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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地域文化特质、地位与岭海主概念

2016-02-13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广东广州510030

探求 2016年3期
关键词:广东海洋文化

□韩  强(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广东  广州510030)

广东地域文化特质、地位与岭海主概念

□韩强(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广东广州510030)

从“自然向人生成”的历史逻辑来看,海洋文化是广东地域文化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特质。这一文化特质在历史上形成其不同阶段的文化地位。海洋文化的率先发育,率先开拓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和长期领先的历史贡献,使岭海文化逐渐“重于世界”、“重于中国”,并在近代和现代两个阶段由边缘文化跃升为中华主流文化之一。这一历史的逻辑总体上可以简要概括为“因海而重”。以“岭海”作为本地域文化的主概念,更能涵括这些历史的积淀,突出本地域的文化特质,重新对“岭南文化”进行定位。

自然向人生成;海洋文化特质;因海而重;岭海主概念

长期以来,广东地域文化主概念含糊不清。是采用“岭南”、岭海、珠江或其他概念,仍为悬而未决的重大问题。这需要从文化特质和文化的总体定位两方面着手,在文化哲学上要运用历史与逻辑统一的方法,其中“自然向人生成”是本文的重点。

一、梁启超文化悖论:鸡肋说与“因海而重”

梁启超名文《世界史上广东之位置》详细考察了广东海外交通、海上丝绸之路主线南海丝路的发展和文化传播的巨大功绩,文章末尾得出结论:“广东非徒重于世界,抑且重于国中矣。”[1](P42-43)笔者将此论概括在“因海而重”这一概念和解释框架里。

然而,在该文开篇梁氏却提出“鸡肋”说:“广东一地,在中国史上可谓无丝毫之价值者也”,其论证仅仅百来字:“自百年以前,未尝出一非常之人物,可以为一国之轻重(如六祖慧能及袁督师虽为历史上有关系之人物,然视他省伟人,其性质固有间)。未尝有人焉以其地为主动,使全国生出绝大之影响(晋孙恩与卢循虽根据广东,以扰中原,其影响不甚大;唐黄巢虽用广东,究不以为根据地也)。崎岖岭表,朝廷以羁縻视之;而广东亦若自外于国中。故就国史上观察广东,则鸡肋而已。”[1](P30)这种鸡肋说是当代岭南文化边缘论的思想资源之一。鸡肋说与因海而重说的悖论,构成本地域文化研究中影响深远的奇特现象。

梁论容易使人误解,以为他认为广东在中国全部历史中是无足轻重的,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其中论证确有前后矛盾,对广东历史地位的论述未采取统一的尺度。一是历史的尺度不一,论述“无丝毫价值者也”时所说“中国史上”,说的是“百年以前”;而说广东“重于世界”和“重于国中”,则其论证既有自古以来特别是唐宋以来海洋交通贸易的辉煌历史,又有近代香港、广州等珠江口地区海运之盛况等为佐证。二是文化的含义前后不同,逻辑未统一。论述“无丝毫价值者也”时角度是社会制度文化,主要是从政治、军事上考察,而论“重于国中”时却是在贸易、交通以及中外文化传播的角度上立论。

梁启超悖论分别来自不同视角,将岭与海割裂来立论。说广东是鸡肋时,其视角是“崎岖岭表”,在土地和农耕社会意义上论说。而说“重于世界”和“重于国中”时,视角则转换到南海和世界大洋,在海洋文化的意义上立论。这或有通过对比凸显广东海洋文化地位之意。因为紧接鸡肋说的论证后他说“虽然,还观世界史之方面,考各民族竞争交通之大势,则全地球最重要之地点仅十数,而广东与居一焉,斯亦奇也。”[1](P30)然后全文展开海洋交通贸易和文化传播的考察,论述了本地域海洋文化成就及其在世界和中国的重要地位。

梁论虽存在矛盾或缺憾,却无疑是睿智的,启发我们在两方面“接着”讲。其一是文化特质如何确定。评价本地域文化之地位,需要视野转换和视界融合,在不同文化框架间进行比较,将岭与海结合起来确定文化特质。在土地文化框架中考察,本地域文化特质自然被解释为农耕文化,由此在农业—官僚社会体制框架中与中原文化比较而定位,始终是“边缘文化”;而在土地—海洋结合的文化框架上定位,本地域不仅包括五岭以南的土地,而且包含整个南海,自然生态上呈现“岭海环抱”,文化上则是“岭海一体”。其二是历史定位问题。文化地位是在历史中形成的,需要考察地域文化整体的全部历史,分清历史的阶段性,在不同阶段定位的基础上寻出贯穿的线索。二者要求我们将历史与逻辑统一起来。

这两方面都深刻影响着本地域文化主概念的选择。如果局限于土地文化框架,本地域是处于大陆边缘,其历史发展便被框定在“边缘文化”,所以人们长期以“岭”名之,“岭南”成为文化主概念,梁启超便以岭表为视角而论其“鸡肋”。而从世界和海洋中国的视野来看,背靠五岭,面向海洋和世界,本地域是中外交往的前沿和中转站,其海洋文化影响中国的力度不断增强,所以主概念应该以“岭海”为上选。下面我们展开分析。

二、“自然向人生成”的逻辑与岭海文化特质的生成

地域文化是人的实践成果之凝结和积淀,而实践是在该地域自然生态中展开的,并始终受其制约。这样地域文化就展现为在此特定空间和生态系统中文化成果及其内涵产生、延续及更新的进程,体现为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历史,作为哲学范畴并不仅指称过去的进程,而是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贯穿起来的范畴。所谓逻辑,就是事物发展的内在必然性,就文化来说,是其发展的规律性,内里贯穿着自然向着人及其文化和精神生成的必然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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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人的实践与自然生态的关系,马克思用“自然的人化”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来概括。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成果是“人化自然”。人化自然指的是与人类实践相关联的,由人的本质力量所创造或改造的,为人类所占有和改造的对象世界,这是与“自在自然”相对的概念,是人的文化的一部分。在马克思那里,“自然的人化”的基础,是自然界的先在性和本源性,及其对人的生成性,因而马克思提出了“自然向人生成”这个历史—逻辑概念,展示了人的本真存在与自然的密切相关性。康德认为“在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产生一种使一个存在者自由地抉择其目的之能力的就是文化。因之我们关于人类有理由来以之归于自然的最终的目的只能是文化。”其目的论包含自然生成人的文化,生成人的理性、道德和意志等含义,但他从“人就是创造的最后目的”走向“人为自然界立法”[2](P95,100)则失之偏颇。

“自然向人生成”是贯穿于生态学、人类学、社会学、考古学、历史学等学科的哲学方法论。自然向人生成是地球进化史的必然。地球生态系统从无机物、有机物、生物到人,是一个不断生成、进化的自然过程。人是这一过程的产物,在最后生成的最高级生物的意义上,人常被视为自然的目的。这是自然向人生成历史过程在“前文化”阶段的含义。

自然向人生成的下一个阶段是文化阶段,此阶段人类才以创造工具的劳动而在本质上区别于动物。在文化阶段,自然向人生成的“人化”已非纯粹的自然过程,它是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实践相互交织,共同作用的,构成基因那样的双螺旋结构。自然界提供给人类各种资源,不断展现其丰富内涵、整体面貌和对人的发展的巨大潜力,同时始终制约着人类实践,不断生成人的文化和新人。自然的人化不断生成人的新的需要、属性,丰富着人的内在价值和目的,凝铸成人的本质要求和力量,生成新人,从而不断产生将人的本质对象化,按美的规律来建造的实践,创造出文化。人始终在自然生态中生活和创造,其本质力量对象化归根结底是由自然向人生成决定的,这一过程永恒而普遍,适用于研究各时代和地域的文化。

文化生成上说,“自然向人生成”贯穿文化三个子系统,我们结合岭海地域文化来剖析。

其一,生成人的自然物质文化系统。人类的自然物质实践是文化创造的根本动力,它生成的“人化自然”既包括人改造过的生态系统,也包括不断生成的物质文化成果,统称为自然物质文化。岭海这一地域,从陆地面积看仅约四五十万平方公里,而从疆域看则包含了350万平方公里的南海国土,海洋之重在全国各地域中独占鳌头。珠江口在世界海洋文化视野中尤其重要。当我们将视野从中国地图转换成世界全图便会产生一个视觉震撼:珠江口俨然处于“世界中心”的位置,是世界航路一个近乎中心的节点,梁启超认为是世界“仅十数”的航运中心之一。在这里率先孕育出“南海丝路”,最早开展中外文化交流是必然的。以岭和海为主导要素的自然生态系统的特性决定着本地域先民实践的特性,是土地农业文化与海洋文化的相辅相成。本地域物质文化特色首先在于其物质生产的多元化格局。其中最有特色的是由种植业、渔业、畜牧业、养殖业等多层次组成的农业架构;秦汉时各地就形成不同的经济作物专业生产区(村);这使古代手工业和近代岭南民族工商业获得多样化发展,它们都一体化于自古就很发达的商业贸易特别是海外贸易这一主线。笔者将其概括为“以商业特别是海外贸易为主线的物质文化多元一体格局”,这种自然物质文化具有海洋文化的特质。[3]

其二,生成社会生活文化系统。岭海一体的自然物质文化深刻地影响着先民的社会关系的各个方面和领域,创造出独特的社会生活文化。重商社会、移民社会、华侨社会、平民社会是岭海社会生活文化区别于国内各地域文化最显著的形态。岭海社会并非中国典型的农耕社会,而是一个特殊类型的商业社会;并非典型的封建等级社会,而是具有鲜明的平民社会特性;粤人并非固守于土地的种群,而是四海为家的海洋文化种群,华侨社会凸显粤人社会的这一性质。这些异于国内各地域的特质都具有海洋文化的特征。这些都为近代变革和现代改革开放,全方位地,特别是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各个领域深刻影响中国,准备了条件。

其三,生成精神心理文化系统。岭海人在“岭海一体”的独特自然生态中创造自然物质文化和社会生活文化,同时不断发展着自身独异于内陆的精神心理文化传统,共同构成粤人独特的本质力量。文化精神上的重商、开放、多元、兼容和敢闯敢冒尤为突出。在文化心理上表现更加特异。如:非儒家正统、非内陆农耕文化规范的各种文化心理;粤人具有好斗,勇于进取的禀性,而又与求财、务实的计较结合起来;感性化的思维方式和直指实际问题的思想方式;风俗习惯中的重生活享受,无所不吃、喜口腹之乐,见神就拜,见庙就烧香,迷信风气严重,等等。梁启超将这些传统概括于“广东亦自外于国中”这一论断中,是极富洞见的。笔者认为,粤人这些文化心理典型地表现为三个文化品性:海洋意识、粤人之根、“自外于国中”的文化心态,它们都以海洋文化意识为主导。[4]

以上阐述表明,这一地域的先民立足土地,面向海洋,率先走向世界,其实践在历史上便积淀出海洋文化的特质,其本质特征是以海洋文化为主导而显著区别于内陆各地域农业文化。“自然向人生成”就是生成人的文化,就本地域来说就是生成“粤人”这一特殊种群或族群的海洋文化特质,生成了本地域文化的主概念——岭海。本地域文化主概念不能撇开“海”而只取“岭”,其深层的文化学根据就在于本地域生成的是“土地(岭)文化—海洋文化”这种双螺旋结构的文化基因和文化形态。这一逻辑论断还需要历史的考察和定位。

三、“因海而重”的历史定位与“岭海”文化主概念的确立

总览本地域文化发展至今的历史,它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有一个从无足轻重到逐步重于世界、重于中国,从边缘文化到主流文化的发展过程,可以概括为“因海而重——从边缘走向主流”的文化历史定位。

(一)古代岭海地域因海而逐渐重于世界,重于中国

中国海上丝绸之路是一个网络,从岭海出发,南行再折向西,通往印度洋至阿拉伯海的航路即“南海丝路”是其主线。它的发展在古代分为四阶段: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南越国的“南海商路”;汉武帝时代开始的“汉武航线”;唐宋“广州通海夷道”;明代郑和下西洋,七次均走南海航线即南海丝路,且两次从广州首航。[4]

古代南海丝路重于世界,在于其长期发展对世界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集中于两方面。

首先是物质文化。通过“南海丝路”,岭海向外输出了先进的石器、丝绸、香料、陶瓷等,使华夏文明大大促进了沿线各国乃至欧洲的发展。如丝绸一类,“印度与中国贸易交往至少可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阇那迦《利论》一书谈到公元前4世纪以前的‘支那帕塔’(Chinapatta),也就是中国制造的丝织品。”这是从南海输出的。[5](P7)梁启超考证:“又蚕卵一物,我梁简文帝大宝元年(550年),一波斯人由广东携归康士但丁,西方之有丝产始此。又陶器由广东人精制后,更大输出于泰西。”[1](P30)有学者认为,广州通海夷道时期,以印度洋—南海为中心,中国与沿海各国展开了频繁的海上交通和贸易活动,其发展到13世纪前,已在环印度洋世界(IOW)形成“以东方为中心”的“第一个全球性经济体系”,早于18世纪以欧洲为中心的“全球经济体系”[6]。

其次,精神文化方面岭海对于世界或许更为重要。科技出口最重要的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经岭海传往海外,这对世界的贡献十分巨大。梁启超认为,罗盘针、火药、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其第一贩卖场都是广东,阿拉伯人在广东买去后再经十字军东征而传入西方[1](P42)。如果我们理解中国四大发明对人类文明贡献之巨,理解它们是西方开启大航海时代以及后起富强之源,岭海文化对世界的贡献便赫然凸显。“广州通海夷道”是闻名世界的中世纪国际航线,它在初唐时就使广州成为“全世界之重镇”,梁启超判断唐代六条定期航线“皆集中于广东,广东之为天下重可想矣”[1](P33-34)。史载黄巢占广州时城中属于佛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人口有12万多[7](P207-208),作为世界三大宗教齐集之地,广州在世界上的地位异常重要。

古代岭海文化在中国的地位应分两方面来看:在制度尤其是政治、军事上岭海对中国影响不大,属于汉文化体系中的边缘型文化;在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引进方面,岭海地域因海而逐渐重于中国。后一方面历史记载汗牛充栋,理论上概括,笔者认为以下三点至关重要。

其一,物质文化上因率先开拓海洋交通和海外贸易而逐渐重于中国。据文字记载的历史,南海商路影响内陆可溯至商代。《逸周书》卷7王会解载伊尹时已对岭海制定了“南越献令”即贡奉的条例:“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岭海人早在春秋战国时便开发徐闻港、合浦港,将中国陶器和纺织品输往阿拉伯和东南亚沿海,并转运海外犀象、珠玑等物品到楚国、中原等地。[8]《淮南子·人间训》载秦始皇南征百越,目的之一是“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汉武航线阶段岭海中心广州在中国的地位已很突出。《史记·货殖列传》介绍国内九大都会,《汉书·地理志》列举国内七大都会,番禺均居其一。岭海海洋交通贸易的地位长期居国内首位,广州通海夷道时期尤其突出。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序》曰:“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这与梁启超的判断“自宋以前,以广东之交通,而一国食其利”[1](P37),相互印证了岭海之广东对中央财政的巨大贡献和超越东海航线的地位。

其二,独口通商凸显南海之重。岭海文化中心地广州是中国最早开放,并且从未关闭过的口岸,在古代三度作为全国独口通商口岸,分别是宋熙宁至崇宁年间,明嘉靖年间,清乾隆至道光年间[9]。因此中央对海洋贸易的管理体制历朝都在广州港先行先试,岭海深刻影响着中国的外贸制度的变革。独口通商表明,中国与世界的联系始终没有彻底断绝,中国对外大门从未彻底关闭,一直是倚重南海的,本地域因海而重于中国的文化地位由此确立。

其三,文化传播上,世界文化从岭海输入而影响内陆。海外奇珍异物多先登陆南海岸线,再向北传输。上述就有张九龄“下足以赡江淮之求”的判断。韩愈《送郑尚书序》曰:“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物质文化引进的同时是精神文化的进入。梁启超论证世界各大宗教从海路进入中国都先在岭海登陆。如回教“苏哈巴以教主之父行,初至广东,其为最初传入者甚明。”[1](P40-42)佛教的达摩于广州登陆,等等。

(二)近代岭海文化从边缘走向主流文化

近代岭海对世界和中国的作用更加重大。对于近代广东在世界海运和外贸上的地位,梁启超认为:“今之广东,依然为世界交通第一等孔道……虽利物浦、纽约、马赛不能过也。”[1](P42-43)中华思想文化向世界的传播首先以岭海为基地。谢文郁认为:“17—18世纪,在天主教传教士的努力下,西方思想界出现过‘东学西渐’这一历史现象。当时,中国思想家说话是充满底气的。”这早于“19世纪以来,新教传教士在中国思想界开始了‘西学东渐’运动。”[10]罗明坚、利玛窦等天主教士最早活动的区域就是中国的门户岭海,集中在珠三角特别是澳门、广州。东学西渐影响了大量西方思想家,如莱布尼茨、康德和黑格尔等大思想家。

近代岭海对于中国的重要性集中体现为:在中西文化碰撞整个过程中,她是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窗口,或称为中国的眼睛。物质文化上对于国内的影响比古代更为巨大。作为“第一等的孔道”使得西方早期殖民者不要帝国的心脏,不要长江口,而是以岭海,特别是以其中心地广府的广州、澳门、香港为首要目标。这里既有珠江口粤人开拓海上丝绸之路历史辉煌的延续影响,也有海外市场在南边而非东边的原因。西方先进而便宜的产品大多先进入珠江口,或进行倾销,中国传统农业在岭海率先崩溃,这促使岭海近代工商业蓬勃发展,大量商业巨子崛起。精神文化上,近代岭海以珠三角为中心,广泛吸纳了海外文化尤其是先进的西方文化,并加以改造与融合,向国内扩散。梁启超曾列举大量“自西方输入中国者”,如学术上首先输入的如历算、外语、医学、近代科学与技术等;又如宗教上“耶稣教”之“景教”,“迦特力教(即罗马旧教)”之奥代理谷教士(Odoric)、利玛窦(Mattio Ricci),“婆罗的士坦教”之摩利逊(R.Morrison),等等。[1](P40-42)

率先展开全方位的中西文化碰撞使近代岭海新思潮汹涌澎湃,盛产思想文化巨子,产生大量深刻影响中国近代历程的思想成果和强国举措。岭海对于中国最突出贡献在于制度文化尤其是政治制度的变革,这超越了古代。太平天国的问鼎中原,康梁的北进变法,孙中山策划的推翻帝制和护法北伐,这改变中国农耕文化、封建文化的三次变革运动,其底气在于广东民族工商业勃兴和思想观念的开放变革,共同点都是海洋文化的“北伐”[4]。岭海文化全方位地影响中国,从边缘类型成为近代中国的主流文化之一,形成近代三足鼎立:中原文化为代表的北方文化,上海为代表的江南文化,“粤港澳”为代表的岭海文化[4]。

(三)现代三足鼎立

现代中国对外开放倚重珠江口是不争的事实。改革开放前广州交易会是现代版独口通商,为此留下罗湖桥这一狭窄通道,海外商品还多从港澳走私进入。广东在新时期率先崛起,直接原因是总设计师选择广东“领先一步”,但深层原因则在于广东海洋文化的深厚传统。邓小平同志选择广东包含着深沉的文化智慧:中国选择广东,就是选择海洋,选择最能迅速融入世界海洋文化时代的文化。岭海文化的开放性、多元性、兼容性、重商性、务实性等,促使粤人较少传统包袱、非(封建)规范而能开拓进取,诸多海洋文化精神引领粤人敢为人先,突破旧体制的众多禁区,创造了无数第一。岭海海洋文化深刻影响着现代中国。孙家正评价:“广东人所创造的文化对全国有巨大的贡献,形成了一些适应时代所需、符合我们国情的新的文化理念。”[11]

从中华文化大视野看,现代文化三足鼎立格局已然形成。从地域看是北方文化(京派文化为代表)、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为代表)、岭海文化(珠三角文化为代表)的三足鼎立。从城市群的角度划分则是京津唐城市群、长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含港澳)三足鼎立。

总括以上分析,从文化历史维度上对广东地域文化的定位:她因开拓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网络之主线南海丝路而“重于世界”、“重于国中”,海洋文化是贯穿岭海文化历史的主线;古代社会它已形成内陆农业文化和海洋文化两个传统兼容,海洋文化为其突出特质的文化类型,在近、现代则以海洋文化为主导而崛起为中华三大主流文化之一。因海而重是广东地域文化及其发展史的主线和特质,高度契合“自然向人生成”的历史逻辑。

涉及到文化主概念问题,因为广东地域的海洋文化迟迟没有得到充分挖掘,海洋文化的主线没有梳理并凸显,地域文化主概念长期沿用专言岭而不及海的“岭南”,主概念不能彰显地域文化的特质,其对中国和世界的贡献也就难以突出。我们自己都在内陆、传统、农业社会的文化框架中来研究,广东省外更是依此框架和标准衡量广东地域,而视为文化沙漠或边缘文化。这种文化现象值得深刻反思。本文是这种反思的一个成果,它集中凸显出:应该通过将岭与海统一起来,以“岭海”为主概念来标示广东地域文化,将历史上由于岭的土地特征造成的鸡肋地位,与南海海洋特征造成的因海而重于世界和中国统一起来,才能对广东地域文化做出全面和令人信服的分析,理清其从边缘到主流的历史逻辑,其简洁的表达便是:因海而重。

[1]黄树森主编.广东九章[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

[2]康德.判断力批判(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3]韩强.从总体生态系统把握岭南自然物质文化特色[J].探求,2012,(3).

[4]韩强.岭海文化:海洋文化视野与“岭南文化”的重新建构[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5]李庆新.濒海之地——南海贸易与中外关系史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0.

[6]李庆新.唐代南海交通与佛教交流[J].广东社会科学,2010,(1).

[7]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7.

[8]杨少禅.试论徐闻、合浦港的兴衰[J].海交史研究,1985,(1).

[9]韩强.广府在古代中国外贸体制中的地位及其文化分析[J].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

[10]谢文郁.道路与真理:解读《约翰福音》的思想史密码[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1]孙家正.广东对全国贡献的核心是文化[N].南方日报,2005—4—13.

□责任编辑:李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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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744(2016)03—0014—07

2016—4—26

韩强(1953—),男,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学、生态哲学、美学、道家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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