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漆艺术的器用范围与文化表现
2016-02-13冯晓娜
冯晓娜
(中国美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4)
中国传统漆艺术的器用范围与文化表现
冯晓娜
(中国美术学院,浙江杭州310024)
中国漆艺术是中华文明发展的物质见证和艺术成果,是中国古代造物文化和审美文化相互结合的产物。中国漆艺术历经八千年工艺历史发展,在中国各个历史文化发展阶段都显示出它无可比拟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影响力。漆艺术的器用即漆器,所蕴含的中国文化内涵和审美精神,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诉求,适时地注入到造物之中,呈现出以漆器用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漆艺术在中国乃至世界工艺文化发展中独有的艺术魅力和文化影响力。
漆艺术;传统文化;漆器用;范围;文化表现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使用“漆”①天然漆,也称“大漆、生漆、土漆、国漆”。的国家,是世界漆艺术的文化发源地。
“漆”作为大自然的恩赐,一经出现就与中国文化的发展密不可分,成为了中国历史文化发展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载体。中国文明的发展,从文化萌芽期的石器、陶器,到文化形成期的青铜器,直至文化成熟期的瓷器,唯有“漆”所成就的漆器和漆艺术,是我国起源最早、受外来因素影响最少的文化艺术形式。从始至今发展延续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脉络,发展成为了超越国家、民族、语言、文化的世界财富。
深入了解和认识中国漆艺术的历史发展,从文化的高度重新审视古代漆艺术的文化属性,具有一定的学科研究需要和价值。以“漆”和漆器为代表的中国漆艺术,在中国各个历史时期和诸多文化艺术领域都有所显现,其独特的工艺魅力和文化价值可谓“博大精深”。
“漆之为用也其大哉!”②《髹饰录》杨明序。“用”是器物最根本的功能定义和价值取向。以使用为目的产生的漆器物是漆艺术最初和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漆器物本身所具有的使用性和艺术性,使它兼具了实用与审美的双重文化属性,并随着历史的发展演化,最终成为了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文化器物。
随着生漆的发现,其无可比拟的材质优势和广泛适用性,决定了中国漆艺术时代的到来。漆器物易清洗、耐磨、耐热、耐腐蚀、轻便、坚固、色彩丰富兼有迷人的光泽,使其与生俱来就具有很高的使用价值和艺术价值。在中国古代社会生活中,漆器物的主要应用范围涉及生活需要、文化需要、精神需要、政治需要等诸多领域。漆器用的形式、造型、装饰手法更是不胜枚举,以至于在中国历史文化发展的各个阶段,无处没有漆器物和用漆“髹饰”③髹,《汉书·颜师古注》“以漆漆物谓之髹”;饰,装饰。髹饰二字最初见于《周礼·春宫·巾车》。的实物例证和文字记载。
(一)漆之生活器用及其文化表现
漆在日常生活中主要适用于食器、车乘、日用品、家具陈设、服饰、建筑装饰等。
1.食器——“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①《韩非子·十过》。这段最早记录漆器物使用的文字,与河姆渡文化考古发现的“朱漆木碗”,共同印证了漆器物最初的应用就是作为食器。由于其质轻、色美、耐用,尧舜时期就开始使用髹漆的碗、钵、觚、杯、罍、豆、尊、盘、斗等食器。先秦时期随着铁器的出现,木胎加工工艺的发展,又增加了漆耳杯、勺、扁壶、奁等。到了秦汉时期,漆食器更加丰富,鼎、钫、壶、钟、尊、卮、盆、豆、奁、食盒、耳杯(羽觞)等等,无不用漆制作和髹饰。在漆食器的应用与艺术发展中,不时地注入各个历史时期的漆饰技艺和审美文化,从实用性逐渐衍生出礼仪性和观赏性,最终成为古代礼仪祭祀的专用器物以及君王、贵族的观赏器物。
2.车乘——作为古代主要的交通工具和重要军备,车乘是古代漆工应用的重要例证。《史记》就曾记有“尧彤车,乘白马”,可见在尧舜时期氏族首领就开始乘用朱漆髹饰的车辆。周代“百工”发展、分工协作更加科学。漆饰主要应用于车围、车轮、车辕及车伞盖的保护和装饰。古代礼仪典籍《周礼》就专门有《春官·巾车》《考工记·轮人》《考工记·軓人》等关于车乘漆髹饰规范和方法的记述。“髹饰”成为古代车辆制造和装饰必备的工艺和技术,并逐渐成为封建礼仪的规范加以贯彻,以致后世帝王的车辇、銮驾,都循制采用漆工艺装饰。
3.日用器物——日用漆器物为数众多,是古代漆器物的重要器用实例。现今发现最早的漆用品是同为七千年前河姆渡文化时期的 “缠藤篾朱漆木筒”。战国时期有漆妆奁(放置妇女梳妆用品)、漆桶、漆盒、漆匣、漆梳、漆篦、漆衣箱等。秦、汉时期漆工艺更加成熟,漆器制作材料更为丰富。有篾胎的漆竹扇、漆竹席;漆与金银扣边工艺结合的金银扣漆妆奁、铜扣漆盒,统称漆釦器;以及夹纻胎的七子漆奁、九子漆奁等。三国时期曹操《上杂物疏》专门记有“漆画韦枕、黑漆韦枕、漆圆油唾壶、纯银漆带镜、银镂漆匣、油漆画严器(妆具)”,可见当时封建贵族日用漆器种类之丰富、考究。唐代日用器具崇尚富丽奢华,流行金银平脱工艺。发现有银平脱朱漆镜盒、金银平脱天马鸾凤漆镜背、平脱盘、平脱盏等。宋代崇尚简约精致,相继有漆茶盏、漆盏托、漆渣斗等日用器出土。尤以宫廷雕漆工艺的漆扇柄,堪称宋代漆日用器物的精品。元、明时期漆器以雕漆工艺“剔红”最为著名。其剔犀、剔红的漆盘、漆盒,在使用功能之外更多成为了皇家和士绅的观赏器物,直至清代依旧繁盛不衰,宫室、民间都有广泛使用髹漆装饰的日用品,传承至今成为研究漆艺术的物质见证。
4.家具陈设——髹漆家具、陈设品是古代生活器用中尤为重要的组成部分。《韩非子·十过》中就记有“觞酌有采,而樽俎有饰”,这里的“俎”就是放置酒具的漆案。从最早的漆俎、漆案(矮桌)、漆凭几,到后来的漆席、床、榻、枕、衣箱、屏风(围屏)、器座、桌、椅、几案、座屏、挂屏、柜桌、椅、凳以及明清多见的宝座等等,以漆髹饰的家具和陈设品随着历史文化发展成为了富绅、官宦尤其是皇家最主要的生活器物。南朝梁简文帝的《书案铭》就曾记有“刻香镂采,纤银卷足,漆花曜紫,画制舒绿……”,显示出当时髹漆家具已经融合了更多的装饰材料和工艺,成为了精巧奇绝的审美文化器用。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北宋宣和画院著名画家苏汉臣的《秋庭婴戏图》就画有两具五开光黑漆坐墩,由此可见当时漆饰家具的流行与品位。直至后来著名的明、清家具也多用髹漆装饰或保护。曹昭《格古要论·古漆器论》中还专门将家具漆饰分为“古犀皮、剔红、堆红、戗金、攒犀、螺钿”等类别,而实际髹漆家具和陈设品的装饰技艺则远远不止这些。
5.服饰——用生漆涂饰的丝织品,汉代被称为“漆纱”,主要用于冠冕。《后汉书·舆服志》记有“长冠,一名斋冠,促漆为之”。北朝时期有漆纱笼冠,唐代的幞头也用漆纱。宋、元时期的冠、服,更是多用漆饰,如宋仁宗以漆纱为帽,元朝天子冕服衮冕,也继承宋制用漆纱制作。这些都在宋、元《舆服志》中有记载。由于古代百官公服幞头多采用漆纱且为漆黑色,泛指官帽的“乌纱帽”即由此得来。这些古代服饰应用也反映出漆织物在中国服饰文化中的地位和发展。
6.建筑装饰——生漆在建筑上的应用与古代封建等级制度密不可分,并有大量史籍专门记述。如《礼记》有曰:“礼楹,天子丹,诸侯黝垩,大夫苍,士黈之”即明确不同等级髹漆颜色的差别规制。《春秋谷梁传》“丹楹非礼也”。齐桓公因违背这些礼法,栋梁涂朱漆,被认为越礼而受到诸侯的指责。《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还记有秦二世要用生漆漆城墙的荒唐构想。以及班固《汉书·外戚传》记载的“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这些记录都是对当时贵族豪奢生活的揭露,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古代生漆大量用作建筑装饰的使用需求。发展至明清,宫殿建筑的匾额、楹联、抱柱以及窗棂、隔扇、罩壁等,无不是用生漆添加色粉制成的色漆,依照封建等级的需要和规制图案进行彩绘。由此可见,生漆材料对于中国建筑艺术的发展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二)漆之精神器用及其文化表现
漆在人类精神层面主要适用于祭祀礼器、随葬器物、佛造像等。
1.祭祀礼器——《韩非子·十过》“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禹作为祭器,黑漆其外,而朱画其内”。记述了在华夏文明开启的时代,漆器就开始应用于氏族贵族祭天、祀祖的精神器用需要。通过对漆食器盛载、侍奉功能的文化演化,漆祭器随之应运而生。漆祭器多沿用漆食器的样式和形制,但赋予了更多的色彩及纹饰,增加了其精神礼仪文化的寓意和内涵。通过考古发现,早期的祭器有漆豆、漆俎、漆案等,西周时期有漆豆、漆觚、漆壶、漆杯、漆盘、漆簋、漆罍、漆彝,汉代更有成组的漆鼎、漆钟、漆盒、漆钫等。这些都是漆祭祀礼器的应用例证。随着礼仪文化的发展,漆器物逐渐发展成为重大典礼的专属礼器。如皇帝殡葬、斋醮祈祷、继位登基、祭祀天地等礼仪活动中,均使用漆器物作为礼器。故宫博物院就收藏有明清时期成套的漆制八宝,炉、瓶、盒及钵、杯、碗、盘、香斗等,均为当时宗法仪式醮坛所用的漆器物。漆礼器的应用,使漆器的文化品性得到了最高的体现和推崇。
2.随葬器物——随葬器物是人类原始信仰衍生出的精神器物,代表着人类最初的生命意识和精神向往。以河南信阳、湖北江陵等地出土的战国时期楚国木雕随葬漆器“镇墓兽”最为著名。其器物大多采用圆雕、透雕、浮雕等木雕手法,造型多为虎头鹿角代表楚文化冥府的主宰“土伯”。造型及内涵神秘诡异,显示出超自然的精神向往,与《楚辞·招魂》“土伯九约”的文字内涵相印证。除了镇墓兽外,还有虎座凤鸟、卧鹿、彩绘蟠蛇卮等都是漆随葬器物的艺术代表。近代考古还发现著名的秦始皇兵马俑也有用色漆局部描绘的痕迹,及至汉代随葬的“漆木俑”,这些无不是中国古代文化发展和精神信仰演变的漆器物例证。
与此相关的还有一重要器物——棺椁。由于生漆的防腐性、礼仪性和装饰性,漆饰工艺很早就被贵族用于制作棺椁的装饰应用,并发展成为体现封建礼法等级的标志器用。《礼记·丧服大记》就明确规定了丧葬用具的髹漆等级:“君盖用漆,三衽三束。大夫盖用漆,二衽二束。士盖不用漆,二衽二束。”明代《髹饰录》也记有“或用诸寿器”。在考古发现中,著名的有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漆棺,以及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套合三棺三椁漆棺椁,这些漆棺椁无论从器物的体量、纹饰的手法以及艺术的表现都代表了当时漆艺术发展的最高水平。
3.佛造像——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广泛传播,并受到统治阶级的认可与大力提倡。从战国时期夹纻胎工艺发展出来的夹纻造像技艺,使得夹纻佛像这一特殊精神器物诞生。由于夹纻佛像坚固、绚丽、体量硕大、体态优美、中空轻便,便于当时抬佛像游行的宗教活动,从而逐渐兴起并广为推崇。早在晋代戴逵、戴颙父子,就以善造夹纻佛像而名记史册。北魏时期《魏书·释老志》记有“四月初八日,舆诸佛像行于广衢,帝亲御门楼临观,散花以致礼敬”,可见当时场面的盛大。唐代夹纻佛像依然盛行,据《唐书·武后本纪》记载“垂拱四年,作明堂,命怀义作夹纻大像。其中小指中犹容数十人”,由此可见唐代佛造像更是体量硕大、气势恢宏。唐代夹纻佛像技艺还传播到日本,被日称为“干漆造”。著名的鉴真坐像就是漆夹纻像,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被奉为日本的国宝。由于唐代后期会昌毁佛,使得佛造像技艺衰落。元代夹纻造像又暂时兴起,以刘元最为著名,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以及《刘正奉塑记》都对其制作夹纻佛像的技艺有所记述。明、清时期夹纻造像技艺逐渐衰落。夹纻佛造像是为了满足人们精神文化需要和宗教信仰追求的重要漆器物应用,其精神文化内涵和历史文化价值深远,其造像技艺更是传统漆工技艺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三)漆之文化器用及其文化表现
漆在文化层面主要适用于文具、乐器。
1.文具——“上古无墨,以梃点漆而书”①[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录了中国在发明笔墨以前,就有点沾生漆涂写于竹简的书写应用。《髹饰录》也记有“漆之为用也,始于书竹简”,从近代出土的大量竹简中也发现部分以漆书写的竹简,由此可见漆的文化应用之久远。其他如漆笔、漆文具箱的考古发现,都证实了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生漆就被应用于文化器用中文具的髹饰。汉代还相继出现了木胎和夹纻胎的漆砚。尤其是出土的木胎漆砚,砚池残留墨迹,触摸有极细的沙质,成为后世著名的漆砂砚的前身。三国时期,曹操《上杂物疏》中列出的器物里,也有漆饰文具“纯银参镂带漆画书案、纯银参带台砚、银镂漆匣”,可见当时漆文具种类的丰富、装饰的精美。到了晋代出现了一种区别于早期红、黑两色的绿色漆。深邃儒雅的绿色漆,被称为绿沉漆”。其使用范围很广,小到笔杆大到建筑物都用它来涂饰。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笔经》记载“有人以绿沉漆竹管及镂管见遗,录之多年,斯亦可爱玩”。绿沉漆饰的文具成为当时士族文人追求清逸脱俗的审美风尚。宋代出现的漆砂砚轻便、美观,为皇家内府制造,皇室御用,其制作技艺随后失传。至清代,据续簒扬州府志》记载,康熙丁酉年扬州漆匠人卢映之偶然得到一方漆砂砚,上有“宋宣和内府制”的铭文,随后开始仿制,使漆砂砚的制作技艺重现后世。其后人卢葵生,对于漆制文具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漆砂砚、漆印盒、漆臂搁、漆文房器具更加完备,被当时的文人推崇备至并远销日本名声大噪。这些记载都说明了漆制文具在古代文化生活中重要的器用价值和文化内涵。
2.乐器—— 《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就有“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礼记·乐运》也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的记载,可见漆与乐器的关系是多么地密切和久远。漆质地的坚硬和漆膜的弹性,使生漆成为制作琴瑟乐器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从周代的五弦琴到唐代及传至后世的七弦琴,髹漆都是斫琴技艺中一道必须的工艺。晋代嵇康的琴赋》就有“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嵌蚌具体”的描写,可见当时髹漆琴瑟的精美。唐代制琴技艺依然保持传统,传世的唐制古琴其漆色为紫褐色,称为“栗壳色”。木胎上有较厚的鹿角灰层,由于年代久远琴身出现裂痕称为“断纹”,成为鉴别古琴年代的重要参考特征。故宫博物院珍藏的 “九霄环佩”“大圣遗音”都是著名的唐代古琴。存世久远依然可以演奏,再次证明了漆材料的坚固耐用。除了琴瑟,历史上还有许多乐器用漆髹饰和制作的例证。尤以战国时期和汉代最为繁荣,主要有:漆编钟架、钟锤、编磬架、大鼓、小鼓、虎座双鸟鼓、瑟、琴、笙、竽、排箫、笛等。漆乐器这一文化器用在生漆的保护和装饰下成为了中国音乐艺术发展的“活化石”,也为中国漆的文化应用开启了更为广阔的音乐艺术领域。
(四)漆之皇家器用及其文化表现
漆在古代皇室用品层面主要适用于专享品、贡品、赏赐物、仪仗器物。
1.专享品——漆器物奢华的本质,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皇家贵族的专享品。从前文中提及的“虞舜受之,作为食器”“尧彤车,乘白马”“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君盖用漆,三衽三束”“礼楹,天子丹”这诸多的文字记录,都可以证实漆器物是古代皇家贵族生活、统治、祭祀、休闲不可或缺的重要器用。漆器物从简单的使用功能性器物,演变为代表着封建礼制等级的专享性器物,显示出它所特有的中国古代礼仪制度和尊卑有序的封建思想。
2.贡品——贡献制度是古代帝王显示其统治力的特权之一,延续了几千年之久。进献的器物一般多为地方特产和珍稀宝物(贡品有朝贡品、年贡品,还有藩贡、邦国贡、外国贡等)。生漆和漆器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贡品。《尚书·禹贡》就记有“衮州,厥贡漆、丝。豫州,厥贡漆、枲、絺、紵。”说明早在夏朝生漆就因其珍贵价值而被作为贡品进献。《新唐书·仪卫志》《新唐书·地理志》均记有“襄州贡漆器,蒲州贡漆匣”“襄州土贡漆器库鲁真二十品乘,花文五乘”。《宋史·地理志》也记有“襄阳岁贡漆器”证实漆器在唐、宋时期都是地方向朝廷贡纳的重要器物。史料中还有部分外国进贡漆器的记载。如明代郑和七次下西洋时期,加强了中国与世界的交往。《明太宗实录》记有永乐八年(1410)至二十一年(1423)间,安南(古称交趾,即今越南)贡献漆器的情况。清代《大清会典》记有康熙八年(1669)琉球国进贡黑漆嵌螺钿的茶碗等物品。在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中,有黑漆嵌软螺钿盒,即为17世纪时的琉球国贡品。漆器作为贡品被历代帝王所青睐,显现出古代统治者对漆工艺奢华价值的奢靡追求与物质享受,也体现出古代漆艺术高超的技艺水准与艺术魅力。
3.赏赐品——漆器不仅作为地方贡品进献给皇帝,统治者还把它作为国礼和重要的赏赐品回赠,以示对外国君主的礼遇和对臣下的恩宠。《春秋左传》记载 “僖公二十八年,王赐晋侯彤弓一,彤矢百。”朱彤色是当时诸侯君王的专用色,赏赐彤弓,不但是一种赏赐嘉奖也代表着授以特权。北魏孝明帝正光二年(521),蠕蠕主阿那环归国,诏赐以赤漆、黑漆槊、朱漆弓箭、黑漆弓箭、赤漆楯、黑漆竹榼、朱画漆盘等。唐代《酉阳杂俎》《唐语林》《太贞外传》都记载有唐玄宗、杨贵妃曾以各种平脱漆器赏赐给节度使安禄山。这些赏赐都表明当时漆器物的珍贵和帝王的恩宠。明成祖朱棣先后三次赠日本国王及王妃雕漆礼品达186件之多。清代乾隆皇帝庆寿时,经英使马戛尔尼回赠给英王的雕漆漆器多至数十件。这些记载更加显示出古代漆器物作为国礼所蕴含的尊贵价值和皇家礼遇。
4.卤薄仪仗——帝王在典礼及出行时显示威仪的专用仪仗器物也多用漆饰。元曲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蹬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就艺术地描写了汉高祖刘邦回乡时为显示皇家威仪,使用漆饰仪仗器物的场景。《唐书·仪卫志》也多有提及帝王贵胄,使用漆枪、漆团扇、漆车辇的仪仗规制。明代著名漆工专著《髹饰录》所记的“或用诸燕器①《仪礼·既夕礼》“燕器,杖、笠、翣”。”即指漆饰的仪仗所用杖、笠和羽扇等。这些记述都显示了古代帝王为营造封建礼仪文化的最高氛围,所追求的物质奢华和至尊品性的需要。
人类文明的进步和文化的发展,离不开材料的发现与技术的创新。生漆的发现,漆器物的广泛使用,从生活需要到精神需要,从文化需要到政治需要,无不显示出它在中国历史文化发展中的使用范围之广、文化外扩之深。漆器物所独具的中国文化内涵和审美情趣,伴随着历史发展的不断进步与诉求,适时地注入到我们的漆造物之中,最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物质缩影和艺术瑰宝。
“漆”的发现和中国传统漆艺术的器用发展,不仅仅是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工艺技艺和材料简单应用,而是高度融合了中国物质文化及审美精神的艺术成就和文化遗产。漆器用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影响是其艺术发展的“再创造”。它所展现出的艺术魅力和文化精神正是漆艺术八千年发展传承的核心和源泉。传统漆艺术的发展伴随着实用、伴随着礼仪、伴随着文化,最终实现其器用价值从使用价值到审美价值的升华,进而实现文化价值的延续。这对于当今漆艺术的发展和传承有着深刻的启示。文化的传承才是技艺传承的根本和重心,只有更好地遵循和贯彻传统漆艺术的文化精神,才能使我们真正地领悟到中国传统漆艺术“漆之为用也其大哉”的艺术真谛和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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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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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6)03—0017—05
10.13877/j.cnki.cn22-1284.2016.05.003
2016-03-09
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2016SCG401);中国美术学院一般课题(YB2015001)
冯晓娜,女,北京市人,韩国培材大学大学院漆艺硕士,韩国大漆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漆艺专业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