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的热度、厚度与刻度
——评析纪录片《高考》
2016-02-18■王烜俞虹
■ 王 烜 俞 虹
纪实的热度、厚度与刻度
——评析纪录片《高考》
■ 王 烜 俞 虹
纪录片《高考》于2015年8月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该片以六集的篇幅围绕着“高考”这一核心,用朴素的镜头语言为观众讲述了身处不同地域、社会背景和思想观念下的学子因高考而发生人生转折的真实故事。影片回归纪录片“纪实”的本质,客观地展示社会现实,在价值传达上坚持理性而又不失态度,在艺术表达上简洁而又引人深思。
一、胸怀人文热度的现实关照
纪录片《高考》作为一部纪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在题材的选取上,对当下中国的社会现状有着强烈的现实观照;在主题的呈现上,立足不同的视角,呈现在同一话题下多个群体截然不同的人生与思索。
1.题材聚焦社会现实
在内容与题材上,影片并没有选取宏大叙事的家国梦想,而是瞄准了当下社会生活中百姓大众最为关注的高考话题,聚焦于构成中国教育体系的最基本单元(考生、家长、教师、学校)的生存与发展状态。在中国纪录片史上,不乏关于教育主题或者学生生活主题的纪录片。不同的是,纪录片《高考》选取的是中国高考制度下具有相当代表性的不同“切面”,六集几乎涵盖了当下与高考相关的所有问题与出路,涉及不同阶层和不同地域下高考对于被记录者的深刻影响,深入到被记录者的真实生活中去,展现了他们在面临高考时所做的不同选择。
影片选取“高考”为主要内容题材,极易唤起中国观众的集体记忆与心理认同感;同时,影片又以震撼而真实的客观记录,为观众更加深入地了解认识“高考”之外的种种打开了一扇大门,题材有着深刻的社会现实关照,在“接地气”和引起共鸣之余,又有着冷静的疏离感。
2.主题视角选取多样
纪录片《高考》在宣传中对影片主题的官方推介描述是“理想在奋斗与激情中前进,人生在选择与困惑中成长,在欢笑中闪耀、在泪水中浮现的,是关于教育和现实的思考①”。《高考》纪录片定位于中国教育体系中最受社会与大众关注的“高考”这一环节,拍摄了不同时空和生存状态下的高考生的真实经历,客观记录当下中国高考制度对学校、教师、学生及其家庭等的影响,并反思中国高考制度的现实意义与未来改革。对于影片本身而言,六集的篇幅中,分成了“高考工厂”里的复读生活(第一、二集);外地农民工子女的高考选择(第三集);寒门学子借助高考走出大山(第四集);放弃高考、参加“洋高考”的决定(第五集)以及对高考制度反思与改革尝试(第六集)这五部分。每一部分都有相对独立而又互有关联的主题,这种多维度的主题设置让影片的意义表达显得更加丰富有层次,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客观展现高考原貌的层面,避免了“话题性争论”的简单叙事,给观众充分的思考空间,用最客观的记录把影片相对尖锐的主题思想蕴含在丰富的事实与镜头语言中,在情节的矛盾冲突中体现着创作者有“热度”的人文主义理想追求。
二、饱含艺术厚度的纪实表现手法
《高考》作为一部纪实风格的纪录片,其在艺术创作和呈现上,也体现出来非凡的审美造诣和价值。影片对于画面和细节独特的观察和把握,让“纪实”成为一种别具艺术美感的表达,让影像在还原真实之余又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1.集体群像与个体肖像的纪实
《高考》的五个部分中均采用了集体群像与个体肖像相结合的纪录手法。即每一部分中,影片都会选取一个特定的叙事空间,记录这个空间内每个被拍摄者集聚起来共同构成的被拍摄集合,同时又会在这个叙事空间内选取具有典型性或代表性的单个被拍摄者来具体叙述他们个体的故事,以集体的“群像”为影片丰富叙事线索和铺陈背景基调,以个体的“肖像”来阐述主题思想和引领叙事进展。
以讲述毛坦厂中学的第一集为例,影片用大量的远景或全景镜头交代时空环境与人群。例如多次出现的教室内学生上课读书的全景镜头,真实再现了复读生群体的艰苦学习情况;例如拍摄考生家长在租住楼房内做午饭的全景俯拍镜头,大景深与类似国画的“多点透视”构图把处在混乱拥挤的高价出租房中学生家长的生活状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再例如某个复读生家长在简陋的佛龛前虔诚跪拜祈祷的镜头,虽然并没有介绍家长具体身份,但是这种镜头叙事方式十分生动地还原了毛坦厂中学复读生家长群体的一种心理和生活状态,有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巧妙艺术手法。在呈现个体“肖像”时,该系列中选取了何飞、吴世康等几名复读生与教师程晓东为主要叙事主线,用交叉剪辑的手法循序渐进地讲述了他们截然不同的经历,并在结尾交代了他们每个人与高考相关的“结局”,叙事逻辑缜密完整,也符合观众收看的心理认知过程。
这种群像与肖像结合的记录手法,搭建起影片多层次叙事构架和多视角发声的基本形态,这种处理方式让整个系列的纪录片在叙事表达上松弛有度,在人物性格刻画上真实不做作,增强了可看性,又极大地保留了被拍摄者们的真实生活与精神状态,具有饱满的艺术创作厚度。
2.“白描”的事实
不同于传统的部分国内纪录片里解说词与画外音频繁出现的样态,《高考》中除了极少数必要的用来交代时间、地点或人物身份的字幕之外,再无其他的解说词和画外音,完全采用画面与同期声同步播放的客观呈现方式。文学作品中有一种创作手法叫做“白描”,鲁迅先生形容“白描”为“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纪录片《高考》所采用的的艺术创作手法汲取了“白描”的艺术真谛,影片用及其质朴的镜头语言,不加任何解说词与画外音的修饰和渲染;纯粹用画面与同期声精准地把握并呈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不外加任何主观性的点评语句。这种“白描”般的纪实手法,最大程度地还原了被拍摄人物与事件的真实形态,具有着纪实主义的美学理念与追求。
但是,“白描”不等于导演态度和影片思想的失语,恰恰相反的是,在这些纪实的客观镜头背后,无不透露着创作者对人物情感细腻的关注与深刻的理解。例如第四集《走出大山》的结尾部分,主人公刘洋洋的奶奶撑拐杖为其送行,刘洋洋对耳背的奶奶重复说“我放假就回来了,你等着啊”后,久病缠身的奶奶突然沉默,表情变得凝重,刘洋洋告别后,奶奶依然撑拐杖送了好长一段路。随后的字幕出现“奶奶没有等到刘洋洋的假期,她病逝在洋洋离开后的第二个月”。结合该集前半部分中刘洋洋和叔叔对奶奶病情的侧面描述,于此,观众便不难理解奶奶那一闪而过的凝重表情与沉默意味着什么。这一送别段落的细腻处理可以说是把人物情感用纪实的镜头语言发挥到了极致,这种“白描”的记录与无摆拍的真实,让观众真切地感受到纪实的强大力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导演凭借对被拍摄事件与人物的精准把握与理解,把想要表达的影片主题思想熟练地蕴藏在无数客观镜头画面与人物言语中,把主题思想、价值态度与纪实完美融合,把纪实主义美学与现实主义题材完美结合,在人文与美学的厚度上有相当的造诣。
三、标记时代刻度的追问探索
纪录片《高考》不仅在艺术创作手法上有着饱满的纪实美学风格与审美价值,而且在现实层面上也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与社会意义。本部分将从纪录片的文献价值和社会价值方面探讨纪录片《高考》对当今时代所留下的历史“刻度”。
1.用真实影像书写历史
纪录片《高考》的最大意义在于,用真实的影像,记录了当代中国教育体系中最受关注的“高考”这一社会现象。众所周知,在我国,由于文化传统和制度体系的原因,对纪录片真实性的理解往往说法不一,致使在相当多的纪录片里,“主题先行”和“搬演”成为相对普遍的创作思路,解说词或者“情景再现”成为推动叙事进展与表达作品思想精神的主要出口,而真实的镜头画面沦为解说词或情景再现的“附属品”。这种创作方法导致的结果之一便是纪录片的真实性大打折扣,主观干预记录的痕迹明显,纪录片的意识形态宣教功能明显。
《高考》则不同于上述种类的纪录片,《高考》回归纪录片最原本的纪实本质,回归到最单纯的纪实手法,同时也不失思想深度和专业水准,从这一点上来说,纪录片《高考》不仅为当下时代的观众奉上了最真实的中国社会与教育实录,也成为后世人们回望这个时代教育体系时的一个历史缩影。在学术研究价值层面,纪录片《高考》荣获“2015中国电视掌声·嘘声”论坛的“中国电视年度掌声”之一,也体现了学界对纪录片《高考》兼有学术价值的积极认可。
2.媒体人的社会责任与担当
“高考”历来是一个具有相当大争议的话题,并牵扯多方面的不同利益,把“高考”制作成纪录片的形式播出,无疑会碰触到不同社会阶层与群体的利益“神经”。但是,纪录片《高考》以央视纪录频道国家大台的气魄和风范,直面当下社会尖锐的高考话题与伴随而来的社会问题,用真实、深刻的影像把当下涉及高考教育体系的不同层面详细地展现出来,并在第六集中用整集的篇幅来探寻解决当下我国高考制度弊端的途径与方法。一方面,这种勇敢的尝试体现了近年来,我国纪录片越来越向价值本位回归,关照现实社会同时追求艺术审美的优秀作品不断涌入大众视野并获得认可。另一方面,这也体现着该纪录片创作团队不被潮流动摇、不以市场为主导的强烈的媒体社会责任感,他们坚守纪录片最原始的“纪实”精髓,严肃、理性地对待具有巨大争议的社会议题,以易懂却深刻的镜头语言为大众还原了我国高考制度体系下的若干不同切面;同时,也体现了作为播出平台的央视纪录频道在视野与思想上的专业性与前瞻性,为业界做出了典范。
当然,片中仍存有一定的不足之处,例如部分选取的主人公是否具有代表性仍值得考量。但从纪录片整体而言,《高考》确是中国纪录片史上一次别具意义的突破,让现实主义题材与人文主义关怀重新在中国主流纪录片的创作脉络中彰显价值,为中国本土纪录片扎根社会乃至进行国际化传播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注释:
① 王维砚:《纪录片〈高考〉:共鸣、聚焦与思考》,《工人日报》,2015年8月17日,第5版。
(作者王烜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研究生;俞虹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北京大学电视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