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春秋
2016-02-16何桂叶
何桂叶,女,生于1983年,大学教师。曾在《中华散文》《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广西文学》等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篇。
1
很多年过去了,母亲还经常跟我重提一件跟头发有关的往事。
那是1991年的春天,父亲提了把剪刀走向屋后的竹林,在一块薄薄的磨刀石上噌噌噌几声后,对母亲说,捉她过来吧。母亲用两只大手捏住我瘦削的双肩,将我推到父亲跟前。一张花围裙把我脖子围了起来,我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我说可不可以不剪?父亲说不可以。我说可不可以只剪一点点?父亲说,好吧,就一点点。说完一大截头发落在地上。我急得大叫,剪那么短啊,会不会很丑啊?父亲说,村头的阿斌弟都没我剪得那么好。阿斌弟是村里唯一的理发师,是个年老的残疾人,村里的人都去他家理发。父亲自信比一个残疾理发师更有足够的理由让我满意,大剪刀咔嚓咔嚓地在我脑袋上飞舞,传达父亲那无懈可击的自信和威严。为了防止头发屑掉入眼睛,我晃了晃脑袋。父亲说你别动,再动我就连你耳朵都剪下来了。父亲越是自信,我就越担心,似乎看到自己耳朵的切片纷纷落下。其实只是很简单的蘑菇头,刘海平平,齐耳根的短发,黑黑的,被父亲梳得亮亮的,镜子里的我比平日里多出一份古怪的乖巧和单薄。我却躲在房间里一日不出门。母亲去敲门,我就说,你们把我头发接回去,我就出来。
我从来没有像母亲那样把这件事当作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幼稚可爱的笑话。在漫长而幽深的时间甬道中,我的头发一寸一寸纷纷落下,始于1991年的春天。传言燕儿的头发长虱子了。我的头发也被牵连其中,是要被剪光的。燕儿是我最好的玩伴。那时互合村的小孩子,都在互合小学读书,我们的脾气跟村名校名一样,很团结合作,做什么都喜欢挤堆儿。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天干地燥,穿梭于田间地头的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甘蔗开花、竹子开花。学校屋子后面的竹子开花时噼里啪啦的声音,钻进我们一年级的识字课堂里,我们深深被大自然奇异的声音打动,课后都簇拥着去打竹子那些干燥苍白的花儿。而大人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竹子开花,花落竹枯,可来年再生,而甘蔗开花,花落蔗枯,甘蔗死了就减产了,离集体收甘蔗的时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我们全然顾不上大人们的忧虑,净是挤成一堆儿玩耍。有一种游戏,叫“挤油”,在老墙根,排成一串,后面的用尽全身力气挤压前面的伙伴,身子跟身子叠在一起,大伙一起尖叫,喊得身子暖烘烘的,身子冒出汗水来,所以叫“挤油”。每当我们“挤油”的时候,竹子的白花都被我们的欢笑声振落下来,阳光被震落下来,地上的尘土被我们搅浑得到处飞扬。燕儿个儿高,是头发最长的一个。她常跟我们说家里没有青菜和肉吃,她只好自己炒黄豆吃。由于长期缺乏营养,所以头发黄黄的软软的,一大捧轻飘飘垂下来,“挤油”的时候,她的头发盖在我头上,散发着一股炒黄豆的枯焦的味道。我迷恋燕儿身上的这股味道。在她的口袋里,一年四季都装着黄豆,嚼黄豆是燕儿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她也习惯分黄豆给我吃,每次就给一两粒,金丹似的。黄豆是燕儿召唤我们一大群的特有法宝,只要吃了黄豆,一切事情,都听她的。跟着她,我学会了把巷子里的母鸡赶出来后捡几个鸡蛋到野外去烤来吃,学会了在雨后拿长长的竹竿捅癞蛤蟆在池塘里产下的泡沫一样的卵,还学会了爬上校园里那棵歪脖子树又从上面像滑滑梯一样滑下来,拿网兜去赶番桃树上的麻雀。我们还从小商铺那里偷来各种样子的气球吹得大大的。有一次燕儿吹白色气球的时候,被从小商店里愤然冲出来的老板狠狠甩了一个耳光,气球被当场没收,老板的脸都气得发紫了。成年了以后,母亲才告诉我,那次你们偷来的是老板藏在床头的避孕套。
燕儿头上的虱子,是在春天被人们熟知的。它们爬过冬日潮湿的老墙根,爬过孩子们臃肿而又欢欣的闹腾,爬过燕儿薄凉的身世,钻进村子的每一个人的心里,啃噬着人们模糊的心性。谁都知道,燕儿是一个养女。1984年,燕儿的养母经过分娩的剧痛生下一个男孩,男婴当晚就死掉了。在距离这个男孩死去的家庭几百米的另一个家庭,燕儿出生了。她已经是生母生下来的第五个女孩了,接生婆听从生母的意见,把她装进一个粪篮里,留待天亮了拿到荒野去抛弃。燕儿就是当晚被养母托人到茅房里抱回来的。那时流传有一个迷信的方子,大凡妇人屡生孩子夭折,是因为所生的孩子“命弱”,需要预先领养别人的孩子做“压命”,被领养的孩子出身越苦就越“命硬”,越是挡得住一切邪气,以后这个妇人生的孩子就越健壮。燕儿的养母后面还生了一大串孩子,果然个个落地见风就长,筋骨强壮,劳心劳力于农活的养母渐渐地就疏于理会燕儿了。放学以后我常常看到燕儿背着一两岁的弟弟或妹妹,脏兮兮的背带绳长长地拖在泥水里,如一截冰冷的肠子或一根未剪断的脐带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燕儿在村里人的心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干净的孩子,无论在哪里,人们都似乎闻得出她身上的大粪的味道。她头上的虱子,被大粪的气味滋养,又引起大人们的嘲笑与恐慌。
燕儿是在一个雨天被带走的。那时我们在呀呀呀朗读课文,教室的门被推开了。我们看到了一个泥人,脸上像是被雷电劈过一样黑。她手里拿着镰刀,裤管滴着泥水,风一吹过来,她身上的农药味就灌进了教室里。她立在门口,有种大义凛然的悲伤。她就是燕儿的养母,一个正怀着不知是第几胎的大肚子女人。她跟老师说燕儿不是读书的料,头上长虱子太对不起大家了,况且家里缺人手干活,要带燕儿回家,再也不让来学校了。在她们走出去时,我透过窗子,看到燕儿的黄头发被雨淋湿,像遭受水灾以后那些枯死的植物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我忽然发现,燕儿是那么瘦,瘦得像养母握在手里的那把镰刀。
燕儿被剃了个光头。有些时候,我们会碰见,她有时背着柴,有时赶着牛车,有时一人百无聊赖地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她那两只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时闪过一丝邪气,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的白森森的头皮上已经开始长出头发,毛茸茸的,站在阳光里,她像一只从天而降下的无辜的雏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燕儿的头发能够长出来,仿佛她的头发一长出来就已经很老了,长不动了。时间凝固了一样,燕儿被封锁在儿时的一个春天里,离我越来越远了。
2
我的祖母早已为我准备好了头绳,各种颜色鲜艳的小发绳被卷成一小捆,蜷缩在她放针线的竹篓里,我早就发现了。
我把头发蓄了半年,为的就是能够用各种颜色的头绳扎起来,高高地扎两根羊角辫,在伙伴群里高高地跳动。我默默等待头发长出来,有时在祖母园子里浇菜,看到满地齐刷刷的韭菜,就希望自己的头发能够像韭菜一样长出来;看到田塍的草尖上挂着露水,就希望自己的头发能够像草一样茂盛起来;看到祖母在蚕房里喂蚕,就希望自己的头发会像蚕吐出的丝一样抽出来。我感觉身体开始变得郁郁葱葱,里面住着一群花草树木,它们无时无刻都在生长。
有一次我梦见头发像藤蔓一样长出来,很快就长成了一片汪洋的绿色的海,我在藤蔓的顶端颠簸,却发现祖母被淹没在藤条的旋涡中。她张大着嘴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我被惊醒了,大声喊祖母快过来,却发现祖母很安详地拿着一盏煤油灯。天气炎热,蚊帐里有很多的蚊虫,祖母正拿了煤油灯气定神闲地杀蚊子呢。祖母虽然将近九十岁了,但眼力极好。只见她拿着煤油灯缓缓靠近蚊子,灯罩快碰到蚊子的时候动作迅速地往蚊子方向一抬,蚊虫失足掉进火苗里,吱的一声惨叫,灯罩里即传出蚊虫尸体被焚烧的糊焦味。这是我见过的最平静的祖母,当她专心致志逼近一只蚊虫的时候,我听得见她缓慢的心跳和呼吸。她从容不迫地杀戮了一批蚊子以后,会把萤火虫赶出蚊帐外面去(她从不烧萤火虫),会把蚊帐的边缘掖得好好的,为的是阻止外面所有的一切来困扰祖孙安睡的世界。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孙女会跌进梦中的一个深海,尖叫声针一般扎了她一下,一个梦的缺口像断裂的瓦片冷森森地摆在她面前。
我说,我梦见我的头发长成大海,你被淹没了。
祖母笑了。祖母笑的时候嘴里只有两颗牙齿,却并不难看。两颗牙齿在暗夜里闪着玉石一样温黄的暖光。祖母说,长身体的孩子都会做噩梦的,有时跌进一个深坑,迷失在一处风景,或被一群人追赶,有时会在天上飞……你的头发长得太快了,像疯了一样,快把我这老太婆淹死喽。
我说头发也会疯吗?祖母说,头发怎么不会疯呢?人的眼睛疯了就会乱看,鼻子疯了就会乱闻,嘴巴疯了会乱说,肚子疯了会乱吃,脚疯了还会乱跑呢!
我说,奶奶,你的头发疯过吗?
祖母摸起我的手,她手上的裂纹硌得我的手微微发痛,却有一股安静的暖注入我的身体里。我的手就这样被她轻轻地捏着,被放到她头上去。祖母问,你摸摸看,我的头发疯了吗?
我轻轻地摩挲着祖母那一层灰白的头发,薄薄的一层,轻抚两下就摸到了满是褶皱的头皮了。再往脑后摸,就摸到了小小的干瘪的发髻,一根滑溜溜的发簪过于孤艳地斜插在发髻中。
祖母让我把发簪抽出来。抽发簪这个情节,我在电影里看过。然而,男主角抽出女主角发簪的一刹那女主角那遮天蔽日的瀑布一样的长发,并没有舞动在我们蚊帐中。我看到了祖母那枯草一样的几缕头发无力地垂了下来,萧条地散发出一种苦艾的干涩的味道。祖母的发簪,其实只是一个用牙刷短柄磨制成的蓝色小棍子,因用久了的缘故,发出莹莹的绿光。
祖母说,人老了,头发也老了,疯不起来啦。你手上的那根发簪,我都戴了七十年了。没错,它只是一只牙刷的短柄。家乡发洪水那年,你爷爷在逃难途中捡到水上飘来的一只牙刷,就把它掰断磨成发簪给我,说只有他磨制的发簪才配得上我水缎一样的头发,那时是穷怕了,能有这一根发簪已经很满足了。你爷爷死的那天晚上,我只想随了他去,抱着你爸真想从独角崖上跳下去。你爸那时才四岁,他跟我说,娘,你的发簪上有萤火虫一直跟着。我的泪水就下来了,你爷爷一定是变成了一只萤火虫,舍不得我娘儿俩死啊。你看看,萤火虫陪了我那么多年,我都没有烧过一只,我怎么舍得烧你爷爷呢?
祖母这么说时,我看到几只萤火虫正停在蚊帐上,闪着幽蓝幽蓝的光。我们就像是被黑夜切割出来的一个忧伤的童话,悬浮在夜空中。
我的祖母活了九十九岁,是寿终正寝离开的安静的人。按照家乡的习惯,三年后在一个黎明开棺捡拾遗骨。据我母亲回忆,开棺后亲人们发现祖母的发簪还是完好的,有萤火虫在遗骨周围飞。母亲把祖母的发簪放进口袋,想给子孙留一个怀念,回到家居然发现发簪不翼而飞。母亲沿着旧路一路找回来,连路边的草丛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那根发簪了。
迷信的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根发簪是被祖母收回去了。祖母的头发,曾因祖父的一个发簪,葳蕤成海,也曾因这个发簪,凋零如花。在那段灰色的岁月里,最浓艳的一抹幽蓝,在祖母的生命里若隐若现,最后被祖母收进了一个秘密的时空里,被种进泥土里,被撒在空气中,终于,无色无味,无形无迹。
3
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自己扎羊角辫,那种发型已经过时了。我十一岁那年,互合村的女孩大多数长发飘飘,全是因为一首歌。
那首歌叫《追梦人》。一个名叫李志鹏的老师教的。李志鹏,名字听起来刚毅豪放,人却是很腼腆的一个姑娘。她是新来的老师,听说是从沙子村调过来的,语文老师。沙子村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李姓的老师穿着嫩黄的连衣裙,一头长发垂到腰间,在校园的晨风中宛若一只带露的粉蝶,扑进了我们的生活。第一次见面,她说没有什么好教给我们的,就转身背对我们,噼里啪啦在黑板上抄下了一首歌,都是一些很长的句子,什么“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我们一边把这些冗长的句子工工整整抄在语文课本上,一边琢磨着句子里深不见底的美妙的悲伤。李老师的声音带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像一条浸过清水的麻绳,湿漉漉地钻进我们稚嫩而空白的肺腑,又钻了出来,牢牢地缠住我们了。这种遮天蔽日的缠绵和忧伤,实在太美了,我们跟她唱得嘴巴都唱痛了,唱歪了,停不下来了,忘记放学时间了。很多年以后,我认为这是最忘情的一节语文课,她不忌讳教情歌,没有一句说教,却给我们呈现了一些深刻的画面:飘拂的长发,深闭的双眼睫毛在微微颤动,挥动的软软的手臂,黑板上徐徐落下的粉笔灰,歌中的长发姑娘踽踽独行……歌里的画面,我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含义是什么,也无需知道这些含义是什么。
我们开始偷偷关注李老师,男孩子课后假装经过她的宿舍,趴在窗口上看她的房间,闻她房间飘出来的气息。女孩们则开始学着像老师一样散披着长头发,轻轻走路和微笑说话。有自修的晚上,我们把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律用了味道浓重而艳俗的洗发水。自修的时候要是碰上停电,煤油灯就被燃了起来,有人把火水(煤油)倒在白纸上,照着底下的图片描摹,描的都是清一色的长发女子,白色的衣裙,黑色的长发,衣袂飘飘,已经有几分脱俗。描完了,有人还不忘在边边写上“追梦人”,这几乎可以断定是这辈子最销魂的杰作了。当然,还有画得舍身忘我的。有时会传来嗞嗞的火烧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赤着脚跳了起来,原来有人头发着火了,还冒着青烟呢。《追梦人》就像一包被打翻的催熟剂,让我们的身体一夜之间早熟了很多年。
李老师课后从不理会我们。每当一走出课堂,她就直奔校园的大楼建设工地,她要去见一个人。她要跟那个人打乒乓球。那个人戴着半个施工帽,蓝色的工作服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映得他黝黑的脸坚毅而帅气。他们打球是很奇怪的,几乎没有杀气,她柔柔地发一个球过去,他软软地接住了再回了过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眨都不眨一下,像要在对方的眼睛中掏出一股神秘的能量。我们也想打球,但是他们从来不给我们参与,看久了,我们觉得无趣极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个帅气的包工头完工的那天,李老师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随后李老师哭着跑回宿舍。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到李老师把头发剪短了,跟个男孩子一样,再过两天,李老师就辞职了。据说回沙子村了。沙子村在哪里,没人知道。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尚在童年的我们像是误入了人生的太虚境,早已预知了以后路途中的磕磕碰碰、破碎和毁弃。在以后成长的岁月里,把这些梦的碎片拼拼凑凑,竟也发现,暗合了人生的轨道。
4
我始终没能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长发飘飘衣袂飘飘的女子,戛然而止的童年和突然而至的中学生活,让我无所适从。十三岁的我,爱穿绿色的T恤,绿色的裤子,脸上满是青春痘。在一个整体偏胖的中学班级里,我像一棵孤弱的玉米迎风而立,能让我牢牢抓住土壤的只有优秀的学习成绩。我听了父母的劝告,又剪了短短的蘑菇头。从那以后的十年,这个发型没有变过,一直到我大学毕业。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这种美妙的长发并没有出现在我的青春中,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爱情中。我的青春被铺天盖地的学习资料覆盖,它早已丧失了吹拂一切的能力,我不能想到的还有一些更远的事情,我其实害怕故乡的土地,谁都知道,我不想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我害怕在骄阳下皮肤被晒焦,然后我像蛇一样蜕皮,祖祖辈辈繁重而单调的劳动,像大山堆积,我无法轻盈起来,我踌躇满志。我不想做一个过早陷入爱情的人,不想像燕儿十七岁那样就匆忙嫁给了一个跑路的司机,不想像李志鹏老师那样几乎到了削发为尼的伤心境地,更加不想像祖母那样守着一根瘦弱的发簪孤独终老。而我到底想怎样的爱情,我不知道。校园里长发飘飘的女生搂着男友的腰在自行车上滴水般地微笑,这些画面,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爱情中。青春、爱情似乎跟头发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年少轻狂,总有些内在的火焰冲破身体,在外表上棱角分明地显露出来。有个叫梅兰芳的人可以蓄须明志,我就短发明志吧。
尽管这样过了很多年,我还是承认,每个女人的骨子里,飘飘长发总比短发要多出千万倍的风情。有了工作以后,我开始蓄起长发。我开始将长发放下来。拉过直发,烫过鬈发,把头发泡软,染黄,盘发髻,别一朵大花……生了孩子以后,头发就大把大把落下来了,大花已经不适合绑在头发上了,只好将头发剪短一些,用一根黑色的发绳轻轻扎在脑后。先生看了心疼,专程去乐业找来一麻袋的茶麸来给我养发。每当看到他在热腾腾的水汽中给我泡茶麸,我听到了清澈的水滋润茶麸的声音,一股淡淡的香从窗口溢出来,悄悄融入到窗外的阳光里了。
这些来,我的头发长长短短、短短长长地变化着。在岁月的切片中,我的样子,在不同的时间窗口闪现。有人说,人生在世,草木一生。说得真好啊,人的草木生相,一看头上便知兴衰荣辱。
我无数次梳头,梳着梳着,我的燕儿,我的祖母,我的李志鹏老师,很多人,很多名字,都被我梳落在岁月的风尘中了。
责任编辑 侯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