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媒介化生存的新物种
2016-02-18■严玲
■ 严 玲
微信:媒介化生存的新物种
■严玲
【内容摘要】 微信的出现给整个社会的媒介化生存秩序带来重要影响。在微信语境下,公共性和隐私性不再是分野清晰的静态概念,而是随着交际距离变化的动态概念。微信在构建多样化的话语交际模式的同时,也赋予所有用户平等的话语权。但这种话语权是现实社会关系在虚拟社区的投射,受到多重因素影响。微信无论被视为媒介生态圈中的“物种”还是“环境”,对媒介生态的进化都起着积极作用。
【关键词】媒介化;公共性;隐私性;话语权;媒介生态
“媒介化”概念自1986年由瑞典媒介学者爱普(Kent Asp)提出后,受益于媒介技术的迅猛发展,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出现了mediation、mediatization,mediazation,medialization等多种表达术语①。这些术语的内涵存在细微差异。虽然学术界对媒介化还没有形成普遍认同的定义,但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媒介化不仅指向“媒体改变和变化的元过程”,也涉及“媒介影响人们行为和社会关系的微观过程”②。这说明媒介化的研究对象既包括媒体及其密切相关者的进化过程,也涵盖媒体与“社会和人”的相互作用。
媒介化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即媒介不仅是人体感知器官的延伸,也是人类行为的延伸③。从微观角度看,它改变了交际的方式、体裁、模式,向外它跨越了物理上的时间和空间,向内它拉近或疏远了人际关系;从宏观角度看,它影响了社会的权利机制和话语结构。当我们把媒介视为社会的一个子系统时,它自身的任何改变都将波及其他子系统,进而影响社会结构的调整。
现代人处于被无孔不入的媒介讯息包围中,媒介已不再是个体与远方讯息之间“中介”的代名词,而是自身就携带着讯息价值和目的意义的工具。媒介从最初的“工具性存在”,已演变为人类的“精神伴侣”“交际伴侣”“休闲伴侣”“购物伴侣”,成为现代人不可缺少的“器官性存在”。这就是媒介化生存的现实写照。
一、微信对公共性与隐私性的重新诠释
1.公共性与隐私性的传统解释
传统意义上的公共性与隐私性是一组二元对立概念,源于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边界清晰的划分。一种观点认为隐私性特指某些信息具有的个体化、私密性特征,即该信息仅与个人相关。公共性则说明信息与公共利益相关的非个体化特征。该观点是以信息内容的个体化程度为标准来区分公共性与隐私性。另一种观点认为隐私性意味着信息所有者希望与自己相关的信息能够脱离与公共空间接轨的可能,仅在自己可控的、有限的“私密空间”存在。而公共性则是信息能够通过正常传播途径进入大众的公共视野,生存在可见度高的“公共空间”。这种公共性与隐私性的区分,从“信息存在的空间类别”“信息的可见度”“信息传播渠道的控制”三方面说明了两者的差别,比第一种观点更为全面地分析了两者的差异性特征。但微信的出现给如此简单的二元对立式划分提出了挑战。
2.微信对隐私性的挑战
微信熟人圈性质的社交是私人领域在公共平台的呈现,突破了隐私性的传统概念。微信社交的人际距离由近及远分别为:家人、熟朋友、一般朋友、有联系者、朋友引见的陌生人、真正陌生人六类。前四类人由用户自行添加进入朋友圈,属强连带关系。朋友引见的陌生人指朋友转发的链接文章的作者。这些电子产品的原作者通常是陌生人,但经由朋友的推荐进入了用户视野,有可能成为不为作者本人所知的朋友圈或微信群中的“名人”,在圈子中发挥着公共影响力。真正的陌生人是微信用户通过“扫一扫”“搜一搜”添加的好友,这类人在用户朋友圈中仅占极少数。由此可见熟人构成了微信交际的主要群体。在这样一个较私密的空间,却潜藏和流动着巨大的公共性。
公共性由信息分享传播的交际距离决定,传播的交际距离越远,其公共性越大。与好友的私密交流只要脱离私信通道,就等于进入了公共空间。因为各种微信群和朋友圈的消息不仅为各种交际距离的熟人所见,而且可以通过转发进入熟人自己的朋友圈。熟人朋友圈与用户朋友圈的非交集部分,意味着新的信息接收者出现,这些接受者对于用户来说是新的陌生人。隐私性信息一旦进入这一层次的传播,用户将无法知晓和控制接受者的范围。私人信息就这样通过节点蛛网结构的朋友圈传播,一步一步进入了完全意义上的公共空间。相比线下的人际传播,微信的易用性和经济性,使其隐私传播效率更高,更容易触发病毒式传播。
微信朋友圈中盛行的“晒幸福”隐私自爆文化,也导致大量个人隐私进入公共空间。社会心理学认为,自爆隐私是拉近人际距离的重要手段,可以从深度和广度两个维度对其进行衡量。广度是指暴露隐私的范围,如喜欢的音乐、旅行、食物等各方面隐私。深度则指隐私私密性程度,由知晓隐私的人数决定。越私密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自爆隐私这种传统的社交手段与网络多媒体技术嫁接后,焕发出新的活力。人们用音频、视频、图片等各种媒介高调或含蓄地曝光自己值得骄傲的各种隐私。隐私自爆的信息广度大,深度小。在从众心理和攀比心理的纵容下,如此自爆隐私逐渐成为一种微信文化,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微信用户对隐私的理解,使更多的青年人不自觉地缩减了隐私的外延。
3.微信对公共性的挑战
微信的圈、群设计是对公共空间的私有化瓜分,构建了公共领域的私人会客厅。尼森鲍姆(Nissenbaum)④的共享信息背景完整理论认为,共享信息在某一特定背景之中,属于公共性信息,但脱离这一背景,进入新背景之中,则该信息就有可能变身为隐私信息,因为新背景成员可能没有知晓该隐私信息的权利。微信的圈子设计便是该理论运用于实践的典型案例。微信为用户提供各种技术屏蔽手段,控制和引导不同身份的人进入不同的私人空间。完全屏蔽措施来自于好友验证制度和黑名单制度。定点屏蔽措施是在朋友圈权限中,设置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或不看他(她)的朋友圈。圈、群屏蔽措施是通过朋友圈分组和分群设置,使特定信息只在特定圈、群中可见。如此多样的细分圈子设计,符合隐私性确立的信息可见度有限,信息传播距离可控的理念,但其公共性特征似乎大大消减了,仅限于微信公众号这样一个完全意义的公共性平台。微信的公共性,更符合现实逻辑的界定,应该只是朋友圈的公共性,其通向更大公共平台的通道由信息共享者把关,有效控制了隐私公共化的威胁,可以说微信是一个藏匿了众多隐私的公共平台。
4.微信语境下的公共性和隐私性
微信中既没有严格的公共性,也没有完全的隐私性。在网络这个公共环境中,公共性和隐私性的分野不再清晰,随着观察视角的改变,观察对象的公共性和隐私性反复交错变换。盖尔(Gal)认为公共性和隐私性并非一成不变的静态概念,而是随着交际距离的延伸,不断变化的动态概念⑤。这种动态观注意到隐私的相对性,即在不同的交际背景和面对不同交际距离的交际对象时,隐私的界定将有所不同。这种动态隐私观更适合微信这样复杂的网络交际平台。
二、微信对话语交际模式和网络话语权的重构
微信变革了传统的一对一话语交流模式。微信用户不仅可以利用私信进行一对一交流,而且能够在朋友圈发言实施一对多的“广播”,也有机会在各种微信群里召集多对多的“会议式”讨论。这种信息交流模式,使传者不仅控制着信息内容的编辑,也控制着信息发布的可见度,从而间接掌控了信息的传播能力。微信用户之间的熟人关系,淡化了世俗意义的身份地位概念,因为明星的家人和朋友不会以粉丝般仰视的目光看待他的言行。微信蕴含的平视文化,使信息关注度由传者身份地位主导的权重下降,而由信息内容主导的权重上升。微信为普通个体,甚至为现实中不善言谈者提供了一个能够被他人广泛浏览和关注的话语平台。
微信话语权的平等,实际上赋予所有用户一个均等的机会来表达自己、塑造自己的形象。人的言行是其性格的反应,即使某人不发言,也说明他是一个谨言慎行、注重隐私、看重自我形象、不善交际的人。而发言者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潜意识,通常会具有这些动机:(1)利用线上形象促进线下关系。在现实生活中要维护某些社会关系,时间和距离成本可能难以承受,但线上社交则可轻松完成这一任务。例如:时刻关注远方朋友的微信,与他保持实时互联。给有误会的同事点个赞,发个好评。这种事情当面做,基于面子威胁压力,可能无法自如,但网络的虚拟距离,为这些纠错的社交行为提供了良好的契机。(2)展示自己的偏好,吸引志同道合者。现实生活中也许没有足够多的机会让用户展现自己的业余爱好,而微信平台提供的语言、图片、音频、视频等多模态交际符号为用户完美、轻松地展示自己的爱好提供了便利,并且使这样的展现变得时尚有趣。(3)修复和塑造自我形象。现实生活中严厉的女强人,线上表现可能是温柔的妻子,体贴的妈妈;默默无闻、不善言辞的单位边缘人,线上也许是人气很旺的摇滚达人。这种线上形象与线下形象形成强烈反差的例子并不鲜见。微信为人们全方位地了解朋友,发现有共同兴趣的朋友提供了契机。人们也可能通过微信,改变了对朋友的看法,建立起更为亲密和牢固的朋友关系。
话语权并非指个体拥有的发言权,而是对话语影响力和被关注度的简称。微信话语权不同于传统媒体或微博这类开放型、弱连带的网络交际平台上的话语权,它是现实社会关系在虚拟社区中的投射,受到多重因素影响。(1)现实世界中位高权重者在朋友圈中同样会引来更多关注。但由于关注者与被关注者已经建立较为稳定的社会关系,这种关注的真正价值将面临考验。在开放性公共平台上的关注,由于交际双方的陌生人性质,此种关注更有可能是出于对信息内容感兴趣,或对信息发布者仰慕和信服的非现实功利目的而进行的关注。而熟人交际中的关注却可能参杂着更多的现实功利性社交需求,或是出于社交礼貌式的回应。因此,有些看似关注度高,话语权重的发言者,其话语的实际影响力并非真像表现得那么有效。(2)人们的社交距离对话语权也会有显著影响。现实世界中社交距离较近的家人、朋友,其发言会被更多地互相关注,因为其信息内容与人们的生活和情感息息相关。(3)发言的频率直接影响到发言者及其信息的暴露值。由于微信屏幕空间十分有限,高暴露率意味着对屏幕的高占有率,这样的信息不可能被人们忽视。即使一个平时不被人喜欢的用户,只要他的信息标题被频繁浏览,他的话语倾向也就随之被传递出去,其话语权得以部分实现。(4)公共媒体通过微信公众号的推送和好友转发的链接,在微信圈中形成病毒式的口碑传播,实施自己的话语权。公共信息的成功输入往往是源于信息内容与用户信息需求的高度相关性,例如人们通常会关心媒体的热点消息和身边的信息。虽然其影响面较小,但由于其熟人圈性质的高可信度和高关注度,使得冷眼旁观者较少,为特定圈子短期内迅速聚集信息能量带来了便利。
三、微信对媒介生态秩序的重新洗牌
1.视媒介为环境
媒介生态学从两个角度来研究媒介,即视媒介为环境或物种。当媒介作为人类生存环境被看待时,人们重点关注媒介与人类的相互影响。媒介通过各种模式创造了人们“感知的世界”,按照它固有的逻辑解读世界上发生的大事小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言语和行为方式,进而悄然地塑造和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技术对人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对人类的感知和认知系统进行了模式化的再造。微信的出现在自我认知、认知他者、感知环境等方面都带来了新的变化。
传统的自我认知来自于线下社会关系的结构和社会成员的评价。构成微信人际圈的六类人中,只有家人和熟朋友有机会对个体的言行做出经常性回应和评价,构成了个体自我评价体系的主要部分。而另外四类人,一般朋友、有联系者、朋友引见的陌生人、真正陌生人则不是自我评价的重要参数。微信提供的社交平台打开了所有六类人对个体评价的通道,同时也打开了通往公共媒体平台的通道,个体的话语通过朋友的分享和转发进入陌生人视野和公共平台,使传统的熟人评价体系,和由陌生人评价为主的公众评价体系接轨,成为多重评价共存的自我认知平台。微信也为线下少言寡语,或话语权不足的个体提供了一个全面展示自我的舞台。个体可以在微信这个用户话语权均等的平台上塑造自己希望展现的形象。人们往往会发现现实生活中不曾存在的那个“他”清晰而鲜明地活跃在微信平台,触发人们对他者的重新评价。微信以推送和分享的方式传递的信息流减少了信息传播的噪音,让人们能持续和方便地获取、跟踪、评价感兴趣的信息。也为商业运作的点对点信息传递提供了基础平台。
微信改变了娱乐、文化生产和消费模式。帕克说人们听到新闻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告诉别人⑥,说明人作为群体性生存的社会生物,有一种分享的冲动。而分享和交流本身带给人的愉悦就是一种最佳娱乐。微信消除了人们担心隐私泄密的顾虑,同时保证了固定人群的粉丝关注,显著提升了分享的附加效益。微信语言的网络化、个性化、多媒体化特征,为处于信息技术日新月异时代的人们全方位展现自我提供了完美而时尚的数字化工具,让微信交流迅速成为一种时尚的符号。当微信用户在线下聊天中,不经意地说出久未见面的朋友的近况时,作为非微信用户的旁听熟人,自然会有一种被屏蔽的落伍感。
2.视媒介为物种
当媒介被视为物种,媒介生态学研究的重点便是物种间的协作和竞争关系。各种媒体技术、参与媒体运作和研究的各类人士、社会和政治力量等因素都将被同等对待,它们之间的角逐带来的突变、进化、寄生、共栖等媒介生态现象也进入了研究者视野。微信这个新媒介物种的出现,既是其他数字媒体物种竞争合作的结果,也给现存的媒体物种带来深刻影响。
微信是QQ和移动终端嫁接而来的进化产物,是互联网开启的传播技术断点平衡进化环节中的一个新兴物种。断点平衡学说(punctuated equilibrium)认为,多数物种在他们的生存历史中,很长时间都几乎没有进化性质的突变。但是当进化节点到来时,从旧物种演化产生的新物种会迅速出现⑦。在媒体世界,当互联网拉开数字媒体物种进化的序幕,新媒体物种呈现出爆发性增长:电子邮件、博客、播客、微博、社交网站等等。随着移动终端与互联网的嫁接,新的应用将层出不穷,微信就是其中的一员。它的社交网络框架脱胎于网络QQ,“搜一搜”“扫一扫”等功能依附于手机终端,“钱包”等商业应用借鉴了部分网络电子商务模式。可以说它是寄生在网络和手机上的数字应用,将随着网络和手机技术的发展,不断进化,同时对其他类似寄生型应用构成竞争威胁。
微信用户与微信之间也存在共同进化关系。如同文本建构了它的读者、广播建构了它的听众一样,微信也建构了它的用户。拿语言为例,现代读者已经很难读懂古代书籍,因为现代的书籍是用现代语言书写的。当互联网将话语权平等地赋予每一个网民,带来了语言创新的革命。在最初对网络语言的指摘和褒扬的纷争平息后,人们渐渐发现某些网络语言已经悄然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固定用语,完成了网络与用户的共同进化。微信不仅让用户的语言与其共同进化,也逐渐影响着人们的通讯方式、交际方式、交际范围和某些日常生活,改变着人与媒介的关系。
四、结语
微信的出现是人类媒介化生存进入数字通讯时代的必然产物。它作为一种“器官性存在”的媒介,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所有微信用户的信息交流模式共同建构了微信的媒介化特征。其中值得深刻反思的问题是微信将给人类的行为方式、信息传播方式、以及社会文化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 张宏莹:《“媒介化”词源探析》,《青年记者》,2013年第10期。
② Knoblauch,H..Communicative Constructivism and Mediatization.Communication Theory,2013(23):297 -315.
③ Mazzoleni,G.,& Schulz,W.“Mediatization”of Politics:A Challenge for Democracy.Political Communication,1999(3):247 -261.
④ Nissenbaum,H.Protecting Privacy in an Information Age:The Problem of Privacy in Public.Law and Philosophy,1998(17):559 -596.
⑤ Gal,S.A Semiotics of the Public/ private Distinction.Differences:A Journal of Feminist Cultural Studies,2002(1):77 -95.
⑥ Park,R.E.News as a Form of Knowledge:A Chapter in the Sociology of Knowledge.In H.Tumber(ed.),News:A read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⑦ Scolari,C.A.Media Ecology:Exploring the Metaphor to Expand the Theory.Communication Theory.2012(1):213.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潘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