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的意象体验翠翠形象的巨大张力
2016-02-16柳晨晨
柳晨晨
从水的意象体验翠翠形象的巨大张力
柳晨晨
在教学中,我们对《边城》中对翠翠人物形象的分析,往往从沈从文的自然人性角度出发,发掘作者在翠翠身上表现出的善良、淳朴、纯洁、自然的人性美。在沈从文的创作历程中,伴随着湘西的美丽风景、淳朴的人性关系以及城市生活的虚假和伪善,《边城》就是在这种矛盾对立的生活环境下创作的作品,他利用自己对两种世界的认知,描绘出自己心中的一个与现代文明完全不同的理想世界。
《边城》里的湘西,青山绿水,淳朴自然,“水”这个意象贯穿始终,成为作品创作的中心轴,无论是对美丽乡村风景的描写,还是对生活其中人物健康形象的描写,都是通过“水”表现出来。“水”这一具有文化人类学内涵的意象,既是生命的根源,又是生命的净化,也是生命的死亡、破坏。正是这青山绿水,成就了翠翠人性之美。这种生长、净化、死亡的轮回,构建了沈从文笔下人物形象特有的文化内蕴。翠翠的形象除了自然人性之美,更有一层命运轮回中的不幸、哀愁的悲剧色彩,正是这种双重性,才使得翠翠这个人物形象具有深刻、巨大的张力。
一、如水一般清明洁净的翠翠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会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这一段的描写从翠翠这个人物的生长环境、肖像、神态入手刻画出了山水给予这个女子的灵气。“人在隔岸招手喊过渡,翠翠不让祖父起身,就跳下船去,很敏捷地替祖父把路人过渡溪,一切皆溜刷在行,从不误事。”在这一个语段中,运用了一系列的动作来表现翠翠的少年担当,也表现出了翠翠与祖父之间的祖孙情深。
正是整个故事置于水的背景,在水是生命之源的认知下,湘西的青山绿水,成就了翠翠矫健的身姿、纯净的心灵,翠翠的心中没有一点杂质,隔绝于现代文明之外的生命自然成长,使整个故事显得舒缓、柔和和浪漫,从生命和自然的角度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
这种饱含着淳朴自然的人性美,脱离不了茶峒的山水之美和重义轻利、守信诚实的淳朴民风。溯流而上的白河,清澈见底的深潭,青翠的细竹,碧溪边的竹篁、白塔,酉水上的小船,管理渡船的爷爷、傩送、顺顺、过客和屯戍的士兵,如画般优美的自然环境孕育出了和谐宁静的社会环境,两者相互依存,进而也养育出了一群可爱的人,每个人都个性鲜明,却又有着共同之处,他们勤劳、善良、淡泊,不贪财,不羡贵,不嫌贫,不偷懒,愿守清贫,乐于助人,这正是未被工业文明异化的自然淳朴的人性与人情之美。
二、如水一般生命轮回的翠翠
沈从文在作品中提到:“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这并非你们的过失,只是你们的不幸。”。无论是《边城》,还是《长河》《一个女人》《萧萧》,都会发现一个矛盾的对立:一方面是一个桃花源似的人间美境,一方面又是一种莫名的哀伤。
翠翠的家世,祖孙二人在这古老而又清澈的白塔下、溪水边、小船上相依为命。翠翠的父母相依相恋,最终却选择了自杀。当翠翠长大,起了一个怕人的想头:“假若爷爷死了?”可见,母亲当年的两难选择依然困惑着翠翠。翠翠的祖父心想,翠翠总有一天会要走的,但他不敢提这件事。翠翠与二佬有了一些接触,彼此产生了好感。但事与愿违,到翠翠家提亲的不是二佬,而是大佬。顺顺家的兄弟二人同时爱上了翠翠。在大佬溺水死亡之后,二佬也出走不归。翠翠陷入了无尽的等待之中。而且,祖父面对翠翠不顺利的婚事,生发出一种忧愁,因为他忽然觉得翠翠一切全像她的母亲,而且隐隐约约感觉到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小说结尾说:“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的爱情,就是“一串梦”,开始朦胧飘忽,最后还是不知所终。
纵观整篇小说,所有人的死亡,与这水这个意象摆脱不了关系,大佬、翠翠的父母、老船夫等的死亡几乎都与水有关。小说的结尾,展现了水巨大的破坏力,轰隆的雷声与倾盆大雨使所及之地都遭受破坏,变成了一片废墟,木筏也不知去向,夺去了年迈老船夫的性命,破坏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水强烈的破坏本性在这里凸现出来。
这“背后隐伏的悲痛”,正是水成长、净化、死亡的生命轮回,不幸、忧愁与美丽、善良的人儿同在,正是这双重视角的完美融合,使沈从文塑造出了翠翠这样一个既具有美好人性又具有蒙昧生命意识、美丽而又让人感到悲哀的年青女子形象。这种形象的背后,正是沈从文独特的审美追求,不仅仅是以“乡下人”的自然人性目光看世界,而且用一种“现代文明”的思想视野审视湘西大地和湘西农民,写出了湘西农民的美好自然人性,更表现出了隐伏的悲痛,这种悲痛使沈从文的小说呈现出一种深刻、巨大的张力。
三、如水一般潜移默化的批判
从沈从文的经历来看,1922年,沈从文在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影响下,带着理想与信仰,从边远的湘西来到北平去实现文学之梦,他从自然人性的视角,展现出了湘西农民的善与美、真与淳;同时,沈从文从湘西走出来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都市化的现代文明之中,所以他的“文学创作之路的选择、审美理念的确立、审美思维的语言工具都是在现代文明语境下完成的,都经过了都市文明笼罩下的现代思想的浸染”。
沈从文多次强调文学对社会重造、文化重建的作用,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成为改造社会的力量,以文学的形式表达自己对重建社会、重建文化的思索。摆渡的木筏与旧社会象征的“白塔”,在大雨中倒塌并随河水漂走,除了展现水强大的破坏力,也意味旧社会的结束;翠翠哭了一个夜晚后,“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继续老船夫摆渡的工作,在死亡中获得了新生,以翠翠为代表的新一代正式登场与重新竣工的“白塔”预告了新生命的开始。以水为中心轴的故事,既赋予了人物以健康纯净的形象,又激起了悲哀的情感,为人们留下了回味的空间。
透过重重包裹下的湘西自然人性,我们会发现沈从文审美理念中的现代文明思想。透过翠翠这个人物形象,沈从文提出了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人类怎样既具有自然的美好人性,又拥有生命的自我主体意识?怎样才能既摆脱都市文明的罪恶,又脱离生命的蒙昧,走向生命的本真与自由?《边城》作为沈从文成熟的代表作,已经渗透了他的重建文化、重建社会的审美理想,具有了双重审美视角融合的审美特质。正是沈从文审美想象的双重视角,表现出了翠翠形象的双重性及其深刻内涵。
★作者单位:安徽马鞍山市红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