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欢愉与颠覆价值——真人秀节目“戏仿”现象的美学之思
2016-02-18■肖俏
■ 肖 俏
平面欢愉与颠覆价值——真人秀节目“戏仿”现象的美学之思
■肖俏
戏仿是颠覆经典、消解成规的文学创作手法。自20世纪盛行于文坛以来,它迅速进入电影、音乐、舞蹈、绘画等领域,而近年来电视节目的戏仿现象也屡见不鲜。目前极为火爆的真人秀节目常常借用戏仿手法,对经典故事情节、角色、言语、场景等进行二度创作,以陌生化、反讽、降格等手段重新建构艺术形象、解读思想内涵、创造审美价值,其带来的幽默荒诞的喜剧效果赢得了部分受众认可。然而,另一方面真人秀节目对于戏仿手法的过度运用,不可避免地催生出流于形式的“空心的戏仿”,在当下此类节目风起云涌时,如何建构与鉴别真人秀节目中戏仿的美学价值,正是值得媒体与大众思考的问题。
一、真人秀戏仿的特征及类型
戏仿(parody)一词中的“戏”与“仿”各代表其含义的一个方面,即对已存在的源文本进行滑稽或戏谑性模仿,因此它既非单纯性模仿,亦非原生性的讽刺、幽默或滑稽作品,真正戏仿必须二者兼备。最早出现的明星真人模仿秀是以惟妙惟肖的模仿为评判标准,包括外貌、动作、声音、表演技巧,甚至各种细节都可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秀”者需要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而突显被模仿的明星。戏仿“不仅仅是局部语句、结构或者意象的拼贴、吸收和转换,而是从整体上再造一个别出新意的文本”,①而未出“新意”的模仿只能归属于仿作,这类节目明显并不具备复调、双声的特点,它所缺少的正是戏仿的核心“戏”的美学特征。随后,在《百变大咖秀》《中国好声音》《笑傲江湖》等节目中,虽然也出现一些以模仿为基本创作手段的“秀”者,但他们的表演与源文本产生了距离、差异与矛盾。如湖南卫视《百变大咖秀》通过神奇化妆技术,让性别相反、外貌差异显著的明星模仿另一位明星的原唱歌曲,于是经典形象被颠覆、陌生化效果得以产生,在这种“令人开心的降格游戏”中,大众获得了自由的快感与狂欢的愉悦,体现出戏仿先破后立的本体性特征。
与小说、戏剧、电影等文艺作品类似,电视真人秀节目也有情节戏仿、角色戏仿、话语戏仿、动作戏仿等类型,如东方卫视的《极限挑战》曾经戏仿《潜伏》等谍战剧情节;《奔跑吧,兄弟》“穿越世纪的爱恋”戏仿穿越剧情节等等,还有节目名称戏仿,如《笑傲江湖》《士兵突击》等。由于真人秀节目的综艺性、纪实性、竞赛性、游戏性等特点,参与者没有固定台词、没有事先编好的故事结局,许多真人秀的戏仿都是“秀”者即兴表现的书写,与戏剧、电影等文艺作品依照剧本、事先设定结局的特点截然不同,这也是真人秀节目戏仿的特征之一。
二、真人秀戏仿的美学体现
1.颠覆经典与价值重构
在目前播出的真人秀节目中,戏仿通过解构故事情节、叙事模式、人物话语、行为等,使源文本的叙事成规和故事程式被打破,经典情节被扭曲、反转,话语与行为被整体或局部夸张,以达到嘲讽、调侃、戏谑经典作品和批判某种现象的多重目的。如在东方卫视的《欢乐喜剧人》一期节目中,沈腾所创作的《感染者》借用好莱坞灾难大片的故事情节与叙事模式,通过对英雄形象与叙事成规的颠覆,创造出具有强烈喜剧效果的作品。《奔跑吧,兄弟》常常将多部电影的经典情节拼接在一起,利用真人秀竞技类的纪实特征对戏剧性情节与结构进行解构。
20世纪俄国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学者把戏仿范畴延伸至互文性非喜剧类作品,因此戏仿不仅仅局限于有反讽功能的作品,也可以是对于经典的致敬。《笑傲江湖》中杨金赐通过对憨豆先生经典形象的摹仿,以戏谑手法表现笨拙小人物尴尬而滑稽的生活遭遇。T台真人秀东方卫视《女神新装》每期明星与设计师都会围绕规定主题选择一部经典影片,根据自己对电影的理解进行时装设计,他们往往运用夸张的手法将电影某一元素放大,如将《黑客帝国》的“子弹时间”、《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门童形象设计到服装中,实现用时装演绎经典。
戏仿从古希腊一直走入消费主义与网络盛行的当今社会,现身于传播普罗大众情感生活和价值诉求的节目中,与之前素未谋面的真人秀节目相遇,展示出自身固有的反抗、颠覆、攻击性特征。
2.拼凑游戏与平面欢愉
大众文化语境下的戏仿成为解构经典的消遣之作,它不同于传统戏仿的审美价值,更倾向于感官的愉悦与刺激。后现代理论学家詹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的戏仿具有破碎、零散、无中心等特点,它已经失去深度、格调低下、缺失美学意义,成为拼凑游戏的“空心的戏仿”,注重追求深度价值及崇高美学目的的现代主义戏仿已经不复存在。当今社会,巨大的学习、工作、生活压力促使人们追求多种释放途径,享受某类较为直白、浅显的电视节目成为减压的一种方式,人们不需要耗费多少脑力就可以享受愉悦的情感,满足心理需求。真人秀节目应运而生并呈现出风生水起之势,正说明它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当代人的心理需求与审美标准。
与多档真人秀节目合作的灿星制作宣传总监陆伟曾表示,“过去我们看电视,总是想获取知识,引发思考,现在他们工作已经太辛苦了,看电视就是图好玩,这种心态就很适合韩国模式进来——不需要学什么,被灌输什么价值观,轻松愉悦就可以。”②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后现代主义戏仿所制造的短暂、浅表性愉悦确已进入真人秀节目中,《奔跑吧,兄弟》常常出现经典电影人物形象与台词,王祖蓝装扮的白素贞“惊鸿一瞥”的亮相,只是为了获得出其不意的滑稽效果。《爸爸去哪儿》的几位明星父亲装扮成观音菩萨、牛魔王、忍者神龟、土地公公与孩子嬉戏。它们虽然与源文本都具有互文性,但不存在反讽、批判的深层含义,更多的是对源文本进行调侃的无聊游戏,以及过于追求语言快感的平面欢愉。
3.戏仿与“恶搞”的美学差异
后现代戏仿虽然被贴上浅表、无深度的标签,但是它对于源文本的态度并不是完全地摧毁与亵渎,有些真人秀节目不局限于“有意思无意义”的平面欢愉,而是诋毁、否定、嘲弄传统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如某一真人秀节目中,主持人扮演的李白乘舟行至江心,吟诗一首“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江中喊救命。扑通一声跳下去,捞起一看是汪伦。”其对传统优秀作品所作的肆意篡改,已经超出了戏仿的美学范畴。事实上起源于日语、盛行于网络的恶搞(KUSO)与戏仿既非同源亦非别称,国内当代学者朱大可曾说,“我不喜欢‘恶搞’这个词,它容易混淆黄金和垃圾。我更喜欢用戏仿这个词来指代‘恶搞’。戏仿是人类文化的一种历史形态,是文化颠覆的必要过程。现在的问题在于‘恶搞’作品太多而‘戏仿’作品太少,而且品质粗陋,没有进入艺术的高级阶段”③。这样界定戏仿与恶搞,也许是目前引起二者概念混淆的原因之一。
虽然它们都具有颠覆经典,寄生于源文本的相同之处,但恶搞往往本着先自娱再娱人的目的,有些作品无所顾忌地大范围、大尺度地蹂躏源文本,当它将英雄人物形象、高尚道德情操、传统价值观念、公认是非标准完全否定或扭曲时,恶搞已经丧失了讽刺的价值功能,一味地坠入单纯恶作剧的无底之洞。从这方面看,恶搞与戏仿的美学价值有显著差距,不可混为一谈。
三、对于大众审美的影响
戏仿虽然属于西方文学理论范畴,但作为一种创作手法早已运用在中国的传统文学作品中,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戏仿大量地出现于余华、苏童、王小波、刘震云、王朔等创作的有影响力的小说作品中。紧随其后的港台电影将戏仿视制造幽默效果的重要手段,这种颠覆经典的表现方式已经影响了几代人的思维习惯与审美标准。如今,戏仿又受到真人秀节目的垂青,它将存在于小说、戏剧、电影中的戏仿手段移植过来,迅速获得观众的认同与共鸣,制造出娱乐效果。而从目前已播出的真人秀节目来看,戏仿桥段存在“为娱乐而娱乐”的肤浅化现象,庸俗低劣的戏仿桥段会将“笑”变得毫无价值、莫名其妙,人们只会看到渐行渐远的“幽默”背影,拥在怀中的却是“笑过了无痕”的虚无。而真人秀节目以简单直观的视听语言为表达手段,适合各种年龄层次与文化水平的观众,因此它所传达的审美价值与取向具有了较为广泛的接受群体。
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封面是一幅有趣又值得深思的图画,两位成人与两位孩子正在观看电视,他们衣着光鲜,却没有头颅,这幅图“标志着这个社会特点的,是‘思考’的缺席,对自身视角的缺席”④。2015年7月22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出《关于加强真人秀节目管理的通知》,它肯定了一些积极、健康的真人秀节目,也指出“有必要对一些真人秀节目进行引导和调控,要坚决抵制此类节目的过度娱乐化和低俗化。”因此,真人秀节目究竟是体现颠覆价值还是平面欢愉,取决于节目中“度”的把握。
注释:
① [法]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绍炜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页。
② 刘敏:《三联生活周刊》,《真人秀大爆炸》,2015年第14期。
③ 程军:《戏仿与恶搞——当代文化批评领域两个家族相似概念的比较分析》,《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
④ [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25页。
(作者系山西传媒学院副教授、山西师范大学2013级戏剧美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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