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惹考辨
2016-02-13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苗 威(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高句丽·渤海历史文化
兀惹考辨
苗威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渤海国残余势力兀惹部,实则为拂涅靺鞨发展而来,与燕颇所在的兀惹城并非同指,更不等同于定安国。同定安国占地割据、坚持抗辽的情形相类似,兀惹部在辽灭亡渤海国之后,亦从原来的居地迁徙离开,分做数支离散,基本一部分徙到辽内地居住,另外更多的兀惹人则移民原渤海国域内边境,但已远离原来的居地处发展,并坚持抗辽斗争。
兀惹;渤海;兀惹城;燕颇;定安国
“兀惹”最早见载于《辽史》,在他史之中有时亦记为乌惹[1]764、乌实[2]、乌舍[3]、屋惹[4]164、嗢热[4]188等。“兀惹”的含义大体有二:一是部族的名称,如《辽史·百官志》所载之“兀惹部”[1]764;二是城池之名,如《辽史·景宗本纪》载:“燕颇走保兀惹城”。由于相关的文献记载过于简略,而且不同文献所载又存在差异,甚至是矛盾,加之鲜有与之相关的考古发现,因此,虽然学界对兀惹有所关注[5],但歧议颇多,迄今尚无令人满意和信服的结果,给回望彼时东亚地区的历史造成理解上的混乱。本文拟在先贤的研究基础之上,详细解读有限的文献记载,进行合理的逻辑判断与比对,进而勾勒有关“兀惹”的历史一斑。
一、渤海国灭亡后“兀惹”部的迁徙
“兀惹”作为部族名称,始见于辽金时期的史籍,但兀惹部无疑不是辽、金时期新兴的部族,而是前承旧部族之名而得之,其前身是拂涅。①①关于拂涅之所在,学界大体认识不一,主要观点有:拂涅位于今辽东辽阳一带 (参见谭其骧:《〈东北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16页);拂涅位于“以榆树沟为中心,包括榆树及五常一带地方”([日本]池内宏:《勿吉考》,《满鲜地理历史研究报告》第15册,东京: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大学1937年版,第48页);拂涅位于今依兰以东,宁安以东北,牡丹江下游地区([日本]松井等:《渤海国疆域考》,《满洲历史地理》第1册,第418页);拂涅位于今宁古塔西南八十里之古城俗称东京城,亦称佛纳和城(曹廷杰:《东三省舆地图说·窝稽说》);拂涅位于今黑龙江省密山县东南之临湖村废墟。据《隋书·靺鞨传》载:靺鞨凡有七种“拂涅部,在伯咄东。……自拂涅以东,矢皆石镞,即古之肃慎氏也。所居多依山水。”[6]1821《旧唐书·渤海传》载:“以拂涅故地为东平府”。《新唐书·渤海传》载:“拂涅故地为东平府,领伊、蒙、沱、黑、比五州。”可知,拂涅部位于渤海之东平府。拂涅曾于“开元、天宝间八来,献鲸睛、貂鼠、白兔皮”[7]6179,随着渤海的强盛,靺鞨诸部皆役属于渤海,“不复与王会矣”。[7]6179也恰是因为中断了与中原王朝的往来,故而在其后的一段时期内拂涅阙载于史籍。而至《辽史》之修,“拂涅”被音转,记为“兀惹”。据金毓黻 《渤海国志长编》云:“拂涅为勿吉七部之一,在安居骨部之益东。或谓安居骨即按出虎水,为金代发祥之地,其益东则应在今宁安迤东,黑水部之南;或谓宁安东京城一名佛讷和城,佛讷即拂涅之对音……”[8]309可知,东平府乃兀惹故地,是兀惹部族活动的主要区域。
渤海国鼎盛时期,统治了今中国东北大部分地区和部族,同时兼领俄罗斯沿海州和朝鲜北部的一部分地区。渤海国是由许多部族构成的,其中包括拂涅部,但渤海国灭亡之后,渤海遗民有的保留了“渤海”族号,如定安国人为“渤海遗黎”[9]14128,而有些独立性较强的部族则省“渤海”而以自己的部族名自称,如渤海灭亡之后,原铁利人成为辽金时期的铁骊人,原拂涅人则称为兀惹人。辽太祖伐渤海时,“先破东平府,迁民实之”。[1]467而东平府“本拂涅国城”。[1]467辽在占领渤海故地之后需迁民实之,说明该地区受到辽朝灭亡渤海的战祸影响严重。那么,原本在此地生息的兀惹部人去哪里了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辽灭渤海的战争中遭到了杀戮,一是为躲避战祸和契丹的统治而避居于偏远之地。
尽管渤海国被契丹所灭,但渤海遗民对契丹的统治并未诚服,在渤海国故地,纷纷有部民进行有影响的反抗:天显元年(926)三月,安边、鄚颉、定理三府反抗,后被辽朝派兵镇压,“诛安边府叛帅二人”。[1]22同年五月,南海、定理府又叛,契丹大帅尧骨亲率军讨伐;七月,“铁州刺史卫钧反”,尧骨平之。[1]23阿保机死后,渤海王复攻扶余,不能克。同时,渤海残余势力亦保持着与宋的朝贡关系,“历长兴、清泰,遣使朝贡。周显德初,其酋豪崔乌斯等三十人来归,其后隔绝不能通中国。”[9]14129然而,检索史籍,在此期间,兀惹部的活动缺载,一个有着独立个性的部落消匿于史家的视野,表明兀惹部当时没有对灭亡故国的契丹组织有影响的反抗,从一个侧面昭示了该部族的实力已经弱化到相当的地步。
辽太宗天显三年(928),辽朝设置于渤海故地的东丹国迁都于辽阳。东丹国开始了大规模的居民迁徙。东平府州县的人被迁徙到今辽宁省的新民县、康平县及铁岭市北中固镇一带,①东平府五州中的一部分渤海人于辽州(治所在今辽宁新民县东北辽滨塔村);原蒙州居民被迁到棋州 (治所在今辽宁康平县东南);东平寨之民被迁至今铁岭市北中固镇,设同州管辖。可以推知,原兀惹部所在地区的人口应该更为分散,而兀惹人留居在故地的人口更少,力量也更加微弱,只有逃避到偏远地区的兀惹部人得以留存。
由此可以理解,辽太宗天显元年(926)至保宁二年(970)间,在战乱和人口迁徙的影响下,原兀惹部经历了重大的变化,部分兀惹部人逃离到了其他偏远地区,而另一部分则被迫迁徙到辽朝势力范围之内。这种情况导致兀惹部人没有反抗辽国统治的力量,只能在避居于偏远地区逐渐恢复自身,努力发展,进而为复兴做实力上的储备。故而在渤海灭亡后的近半个世纪中,兀惹部处于沉寂状态。这是历史缺载的重要原因。
二、兀惹部不是定安国的主体
太宗天显三年(928),辽朝将东丹国都城迁址于今太子河流域的辽阳之后,将其逐渐演变成契丹的东京,表明在当时的东亚局势下,契丹把主要精力放到了逐鹿中原上,在东北地区采取了保守甚至是退缩的策略。因此,东北地区诸地方部落和势力有了恢复和发展的时机,定安国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支。宋太祖天宝三年(970),定安国见载于史籍,其国王烈万华因女真遣使入贡,乃附表贡献方物。[9]14128将定安国、兀惹联系在一起的史事数次见载于史籍,择其要者,条列如下:
史料一:(保宁七年)秋七月,黄龙府卫将燕颇杀都监张琚以叛,遣敞史耶律曷里必讨之。九月,败燕颇于治河,遣其弟安抟追之。燕颇走保兀惹城,安抟乃还,以余党千余户城通州。[1]95
史料二:(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定安国)会女真遣使来贡,路由本国,乃托其使附表来上云:“……臣本以高丽旧壤,渤海遗黎,保据方隅,涉历星纪,仰覆露鸿钧之德,被浸渍无外之泽,各得其所,以遂本性。而顷岁契丹恃其强暴,入冠境土,攻破城砦,俘略人民,臣祖考守节不降,与众避地,仅存生聚,以迄于今。而又扶余府昨背契丹,并归本国,灾祸将至,无大于此,所宜受天朝之密画,率胜兵而助讨,必欲报敌,不敢违命,臣玄明诚恳诚愿,顿首顿首。”其末题云:“元兴六年十月日,定安国王臣玄明表上圣皇帝前。 ”[9]14128
由史料一可知,渤海遗民燕颇在反辽起义之后,“走保兀惹城”。对此,他史亦有佐证,据《辽史·何鲁不传》云:“时黄龙府军将燕颇杀守臣以叛,何鲁不讨之,破于鸭绿江。”《辽史·地理志》则云:“龙州,黄龙府。本渤海扶余府。……保宁七年,军将燕颇叛,府废。”燕颇在辽朝黄龙府担任武职,保宁七年(975)七月,杀死都监张琚叛辽,率部众出走,黄龙府成为废府。辽派遣耶律何鲁不(曷里必)追讨,二月后,在鸭绿江附近的治河大胜燕颇军,燕颇率余部继续逃亡,“走保兀惹城”。史料二中,定安国王乌玄明给宋朝皇帝的表奏中提到:“扶余府昨背契丹,并归本国(指定安国)”。[9]14128有学者据此认为定安国是兀惹的国号[10],这种判定的逻辑是:燕颇在反辽失败之后逃至该地,表明兀惹城存在大批燕颇可以依赖的故国遗民,故而燕颇才会在逃亡数月之后退保于该地;既然叫兀惹城,就应该是兀惹部活动的区域。兀惹城既属于定安国,那么定安国就应该是以兀惹部为主体,定安国也即是兀惹的国号。
笔者认为上述史料只能说明保宁七年 (975)燕颇走保的兀惹城是定安国的一部分或一个城池,没有依据推论兀惹城就是兀惹部活动的区域;更不会因为兀惹城属于定安国,定安国就是以兀惹部为主体,抑或就是兀惹部的国号的结论。①兀惹城的位置,学界看法不一。朱国忱、魏国忠认为“兀惹部活动地域大体穆棱窝集岭和绥芬河中上游以东以北,霍尔河以南广大地区,包括乌苏里江中上游沿岸一带。兀惹城在该部南部偏西地区。”(《渤海史稿》,哈尔滨:黑龙江省文物出版编辑部1984年版,第108页);张太湘认为 “黑龙江省同江市秦得利古城即辽代之兀惹城。”(《辽代兀惹城考》,《东北考古研究》三,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孙进己认为在今拉林河流域(《东北民族史研究》一,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74页)。相反,这些史料却能说明兀惹部不是定安国的主体。理由是,定安国王乌玄明自诩为渤海遗黎,在契丹的军事打击下,其祖考守节不降,与众避地,仅存生聚,以迄于今。由此,可以认为定安国是渤海遗裔所建,而兀惹部人并不曾以渤海人自诩。兀惹部的前身拂涅部虽然附属于渤海国,但仍然保存了相当的独立性,其部族并未完全融入渤海主体民族,在渤海灭亡之后,残存的拂涅部人远遁他乡积聚力量,并于半个世纪后,以独立的兀惹部的身份,出现在东亚的历史格局之中。如果兀惹部就是定安国的话,那么,乌玄明应该表明自己兀惹部的身份,而不是“渤海遗黎”。
另有相关史料也可佐证兀惹并非定安国:
端拱二年,其(定安国)王子因女真使附献马、雕羽鸣镝。淳化二年,其王子太元女真使上表,其后不复至。[9]14129
统和十二年,女直国以宋人由海道赂本国及说兀惹叛,遣使来告。[1]1142
统和十三年,七月,辽以兀惹乌昭度、渤海燕颇等侵铁骊,遣奚王耶律寿宁、东京留守萧恒德讨之。[2]
上述史料表明,宋朝在淳化二年(991)之后,即已经失去了与定安国的联系,在统和十二年(994),女直国遣使于辽国,通告宋人劝说兀惹反叛辽国的事实。如果定安国就是兀惹,女直国人不可能在短短的三年之内,就把定安国和兀惹混为一谈,由此可以认定兀惹和定安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政治实体。假设兀惹乌昭度取代了定安国太子太元,乌昭度作为一个新人,实际上也很难在二三年的时间内组织起一支有效的力量,进犯辽属铁骊。如果是乌昭度取代了太子太元,按理他应该与宋朝联系或结盟,并表明兀惹就是先前的定安国。宋史对此没有任何记载,说明兀惹不是定安国。关于定安国的属性,笔者认为是由渤海后裔在原渤海鸭禄府地区建立的地方政权,前文已述。
三、兀惹城是定安国的边城
兀惹城属于定安国,但兀惹城应该不是定安国的都城抑或中心地带,兀惹城只是定安国的一个边城。从现有史料看,燕颇起义之后,从扶余府出发,应该是向东南方向的定安国转移,一路被辽将安抟追杀,才有败于鸭绿江一带的战斗,后退至兀惹城,这也说明兀惹城不会离鸭绿江太远。安抟追到兀惹城下,无奈退兵。显然安抟追杀到兀惹城下以及对兀惹城的围攻,还没有给定安国带来重大的损害和影响,这说明安抟追杀燕颇一直是在定安国的腹地之外。否则,安抟所率之辽军,军锋扫过之处,必是国已不国。定安国王乌玄明就会在给宋朝的表奏中谈及燕颇给定安国所带来的灾祸,而不是仅说可能会有灾祸。据此可以认为兀惹城当是定安国的边缘城池。
史载太平兴国六年,宋朝“赐乌舍城浮渝府渤海琰府王诏,……时将大举征契丹,故降是诏谕旨。”[9]14130太平兴国六年(981),宋朝同时招降兀惹城的燕颇和定安国。从诏书和回表的内容看,宋朝视燕颇为故渤海的代表,对燕颇的情况很了解,对燕颇集团也很重视,除去正常的封赏外,对燕颇还有朔漠之外的土地作为封赏,可见燕颇集团当时已具有一定的实力。
相比之下,定安国乌玄明与宋朝的联系似乎没有那么密切。宋诏只表示要定安国配合,夹攻契丹,并没有提战后分配的实惠。定安国王乌玄明对宋朝则需作自我介绍,并且,在其回表末尾题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元兴六年十月”时间坐标。“元兴”是何国年号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可以肯定其非辽的年号;而且既然乌玄明对宋自称为“臣”,在给宋朝皇帝的上书之中,按属国的规范亦不会用定安国自己的年号。那么,是宋朝的年号是合理的,但此时宋的年号为“太平兴国”,“元兴”有可能是乌玄明因所处偏远而至对宋朝年号的误记。从宋与定安国的诏表往还皆发生于“六年”看,这不会是巧合,印证了年号误写的推断。这也从侧面说明乌玄明此前与宋朝缺乏联系。从宋太祖天宝三年(970),国王烈万华随女真附表贡献方物,到太平兴国六年(981)国王乌玄明上表,11年间,国王易人,江山易主。说明定安国在此期间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力量也相当的有限。定安国的影响力也不会强于燕颇集团,所以宋朝显然对才到兀惹城的燕颇集团比对定安国更为重视。
定安国王允许燕颇居于境内,并拥兵不散,就算定安国王乌玄明需要利用燕颇势力,他也不会在定安国之腹地容留一支比自己还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无异是养痈为患。而燕颇败至兀惹城,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利用他人有限的资源发展自己的势力,又没有引起定安国的猜忌和威胁,那么兀惹城只能是在定安国都城外的边缘城池,燕颇在此才可能有一个独立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四、“兀惹”部的活动地带不在兀惹城
渤海遗民燕颇在扶余府发动了反辽起义,走保兀惹城。到太平兴国六年(981),燕颇接受宋朝筹划夹攻契丹的诏书时,已在兀惹城经营了6年,并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从太平兴国六年到淳化二年(991),十年间定安国与宋朝保持着朝贡关系,这说明定安国基本稳定,可以推论燕颇在兀惹城的处境基本没有变化,那么在兀惹城活动的主体只能是燕颇的势力。
正是有兀惹城这个稳固的根据地和稳定的发展环境,燕颇实力才会增强,才有统和十二年(994),“乌实乌昭度、渤海燕颇等侵铁骊”。因此可以断定燕颇从保宁七年(975)到统和十二年(994),一直在兀惹城生存与发展。基于这个推论,兀惹的乌昭度就不可能是兀惹城的城主。因为淳化三年(992)辽朝就有“兀惹来贡”。[1]1142应该是兀惹部来贡,统和十二年(994),女真来告兀惹反,反的是兀惹乌昭度,这就表明淳化三年进贡的兀惹也应该是乌昭度,否则,就没有994年的反叛了。既然淳化三年兀惹乌昭度归顺于辽,那么他就不可能与反辽的渤海燕颇共处兀惹城。兀惹城是燕颇生存与发展的地域,就不可能是兀惹乌昭度活动的地域了。
兀惹乌昭度有能力攻击辽属铁骊,表明他应该具有相当的实力。史料记述中把乌昭度放在前边,渤海燕颇其后,其他人就只是用“等”来略记了,说明乌昭度的实力和影响力比燕颇大。绝非一个兀惹城的资源能维持这样两个重要的政治实体。因此,兀惹乌昭度应该具有更广泛的活动区域。
乌昭度、燕颇等侵铁骊后,统和十三年(995)兀惹遭到了辽军的讨伐。《辽史》卷85《奚和朔奴传》载:
十三年秋,(和朔奴)迁都部署,伐兀惹。驻于铁骊,秣马数月,进至兀惹城。利其俘掠,请降不许,令急攻之。城中大恐,皆殊死战。和朔奴知不能克,从副部署萧恒德议,掠地东南,循高丽北界而还。以地远粮绝,士马死伤,诏降封爵。[1]1318
《辽史》卷88《萧恒德传》载:
(萧恒德)从都部署和朔奴讨兀惹,未战,兀惹请降。恒德利其俘获,不许。兀惹死战,城不能拔。和朔奴议欲引退,恒德曰:“以彼倔强,吾奉诏来讨,无功而还,诸部谓我何。若深入多获,犹胜徒返。”和朔奴不得已,进击东南诸部,至高丽北鄙。比还,道远粮绝,士马死伤者众,坐是削功臣号。[1]1342-1343
《辽史》卷94《耶律斡腊传》载:
统和十三年秋,(斡腊)为行军都监,从都部署奚王和朔奴伐兀惹乌昭度,数月至其城。昭度请降。和朔奴利其俘掠,令四面急攻。昭度率众死守,随方捍御。依埤堄虚构战棚,诱我军登陴,俄撤枝柱,登者尽覆。和朔奴知不能下,欲退。萧恒德谓师久无功,何以借口,若深入大掠,犹胜空返。斡腊曰:“深入恐所得不偿所损。”恒德不从,略地东南,循高丽北鄙还。道远粮绝,人马多死。诏夺诸将官,惟斡腊以前议得免。[1]1382
上述三则史料中只有《奚和朔奴传》记载为“进至兀惹城”,其他两则没有明确。中文的修辞中兀惹城可以作为专有名词理解为兀惹城,也可以理解为“兀惹”的城。详细解读史料为:统和十三年秋,奚王和朔奴与萧恒德统军伐兀惹,驻于铁骊,用了几个月进行战前准备。辽军进军后,至乌昭度的兀惹部城下,没有开战,兀惹乌昭度请求投降,因萧恒德贪图战争中的缴获,不许乌昭度投降,昭度无奈遂率众死守。乌昭度筑假设施诱敌登城,待辽军攀登这些假设施攻城时,乌昭度令人毁掉支柱,攀登辽军全部丧生,使辽军遭到重创。和朔奴知道无法取胜,便商议撤退。萧恒德说出师这么长时间,没有结果,无法面对他人。所以建议越过兀惹部的乌昭度,向东南纵深进军,攻击其他部族直到高丽的北界,此时的高丽北界在鸭绿江东岸。最终和朔奴接受了萧恒德沿高丽北界而还的建议。
由此,我们知道兀惹部应该在铁骊的东南或南部,在定安国的北部或东北部。燕颇所在的兀惹城也应该在定安国的北部或东北部。所以,乌昭度的兀惹部活动区域应该是在兀惹城与铁骊之间更为合理,离铁骊不会太近。
统和十三年(995),和朔奴率辽军征伐兀惹乌昭度,但丝毫没有提及与乌昭度一同攻击铁骊的燕颇。笔者认为,与渤海燕颇等攻击铁骊之后,史籍中就不再有关于燕颇的记载,而只有渤海的记载。可能是在统和十二年(994)的战斗中,燕颇本人或已逝,毕竟此时的燕颇已是50-60岁的老将了。开泰年间(1012—1021),辽帝亲征后渤海,从此渤海就在历史上销声匿迹了。
五、辽朝的“兀惹”不只有一部
之所以“兀惹部”与“兀惹城”在地域上并不从属,另外一个原因在于,兀惹部族至少由三个主要部落构成,而并非仅仅一部,各部也相对独立。《辽史·圣宗本纪》记载:
圣宗统和十年……二月……兀惹来贡。[1]142
十二年……十二月……女直以宋人浮海贿本国及兀惹叛来告。[1]146
十三年……冬十月……兀惹归款。[1]147
十四年……冬十月……乌昭度乞内附。[1]149
十五年春正月……兀惹长武周来降……三月……兀惹乌昭度以地远,乞岁时免进鹰、马、貂皮,诏以生辰、正旦贡如旧,余免。[1]149
十七年……六月,兀惹乌昭庆来。[1]154
二十一年……夏四月……兀惹、渤海、奥里米、越里笃、越里吉五部来贡。[1]158
二十二年……秋七月……兀惹、蒲奴里、剖阿里、越里笃、奥里米等部来贡。……九月……女直遣使献所获乌昭庆妻子。[1]159
从上述活动的编年可以发现兀惹并非一部,且相互联系并不紧密。统和十年(992)的兀惹来贡,并没有具体指明。十二年(994),女直国说兀惹叛,应该指兀惹乌昭度部。十三年(995)的兀惹归款,也是兀惹乌昭度部。因为兀惹乌昭度部刚刚受到奚王和朔奴等征讨。十四年(996)十月“乌昭度乞内附”[1]149也是合理的。十五年(997),兀惹长武周来降,三月,兀惹乌昭度以地远乞岁时免进鹰、马、貂皮,诏以生辰、正旦贡如旧,余免。这表明兀惹至少有两部了。兀惹长武周肯定不是兀惹乌昭度部的人,这时乌昭度已归降辽朝,如武周属乌昭度部,便不会是来降,因此,可认为武周是其他兀惹部的头领。十七年 (999)六月,兀惹乌昭庆来降,释之。兀惹乌昭度和乌昭庆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物,而不是所谓的史籍记载错误。十五(997)年三月,乌昭度以地远乞岁时免进鹰、马、貂皮,诏以生辰、正旦贡如旧,余免。兀惹乌昭度的请求得到了基本满足,为什么在短短的两年中,乌昭度就要反叛,又马上投降呢?因此,认定乌昭庆是另部兀惹的头领似乎更合情理。二十一年(1003)四月,女直国来贡。兀惹、渤海、奥里米、越里笃、越里吉五部来贡。次年(1004)七月,兀惹、蒲奴里、剖阿里、越里笃、奥里米等部来贡。九月,南京女直国遣使献所获乌昭庆妻子。也说明兀惹乌昭度与乌昭庆部不同。不可能兀惹乌昭庆部七月还在进贡,九月首领的妻子就被当成礼物送到辽朝了。随着兀惹的归降,兀惹部遭到了强行拆分。开泰元年(1012),八月,铁骊那沙等送兀惹百余户至宾州。太平二年(1022),五月,铁骊遣使进兀惹人一十六户。到天庆四年(1114),十二月,兀惹叛归女直。定安国都城外的偏远城池,不代表兀惹部,也不是兀惹部的乌昭度。
上述讨论表明:兀惹城只是定安国的一个边缘城池,满足离鸭绿江和铁骊不远的条件,所以兀惹城应该在定安国的北部或东北部,近鸭绿江上游。兀惹部不在兀惹城地域活动。乌昭度的兀惹部应该在铁骊和定安国兀惹城之间,在铁骊南或东南方,在定安国的兀惹城的北或东北部。至十世纪末,至少兀惹有三部在活动,乌昭度、乌昭庆和武周为三部兀惹的首领。
兀惹作为渤海裔国,有辽一代坚持抗辽,且生命力极强,一直坚持到金朝建立,甚至可能延续至明朝时期的民族,其地区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契丹国志》载:“屋惹国……衣装、耕种、屋宇、言语与女真人异。”[4]165《松漠纪闻》载:“嗢熟者……衣制皆如汉儿。”[11]17从文献可知,兀惹是汉化十分严重的政权,这便与后来元明时代彪悍的游牧“兀者”有着极大的差异,难不成是社会形态的倒退?我们认为,投金的兀惹已经随着金人的汉化成为了北方汉人的组成部分[12],而后来的兀惹、兀者实则为原生活在黑龙江北部之黑水女真继续南下至兀惹地区,因居于故兀惹之地,而被冠以之新“兀惹”人,与早先之兀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已然不是辽代时期的“兀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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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星华)
Textual Research of Wure
MIAO W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 130024 China)
Remaining forces of the Bohai country,the Wure tribe derived from Funie Mohe,it don’t mean the Wure city where Yanpo stationed,is not refer to Anding country.Similar to the Anding country’s covering an area of balkanization and insisting on fighting Liao Dynasty,after the Liao perished the Bohai country,the Wure tribe also migrated from the original residence,one part of the immigrant migrated to the hinterland of Liao country,the other more Wure immigrant migrated to the domain border of Bohai country,but was far away from the original residence,and adhered to the resistance against the Liao struggle.
Wure;Bohai;Wure city;Yanpo;Anding country
K289
A
1008—7974(2016)04—0001—06
10.13877/j.cnki.cn22-1284.2016.07.001
2016-03-3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渤海民族源流研究”(15@ZH007);东北师范大学重点培育项目(15ZD009)
苗威,女,吉林梨树人,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