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距离”在陌生化手法翻译中的再现
2016-02-13周珊
周 珊
(太原师范学院 公共外语部, 山西 太原 030619)
【语言学】
“审美距离”在陌生化手法翻译中的再现
周珊
(太原师范学院公共外语部,山西太原030619)
[摘要]“陌生化”意指打破读者对文本的审美定式,利用形式的新奇变异,增加感知难度和时间,以期打破索然无味的阅读,重新激发读者的审美欲望。换言之,陌生化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唤醒”,延长阅读的审美距离。类比式翻译借由两种语言形式相同或相似的性质,推理并表征与原文形式对等的审美距离,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法传达艺术的精髓。
[关键词]审美距离;陌生化手法;再现;类比式翻译
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学者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首次提出了“陌生化”这一核心概念,旨在从审美的角度凸显一部作品的“文学性”。文学之所以称为艺术,关键在于个体对事物感受的过程本身。“那种被称作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1]121异化形式,延长了感知的难度和时间,使读者尽情沉浸在愉悦的、非同一般的阅读过程中,而非去啃那些干涩乏味的文字。
值得注意的是,形式的变异使语言能指与所指的距离延宕、阻隔,产生了读者对语言审美的“心理距离”。瑞士心理学家兼语言学家布洛在《作为艺术要素和审美原理的“心理距离”》中指出:“我们若要发现周围事物的美和诗意,就必须在事物与我们的利害考虑之间插入一段适当的不即不离的距离。”[2]俗话说“距离产生美”,正是“心理距离”的存在才使审美客体心生继续欣赏与探究的欲望。
一、“审美距离”再现的必要性
显而易见,在文学创作中引入“陌生化”无疑是一个创造心理距离,使读者重新发现“艺术美”的过程。那么,译者在运用这一艺术手段时该如何抉择呢?尽可能还原异化形式,还是使之明晰?著名学者西默斯·希尼(Heaney)曾指出,合理舍弃语言中的一些固有表达,以同样“陌生”的方式传达原文的精髓,再次激活读者对作品的新鲜感,是译者再现原作变异性、促进文化交流的职责所在。[3]253故此,运用“陌生化”手法的翻译者也应保持这种对“审美距离”的追求。
译者不仅要留心发现原作中的新奇表达,而且要在译语中将这一形式进行再创造,保留其新异性。若要成就这一目的,译者担负着“解码者”与“编码者”双重身份,首先要作为“特殊读者”去获取原作艺术魅力中散发的美感,明确地解码语符的隐含意义,充分把握原作者制造的陌生化的“心理距离”,然后充当“特殊作者”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竭尽所能继承延续美的“形式”与“距离”,谨慎权衡原语与目的语的关系,处理好模糊多义、文化差异而产生的差别,编码再现原作者在创造的过程中具有一种求“异”的趋向,使得译入语读者也能够在模糊复杂的形式面前,延长感受的时间,细细品味耳目一新的语言,拥有相同或相近的“心理距离”与审美体验,进而也使得译文持有与原作相似的审美效果。若能做到这一点,译者则达到了鲁迅的“保持原作的风姿”、傅雷的“神似”及钱钟书的“化境”的高度。
二、类比再现“审美距离”
那么,如何翻译这种特殊的语言形式才能称得上恰到好处呢?泰勒特(A.F.Tyler)在《翻译之原则》中给出了对翻译美学的阐释,一部翻译作品能否成功取决于三点:保留优点;还原推理;传达美感。[4]55刘宓庆借鉴了“模仿”这个西方美学中的表现法命题,提出“翻译是一种艺术活动”、“翻译也是一种原创”等主张。他认为若要“原汁原味”地再现翻译文学作品中的特殊能指,译者必须把握原文的特征,“模仿”原文语言结构与形式。换言之,译者必须精于对原文的“动态模仿”。[5]98秉承前人的研究,赵彦春提出了类比式翻译法:“以可拓逻辑的方法突破源于形式障碍而又传达原语形式——也就是仿拟原作的形式,为达到应有的交际效度而进行的变通。”[6]286运用此翻译手段不再受原语语言形式的束缚,拘泥于原语的思维方式,而是在译语中寻求类似的表达形式,最终达到相仿的艺术美感,即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诸多文学翻译中,类比法处处可循,不论译者是否有意为之,这种方法都收效颇丰。因此,本文将从类比式翻译的角度重新审视不同译者在文学作品中对陌生化手段的处理,剖析其好坏异同,考察原文的“审美距离”是否在翻译过程中得以在译文中保留与再现,从而验证基于类比的陌生化手段翻译的可行性。陌生化手法运用范围广泛,在语音、词汇、句法等方面都可以发现大量别出心裁的表达方式,因此以下将从这三方面剖析文学语言的“陌生化”审美距离的构建。
(一)音韵再现
在文学作品中,作者通常会追求独特的音韵效果,以期传达与主题相符的审美体验。语音是语言最基本的要素,往往承载着一定的隐含意义。形式与内容的结合不仅可以在视听上产生美学效果,而且可以在审美上激发非同一般的阅读体验。语音的“新异美”一般是通过特殊的音韵规律、音响效果产生的。头韵、尾韵、拟声、方言等都是作家常常采用的“陌生化”手段。为了最大限度地模仿原文的音韵效果,以再现与原文相似的“审美距离”,译者可以采用类比式翻译法,寻找与原文相应或类似的韵式,保留原作的音律美和节奏感。所谓“相应”,即大致类似。由于语言的差异性,译者只能做到无限靠近,尽力模仿,其最终目的与原作作者一致,追求“距离美”。例如诗人柯勒律治笔下的一句诗:
The wind blew,the foam flew.
很明显,通过诵读不难发现“blew”与“flew”在音律上相似,即二者都以/lew/结尾。押尾韵的方式使这句诗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译者译为:“风儿不断吹,浪花不绝飞。”这种翻译法采用了类比,模仿了原文尾韵的特点,“吹”与“飞”同样也压尾韵/i/,从而保留了原作的音律美与节奏感,再现了“审美距离”,使译入语读者体验类似的韵律感。
(二)语义再现
如果说语音是语言最基本的要素,那么语义则占据了语言系统的“半壁江山”。然而,读者长期认同形式与信息之间强制性的指称关系,自然会产生倦怠感,因此语义的“陌生化”试图通过异化的方式打破强制的、既定的语义关系,使其与常规语言之间产生距离,以期打破读者的审美定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语言认知的能指到所指变得延宕与阻隔,激发其对作品的“距离”审美。在文学创作中,作家会根据感受传达的需要,创造出一些在字典中无迹可寻的新词。当阅读到这些词时,读者会突然兴趣大增,试图结合上下文推测作者的意图,审美距离由此产生。然而这种情况会给作品的翻译增加许多难度与障碍,译者应先分析原文的构词特点,然后模仿类比再现这种“陌生化”表达,加大译语难度与阻碍,使读者能站在相似的“心理距离”体会“陌生化”带来的审美张力。如文学作品《洛丽塔》中的一例:
The moon was yellow above the neckerchiefed crooner, and his finger was on his strumstring…
黄建人译:一轮黄色的月亮照着戴了围巾的感伤歌手,他正在弹奏吉他……[7]
主万译:月亮是黄的,悬在披着围巾的低吟歌手的头上,他的手指搁在琴弦上……[8]
这是作者纳博科夫对亨伯特和洛丽塔看的一场电影中的情境描写,他在这里编造了一个新词“strumstring”,由“strum(乱弹)”和“string(琴弦)”构成。为什么要在此处创新词?读过小说的读者会发现,纳博科夫不遗余力地嘲讽美国20世纪50年代的流行文化,如电影、歌曲、小说等,他坚决反对成长中的孩子接触这些文化,因为长期熏陶在这种文化中孩子会变得言谈粗鲁、任性无度。因此作者杜撰“strumstring”的意义也就不言自明了,即电影中的吟唱者的“琴弦”都是“乱弹”的,毫无意义。读者在阅读这个新造词时,势必会与一贯的认知产生一定的“审美距离”,从而感受到作者对美国50年代文化的负面影响的针砭。以上两个版本的译文都只体现出“弹奏”或“琴弦”的意义,另一层意义“乱弹”则不见踪影,这无疑使词汇“陌生化”失去了韵味,缩短了原文的“审美距离”。中文中有“乱弹琴”的表达,此处不妨采用类比式翻译,译为“乱弹弦”,即“乱弹”“弹弦”的结合,在一定程度上与原文词汇的形式和意义不谋而合,保留了原文的“心理距离”,使译语读者也能体会出作者所赋予的深层涵义,可译为:
月亮是黄的,悬在围着围巾的低吟歌手的头上,他的手指搁在“乱弹弦”上……
再如:
不爱红装爱武装(毛泽东诗句)
很明显,“红装”“武装”押尾韵,展现出女儿家励志报效国家的决心。为了再现毛泽东的匠心独运,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虽然并没有完全重现尾韵手法,但是译者巧妙运用双关词“power”类比再现诗句的可感性。将“红装”具体化为“涂脂抹粉”,将“武装”具体化为“面对战场”,将原作表达得充分得体,“审美距离”也得以再现。
(三)句法再现
音构词,词成句,作者在创作时自然不会忘记在句法上下些功夫。陌生化美感即文本中一些反常规的特殊能指产生的,不同的语言都有一套自己的语法系统,英语文学作品中,作者常常采用一些特殊的句法,如重复、平行结构、倒装结构、意识流手法等来使表达“陌生化”。在处理异化的句式结构时,同样可以进行类比翻译,还原相似的审美距离,给读者留下神秘感。
倒装是文学作品中最常见的一种陌生化手段。打乱句子原有的顺序,将句子的某些成分置于句首或句尾,旨在增加读者阅读、推理的时间,延长审美距离,打破审美疲劳,从而突出这一成分的重要性。例如:
Up — away up, over the narrow street between the tall houses, the stars were blazing.
(The Awakening — Kate Chopin)
杨瑛美译:高空中繁星点点,就在狭窄的街道上熠熠闪烁着。[9]
吕文斌译:在上空,高高的上空,在那狭窄的街道两旁的高大建筑物中间的上空,星星在闪烁。[10]
Up — away up被重复前置,成为突出主题(marked theme),将读者的视点转移到高高在上的天空,更好地体会主人公Edna此时此刻看到天空中群星闪耀,向往着那份渴望却又遥不可及的自由。对比两种译文不难发现,杨瑛美按照汉语的句式排列方式调整,这种处理使句子变得通顺易读,而吕文斌则有意模仿原文,延长读者的审美距离,将其视线慢慢地、渐渐地移到高高在上的星星上,凸显那份遥不可及,激发读者对主人公绝望的共鸣。因此,没有体察作家的用心的译文自然是不成功的,杨译将原文的陌生化手法惯常化了,彻底消除了本应保留的审美距离,吕文斌的类比式翻译则成功地还原了原文的隐含意义。
“意识流”即人的意识、思维就像溪流一样,永不间断,潺潺流动,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束缚,是许多西方当代文学作品中常见的一种写作手法。肯明斯(E.E.Cummings)在Anyone Live in a Pretty How Town(《或人住在一个很那个的镇上》)中也采用了意识流手法,如:
…with up so floating many bells down.
译文:有这么升起许多的钟啊下降……[11]102
读者在初次接触这一文法时一定有些不知所云,因为意识流中句子的正常顺序被打乱。细细揣摩之后,不难发现这句诗应该被还原为:…with so many bells floating up and down.译者为了保留原文中的审美距离,类比模仿了句子顺序,给读者呈现出一个动态的思维曲线:上、下、上、下……铃铛叮当作响,读者的视线也随着铃铛的摆动,拥有了与主人公一样的思维方式,完美地再现了原文的审美距离。
三、结语
中国美学的鼻祖朱光潜认为,美的创造和欣赏是否成功,取决于作者能否将审美的心理距离妥当地保持在一种恰到好处的程度,“太近”或“太远”都会影响到读者愉悦的欣赏体验,因此要有“不即不离”[12]225的理想境界。因此,陌生化的手法应该同样以异化的方式再现,以保留其陌生性与神秘感。译者在译文中也要拉开与原文相似的审美距离,使读者站在“不即不离”的距离欣赏作品,才能更好地移情,尽可能地体味原作中流露的情感与神韵。
类比翻译在于根据语言的相似性,用一种语言来表征模仿另一种语言的形式,以传达形式背后附着的意义,并且在译文中拉开与原文相似的审美距离。通过在语音、词汇、修辞、句法等方面模仿原作品,类比式翻译保留了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文化,使读者获得新的感知和审美需求,这不仅达到了陌生化的效果,保留了审美距离,而且最大限度地体现了原文的艺术价值,可以称之为一种行之有效的翻译策略。
[参考文献]
[1]什克洛夫斯基,等. 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C].方珊,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2]Bullough,Edward.Physical Distance as a Factor in Art and Aesthetic Principle[J].British Journal of Psychology, 2011(2).
[3]Heaney,Seamus.The Government of the Tongue[M].London:Faber and Faber,1989.
[4]泰特勒.论翻译的原则[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
[5]刘宓庆.翻译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
[6]赵彦春.翻译学归结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7]纳波科夫.洛丽塔[M].黄建人,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
[8]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M].主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9]凯特·萧邦.觉醒[M].杨瑛美,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10]凯特·萧邦.觉醒[M].吕文斌,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0.
[11]黄维樑,江弱水(选编).余光中选集(第四卷·语文及翻译论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12]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张琴】
Representation of Aesthetic Distance in the Translation of Defamiliarization
ZHOU Shan
(DepartmentofCollegeEnglish,TaiyuanNormalUniversity,Jinzhong030619,China)
Abstract:Defamiliarization aims to break conventional conceptions the reader hold for a certain literary work. With novel changes in form, the work gradually increases the perceptive difficulties and time for readers, evoking their desire for the aesthetic appreciation and prolonging a quite interesting reading process which is supposed to be boring in the first place. In another word, the function of defamiliarization is to “wake up” the reader and prolong their aesthetic distance. On the basis of same or similar linguistic form in English and Chinese, Analogical Translation is designed to first infer the aesthetic distance equivalent to that in the original and then made it represented similarly. Such a technique electrifies what is supposed to be dead in readers, conveying the artistic essence of the original to the target.
Key words:aesthetic distance; defamiliarization; representation; analogical transition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2-0094-04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周珊(1989-),女,山西太原人,太原师范学院公共外语部助教,硕士。
[收稿日期]2015-12-28