚制度。集权官僚制度以先进的农业文明为基础,废封建而集权于中央,罢领主、土官而设郡县、流官,土地国有、均配田地,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农民作为主要生产者,比奴隶和农奴有了更多的人身权利和相对自由,素质技能和生产积极性得到提高,推动了生产力,乃至整个文明的发展,与小农经济同时存在的还有对中小商人和手工业者相对宽容的制度,以作为小农经济的必要补充。集权官僚制度比奴隶制和封建领主制更适宜农业文明的发展,并增强了汉族和相关部族的凝聚力,使得中原地区的文明和制度长期先进。唐朝以其先进的政治、经济制度和繁荣的经济、文化获得极大威望,唐太宗李世民更是被众多政权首领奉为“天可汗”,青藏高原地区的吐谷浑、党项、白兰、东女、苏毗、羊同等部落纷纷与唐廷建立了友好关系,吐蕃也受唐朝吸引,多次遣使入唐欲与唐廷建立友好关系。吐蕃王朝建立之前,就有“白简、白狗羌并遣使入贡”[19],吐蕃王朝建立后,其赞普“遣使入贡,仍请婚”[20],由于“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故遣使随冯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上未许之”[21],于是吐蕃发兵吐谷浑,陈兵松州西镜,唐军辛亥九月败吐蕃于松州后,吐蕃退兵并“遣使谢罪,复请婚,上许之”[22]。自此,唐蕃建立起以贡赐为核心的友好关系。贡赐关系不仅是经济交往形式,且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首先就是先进集权官僚制度与落后奴隶制、封建领主制的互补形态,对先进制度和文化的向往和学习是唐蕃经济交往的一项重要内容。

吐蕃王朝建立之初仍然是一种奴隶制部落联盟形态,最底层的奴隶仍是隶属于奴隶主,他们虽“一出生就有主人,结婚要主人同意,子女一出生就不归自己,生男归男方主人,生女归女方主人”[23]。从事家内劳动的奴隶更是没有人身权利和自由,他们多来源于破产的平民或庸奴、买来的孤儿孤女、战俘或定罪被贬为奴隶。吐蕃对外战争中多次进行人口掠夺,“得河、陇之士约五十万人,以为非族类,悉以为婢仆”[24],也曾兵临长安城下,并于醴泉(今陕西礼县北)“大肆烧杀抢掠,大掠唐朝男女数万而退”[25],甚至发动多次掠夺奴隶的战争,“劫京城士女工匠整队伍还蕃”[26],“大量丁壮被迁至异地为奴”[27],将战俘和掠夺来的人口作为奴隶,服务贵族,从事农业生产、手工业生产,而在战争中对人口的掠夺也正是唐蕃经济交往的一项重要内容。

除了制度的互补,由不同生产方式带来的产品互补也是唐蕃经济交往的重要内容。吐蕃的发祥地雅隆地区很早就有农业生产,悉补野部就以农业和畜牧业为主,吐蕃王朝建立后,其他以游牧经济为主要生产方式的多个部落尽归其控制,吐蕃形成了“河谷种庄稼、半山放牧、高山狩猎,农牧相间”[28]的奴隶制农耕游牧经济。从事农耕和游牧的基本劳动力是广大的奴隶和隶属于贵族的农奴,尤其随着吐蕃王朝的发展,农奴性质的奴隶逐渐增多,奴隶主除还拥有家庭奴仆外,多变为拥有封地及农奴的封建领主。

由于吐蕃的自然环境及奴隶制生产方式,吐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农牧产品,“其稼有小麦、青稞麦、荞麦、營豆,其兽有牦牛、名马、犬、羊、彘,天鼠之皮可为裘,独峰之驼日驰千里”[29],尤其因奴隶制因需要补充奴隶劳作,战争频繁,吐蕃的养马和驯马技术具有很高水平,其军马甚至按照毛色和特点进行编制,而高质量战马正是唐朝所缺少的,因此军马成为唐蕃交往的一项重要内容。吐蕃首次出使唐朝便“献野马百匹”[30],其后的“互市”中更是以“绢马”“茶马”交换为主。

吐蕃特色的农产品和牲畜以及畜产品皮革、毛类、肉类、酥油、乳类等也成为与唐朝交换的重要内容,如吐蕃曾“献德宗皇帝山陵金银、衣服、牛、马等陈于太极殿庭”[31]。吐蕃有大量的官奴从事手工业生产,他们虽然地位地下,却创造了大量先进的器物,以服务于生产、生活和军事,这些器物中有一部分用来向唐朝进贡或与唐人交换,且受到好评,如“736年,吐蕃遣使献方物金银器玩数万事,皆形制奇异,帝令列于提象门外,以示百僚”[32],向唐请婚时,也曾“献金城,城上有狮子、象、驰马、原羝等;献金瓮、金颇罗等”[33]。

由于吐蕃自然条件恶劣,而以奴隶作为主要劳动力又使其不能生产足量的农产品,因为大量奴隶都是以非生产性的奴仆奴婢形式存在或者从事手工、工匠等劳动的,奴隶主贵族和服务型奴隶需消耗大量农牧产品,而能提供农牧产品的只有少量的生产性奴隶和逐渐增多的农奴,因此唐蕃经济关系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吐蕃从唐朝获得大量农产品和手工业品。不仅贡赐交换、和亲过程中,唐朝会给予吐蕃大量农产品;旅商采购、互市交易中会有大量农产品作为交换内容;且唐蕃战争中,吐蕃也会对农产品进行掠夺,“每至麦熟,吐蕃即率部众至积石军获取之,共呼为‘吐蕃麦庄’”[34]。每逢攻城便“尽取城中军资及仓粮”[35]。吐蕃的游牧经济盛产羊毛、牛毛及毛纺织品如褐布、毛毡、毛毯等,并以羊毛纺织而成的粗布制作衣服,以羊毛、牛毛纺织而成的褐布、毛毡搭建帐篷,“取毛褐而衣……联毳帐以居”[36],但相对落后的奴隶制生产方式也使得吐蕃缺少高档衣物材料,而丝绸作为唐朝的重要产品则成为各国、部、族贵族身份的标志,丝绸于是成为唐蕃经济交往的一项重要内容,吐蕃贵族和富商大贾争相购买和获取绸缎。719年,“因吐蕃遣使求和,唐王使以杂彩二千段赐赞普,五百段赐赞普祖母,五百段赐赞普母、二百段赐可敦等;皇后亦以杂彩一千段赐赞普,七百段赐赞普祖母,五百段赐赞普母,二百段赐可敦”[37]。733年,唐廷则差人使于吐蕃,“以国信物一万匹,私觌物两千匹。皆杂以五彩遣之”[38]。吐蕃商旅和使者也携带吐蕃各种土特产如酥油、麝香等入唐销售,并于唐地购置“绫棉”“弓箭”等物回到吐蕃销售。

吐蕃因奴隶制和游牧生产方式尚武好战,大量的骑兵、战马需要大量的盔甲、马蹄铁、长剑等金属制品,吐蕃虽在建朝之前就能“烧木为炭,炼矿石而成金银铜铁”[39],但因其奴隶制生产方式,且铁匠等匠人地位最低下,甚至是“奴隶的奴隶……最下等仆人”[40],因此吐蕃金属冶炼技术并不发达,且其铜铁产量也不能满足其需求。而中原王朝农业文明的领先除制度原因外,铁器的使用和金属冶炼技术的发达也是重要技术原因,因此,从唐朝获得大量战争所需的金属制品和其他生活用品也成为唐蕃经济关系的一项重要内容。

汉人饮茶始于汉代,但真正促成茶叶面向市场的商品化生产则归功于游牧民族对茶叶的大量需求。因藏民世居高原,其食品多为肉类、乳制品和青稞炒面,这些高蛋白、高热量的食品需要助消化、解油腻的饮料,茶便是最好的选择。自战国时期,茶叶已经商旅进入藏区,因当时中原地区的茶叶产量有限,并未真正流传开来。唐代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茶叶也开始面向市场进行生产,随着唐蕃关系的建立,茶叶源源不断流向吐蕃。赞普不仅储存汉地各种名茶,还设有“汉地五茶商”[41]专门经营汉藏茶叶贸易。茶叶逐渐成为吐蕃人的生活必需品,“其人啖生物,无蔬茹醯酱,独知用盐为滋味,而嗜酒及茶”[42],“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故不能不赖于此”[43]。唐中宗时曾通过征茶税,限制吐蕃生活必需品的获得,以缓解吐蕃武力侵袭,也可看出茶叶已成为吐蕃的生活必需品。因此,茶叶贸易自唐开始便成为汉藏经济交往的重要内容,茶马交换成为连接汉藏人民的纽带。

三、唐蕃经济交往促进了吐蕃奴隶制农牧经济的发展

唐蕃经济关系通过贡赐、贸易、和亲、掠夺等形式使得唐朝的人口、农产品、铁器、丝绸、茶叶、先进生产技术、先进经济关系等内容进入吐蕃,既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吐蕃奴隶制经济条件下获得奴隶、获取产品的需要,又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吐蕃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发展,吐蕃逐渐从松散的奴隶制部落联盟转变为封建领主制形态,奴隶主逐渐演变为封建庄园领主,进行农牧业生产的劳动者从奴隶逐渐转变为农奴。

贞观八年,松赞干布遣使入唐求婚不成,便以武力向唐逼婚,后东进受挫退兵。松赞干布看到了唐朝的强盛,才上书请罪,再次求婚。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入蕃,松赞干布“亲迎于柏海(今青海玛多县),执子婿之礼谒见李道宗”[44],表明了吐蕃承认唐朝先进并表达了向唐朝学习的态度。唐蕃经济交往极大促进了吐蕃奴隶主贵族的进步,“赞普本人换穿中土皇室服饰,请中土文人点其表疏”[45];“选派查达丹、朗措多勒、甲加东衮、达米达卡到汉地学习”[46];由中土引进蚕种、笔、墨、纸、砚等;典章制度、宗教信仰更是大量学习唐朝,“下令渐革其猜暴之性”[47],“遣诸豪子弟入国学,习诗书。请儒者典书疏”[48],极大促进了吐蕃奴隶主贵族接受唐朝官文化。王族和先进贵族曾努力改革以增强吐蕃统一,多次奴隶制附属部落的篡权和反叛以及对唐战争皆起因于吐蕃王族对奴隶制部落联盟向封建领主农奴制转变的推进。

从唐境掠夺的大量人口已经历了长时间集权官僚制,他们拥有人身自由,具有相对独立的经济自主权,以服兵役和纳税的形式接受统治,即使被掠夺入蕃,也不可能再接受奴隶制生产方式,因此,随着吐蕃从唐朝掠夺人口和扩张统治地区的增加,奴隶制逐渐废弛,代之以交纳租税的农奴制,也有政令要求“统计尚论所属民户从事农事者,哪些田赋已交纳,哪些未交,逋欠者唱名登记”[49]。对于新征服地区来说,远者纳贡称臣;对于直接统治地区,吐蕃王朝则将其民“列为编民,承受吐蕃赋税及兵役徭役”[50],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吐蕃建朝时不许奴隶参战,而只许其受士兵奴役。

这些被掠夺而来的人口以及随和亲使团而来的人口既有普通农民手工业者,也有“制造日用品的工匠和厨役”[51]及“造酒、碾磨、纸墨等各行业工匠”[52],为吐蕃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生产方式和生产门类,极大促进了吐蕃游牧农耕技术的发展。“蕃人旧日不耕犁,相学如今种禾黍……文成公主入藏后,积极推广汉族的先进耕作方法,使粮食产量不断提高;令汉族工匠在落水处为藏民安置水磨,节省了大量劳动力;教会了藏族妇女纺织和刺绣,使吐蕃家庭手工业得到迅速发展。”[53]畜牧业技术的传入也促进了吐蕃牧畜技术的改良,蚕种和养蚕技术也传入吐蕃,“烹调食品法三百六十、配置饮料法多种、放牧增殖法、工艺技术六十整”[54]也随公主入蕃。而农牧业生产技术的提高和人口入蕃也提高了吐蕃劳动者的素质技能,相应地,劳动者要求提高社会地位,大量奴隶随着吐蕃统治方式的改变自动转变为农奴,未转变为农奴的奴隶最终爆发了奴隶大暴动来实现自己社会地位的提升。

唐蕃经济交往为吐蕃带来了丰富的物质产品和文化,吐蕃产品需求范围扩大,尤其是茶叶成为吐蕃人民的生活必需品,使得汉藏人民形成了不可分割的联系。茶叶只在中原南方少数省份出产,吐蕃要获得茶叶就要与汉区进行交换,唐朝虽已开始对茶征税,但仍由民间自由贸易,为能换来茶叶,吐蕃自身的商品化程度也在提高,唐蕃边境的茶马贸易日趋活跃。商品经济的发展进一步提高了吐蕃的生产水平,劳动者素质进一步提升,奴隶制的瓦解成为必然趋势。而通过交换满足需求及生产水平提升带来的产品增加,使得奴隶主不再需要残酷压榨奴隶进行农牧业生产,被掠人口变生产性奴隶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家用奴仆、奴婢逐渐增多,这也成为吐蕃奴隶制瓦解,形成封建领主庄园制的重要条件。

佛教的传入和佛教的政治化更是为封建领主制的形成提供了宗教基础。随着吐蕃社会矛盾演化,劳动者素质技能在提高、部落首领之间矛盾在加剧,最终导致吐蕃各部混战、奴隶大暴动,吐蕃本土和属部分裂,吐蕃版图四分五裂。王族和各尚族征战不息,也使得奴隶和贫民相继起义。首先暴动的是隶属于军士阶层的随军奴隶“嗢末……嗢末者,吐蕃之奴号也,吐蕃每发兵,其富室多以奴从。及论恐热作乱,奴多无主,遂相纠合为部落,吐蕃微弱者反依附之”[55],“三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奏自将蕃、汉兵七千克复凉州”[56]。最后,多康、伍如、山南、达布、工布等地区相继爆发奴隶起义,参加者除奴隶外,还有大量平民、贵族,史称“金洛(反上)起义”。起义后,各贵族筑堡割据,纷纷称王,“其国自衰,种族分散,大者近一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矣”[57]。与藏区封建割据局面同时出现的是藏传佛教众多教派的形成,地域性封建集团和佛教各派逐步结合,形成了政教合一的“谿卡”(即封建领主庄园)式社会形态。

四、唐蕃经济交往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在贡赐交换和商业贸易以及使者往来中,唐朝接受和了解了众多能够反映吐蕃经济文化特色的手工艺品和金银饰品,极大丰富了唐朝视野,推动了唐朝文化多样性的发展,诸如“葡萄美酒夜光杯”似的诗句与包括吐蕃在内的多元文化和多样产品联系密切。唐蕃经济交往使得吐蕃、唐朝商人来往于两地,大量吐蕃商贾和贵族子弟频繁前往唐境,有些商人甚至久留长安,娶妻生子,“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58],这不仅极大促进了唐朝商业的发展,而且也促进了民族融合,增强了唐朝的包容性和开放性。

唐朝对于战马的需求是唐蕃经济交往的关键因素。西北藏区出好马,而中原唐朝缺战马和耕马,因此,一开始就有绢马交易的传统。随着茶叶在藏区成为生活必需品,唐蕃之间交换各自短缺必需品的愿望越发强烈,茶马互市得以形成并一直延续下来,尤其到了宋朝,与北方部族战争不断,战马严重不足,只能将解决马源的希望寄托于吐蕃之后的藏区政权——唃厮啰。而藏民“颇以善马至边,其所嗜唯茶”[59],“卖茶买马,固为一事”[60],于是负责卖茶买马的茶马司自此形成,直到明清,茶马交易成为汉藏友好相处、共同发展的见证,并形成了沟通汉藏的茶马古道。宋朝时,西夏控制河西走廊,藏区更是成为西域各地向宋朝进行朝贡、商旅往来的必经之路。茶马交易逐渐成为藏民经济生产和中原经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直到元明清,中央政府在西藏设置行政机构,西藏正式成为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吐蕃这一局部共同体和中原王朝逐渐汇合成一个统一体。

与唐的经济交往是吐蕃得以持续生存发展的必要条件,同样,唐朝也不能离开吐蕃而获得足够的战马和牛羊牲畜,双方之间合作和互补性逐渐增强,逐渐形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局面,汉藏之间形成了“共同的经济生活”,不仅表现为因经济互补性所带来的共同经济利益,还表现为经济生活共同因素增多、相似性增加,这正是吐蕃部族合类性和唐朝民族合类性逐渐增长的体现,是合类性过程的具体历史形式,“局部的联合体汇和成愈来愈大的一体化的统一体”[61]。在汉藏经济交往中,吐蕃或唐朝的劳动过程和劳动产品获得一种超越自身的普遍化,通过共同劳动、分工将中华民族的多元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统一的共同体:通过经济交流,汉藏之间在语言、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方面相互影响,经济生活的共同性和相似性逐渐增多,共同体中的个人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属于同类中的一员,一体化逐渐增强;但各族又保持本族特色,由此稳定了经济生活的互补性,多元化得以保留,因此,唐蕃经济交往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的重要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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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肇英杰 责任校对 李晓丽)

2016-09-05

石越(1988—),女(回族),山东新泰人,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民族经济学和政治经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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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140(2016)06-008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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