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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絮语背后的精神追问
——读柳岸《浮生》札记

2016-02-15刘臻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叙事圆形

刘臻

(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浮生絮语背后的精神追问
——读柳岸《浮生》札记

刘臻

(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摘要:柳岸的长篇小说《浮生》,旨在描写官场官人背后的底层众生相,并运用“圆形”时空叙事手法巧妙契合了自身对个体宿命的思考。在关注个人命运的同时,也探索出时代背景下个体选择所投射出的底层人性的社会根源,即兼具传统道德人文体系和英雄主义情结背后的权术心理的乡土文化结构,进而引发人们对于乡土传统与现代性伦理碰撞之后的反思。

关键词:柳岸;《浮生》;“圆形”叙事;乡土文化结构

《浮生》是柳岸继《我干娘柳司令》之后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柳岸出生于淮阳农村,曾长期在基层从事行政工作,工作经历和人生阅历使得她的小说相较于其他周口籍作家的创作,既富于女性色彩的细腻描绘,也时刻保持着对政治权力介入所导致的传统乡土社会伦理和底层人性嬗变的关注。而她的这一创作特色在《浮生》中得到了酣畅淋漓的表现。

一、《浮生》絮语:官场官人背后的乡土风情

在《浮生》后记中,柳岸曾表示,不敢妄说自己所写的是“官场”小说。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己所写的人物多来自基层,充其量只能说是“公务员”而已,离所谓“官场”还很远[1]330。她这样说,出于作者为人为文的谦虚,以及对于所谓“官场”的芜杂变化的敬而远之。事实上,笔者对于《浮生》能否被归为主流的“官场”小说也心存疑虑,其原因与柳岸所谈有关,但也不尽相似。中国近现代所谓“官场小说”的创作历经百年,先后经历了清末谴责小说,抗战和内战时期的政治讽刺小说,新中国成立后在“双百”方针和“解冻”文学思潮的鼓舞下大胆揭露政治体制问题的批判性小说,直至20世纪80年代以来创作蔚为壮观,“忽如一夜春风来”的官场小说。这其中,对底层官僚形象的塑造并不在少数,但之所以被统归为“官场”小说,与其创作题材和关注点的偏向有更多关系。这些小说,或以讽刺谴责的口吻讨伐晚清官场,或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描写官场现状和官人心理,但总体旨归都在于塑造官场众生相,借此对官场桎梏和官场积习进行揭示和批判。至于当下所流行的,可归于通俗文学的官场小说创作,则是将更多视线聚焦于干部的权、钱、色交易,写作场景多围绕办公室和声色场所展开,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多为现代法治不健全背景下的腐败官员形象或带有儒家内圣人格色彩的道德审判形象。更有甚者,创作者在商业盈利模式的鼓动之下以权钱交易和权色交易作为小说卖点,不仅满足于单纯罗列和展示人性的贪欲,更以隐晦暧昧的态度悬置了对官场潜规则的价值批判,最终沦为诲官之作或“黑幕”小说之流。

由此说来,柳岸的《浮生》既没有侧重于书写官场这一特殊场域下规训出的特殊人格和游戏规则,也与反腐题材或改革题材无甚关联,作者所写更多的,是在特殊历史变迁背景下个体的人性蜕变和命运浮沉。作者笔下以柳三为代表的柳家湾群像,他们或执着于个体私欲的膨胀(柳三、柳小毛),或执着于宗族观念的发扬(柳立业),或一生嬉笑怒骂、做世事浮沉的旁观者(齐四)。除此之外,小说展现更多的则是布衣粗食,一生中只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谋取些踩低逢高的蝇头小利的底层众生相。即便是打小自命不凡,有着“君临天下”意愿的柳三,一辈子所做最多的也不过是和齐四的斗嘴闲侃,或者忙于解决离休变退休、既被骗婚又被骗财、帮儿子找美国干爹等这样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般的难题。《浮生》中所写的沙颍河两岸散落的小人物们,既有着土里刨食的卑微,也有着卑微背后所暗藏的底层劣根性。当我们看到柳三怀揣五个鹅蛋走进仝书记的办公室,看到柳小毛的老娘柳朱氏因为吝啬,全然不顾柳小毛要借机“相与”邻居的动机而藏起了压水杆,看到柳三效仿卧龙先生的锦囊妙计却反而惹祸上身,看到地方百姓眼馋柳三的一夜暴富,于是无数的“正宗”黄疸肝炎药店如同雨后春笋般在柳家湾的土地上出现,这些可笑又可叹的情节成了最吸引我们,也最能勾起我们乡土亲和感的因素。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作者笔下所反映的人性中与生俱来的自私狡黠、嫉妒贪婪、自许高明却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等负面因子,并非只是小说的虚构或偶然。可以说,柳三等诸多形象并非是官场的代表,而是侧面折射了人性、人心、人情的具象符号。作者也说:“(柳三)身上的东西,我们很多人都有,不过在他身上更典型罢了。”[1]332柳三的形象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或隐喻,他背后的特殊历史厚度和斑驳的文化质感才是小说更耐人寻味的地方。由此说来,将《浮生》界定为展现传统人文意味和人性价值探索的乡土小说,似乎较之单纯的“官场小说”的定位更为妥帖。而《浮生》在叙事格局、文化视野和美学气象等方面的构思,也确实显示出其颇具人文气息和人性关怀的一面。

二、苦难与命运:“圆形”时空叙事背后的存在思考

柳三的传奇一生,始于柳家湾,终于柳家湾。《浮生》中所呈现的空间叙事结构与时间层面上的倒序手法相互呼应,总体上呈现出“圆圈式”的时空叙事结构。这其中,小说上部《漂》以柳三的三次离开和三次回归柳家湾为叙事主线,在三起三落的叙事结构之中,作者又先后穿插了柳三“卖地革命”“转业结婚”“文革再起”“奇遇老中医”“砖窑厂风波”“‘红’‘白’之星”“分地到户”“上访与平反”等八上八下的人生际遇,构成了波浪形的内部叙事结构。小说所讲述的每一个故事都能独立成篇,同时也借助柳三的经历使人们窥视到每一个故事背后风云变幻的特殊历史语境。诸多篇章合并之后,不仅成就了一段堪称中国底层乡痞代表的典型人物的人生轨迹,也使得个体的经历成为现代中国数十年变迁进程的缩影,同时也是乡土中国底层国民性的一种侧面的浓缩。而在小说下部《泊》中,叙述人正式以柳家湾为落笔点,展开对“我爷爷”后半生的回顾。如果说小说的上部以跌宕起伏的情节设计见长,却相对省略了细节和场景,恰似一幅笔墨简练的抽象写意的画,那么,小说的下部显然与上部的风格不同,犹如细致的工笔描绘,以对细节刻画的纤毫毕现而取胜。相较上部情节的复杂,小说下部集中关注和书写了“我爷爷”柳三的教办室生涯和晚年犹如黄粱一梦般的辉煌时光。情节看似平淡,可情节背后所反映的时代变迁和社会心理却并不简单。在小说中,叙述者“我”作为柳三的孙子,对先祖的深刻了解和对柳家湾土地的怀旧情谊构筑了小说的叙事基调。同时,由于“我”作为故事外叙述者,虽属虚构,但却不被包括在任何故事之中,甚至在故事中对“我”的唯一介绍,也只是以第三人称的口吻简单带过。这种外视角叙事使得叙事者得以直接与故事外的读者处于同一层面,并以全知全能的语气对相关人或事畅所欲言,痛快评判。尤其是在25章之后,小说叙述者对以柳三为代表的乡土社会一干人等内心活动的深度表达和剖析,不仅推动了故事的进程,也让人在更为细腻的层面上认识到人性的复杂与深沉。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叙事的圆形结构与小说故事的首尾衔接遥相呼应,从何处来,向何处去,这大概正体现了作者展现个人命运时的宿命论思考。作者本人也并不否认自己在书写人生时所产生的失落和宿命感,她在《浮生》后记里这样说:“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有常的,所以拼命地去抓、去抢、去争,可是最终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定数。命运大抵都是从有常走向无常,再从无常走向有常。”[1]332对人生有常的感触,促使作者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意义进行追问。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哲学思考反映在《浮生》中,就幻化出柳三“一生皆苦”的命运轨迹。这其中,一直贯穿小说始末的地域传说无疑凭借其神秘感和岁月沧桑所代表的时间的永恒,为红尘中仿若蝼蚁的芸芸众生的“命运有常说”增添了几分使人心生敬畏的权威感。在小说中,正是由于柳三没能看破有常命运的无法超越性,才有了后来的无尽欲望和算计一生,其最后的奋力一搏也未能敌过命运的玩笑,落了个肉身被烧的结果。不但如此,小说还交代读者:不仅立志走出柳家湾的柳三,最终仍旧沉入了柳家湾的土地,就连那对“龙凤呈祥”的镯子也阴差阳错地构筑起柳大志和美商柳困儿之间的关系。这种人生有常、命运弄人的生命观在柳三决定皈依之时表达得更加明确,当一身灰衣布袍的云游僧人说出“苦即不苦,不苦即苦”“此心无始以来,无形无相,不曾生,不曾灭;当下即是,动念即乖”[1]317的谶语时,人生的苦难也变得理所应当起来。或者说,佛学对来世的宣扬恰恰肯定了现世的苦难,并赋予这种苦难以道德的价值和精神维度的意义。当然,小说若仅仅止步于此,那么作者在苦难主题背后对人生所进行的思考格局未免显得狭隘,整个故事也将流于对苦难的单纯展览、对善恶的二元对立的道德批判和对宗教来世今生的无奈寄托。值得庆幸的是,作者总是在时代语境之中关注人生的痛苦,从而使个体的命运传奇更富时代性和普遍性,进而以一己之身承担起更加深远的精神诉求和批判意识。柳岸也声明:“我对命运进行拷问之后,觉得人物的命运,就是一个时代的投影,和社会的变革紧密相关。”[1]332小说中,青年柳三在“文革”时期的浮沉如同戏剧,前一天还是造反派司令,隔天就沦为现行反革命。同样,晚年柳三的辉煌也如同南柯一梦,财富来得出人意料,家破人亡也在旦夕之间。这些离奇如梦幻泡影的经历,似乎是在为“命运有常,人生皆苦”的佛家理念做极贴切的注释。但当读者参照现实之后再回头看,却发现“文革”中的身不由己、当今社会权钱交易一拍两散之后的个人承责、权力集团集体缺席的情节恰恰是社会真实的写照,个体在特定语境下所经受的苦难不仅是个人之殇,更是时代之殇。而这种对虚构与现实之间、个体命运与时代命运之间的可能性关系的勘察,也正是小说叙事的价值所在。

三、《浮生》众生相:人性写照背后的批判诉求

《浮生》所写的是人性。而所谓“人性”,并非简单等同于道德、宗教、处世哲学或意识形态,而是“一个可以把这些精神或理性的价值体系作‘非理性的’涂改的‘深层结构’”[2]。在小说中,这种并非被压抑的“文化潜意识”在柳三及其身边的三位女性身上分别得到了不同侧面的体现。

在《浮生》所塑造的庸常众生相之外,先后出现在柳三生命中的三位女性形象宛如中国传统道德人文体系的化身,为小说增添了少见的亮色。其中,刘静雅人如其名,既静且雅,她在乱世之中虽不得不委身于柳三,却心系爱人不改初衷,她在知晓柳三的无耻行径之后选择独善其身,在“文革”的恶意批斗中,她的高傲与自尊促使她在安顿好三个儿女之后,决然走上不归路。在刘静雅的身上,有着传统文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洁品格,也有着传统女性艰辛度日,柔弱之中内蕴刚强的坚韧和原则,她的自重、自尊和自爱代表了中国传统良知系统中的道德理想维度,也为小说中混乱而卑劣的权力斗争加入了一抹高蹈而厚重的底色。曾给予柳三短暂爱情的刘凤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但与《浮生》中所描写的或尖酸泼辣,或目光短浅,或处处偷情以图谋好处的其他农村妇女形象不同,她为人朴实,不谙世事,却为一生钻营、冷漠自私的柳三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温情回忆,她的感情浓烈忠诚无关丝毫功利,即便在村人的欺辱和唾弃之下仍然选择坚守和等待,最终在流产和惊厥中丧生。刘凤仙的坚守与小说后文中其女儿为了谋生而自甘堕落形成比照,母女俩有着相似的眉眼和语气,却在不同的时代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由此,农村妇女刘凤仙被作者赋予了一抹温暖而圣洁的光辉,她作为传统乡土道德伦理的象征,对现代性所带来的人性异化提出了无声的质疑和叩问。柳三身边最后一位重要的女性尉迟清与柳三之间并无太深的情感纠葛,却总是在柳三最彷徨无依或行将差错的时候适时出现,为柳三指点迷津。尉迟清可以不计前嫌与柳三老来做伴,足见其豁达大度、与人为善;在柳三药厂事业发达,为人愈加张扬和自我膨胀之际,尉迟清却始终保持其淡然冷静,在规劝柳三未果后选择悄然离去;而在柳三倾家荡产之后,又是尉迟清不顾重病在身,前来探望,并在柳三了无生趣之时让佛宗教友前往点化,给予了柳三生命中最后一段宁静时光。尉迟清的爱是一种超我的大爱,这一形象本身似乎寄托了作者的某种人文理想,即在宿命论的背后所蕴含的对世间为名利而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的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遗憾的是,用博爱的人文宗教情怀来拯救世人的理想终究敌不过世人的世俗算计和无尽的现实欲望,到头来这种美好的人文乌托邦也不过成了镜花水月的短暂慰藉。正如尉迟清的苦心劝解虽然给了柳三一时的宁静,却仍然无法让已经皈依佛门的柳三真正放下心中的欲望,并以自己的死亡作为赌注,去进行最后一场无望的较量。

如果说上述女性形象体现出传统文化中的道德良知和人文理想的一面,那么,以柳三为代表的基层与底层形象则展露出乡土文化的另一面,即传统英雄主义情结背后的权术心理。贝克尔曾在《拒斥死亡》中客观公正地指出:“文化英雄系统可以是巫术的、宗教的,可以是原始的、世俗的和科学的,也可以是文明的。形式如何无伤大雅,因为归根结底它们都是神话英雄系统。人们为了获得首要的价值感、普遍性的独特感、创造中的有用感以及永恒的意义感而参与这个系统。”[3]在此意义上,英雄主义冲动本属自然,而承认个体的无限扩张和对永恒的向往无疑是一种坦率。问题的关键在于,个体究竟会选择以何种方式来实现这种英雄主义的冲动?世俗社会作为一个整体的符号行为系统,每种角色总会表现出不同样态的英雄主义,从宗教崇拜或领袖救国式的上层英雄主义,到教师、牧师、工人的身份归属感所滋生的下层英雄主义,乃至于家庭和睦、世代同堂的骄傲感所蕴含的尘世英雄主义,都是世人拒斥死亡、追求永恒的表达。由于数千年来“劳心者治人”“达则兼济天下”等儒家伦理的浸染,对众人之上和人心归附的觊觎成为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个体试图实现英雄主义的重要方式。中国作为权术文化颇为发达的国家,现代层级制度和传统伦理文化之间相互渗透,而制度的欠缺完善和权力资源的过度利用,进而诱使体制内的个体不断滋生欲望的焦虑,对权力的无限追求不仅使个体异化为追逐人心向背的工具,也铸炼出无数隐晦莫测的权谋手段。在《浮生》中,相较于柳小毛、柳大志等人的个体异化过程,主人公柳三的一生,似乎从未有过从单纯良善到算计谋划的过渡。从小说开头柳三以小小年纪给柳老万下套开始,柳三就被设计为过早成熟的社会人形象,成为中国底层乡土社会处世哲学的一类代表。柳三从小就守着家门前的风水宝地长大,背负着父亲望他“成龙”的殷切期许,他自己也深信“天命”所归,不时做着主宰一方的美梦,可以说,“柳三”这个人物本身即是个人英雄主义与政治权术文化的载体和化身。柳三的一生经历,可用“投机”与算计来概括。无论小说上部《漂》中围绕“龙凤呈祥”手镯和卖地革命所展开的“以退为进”“能舍才能得”的谋划,还是小说下部《泊》中柳三置身基层官场和变身企业家之后为了能够“驾驭人心”而与柳小毛进行的斗智斗勇,柳三旨在赚取政治资本、情感资本、权力资本和人情资本的投机过程无疑体现出个体对权力的无限欲望和最具烟火气的乡土社会底层农民的处世哲学。而这种“能舍能得”、前倨后恭的颇接地气的权术心理,在柳三的死对头柳小毛身上也有着类似却变本加厉的体现,“十二能”毫不吃亏的算计、睚眦必报的得失心、处于劣势时顺理成章的伏小做低和得势时的狠辣无理,无疑在更加卑微的层面上,展示出可怜复可恨的底层乡土的劣根性。

而与此堪为补充的,是围绕在柳三和柳小毛周围的基层政府所体现出的官场人格。尤其是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也许是多年的基层工作经历留给作者的印象极为鲜活深刻,因而作者往往借助小说人物的感慨和内心陈述介入小说,来表达自己对于官场生态和世事人心的洞察和体味,也使得这一部分的细节刻画和心理书写更加淋漓酣畅,语言风格也随之变得泼辣、洗练、痛快,成为全书的精华所在。在柳三晚年人生到达巅峰之后,他作为权力与资本结合的中介点,日渐被卷入商人与官员、基层与上层这样一个权钱交易的漩涡。他曾对官场有这样的评价:“当官有什么好呢?贪点、占点、收点,整天提心吊胆,唯恐东窗事发。不贪点占点收点,日子拮据,生活艰难。哪个靠工资能活得那么滋润呢?别看平时人五人六的,其实可怜得很。在下级面前装老子,在上级面前装孙子,常常分不清自己的辈分。”[1]292而当新到任的镇长程实(“诚实”)向书记唐黄(“唐璜”)借酒抱怨柳三的张扬时,唐黄则以柳三和县市领导有私交为由来开导程实:“私交,伙计,你知道在中国私交意味着什么吗?一切资源和能源之本!资本!……你可以不理会柳三,但你不能不理会你上面的人。你的职务是谁给的?你也不傻,我就点到为止吧。嗨,算了吧!忍着点吧,你还不能光忍,还得防着点。他今天上纪检委,明天去检察院,有事没事给你整个‘调查组’‘工作组’,查不出问题也弄得你臭名昭著、身败名裂。”[1]306柳三的短短一段调侃,唐黄开导程实之后所送他的一把“难得糊涂”的扇子,精彩地揭露出官场伦理的现状和无奈。钱权交易使人丧失自我,众多“唐黄”们为了自我前程混迹官场、得过且过,而真正脚踏实地,想干点实事的“程实”们却只能在吃尽官场潜规则的苦头之后黯然离开。同时,柳岸还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描摹真实的基层官场原生态,塑造深受政治权力规则制约的官场众生相。柳三办厂可谓是解了镇里、县里、市里的种种燃眉之急,层层官员都要借助药厂的招牌制造业绩,为自己的仕途升迁贴金添彩,赢得上层领导的青睐。于是“天运药业集团”只凭借着柳三从中医师傅那里偷来的一张药方和柳三对药理的一知半解,摇身一变成为沙颍市下属的龙头产业,甚至公司还没开张,就迎来了县、市、省各级领导的视察,来来往往的领导带来了上亿元的资金注入,换得的不过是国外早已淘汰的一堆废铁。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天运集团的倒闭并非由于法制健全或社会监督森严,而是因为柳三的药治死了比他更有权、更有钱、更有背景的病人。骗局的揭开和树倒猢狲散的下场竟来自于更高私人权势的压迫和谋算,这样的结局既真实又辛辣,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传统乡土文化中的负性因子与现代性伦理对于权力和私欲的认同,同时也提醒人们,在传统人性温暖与道德维度不足以维系社会个体的行为自律时,也许我们应该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制度文明和社会监察体制的建设。

曾有论者指出,小说叙事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讲故事,它还应该沉入人性的深渊,探究心灵的内在事件,并负有重整生活信念的现代使命”[4]。也即是说,小说不仅要以写实或变形的笔触反映个体的生存方式,其更重要的价值在于探究个体在具体语境下是否需要并且应当如何改变当下的生存模式。从这一意义上讲,《浮生》的叙事方式和思想走向也许会令许多读者心存质疑,但其对苦难主题的深入思考和对社会人性的辩证追问也许会鼓励我们继续追问下去,并试图探寻能够使我们感到满意的、不同于眼下的另一种生存态度和方式。

参考文献:

[1]柳岸.浮生[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

[2]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

[3]厄内斯特·贝克尔.拒斥死亡[M].林和生,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4.

[4]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厦出版社,2004:4.

作者简介:刘臻( 1985-),女,河南淮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

收稿日期:2015-07-08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1.005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 2016) 01-00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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